論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中的類型構(gòu)造——從該制度的形成與發(fā)展說起

潘運華，常 澄

(華東政法大學 法律學院，上海 200042)

一、引 言

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與法律行為制度一樣，亦乃德國民法學者之創(chuàng)造。①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又被稱為法律交易基礎障礙或瑕疵。盡管學界對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的研究未如對法律行為制度本身的研究這么成熟，但德國學者們對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也傾注了極大的研究熱情。德國學者奇奧泰利斯(Chiotellis)指出，有關交易基礎的理論多達56 種，而慕尼黑法典評論中列舉的關于交易基礎理論的研究文獻也已達142 篇之多，這已足見交易基礎理論的學術(shù)魅力，其所涉及理論的重大性和相關生活實踐的復雜性也可見一斑。［1］在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發(fā)展的歷史長河中，基礎障礙的類型構(gòu)造是核心，扮演著最為神圣的角色，然而就目前的相關理論來看，已有的類型構(gòu)造要么過于宏觀，要么過于細致，阻礙了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理論的發(fā)展和在司法實踐中的運用。鑒于此，文章在介紹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理論的形成與發(fā)展之基礎上，通過對這些理論中的已有交易基礎障礙類型進行一般分析，并找出其不足，從而試圖提出關于法律行為基礎障礙類型構(gòu)造的一孔之見，以期為更好地發(fā)展和完善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理論提供新的視角。

二、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理論的形成與發(fā)展

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理論源于德國，并且形成于《德國民法典》頒布之前，首先要得益于潘德克頓法學派的集大成者溫德沙伊德所提出的“前提條件說”，其認為一個合同如果對于雙方當事人具有約束力，就必須具備雙方當事人在簽訂合同時所持有的某種共同想法，而正是這種共同想法對合同的訂立及其履行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2］換句話說，一旦該共同想法完全不能實現(xiàn)，合同先前的拘束力亦會喪失。但遺憾的是該說并沒有對法律行為基礎的內(nèi)涵作出明確的界定，亦沒有將其與法律行為的內(nèi)容加以明確區(qū)分。但無論如何，溫德沙伊德的“前提條件說”為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的發(fā)展打開了一扇窗，對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的形成與發(fā)展具有開拓性的意義。可惜的是在德國早期普通法時期，人們信奉作為典型法律行為的契約需要被嚴守，《德國民法典》的立法者們堅決否定了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可以動搖法律行為之效力的做法，然而該否定并沒有遏制住學者們對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的研究熱情。

