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濟南的農(nóng)歷年

薛易

我老家在濟南郊區(qū)的農(nóng)村，在我們那里過年是件講究挺多的事兒。當(dāng)然，這些講究也讓人感覺年味兒十足，就像一把巨大的鉤子，每到進了臘月門兒之后，它就勾住我的心，無論走得多遠，都會循著年味兒回老家。

在濟南農(nóng)村，過年其實是從臘月廿三開始算的。臘月廿三是小年，我們那里叫“辭灶”，也就是送灶王爺。老人們說，因為灶王爺?shù)臋?quán)力很大，他不但管著千家萬戶的飯碗，還管人世間的旦夕禍福。假如誰家觸怒了他，他就有可能到天上奏明玉皇大帝，給人間降禍。而臘月廿三正是他上天的日子，所以家家戶戶都要用好酒好菜來封住他的嘴，燒紙錢填滿他的腰包，讓他到天上美言幾句，給來年多降一點好運氣。這一天，家家戶戶也都吃餃子，在以往這是改善生活，也是一種寄托，希望來年能夠有點財運。

從臘月廿四開始，就要開始掃屋和置辦年貨了。以前，掃屋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按照傳統(tǒng)往往需要把屋里的東西都搬到院子里去，曬曬陽光，每個角落都打掃一遍，所以這也是個大工程，需要一兩天的時間?，F(xiàn)在，步驟簡化了，但仍然得認真對待，不掃還是不行的。

置辦年貨就需要趕集。農(nóng)村的集不像城市的市場一樣天天有，一般每隔五天才有一次。臨近年根兒的集都爆滿，人們摩肩接踵，走都走不動。買年貨也是個體力活兒，所以往往需要男人去。女人總是不放心，怕買得不稱心，就要跟著。小孩兒自然不肯落下，吵著嚷著也要去。于是，趕集就變成了全家出動。在集上，大人給家里的小孩兒買禮物和玩具，年輕人給長輩送的衣服鞋帽。即便經(jīng)濟條件不好的家庭，也會至少買一件新衣服。買的賣的都說：“辛苦一年來了，該穿件新衣服了。”此外，還要買春聯(lián)、福字、小擺件、雞鴨魚肉、蔬菜、油之類。當(dāng)然，最重要的還有鞭炮。

這里需要說一說鞭炮，集上最熱鬧的地方之一就是賣鞭炮的地方。在我們那兒，家里有年輕人和小孩兒的，都希望自己過年時放的鞭炮比別人家的響。所以就有了一種鞭炮，里面的火藥特別多，叫做“大雷子”，點一個震天動地。而每一個賣鞭炮的攤位，為了證明自己的鞭炮響亮，都會時常放幾掛給人聽聽動靜。于是，整個這一部分集市都是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震耳欲聾。小孩最愿意湊熱鬧，紛紛擠到這里來，大人們個個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自己孩子受傷。終于，每家每戶都買好了鞭炮，孩子們歡天喜地跟著，這集也就趕完了一大半。當(dāng)然用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放鞭炮會污染空氣，增加PM2.5，在農(nóng)村人們的環(huán)保觀念也在慢慢增強，鞭炮聲也就稀落了不少。

再往后就要準備過年吃的食物了。當(dāng)然首先要做的是蒸饅頭。饅頭天天吃，但過年時的饅頭和平時不一樣。里面或者放上糯米，或者放上幾個棗，而且有的還要放進木模子里做出形狀。這叫“卡花”。有小兔、鯉魚、荷花和福童等。這一些，集市上當(dāng)然也有賣的，但總不如自己蒸出來的香甜。

有一種美食叫“酥鍋”，因為比較麻煩，不是每家每戶都做，但稍微講究的人家，都會用這個來增加年味兒。做酥鍋需要先把蔥、姜、鹽、醬油、糖、醋、白酒等配料放在鍋里，加入水?dāng)嚢杈鶆?，燒開后嘗好味，調(diào)出你喜歡的味道，這就是香料。然后找一口比較大的鍋，在鍋底放一層白菜一層香料，一層藕一層香料，一層肉一層香料，上面再放一層魚一層香料，然后再放一只雞一層香料。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每層之間要放一下煮熟的花生，間隔起來。每一層的東西可以根據(jù)喜好和口味增減。加水之后，先用大火燒開，再用文火慢慢煨一天。煮好后放在戶外冷卻，慢慢鍋里的水就變成膠質(zhì)的了。這道菜是酸甜口的，各種味道浸透在一起，很是妙絕。

