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文學平行研究的可比性原理

茍迎迎

（河南師范大學 新聯(lián)學院 教育系，河南 鄭州 450000）

比較文學作為一門學科興起于19世紀30年代，繁榮于二戰(zhàn)以后，尤其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以來，它在世界范圍內(nèi)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并且得到了迅速的發(fā)展。但是長期以來，以法國學派為代表的注重事實考據(jù)的影響研究在比較文學研究領域占統(tǒng)治地位。但這種只注重 事實考據(jù)的比較文學研究在20世紀中期受到越來越多嚴重的質(zhì)疑。于是比較文學學科發(fā)展進入第二階段，以韋勒克、雷馬克等為代表的美國學派強調(diào)超越事實聯(lián)系的平等研究，強調(diào)將沒有直接聯(lián)系的作家作品進行“類同”和“對比”，尋求可比性的存在。但是學界一直沒有對平行研究的可比性原理做出明確的界定，使得可比性原理呈現(xiàn)出“眾說紛紜”甚至是相互矛盾的狀態(tài)。但是，對可比性原理的界定不應單從外延對其做過多的限制，而應由可比性本身出發(fā)對其內(nèi)涵做出原則性解釋。即平行研究的相對性、異質(zhì)性、“異”和“同”的關系這三個基本原則。

一

以美國學者重視平等研究建設為中心的階段。但是，學界對發(fā)生“類同”、“對比”和可比性的條件、提前以及范圍并未做出明確的界定，例如究竟什么可以比，什么不可比，有何規(guī)律。

比較文學的平行研究以美國學派為代表，他們強調(diào)關注文學作品的文學性和學科聯(lián)系，注重作品的美學比較，強調(diào)將沒有直接聯(lián)系的作家作品進行“類同”和“對比”，尋求可比性的存在。平行研究在當時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大大的擴展了比較文學的研究領域，并使其發(fā)展到一個新階段——

“人文學科研究同自然學科研究的不同之處，是需要先有一個主觀的學理假設，及研究者現(xiàn)有一種認識觀點，包括了對研究對象的認識考察、分析標準、方法和角度（也叫切入點）等的假設構(gòu)想?！盵1]P123孫景堯教授認為，比較文學“更強調(diào)世界文學和總體知識視野，并將之貫串于認識理念和方法視角中去，從而成為比較文學研究的學理假設內(nèi)容，使之‘自覺自由’地進行跨國界、跨語言界和學科界的相互參照和研究探索”[1]P125。因此，他認為“比較文學的可比性，實質(zhì)上就是使影響研究與平行研究得以研究證實‘事實聯(lián)系’，彼此關系和作用功能及其內(nèi)在規(guī)律認識的、具世界文學視野的學理邏輯假設”[1]P127，而平行研究“在研究其異同與探求其原因規(guī)律時就更注重‘關系’的可比性，也就是說，對平行研究的文學對象，要確立一定的標準，并在一定的范圍內(nèi)研究其問題，以獲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相似相應新識，或‘同中求異與異中求同’的相存相襯新見。中外文學上眾多的相似與類同、區(qū)別與殊異，盡管紛繁多樣，南轅北轍，然而畢竟是有規(guī)律存在的。其可比性既可以從‘文心相通’和各具特色的文藝學本身去研究，又可以從與文學相關的其他學科領域去探索；既可作形而上的對等同類比較，也可作辯證綜合比較等”[1]P141。

異于認為可比性是一種學理假設，具有研究主體的主觀性的觀點，有學者認為可比性源自客觀存在，不應該是人為的、外加的東西?！皟蓚€或多個民族文學之間，有些文學現(xiàn)象雖然并不存在親緣關系，卻在一定意義上具有某種相關之處，其中的相同和相異，都存在比較研究的而價值。這種文學關系可以稱之為‘類同關系’”[2]P58，并且“任何比較都是就兩個或幾個事物的某些方面來進行的，不可能是它們的全部，也就是說，他們同樣是在‘一定的范圍’和‘特定的標準’之下，才存在可比性”[2]P59。是，“一定的范圍”和“特定的標準”，具體是什么，也未做出界定。