在《德國民法典》頒布之后，真正為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理論奠定基礎的是厄爾特曼。1921年，厄爾特曼在《行為基礎(Gesch?ftsgrundlage)》一書中明確提出法律行為基礎之概念，他認為在一項法律行為中，如果一方將其效果意思建立在某種觀念的基礎之上，此種觀念對于相對人來說不但是可認知的，而且相對人已經(jīng)知悉同時并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那么此種觀念構(gòu)成法律行為的基礎。與溫德沙伊德的“前提條件說”不同，厄爾特曼沒有把行為基礎視為意思表示的一部分，而是作為法律行為內(nèi)容之外的能夠影響法律行為效力的因素。［3］接下來，在厄爾特曼的著作發(fā)表后不久，洛赫爾對厄爾特曼關于交易基礎必須基于當事人自己的主觀設想之觀點提出了質(zhì)疑，他認為對合同的履行力產(chǎn)生決定性影響的是雙方當事人所追求的交易目的能否實現(xiàn)，而不是一些僅僅停留在單純主觀層面上的觀念。［4］但無論如何，自從厄爾特曼提出交易基礎理論后，德國法院通過判例的形式加以反復引用和發(fā)展，成為應對經(jīng)濟和社會情況劇變問題，處理與交易行為有關的交易基礎改變的有效制度，從這個角度看，厄爾特曼提出的交易基礎理論在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的發(fā)展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在晚近的德國民法學中，有關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理論的討論越來越具有體系性，學者們往往通過尋找相應的案例來更準確和深入地加以分析，從而構(gòu)造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的類型。其中，拉倫茨在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理論的精細化方面做出了偉大的貢獻，他在厄爾特曼提出的主觀交易基礎層面上又追加了一種客觀上的交易基礎理論，他認為交易基礎制度具有兩個方面，其一是“雙方當事人簽訂合同時的共同設想”，其二是“合同存續(xù)的客觀基礎，其關乎合同本身能夠得到實際履行與合同目的能夠?qū)崿F(xiàn)的前提之所在”。同時他強調(diào)將交易基礎區(qū)分為主客觀兩種，并非是將其絕對地、生硬地對立起來，更多的是在案件類型化中保持流動的邊界和多樣的相互交疊的結(jié)構(gòu)。［5］后來，這種將法律行為基礎區(qū)分為主觀和客觀兩種類型的做法已被諸多民法學者與司法實務所接受。同時，以克格爾為代表的一些學者把法律行為基礎區(qū)分為大的行為基礎與小的行為基礎。前者涉及的法律行為數(shù)量眾多，其適用范圍往往為社會生存的變化，如戰(zhàn)爭、貨幣奔潰、修訂法律和自然災害等。后者僅僅涉及為數(shù)甚少的法律行為。［6］還有一些學者將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分為法律行為基礎自始欠缺和法律行為基礎嗣后喪失兩種情形。前者是指在締約過程中，作為當事人效果意思之基礎的某種關于當時狀況的設想后來被證明是錯誤的;后者是指在締約過程中，作為當事人效果意思之基礎的關于某種狀況在未來將會持續(xù)存在的觀念沒變成事實。［7］帕夫洛夫斯基甚至將法律行為基礎自始欠缺等同于主觀法律行為基礎瑕疵，將法律行為基礎嗣后喪失等同于客觀法律行為基礎瑕疵。①筆者認為帕夫洛夫斯基的等同說值得商榷，更有說服力的觀點應該是，法律行為基礎自始欠缺和嗣后喪失都既有可能是主觀層面的，也有可能是客觀層面的。2002年《德國債法現(xiàn)代化法》的制定者雖然以一般性規(guī)定的形式將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納入了民法典，②詳細的規(guī)定參見《德國民法典》第313 條的規(guī)定。為該理論在立法上奠定了強有力的制度基礎，但遺憾的是其對交易基礎障礙的類型之表述頗為單薄，更多的還是停留在學界對主客觀交易基礎進行簡單分類的層面上，其主要原因顯然是沒有將法律行為基礎障礙進行成功的類型化。

三、對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理論中已有基礎障礙類型的評析

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的類型化就是在大量司法實踐的基礎上，對其進行分析與整合，構(gòu)造不同的案例分類，并通過相對應的學說理論與其對號入座，最后所形成的每一種學說上的分類原則上就是一種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的獨立類型。這種分類應該是開放式的，而且既要做到類別上的細致性與準確性，也要做到類別之間的不重復性，只有這樣才能對司法實踐具有較強的指導性。目前學界有關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的類型劃分主要有四種，然而遺憾的是這些類型的劃分并沒有走“細致化”與“不重復化”的道路，亦沒有真正地做到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中的類型構(gòu)造，從而給整個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的完善帶來了重重困境。文章接下來對其分別加以評析如下:

