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德康(湖南科技學(xué)院 人文與社會科學(xué)學(xué)院,湖南 永州 425199)
從舜帝傳說論古今德治法治之異同
沈德康
(湖南科技學(xué)院 人文與社會科學(xué)學(xué)院,湖南 永州 425199)
舜在中國主流文化觀念中通常被視為是至德至圣的上古圣王。但儒家之外的一些關(guān)于舜的文獻(xiàn)對舜的圣王形象形成了挑戰(zhàn)。此外,舜德諸端與儒家觀念相契,這也暗示著虞舜的圣王形象可能出自儒家的建構(gòu)。舜身上凝聚著儒家的政教觀念,而封建社會的政教觀念具有專制(人治)的特性,故今人繼承舜德,需明古今道德、法律之異同,并以“依法治國”為根本原則,用揚棄的態(tài)度棄其糟粕,取其精華。
舜;以德治國;依法治國
孔子去古未遠(yuǎn),猶言夏、殷之禮因文獻(xiàn)不足而不可征。于今稽考舜帝事跡,去古遠(yuǎn)甚,尤覺渺昧,兼之世傳文獻(xiàn)所記之時甚晚,其中恐有造作,真?zhèn)沃鴮嶋y辨。今奉題作文,題旨雖宏,文獻(xiàn)實缺。后生學(xué)識淺陋,姑綴此文,望方家賜教!
稽考典籍,舜乃孝子、圣王,其德垂范千古,其政綏撫四海:
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钡墼唬骸坝?,予聞。如何?”岳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保ā渡袝罚?/p>
舜舉八愷,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時序。舉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內(nèi)平外成。(《史記》)
堯老,使舜攝行天子政,巡狩。舜得舉用事二十年,而堯使攝政。攝政八年而堯崩。三年喪畢,讓丹朱,天下歸舜。(《史記》)
以上所言,古今不疑,皆謂舜乃至德至圣之人。然信仰、理智殊異,拋卻專制社會因政治教化所需而造設(shè)之累累說教,不得不正視如下異說:
堯之末年,德衰,為舜所囚。舜囚堯,復(fù)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古本竹書紀(jì)年》)
舜篡堯位,立丹朱城,俄又奪之。(《古本竹書紀(jì)年》)
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而天下譽之。(《韓非子》)
瞽瞍為舜父而舜放之,象為舜弟而殺之。放父殺弟,不可謂仁;妻帝二女而取天下,不可謂義。仁義無有,不可謂明。(《韓非子》)
堯禪天下,虞舜受之,作為食器,斬山木而財之,削鋸修其跡,流漆墨其上,輸之于宮,以為食器,諸侯以為益侈,國之不服者十三。(《韓非子》)
以上所引,言舜篡位逆上、放父殺弟、奢侈無度,皆言其“無德”。
或言舜之“無德”乃人之杜撰。試問杜撰之根由何在?若人以篡據(jù)就論、削足適履對之。試問今世所見之“至德至圣之舜”是否亦為杜撰而成?孔子、《竹書紀(jì)年》、韓非子皆言舜,然其所言之舜迥異,何也?