過年之前，每家每戶都要做“炸貨”?！罢ㄘ洝敝傅氖桥汉?、茄盒、炸松肉、炸麻花等。濟南盛產(chǎn)藕，大明湖里白蓮藕美名遠洋。藕盒也是濟南人過年不可缺少的一種美食。炸松肉其實就是炸肉。為了配合口味，吃炸貨時不至于太膩，有的人家還喜歡炸一點扁豆或者豆角。這里的扁豆或豆角往往是腌過的咸菜，吃起來比較解油膩。一般來說，每家每戶的油鍋一開，就預(yù)示著離除夕夜不遠了。在煙熏火燎和熱氣騰騰中，已經(jīng)能看到年的影子了。

在大年三十那一天，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包餃子。下午抽空時，還會把春聯(lián)和福字貼上，通紅的燈籠掛起來。男人們?nèi)フ乙桓L的竿子，掛起鞭炮，等夜色降下來時，就拿到外面去放。于是四下里鞭炮聲聲，煙花點點，孩子的臉上在笑，大人們也卸下了一年來的辛勞。然后就是年夜飯就開始了。以前都是大家庭，一張桌子根本坐不開。于是男人們坐一桌，圍著喝酒，女人和孩子們坐一桌，喝點甜酒或者飲料。兩桌人笑聲不斷，一起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的歌舞、相聲，其樂融融。

大年初一重要的要數(shù)拜年。這拜年可不是打幾個電話，群發(fā)幾條短信那么簡單，我們村子不大，拜年時需要整個村子都轉(zhuǎn)遍了，才算完。只要誰家有老人，或者輩分、年齡比自己大的，就要進去問候一下。在本族之內(nèi)，往往需要跪下磕頭，長輩們的八仙桌前面早已放好了蒲團，這是供小輩們磕頭的。這是一種莊重的儀式，其中隱含著根深蒂固的宗族觀念。

大年初二是媳婦回娘家的日子！也是姑爺跟老婆去拜見岳父母的日子。這一天往往是招待客人時最豐盛的一天，推杯換盞，不亦樂乎?！肮脿敗北环Q為“貴客”，吃飯喝酒要坐在上首位子上；回門的女兒則陪著久未見面的母親和姊妹們說說知心話。在我們那兒，過年時走親戚是要吃餃子的。在中午酒宴開始之前，先吃一頓餃子，讓客人肚子里先打點基礎(chǔ)，然后喝酒不容易醉，可以放開喝，不傷身體。

初三初四沒有太多說法，照例走親戚。初五在濟南人看來叫做“破五”，這一天也是必須吃餃子的，家家都要包餃子，俗稱為“捏破五”。

這一天和過年一樣，全家人忌說不吉利的話。依舊是鞭炮齊鳴，叫做“送年”，已經(jīng)開始向春節(jié)告別。初五的晚上，家有去世老人的要供上水餃，跪拜祖先，再到家門外為祖先送行。

在城里，往往到了初七或初八就要上班，而農(nóng)村的春節(jié)是要到正月十五的。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是要看燈的。農(nóng)村的燈比不上城里的那么豪華，但別有一番鄉(xiāng)野氣息。平日里干農(nóng)活的莊稼漢，一轉(zhuǎn)身就成了演員，踩高蹺、跑旱船、舞龍燈的、耍獅子，個個精神抖擻。而小孩子也不甘示弱，往往也會踩起高蹺來。記得上初中時，我的同桌往往逃課去踩高蹺，臉上的胭脂還沒洗干凈，就坐回教室里上課，讓我們看了無比羨慕。

元宵節(jié)一過，春節(jié)就正式結(jié)束了。種田的開始考慮新一年的莊稼，家里人手有剩余的，開始醞釀著出門打工。在這個春節(jié)里，他們已經(jīng)慰勞好自己的身心，養(yǎng)足了精神，準備又一年的忙碌和辛勞。而要離家的人，也早已收拾好行囊，天南地北，甩開步子，把那家在心里安放好，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