1.主觀交易基礎障礙與客觀交易基礎障礙

該種劃分源于拉倫茨，而且已被諸多民法學者與司法實務所接受。①拉倫茨把主觀交易基礎障礙問題放在民法總論中研究，即歸之于動機錯誤;把客觀交易基礎障礙放在債法總論中研究，將其作為給付障礙加以分析。在該種類型劃分中，拉倫茨認為“主觀交易基礎”是指合同雙方當事人的某種共同設想或肯定的期待，他們在訂立合同時都以這種設想或期待為出發(fā)點，“客觀交易基礎”是指沒有被合同雙方當事人作為任何設想，也當然沒有影響當事人之意志形成的某種情形。［8］由此得出的結(jié)論是，主觀交易基礎障礙就是指合同雙方當事人的某種共同設想或肯定的期待無法像合同簽訂當初所想象的那樣去實現(xiàn)，客觀交易基礎障礙就是指合同雙方當事人在合同履行過程中出現(xiàn)了他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能夠足以阻止合同按照原計劃履行的客觀事項。這兩種劃分正好是《德國民法典》關于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的規(guī)定之基礎，其價值之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到底何為主觀交易基礎障礙中的某種設想或期待?是指動機，抑或是指目的，還是兩者都包括?等等。何為客觀交易基礎障礙中的足以阻止合同按照原計劃履行的客觀事項?是指導致債務人給付費用與債權(quán)人的給付利益之間失衡的情事?還是指導致債務人給付費用與債權(quán)人為對待給付的價值之間失衡的情事?等等。這些問題都存在著不少需要進一步澄清的地方。另外，盡管主張交易基礎主客觀二分法的學者通過進一步構(gòu)造不同案例類型的方法，將雙方動機錯誤的案例類型歸入主觀交易基礎障礙的范疇，將等價障礙的案例類型歸入客觀交易基礎障礙的范疇，②盡管主觀交易基礎障礙與客觀交易基礎障礙也是通過對案例的分析而得出的類型，但是在筆者看來，這種類型劃分過于籠統(tǒng)，對司法實務的指導性太弱，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類型構(gòu)造，只有在此基礎上進行更進一步的案例構(gòu)造而形成具有較強司法實務指導性的情形時才有可能算得上是類型構(gòu)造。從表面上看似乎已經(jīng)做到了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的類型化，但都顯得有些籠統(tǒng)而不細致，甚至在表述上也具有不嚴密性。比如在動機出現(xiàn)不能實現(xiàn)時的情形是不是都能說成是動機錯誤的案例類型?即便采取動機錯誤這一表達，那么關于動機錯誤的情形是否僅僅限于雙方動機錯誤?關于等價性障礙的情形到底是指在哪些方面之間產(chǎn)生?除此之外，是否還可以有新的案例類型出現(xiàn)，從而來支撐新的交易基礎障礙類型?這些都不無疑問。由此可見，用主觀交易基礎障礙與客觀交易基礎障礙作為具體的類型構(gòu)造本身并不可取，相反只能作為法律行為基礎障礙類型構(gòu)造過程中的一條指引或者說是一個出發(fā)點來對待。

2.大行為基礎障礙與小行為基礎障礙

該種劃分以克格爾為代表，前者涉及的法律行為具有普遍性，其適用范圍往往為一些社會形勢之變化所導致的情形。后者僅僅涉及不具有普遍性的個別法律行為。該種交易基礎障礙類型的劃分是站在社會大眾化趨勢與單個人所獨有情形的角度進行考慮而得出的結(jié)論，然而社會大眾化趨勢與單個人所獨有的角度對交易基礎的影響并沒有實質(zhì)性的區(qū)別，而且兩者在實際生活中也很難加以區(qū)分，甚至在彼此之間呈現(xiàn)出互相轉(zhuǎn)化的趨勢，從而導致該種類型的劃分在司法實踐中的指導意義就更小，況且用“大”來指稱前者，用“小”來指稱后者，在表述上也不夠科學。顯然，將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劃分為大行為基礎障礙與小行為基礎障礙實屬有些多余，無論是對學說的發(fā)展，還是對司法實踐的指導，基本上沒有意義。

3.交易基礎自始欠缺障礙與交易基礎嗣后喪失障礙

前者是指作為雙方當事人效果意思之基礎的某種狀況在合同締結(jié)的時候本來就不存在;后者是指作為雙方當事人效果意思之基礎的某種狀況在合同履行的時候由于某種原因而消失了。顯然，該種交易基礎障礙的區(qū)分僅僅只是從障礙出現(xiàn)的時間角度出發(fā)，而對到底什么是交易基礎這個東西并沒有做出任何回答。除此之外，無論是交易基礎自始欠缺障礙，還是交易基礎嗣后喪失障礙，對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的法律后果而言并沒有區(qū)別。由此可見，該種類型的劃分對法律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的類型構(gòu)造而言也沒意義。