西人克羅齊(Benedetto Croce)有“一切歷史皆當(dāng)代史”①之謂,言歷史書寫必由書寫者所處社會、時代情境所影響。伽達(dá)默爾(Hans-Georg Gadamer)之“效果歷史”(Effective history)亦言歷史書寫乃“視域融合”之產(chǎn)物,歷史乃歷史對它的理解的統(tǒng)一體①[德]H.G.伽達(dá)默爾:《真理與方法》,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上冊,第388-397頁。。
由此可知,昔日之歷史實情實難主導(dǎo)歷史之書寫,歷史之書寫常為書寫時之現(xiàn)實所左右。至此可明:“上古之舜”實難詳考,然“今之所見之至德至圣之舜”則恐為孔子、子長及諸儒所杜撰。故古今之信徒尊舜實乃尊儒。
《史記·孔子世家》云:
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廢,《詩》《書》缺。追跡三代之禮,序《書傳》,上紀(jì)唐虞之際,下至秦穆,編次其事……故《書傳》、《禮記》自孔氏。
孔子刪《詩》序《書》,絕非其所謂之“述而不作”。刪則有取舍,序則生主次、附情意。況其《春秋》有“一字寓褒貶”之謂,何來一成不變之“述而不作”?孔子修禮樂、救危亡,“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實乃托古言志,旨在借古圣之權(quán)威而使人重其所言。所謂“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旨在隱己所作而使人信。后人以為孔子本圣,無需托古,然其在世之時,實非如后人之以為圣。
古人崇古之性無以復(fù)加,非托古不能行其言??资现⒀源罅x,晚清康南海早已明言。其言雖為氓眾所嗤,然其中真知昭然。②康有為:《孔子改制考》,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第267-283頁。康南海難以一己之“明理”摒掃數(shù)千年崇古尊圣之“盲信”,非理之不足,實為盲信者眾?!拔⒀源罅x”者,此乃政教之微妙所在:上可為而不可明言其所以為??鬃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即類其言。
言“至德至圣之舜”出于孔氏及其門人之手,除上文所述,由舜德諸端之備之至亦略可見其杜撰(建構(gòu))之痕。舜德之備之至,舉世無二,大類神話、史詩之箭垛式人物。舜之德既為孔儒所撰,實乃儒之德。儒家以修齊治平為明德之至,而舜之所作所為無不與之相合:
舜耕歷山,歷山之人皆讓畔;漁雷澤,雷澤上人皆讓居;陶河濱,河濱器皆不苦窳。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史記》)
此言舜以禮讓、至誠之德化民之性,人皆則而附之。舜“修身”至此,以不言之教化民成俗,可謂身教之至。儒家素重此道,孔氏有云:“其身正,不令而行”。上承“修身”,舜“齊家”之德亦非同尋常:
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底豫。(《孟子》)
舜之事父也,索而使之,未嘗不在側(cè);求而殺之,未嘗可得。小棰則待,大棰則走,以逃暴怒也。(《說苑》)
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而揜之。象曰:“謨蓋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倉廩,父母。干戈,朕;琴,聯(lián);弤,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往入舜宮,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爾!”忸怩。(《孟子》)
在此,連同前文所引,皆言舜孝悌、隱忍而能“齊家”?!褒R家”之外,舜亦長于“治國”。舜舉八愷、八元,布五教,以致“內(nèi)平外成”,“堯乃知舜之足授天下”。堯崩,舜讓賢于堯子丹朱,然天下諸侯皆朝舜:
天下諸侯朝覲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訟獄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堯之子而謳歌舜。(《孟子》)
諸侯皆朝,此國家大治之象。然“治國”之外,舜亦能懷遠(yuǎn)柔邇以“平天下”:
四海之內(nèi),咸戴帝舜之功。于是禹乃興《九招》之樂,致異物,鳳皇來翔。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史記》)
(舜)能理三苗,朝羽民,徒裸國,納肅慎,未發(fā)號施令而移風(fēng)易俗。(《淮南子》)
舜時西王母獻(xiàn)白環(huán)及佩。(《世本》)
舜時瑞事尤多,羽民等獻(xiàn)黃布火浣之類。(《山海經(jīng)》)
綜上所述,舜之“至圣至德”皆由上述之“化民成俗”、“隱忍致孝”、“諸侯齊朝”、“遠(yuǎn)夷歸服”諸事所成,此與儒家修齊治平之說如出一轍。墨、法二家之舜,與此有別,恐皆各取所需而致于此。故“至圣至德之舜”,恐為儒者兼取傳世殘簡及民間口碑,托古圣以言己說。舜德之備之至,旨在令人信之奉之。信而奉之,則不假思索,以致舜之事跡雖荒誕離奇,有悖常識,然亦少有人究詰其理。
舜克己致孝,其父頑,其母嚚,其弟傲,親人屢屢奪其命,舜則“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如此至孝,世間難覓,儒生敷衍至此,雖失真,然必有其因。
父母屢奪子命,而子唯逃而避之,此乃腐儒之言,只為“愚孝”張本。人之所貴者,命也。人之有命乃得以盡孝?!坝扌ⅰ敝?,人命不保,如此之孝可謂真孝?若稱此“愚孝”為德,則為“古人之無德之德”,實非同于“今人之德”。無德之德,何以能稱為德?究其實質(zhì),乃專制國家政治教化所需。
儒教以修齊治平為進德之階,由小及大,以上統(tǒng)下,忠孝互為表里,實乃先以“孝”類“忠”,再以“忠”挾“孝”,奪“孝”之天性,泯滅人性,傷天害理,為專制所用。人之孝敬父母,父母之愛子女,人性所之,自然而然;父母非殺子不可,世間罕有。親子相戕,實多為皇族所為。何以為之?欲專有天下而獨擅權(quán)柄。由此可見,專制之下,權(quán)令智昏,除卻親子相戕,君要臣死臣亦不得不死。故而,專制國家之政治教化必以“忠”挾“孝”:君殺臣理所當(dāng)然,父殺子亦理所應(yīng)當(dāng)。此乃“缺德之德”(愚孝)仍稱為“德”(孝)之根由。
古之專制社會,國之權(quán)柄執(zhí)于一人或極少數(shù)人之手,以“君主意志”凌駕于“國民意志”之上,與今之“民主”、“法治”相悖,“專制”、“人治”而已。而專制國家之“法”多為懾民之法,以刑法為重,以威懾國民維護其專制;其刑法尤為突出,五花八門、殘酷之至,極盡渲染之能事,旨在懾民而已。專制國家之“德”則多愚民之德,假托圣言,以教愚民,以德入法,所謂“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實以戕害人命維持其對國民之思想控制。
魯迅斥《二十四孝圖》之“郭巨埋兒”、“老萊娛親”為虛偽①魯迅:《魯迅散文詩歌全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年,第21-27頁。,然“勸死保節(jié)”之類草菅人命之“愚德”更為可畏。宋、明以來,禮教森然,《方志》間多烈女、貞婦,人見之則對之肅然起敬,然其多為“愚德”之祭品。兇器能殺人,人皆知而避之,避刀斧,避兇人;愚德能殺人,人卻信而趨之,人被殺而不知何以被殺。再者,執(zhí)兇殺人者,遁之唯恐不及;愚德殺人,則每每公之于眾、刊之于典,巧言惑眾,以勸天下信徒為之死??鬃訃L謂苛政猛于虎,然“愚德”殺人于無形,其惡遠(yuǎn)甚于虎狼!今之世,棄“人治”(專制)而務(wù)“法治”(民主)。法之要者,以保障人權(quán)為上。②與之相異,專制國家之法素以刑法為重,其實質(zhì)乃以重刑威懾人民,侵犯人權(quán),以維護其統(tǒng)治。人權(quán)之要者,以生命權(quán)為上。愚孝、愚忠奪人之命,實乃缺德。故此,今所謂有大德之人,必為保障國民之人權(quán)、民生者。
古今道德有小異,由上文可見一斑。然古今之法律亦有差異。故欲借古之道德為今所用,不得不分而辨之,棄其糟粕,取其精華,尤不可任信古崇古之情行反“法治”之事。
今之“法治”,乃現(xiàn)代社會之極則,國家治理之旨?xì)w,萬民信仰之至道?!胺伞倍郑q言社會正義、天地良心。人不可僅視之為“手段”,而應(yīng)視“法治”為社會恒久不懈追求之理想③張中秋《法治及其與德治關(guān)系論》:“法治應(yīng)是社會控制的一種模式,是指人們通過或主要通過法律對國家的治理而求理想社會的實現(xiàn)。法治既是一種治國方式和社會控制模式,又是一套價值系統(tǒng),目標(biāo)是建立理想的社會生活方式?!薄赌暇┐髮W(xué)學(xué)報(哲學(xué)人文科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2年第3期。,即視“法治”自身為“目的”。簡言之,追求“法治”即追求社會之公平正義。