在曹順慶等著的《比較文學論》中，對于可比性問題高度重視，書中認為“比較文學的可比性問題是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一個基本問題，與學科本身的定位、設限和具體研究對象的確定等有關比較文學作為一門學科能否成立和持續(xù)發(fā)展的關鍵問題密切相關”[3]P49。因此，“比較文學的可比性并不是純粹的客觀存在，而是作為一個范疇，反映人們對客觀事物或?qū)ο蟮谋举|(zhì)與關系的一種概括，一種思維結(jié)果，因而它是主客觀的統(tǒng)一，在比較文學發(fā)展的不同階段，自然就表現(xiàn)出不同的可比性。”[3]P58“學科目標的定位不同，它的跨越性也就有不同的表現(xiàn)，其研究對象所具有的可比性也自然就具備不同的內(nèi)涵。但這種學科定位又絕不是隨意的，它要在文學性的基礎上，根據(jù)文學和文學研究的規(guī)律來設定?？梢哉f，把可比性視作一種主客觀相結(jié)合的觀點是符合比較文學學科學理要求和研究實際的?！盵4]P42

而孟昭毅認為，“比較文學中的可比性絕不等同于牽強附會的類比和表面化、簡單化的比附，而是自覺地從比較文學的定義出發(fā)，有意識地運用比較文學獨特的比較法，對有內(nèi)在聯(lián)系或被限制在一定范圍內(nèi)的文學現(xiàn)象進行理論分析，并作出比較后的明確結(jié)論與價值評估”[5]P21。

這些界定試圖從學理角度對可比性原理作出自己的詮釋，也都有恰當?shù)牡胤?。但是，這些理論對于比較文學的初學者來說，難免晦澀難懂。并且可比性原理被“眾說紛紜”，這樣的現(xiàn)狀使得初學者摸不著頭腦，最終導致比較文學出現(xiàn)所謂的混亂局面。

二

可比性本身定義含混模糊，許多初探者便毫無根據(jù)地“亂比”、“瞎比”，使平行研究乃至比較文學研究呈現(xiàn)出“雜亂”的狀態(tài)。同時，也使得平行研究流于簡單的“X+Y”模式的“比附”文學，這不得不令學者們大呼比較文學的危機到來。

平行研究可比性的“眾說紛紜”，沒有定論，使得研究者的平行研究流于“比附”文學，比如但丁和屈原，可以說是東西方的兩顆璀璨明珠，《神曲》和《離騷》就是東西方文學史上兩座藝術豐碑。意大利的但丁與中國的屈原生活時間相差千年，地域相隔萬里，僅從個人經(jīng)歷和創(chuàng)作風格來看，他們有許多相似之處：他們都曾在各自的國家政治中起著重要作用；都因堅持美好的理想而受打擊；都遭遇了一個大動蕩、大變革的時代；都同樣被放逐而同樣的客死他鄉(xiāng)。當然更值得注意的是都作為詩人政治家曾有過美好的理想。但是，很明顯的是，對于但丁和屈原的比較，忽視了異質(zhì)文化的巨大差異，不顧中西文學特質(zhì)的迥異而亂加比附、輕易認同，僅從表面的相似性如思想感情、創(chuàng)作方法、人生機遇出發(fā)進行的比較，難免流于簡單、膚淺的“比附”文學。

同樣例如茶花女和杜十娘的對比。茶花女是十九世紀法國作家小仲馬的小說《茶花女》中的女主人公，而杜十娘則是我國明代作家馮夢龍編纂的“三言”中的名篇《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的女主人公?！恫杌ㄅ芬员癁橹骶€,痛斥資本主義制度的黑暗；《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以怒為文眼，怒斥封建社會禮教的罪惡。杜十娘和茶花女身份相同，都是文學形象中典型的淪落風塵女子的妓女形象。她們沐浴著不同的文化，生活在不同的國度，操著不同的語言，有著不同的性格，僅僅是經(jīng)歷了相似的悲劇命運：她們都不甘命運的擺布，渴望自由，追求真摯的愛情，卻都不幸成為命運的玩物。共同的身份，相似的悲劇性命運使這兩個人物形象具有了表面上地可供比較性閱讀的參照意義。但是文化背景卻相差甚大，甚至是完全相異的。這樣不同文化體系中的相似并不應該進入比較文學的范疇。