4.情況的嗣后變更與共同動機錯誤

該種類型的建構(gòu)實際上是以《德國民法典》關于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的規(guī)定為出發(fā)點。針對情況的嗣后變更情形，和前文提到的客觀基礎障礙相類似，①情況的嗣后變更與客觀基礎障礙不能畫等號，因為客觀基礎障礙可能在事先就產(chǎn)生了。目前學界主要以等價性障礙這一類的具體案例作為其著例。但到底何為等價性障礙?②等價性障礙這一案例類型的歷史根源是通貨膨脹時期的貨幣貶值，而且因為貨幣貶值而發(fā)生的交易基礎障礙只能在通貨膨脹造成給付與對待給付處于極不平等的關系時才能被認定。學界和實務界都存在著一些爭論，有學者認為是指合同在履行時由于情事的嗣后變化導致債務人給付費用與債權(quán)人為對待給付的價值的比例關系遭到嚴重的破壞之情形，也有學者認為除此之外，還包括合同在履行時由于情事的嗣后變化導致債務人給付費用與債權(quán)人的給付利益的比例關系遭到嚴重破壞之情形。③更詳細的介紹請參見文獻［9］。其結(jié)果就直接導致了此種法律行為基礎障礙類型構(gòu)造上的模糊性。另外，在等價性障礙之外還相繼出現(xiàn)了與其并列的物之給付貶值、給付加重、給付減輕和法律情況的變更及國家干預等法律行為基礎障礙情形。［10］在這些情形中，筆者認為物之給付貶值、給付加重等情形實質(zhì)上都是屬于學界所提到的等價性障礙這一類，換句話說，將給付加重和給付減輕等單獨成立類型，與等價性障礙發(fā)生了重復，這種重復性的類型構(gòu)造方法正是過度細致化的結(jié)果，難免導致類型構(gòu)造失去意義，從而出現(xiàn)了名為類型構(gòu)造，實為判例成集的局面。針對共同動機的錯誤的情形，和前文提到的主觀基礎障礙相類似，④共同動機的錯誤與主觀基礎障礙不能畫等號，因為除了共同動機錯誤，可能還有某些單方動機錯誤等其他可以成為主觀基礎障礙的情形。以拉倫茨為代表的學者將共同動機錯誤視為主觀基礎障礙，但是關于單方動機錯誤的情形，是不是就應該完全被排除在主觀基礎障礙之外呢?這恐怕是一個很難做出統(tǒng)一性回答的問題，比如一方的動機錯誤被另外一方知道，但另外一方未提出異議，最后出現(xiàn)了合同的履行會給動機錯誤的一方產(chǎn)生嚴重不公平的后果時，如果這種情形可以作為主觀基礎障礙，那與雙方動機錯誤的情形在適用過程中是否有所區(qū)別?等等。從這個角度看，共同動機錯誤類型實屬過于細致而排除了一些相類似的案例構(gòu)造。再者，還有一些動機是由于客觀情事的產(chǎn)生而不能實現(xiàn)，此時恐怕很難說是動機本身發(fā)生了錯誤。由此可見，無論是情況的嗣后變更，還是共同動機錯誤，它們在案例類型構(gòu)造的過程中一方面都出現(xiàn)了案例及學說本身定位不清晰的情形，另一方面也產(chǎn)生了過度細化而導致前后重復或者疏漏重要案例構(gòu)造類型的后果。

四、對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中之基礎障礙類型的重構(gòu)

通過上文中對目前學界有關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中的行為基礎障礙類型進行分析可知，在已有的分類中，有的僅僅是一個出發(fā)點，有的定位不夠清晰，甚至還有的過于細致而導致前后重復或者排除了相關的重要類型。之所以造成這種局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沒有很好地考量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理論在適用的過程中所體現(xiàn)出的誠實信用與交易風險之間的關系，其實每一個合同都存在一個風險范圍，如果某種風險處于該范圍之內(nèi)，那么合同就應當保持完整的約束力，相反如果風險超出了一定的范圍，就應當根據(jù)風險的分配來調(diào)整合同，當調(diào)整不成時解除合同。該種做法是對絕對嚴守契約理論的一種修正性思考。鑒于此，筆者試圖對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中之行為基礎障礙提出類型構(gòu)造如下:

1.履行越限障礙

該種行為基礎障礙是指給履行人帶來了明顯超出一般正常人能夠接受的履行成本之上限程度，從而造成了給付方如果按照原計劃履行合同將會陷入嚴重不平等的局面。比如在雙務合同中出現(xiàn)雙方的互相給付極其不平等的情形，典型的例子就是通貨膨脹導致貨幣貶值的情形。假如中間商甲以一定的價格向乙出賣原油，后來因為通貨膨脹導致貨幣貶值使得甲必須以高出一般人都無法想象的價格去購買原油后出賣給乙，可是乙向甲支付的原油價款卻依然保持不變，他買得該原油后卻導致自己的利益猛增，相當于他以很低的價格買入了價格很高的原油。⑤此時作為債權(quán)人乙的給付利益與債務人甲的給付費用之間依然成比例。在這種情形下，如果按照原計劃來履行合同，將會大大超越甲履行合同時所能接受的上限履行成本，造成了甲如果按照原計劃履行合同將會陷入嚴重不平等的局面，所以此時無論中間商甲是否有從其他地方高價買入原油后再按照原先合同中約定的價格賣給乙的能力，法律都應該賦予中間商甲和乙重新磋談原油買賣價格的權(quán)利。①不過值得思考的是，如果該案中的原油價格沒有上漲，而是因為在運輸途中沉入了大海，乙要求甲必須交付沉入大海中的這批原油(假設該批原油是特定之物，沒有其他原油可以代替交付)。此時甲必須花大量的財力才能打撈起這批原油。但乙本身對這批原油所享有的經(jīng)濟利益并沒有任何變化。其結(jié)果固然亦導致了甲乙雙方互為給付處于嚴重不平等，但是與前面通貨膨脹導致原油價格上漲之情形不同的是甲作為債務人的給付費用與乙作為債權(quán)人的給付利益也同樣出現(xiàn)了嚴重不成比例的情形。此種情形出現(xiàn)了與德國新債法所規(guī)定的給付不能制度相一致的地方。那此時該如何適用法律呢?反過來如果僅僅出現(xiàn)了債務人的給付費用與債權(quán)人的給付利益嚴重不成比例時的情形呢?其法律適用又應該如何?等等問題都頗值探討。也正是因為此，不少學者針對經(jīng)濟上的履行加重到底應該屬于給付不能調(diào)整的范疇還是屬于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調(diào)整的范疇展開了激烈的爭論。由于此問題不屬于本文重點探討的對象，故筆者將另行撰文探討之。在單務合同中，盡管債權(quán)人沒有對待給付義務，債務人一方也可能出現(xiàn)按照原計劃履行合同將會陷入嚴重不平等的局面，此時同樣構(gòu)成履行越限障礙。②由此可見學界所謂的等價性障礙這一稱呼難以涵蓋單務合同的情形，從而不得不說等價性障礙之類型構(gòu)造本身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同理，因為不可抗力、政府等其他原因?qū)е碌穆男须y度急劇增大的情形也同樣屬于履行越限障礙。顯然，用履行越限障礙來代指上述案例情形，屬于既不會過于細致也不會過于籠統(tǒng)的類型構(gòu)造。

2.履行動機障礙

該種行為基礎障礙是指當事人對形成效果意思具有重要意義的情事發(fā)生了錯誤或者嗣后無法實現(xiàn)的情形，當然這些重要意義的情事沒有進入到合同中去，否則就屬于意思表示的內(nèi)容了。關于動機錯誤的情形，在學界和實務界得到廣泛承認的情形是雙方共同動機錯誤，例如甲和乙聽說A 山林旁邊要開辟公路，并基于這一共同想法才達成甲以高于時價的價格購買乙之A 山林的合同，后來雙方才發(fā)現(xiàn)所謂的開辟公路是謠言。此時甲和乙任何一方都可以根據(jù)雙方一致的動機出現(xiàn)了錯誤為由來重新調(diào)整或者解除合同。但是如果甲簽訂合同前聽說A 山林旁邊要開辟公路，愿意以高于時價的價格購買乙的A 山林，而簽訂合同時乙并不知道其A 山林旁邊要開辟公路，后來甲在合同履行時發(fā)現(xiàn)開辟公路是謠言，此時由于只有甲一方的動機錯誤，而且乙對甲的動機錯誤完全不知情，如果乙堅持要求甲履行合同，甲當然沒有理由提出重新調(diào)整合同。③甲既然愿意提出以高于時價的價格來購買，當然也不屬于履行越限障礙的情形。不過有疑問的是，即便乙對甲的單方面動機毫不知情，但是如果公路沒有開辟的情形完全屬于乙的風險領域時，甲是否可以通過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理論獲得救濟，筆者認為應該對其給予否定回答。相反如果乙對甲的動機知情，并且沒有提出任何異議時，甲可以以自己的動機出現(xiàn)了錯誤為由來重新調(diào)整或者解除合同，但是應該與前面雙方動機錯誤進行區(qū)別的是乙不可以主動提出重新調(diào)整或者解除合同，因為乙自己沒有任何的動機錯誤。從而可知，關于動機錯誤的情形，應該既包括雙方動機錯誤，也包括部分單方動機錯誤。關于動機嗣后無法實現(xiàn)的情形，與動機錯誤的內(nèi)涵完全不一樣，是指動機本身沒有錯誤而后來由于某種原因而化為了泡影，例如在上述案例中，雖然甲和乙聽說A 山林旁邊要開辟公路，并基于這一共同想法才達成甲以高于時價的價格購買乙之A 山林的合同，但后來并非是甲乙雙方的動機本身發(fā)生錯誤，而是由于政府的原因改變了在A 山林旁邊開辟公路的計劃，此時甲和乙的共同動機將落空而不能變成事實。由此可見，用履行動機障礙來代指上述案例情形，明顯要優(yōu)于動機錯誤這一表達。不過由于動機錯誤與動機嗣后無法實現(xiàn)都屬于動機沒有成為事實的情形，故其法律后果應該等同視之。