再者,不可誤將“以法治國”(rule by law)視為“依法治國”(rule of law)。“以法治國”乃人以法律為“用”,視法律為“手段”,故其“目的”完全可能在法律之外,甚而在社會正義之外?!耙婪ㄖ螄眲t頗為不同,其視法律為最高原則;法律至高無上,國民無論貴賤,皆在法律之下,所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即言其義。故“法治”之為“依法治國”而不僅為“以法治國”。④李德順《法治文化論綱》:“‘法治’意味著唯有法才享有最高的政治權(quán)力和權(quán)威,任何個人和團體都不得超越其上;特別是執(zhí)政者、治理者的管理行為,必須處處以法律為根據(jù),才能夠合法而有效。簡言之,法是‘依’法治國的‘根據(jù)’,而非‘以’法治國的‘工具’?!薄吨袊ù髮W(xué)學(xué)報》2007年第1期。
由此可見,古今法律地位懸殊:古之專制國家必行人治,人治之下,君尊法卑,法律、國民皆將淪為專制君王手中玩物,故專制君主之重法(刑)則旨在以法為“用”⑤夏恿《法治是什么?》:“嚴(yán)格說來,古代中國并無法治,法家所謂法治,充其量只是在肯定人治或?qū)V频那疤嵯轮匾暦傻淖饔枚?。”《中國社會科學(xué)》1999年第4期。,以維護君權(quán),故古之“以法治國”實乃“為君治國”⑥《韓非子》:“人主自用其刑德,則群臣畏其威而歸其利矣?!薄,F(xiàn)代國家則尚“民主”、倡“法治”,國以法律為尊,故今世之法為平權(quán)、保民之法,“依法治國”之“依”意謂法律至高無上,僅需“依法”而無需“依人”。
綜上所述,古今法律之異實因古今政體、治式之異。追古思今,其異既明,故“依法治國”于今尤為迫切。
道德與法律之關(guān)系,所論者甚夥,然就道德之本性而言,其與法律共享“公平正義”之基礎(chǔ)。換言之,法若為良法,必內(nèi)蘊德性⑦郁建興《法治與德治衡論》:“法律一旦失去其固有的道德性,就根本不能稱之為法律?!薄墩軐W(xué)研究》2001年第4期。。故法律與道德,非涇渭分明、互不相干。如此而言,法律、道德則質(zhì)同而形異。
如前文所言,無論古今中外,行世法律并非俱為“良法”。法之良乃人心所向,無需贅言,然“惡法”之能行世,此則非常人所能明察,即便明察之亦無奈其何。與之同理,行世之道德亦非俱為“良德”,其中必有“惡德”、“愚德”。人之棄惡,性也;然惡德、惡法猶存于世,故必有人掩其惡而存之行之。
愚德、惡法,多為專制所設(shè),唯以統(tǒng)治國民、鞏固君權(quán)為務(wù)。為致愚德、惡法之效,專制者必以教愚民,甚者則焚書廢教,以暴懾民。故此,專制國家之教化必訴諸情感,以培養(yǎng)國民對愚德、惡法、獨夫之信仰(盲信)。
而今民主之世,以法為尊,教育理應(yīng)訴諸理性、常識,以培養(yǎng)國民健全理智、健康人格為上。若任崇古信古之情緒泛濫,不辨德之賢、愚,不分法之善、惡,忘乎所以,恣意妄為,以愚德、惡法為治,此之于“法治”,有損無益。
德愚則非德,法惡則非法。就德、法之善者而言,其本質(zhì)同一,相輔可矣,然須明如下之所辨:
其一,“法治”之世,須明法律乃積極之法而非消極之法。今人受古法之浸淫,常以刑法為法律之全部,以殘斫人體之刑法為大法。①單玉華《法制與德治辨析》:“在中國的古代,法的調(diào)整手段主要限于刑罰。按照中國傳統(tǒng)的法的觀念,法即是刑,刑即是法。中國的第一部字書《說文解字》對法的解釋就是制裁之意。中國最早的法律都稱之為‘刑’,如夏朝的法律古文獻(xiàn)稱之為‘禹刑’,周朝的法律有‘刑書’、‘呂刑’之稱;戰(zhàn)國時期改刑為法,其內(nèi)容依然是刑罰;商鞍在秦國‘改法為律’、‘律’的特色仍為刑罰措施;中國封建社會最典型的法律《唐律》,幾乎條條涉及刑罰。”《法學(xué)家》1998年第6期。法之大者,實乃以保障人權(quán)、民生為本。②John N.Figgis:“法律從本質(zhì)上講不只是命令,它暗含著正義和權(quán)利”。John N.Figgis,Studies of Political Thought:From Gerson to Grotius (Bristol:Thommes Press,1998),PP.153.人權(quán)、民生寓人之自由、尊嚴(yán)、理想,人之行善及行善之基皆由此奠定③馬克思:“法律不是壓制自由的措施,正如重力定律不是阻止運動的措施一樣。