還有將陶淵明和華茲華斯進行比較。陶淵明作為中國東晉時期著名的田園詩人、辭賦家、散文家，而作為英國浪漫主義代表之一的華茲華斯一直被稱為“湖畔詩人”，他們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多描寫風景，但華茲華斯更多的是對自然的贊美，陶淵明是抒發(fā)自己的感情、抱負等。而對兩者之間進行的比較，也多是從生活經(jīng)歷、自然觀念、詩歌創(chuàng)新、詩風變革等角度進行。雖然他們都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自然詩，都把審美關注集中在這些景物上，并且都有回歸自然之說，但是卻忽略了這兩者之間文化傳統(tǒng)的巨大差異。以陶淵明為代表的田園詩在描寫自然景物時，偏重于主觀情思的直接流露，在所創(chuàng)造的詩境中，作者移情入景，景物非完全客觀的景物所呈現(xiàn)，而是帶有作者的濃厚色彩，所表達的思想感情也比較具體明確和強烈。而華茲華斯雖熱愛和贊美自然，但更推崇西方固有的自我意識，在他對自然景物凝神觀照時，往往自覺不自覺地通過想象和情感，把自我延伸到大自然的萬事萬物中，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詩歌境界。這是兩者所各自具有的文化傳統(tǒng)的巨大反差的顯現(xiàn)，同時巨大的文化落差加大了比較的難度。

如果忽視異質(zhì)文化的探源和雙方的話語差異，僅僅停留在表象的比較，必然會流于淺度的“比附”之中。只有把共同特點導向共同的詩學規(guī)律，才能消除隔代比較的消極影響，才能避免流于膚淺的比附。

三

面對比較文學的“雜亂”局面，如果我們僅從外延對平行研究的可比性做出過多的限制和闡釋，會讓讀者搞不清楚。不如從可比性的本身出發(fā)，對其內(nèi)涵做出原則性的解釋，讓讀者在這些原則的基礎上有自己闡釋的空間，繼而得出在可比性內(nèi)涵基礎上“求同存異”結(jié)論。

首先，我們不得不承認的是，比較文學可比性的相對性，這也是我們對可比性原理做出界定之前必須明確的前提?？杀刃栽硎菑哪切﹥?yōu)秀的比較文學研究者的學術視域、知識結(jié)構(gòu)及研究成果中總結(jié)出來的，對于初涉比較文學研究者和普通比較文學研究者來說，不可能要求他們完全理解可比性原理。同時，由于比較文學是一門具有國際性的主流學科，因此對于不同民族語境下和不同學術文化背景下推出的比較文學研究成果，可比性原理不可避免地表現(xiàn)出衡量標準的相對性。如果忽略可比性的相對性，一刀切地劃定，就難免片面化和絕對化。

其次，尋求可比性不可忽略地是文化的異質(zhì)性，強調(diào)文化異質(zhì)性可以有效地避免平行研究“比附”現(xiàn)象?！霸诳缭疆愘|(zhì)文化的比較文學研究中，如果忽略文化異質(zhì)性的存在，比較文學研究勢必會出現(xiàn)簡單的同中求異和異中求同的比較，前者使得中國文學成為西方觀念的注腳本，而后者則是一種淺層次的X+Y式的比附。因此，在跨文化的比較文學研究中，‘異質(zhì)性’是其可比性的根本特性?！盵3](P62)正如在第二部分中討論的幾個例子，就屬于忽略了文化的異質(zhì)性，只遵循表面的相似而進行的“比附”而已。如果看到了作品背后的異質(zhì)文化，就可有效地避免簡單“比附”的存在。

再次，要正確處理可比性中“異”和“同”的關系。對可比性問題，劉波先生認為其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拿來比較的對象之間必須有一定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必須有相同之處，沒有類同點，就無法比較。異類是不能相比的，木與夜不能比長短，智與栗不能比多少，因為它們是性質(zhì)不同的異類；二是完全相同的事物也無須相比，差別是比較的前提，沒有差別就無法進行比較，一句話，事物之間的這種差異性和統(tǒng)一性，是比較的客觀基礎。”[3]P52這兩者就簡單地理解為“異”與“同”?！爱悺迸c“同”的重要性已經(jīng)得到了學者的注意，但是在進行比較文學實際研究時，卻往往容易忽略“異”，而無限放大“同”。甚至緊抓一點“同”，而明顯地略去千萬“異”。但也是當下比較文學研究的大難題。如果僅認識到可比性的相對性、異質(zhì)性，但在進行比較時抓“同”棄“異”，這樣的比較文學研究也難免淺顯。只有在認識到可比性的相對性的前提下，以可比性的異質(zhì)性為基礎分析“異”與“同”的文學存在，才可避“比附”而趨“比較”。

[1]孫景堯.簡明比較文學——“自我”和“他者”的認知之道[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3.

[2]陳惇,孫景堯,謝天振.比較文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3]曹順慶.比較文學論[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2002.

[4]曹順慶.比較文學學[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5.

[5]孟昭毅.比較文學通論[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