3.履行目的障礙

該種行為基礎障礙是指當事人通過簽訂并履行合同所欲追求的法律關系變動之后果由于某些情況的產(chǎn)生而不能實現(xiàn)的情形。合同所追求的目的往往都能非常容易地從合同本身或者其推斷中找尋到，不像動機那樣往往隱含在當事人的想法里而在一般情況下無法被察覺。④當然也不排除動機和目的有時會發(fā)生重合，但一般情形下動機與目的還是很容易被區(qū)分開來，從本文中關于動機與目的的案例來看就足以說明這一點。這種法律后果不能實現(xiàn)的情形往往又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由于債務人的給付行為無法完成所導致的合同目的落空，另一種是債務人雖然能完成給付但與債權(quán)人的目的不匹配。⑤有學者認為第一種情形屬于目的不達，應該用給付不能的法律制度來調(diào)整，第二種情形屬于目的障礙，應該用法律行為基礎障礙理論來調(diào)整。更詳細的介紹請參見文獻［11］。筆者始終認為目的不達與目的障礙很難加以區(qū)分，第一種情形除了可以運用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來加以規(guī)制外，也可以通過給付不能的制度來調(diào)整。前者如甲委托乙為其粉刷房屋，在乙粉刷之前，甲的房屋被燒毀了，導致乙無法完成粉刷房屋的行為。后者如甲因為婚禮需要在乙的蛋糕店里專門訂制了一個蛋糕，后來甲因與其訂婚人的感情破裂而導致婚禮被取消了，但乙仍可以向甲完成交付蛋糕的行為，只是其與甲的給付目的不相吻合。在第一種情形的案例中，只要甲自己對房屋的燒毀沒有主觀上的故意或者重大過失，都應當允許甲和乙任何一方提起重新調(diào)整合同或者解除合同的權(quán)利。在第二種情形中，只有在乙為了專門給甲制作婚禮蛋糕的目的，即與甲的目的完全一致時，給付的適用性才完全屬于甲乙雙方的風險領域，從而方可賦予甲和乙任何一方提起重新調(diào)整合同或者解除合同的權(quán)利。除此之外，其他的情形皆不可以適用履行目的障礙的理論。比如乙雖然知道甲訂制蛋糕的目的，但只要他制作蛋糕的目的與甲不一樣，①比如乙制作蛋糕的目的僅僅是出賣蛋糕而獲利的情形。那么給付的適用性就完全屬于甲的風險領域，此時甲必須按照原計劃履行合同。又比如乙完全不知道甲訂制蛋糕的目的，則甲亦必須按照原計劃履行合同。由此可見，在運用履行目的障礙的情形來調(diào)整法律行為的效力時，相比較前面的履行越限障礙和履行動機障礙而言要顯得更為慎重一些，②而且大多出現(xiàn)在導致履行目的出現(xiàn)障礙的原因?qū)儆陔p方當事人的風險領域。而且往往適用于目的規(guī)定對雙方當事人都具有意義的情形。［12］

五、結(jié) 語

在私法實質(zhì)化的進程中，在現(xiàn)代私法更為關注契約的實質(zhì)妥當性的大思潮之背景下，即便一項構(gòu)成要件完全健全的法律行為，其效力也可能會受到挑戰(zhàn)，對交易基礎障礙的合同進行效力層面的調(diào)整就是一個很好的范例。而在調(diào)整的過程中，最重要的就是做到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的類型構(gòu)造，本文在對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中已有行為基礎障礙類型的理論進行分析的基礎上，提出了履行越限障礙、履行動機障礙和履行目的障礙三種類型構(gòu)造，以期對交易基礎出現(xiàn)障礙時的法律行為之效力進行更好的導控與調(diào)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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