法典就是人民自由的圣經(jīng)。”,故法律之于法治社會,乃最根本最重大之道德。故修下民之道德,必先絕上官之不法!上官猶不法,下民豈會守法?下民法猶不守,何談修德?所謂上行下效、風(fēng)吹草偃、身正則不令而行,言之鑿鑿,豈為空言?由此可明:民主社會,守法即最大之道德。④孫莉《德治及其傳統(tǒng)之于中國法治進境》:“一個公正的社會體制比一火車皮的宣傳教化更易于催發(fā)人們對善的信念和良知,一個合理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比道德一統(tǒng)、思想鉗制更可能引領(lǐng)人們向善的追求和感悟,一個縝密而正當(dāng)?shù)某绦驒C制比全面推行的道德強制更能夠造就普遍良善的道德生活?!薄吨袊▽W(xué)》2009年第1期。
其二,以德輔法,不可走“以德入法”之舊路。古之專制社會,常以“德主刑輔”標(biāo)榜,以此美獨夫之暴。專制之“德”與今世之德有異,其德由專制者分等,有貴族道德與奴隸道德。君子、小人,非僅為官、民之謂,亦有道德、知識、操行之別。不僅道德分等,法律亦因人而異,《禮記?曲禮》所謂“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即道出其等級性。故今人不可盲信古人之道德、法律,需披沙瀝金,擇善而從。
其三,古之專制社會之“德”有誑民之“愚德”?!坝薜隆敝履擞杏廾瘢廾褚元毞驗槿手?,獨夫之暴亦必被視為仁。故“以德入法”,乃專制君主繩民之術(shù),非繩民之身體,繩民之思想。有鑒于此,世人需摒棄“明君”之冀⑤倪壽鵬《從德治到法治:中國廉政建設(shè)的必由之路》:“法治是一種依法治國(rule of law)的政治理論,即主張人民徹底打破清官(和明主)之夢,自己當(dāng)家作主,尊重多數(shù),保護少數(shù),按照民主程序來立法、司法和執(zhí)法,實現(xiàn)普遍的契約之治,構(gòu)建真正的自由人聯(lián)合體?!薄秾W(xué)術(shù)探索》2012年第12期。,以法為尊,依法而行⑥法治的核心是以“無人格統(tǒng)治”代替?zhèn)鹘y(tǒng)社會的“人格統(tǒng)治”。。人之為人,因其有自我意志,能循理順性以求善。若棄己之理智、天性而盲信他人,禍患必至。一人盲信,為人所欺,致一家之禍;萬民盲信,為君所欺,禍國殃民。⑦倪壽鵬《從德治到法治》:“只要社會上還存在像齊宣王這樣高居法律之上的統(tǒng)治者,無論儒家的仁政禮教還是法家的嚴(yán)刑峻法,都只能淪為其奴役民眾的統(tǒng)治工具。當(dāng)誰有道德、誰沒有道德的話語權(quán)全由執(zhí)政者說了算時,一切廉政建設(shè)都只能圍繞其意志和利益來進行,絕無可能建設(shè)成功真正代表民心民意的廉潔政治?!薄缎罗r(nóng)村商報》2012年9月12日第C01版。理智、常識乃人之可憑籍者;往圣可信,但不可盲信;今人可信,猶不可盲信。人死而有時,其言善惡自明,人信則信,言不逼人信;活人有欲,況王者有大欲,王者遂其大欲則必勞民擾民,勞擾之至則民喪其性,淪為獨夫遂欲之器,馬克思所謂“異化”即言此理。
其四,德、法本質(zhì)雖同,然形式差別甚大,不可使道德法律化。今之法律具有建構(gòu)性、明確性、一元性、可訴性與外在強制性,以重后果、重程序為特征。而道德與之相比,具有非建構(gòu)性、模糊性、多元性、不可訴性與內(nèi)在約束性諸特征,道德重動機,亦不講究程序化。故此,今之“法治”不可使道德法律化或法律道德化。⑧埃德加·博登海默(Edgar Bodenheimer):“如果法律規(guī)則與道德要求之間的界限是不明確的或極為模糊不清的,那么法律的確定性和可預(yù)見性就必定受到侵損?!卑5录?博登海默《法理學(xué):法哲學(xué)及其方法》,北京:華夏出版社,1987年,第366頁。
(責(zé)任編校:張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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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5)11-0005-04
2015—09—24
沈德康(1985—),男,四川茂縣人,彝族,博士,湖南科技學(xué)院中文系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