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格心理分析視閾下的瓊斯皇的人格解讀

包　晗（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 英語語言文化學院，廣東 廣州 510420）

榮格心理分析視閾下的瓊斯皇的人格解讀

包晗
（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 英語語言文化學院，廣東 廣州 510420）

《瓊斯皇》是美國劇作家尤金·奧尼爾寫于1920年的一部關(guān)于布魯斯特·瓊斯的戲劇。根據(jù)榮格的心理分析理論，瓊斯皇這個角色可從意識、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三個方面進行解讀、分析，以探索他的死亡原因和隱藏在他內(nèi)心世界里的真實人格。

瓊斯；個人無意識；集體無意識；尤金·奧尼爾

一、引言

尤金·奧尼爾（1888-1953）是美國著名劇作家，表現(xiàn)主義文學的代表作家，是美國民族戲劇的奠基人?！董偹够省肥撬?920年發(fā)表的八幕短劇，講述了美國黑人布魯斯特·瓊斯的故事。該劇是奧尼爾以表現(xiàn)主義手法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作品，整部戲劇的重點是瓊斯在逃亡過程中經(jīng)歷的一系列幻覺和心理活動。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提出：“人格由三部分組成：意識、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盵1]（p126）集體無意識一詞的原意是最初的模式，所有與之類似的事物都模仿這一模式，他總結(jié)了四種最初的模式或者原型：人格面具、陰影、阿妮瑪/阿妮姆斯和自性。迄今為止鮮有文章從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的角度對瓊斯進行解讀，本論文試圖用榮格的心理分析理論，重點從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的角度對瓊斯進行更深層次的研究，并從集體無意識的三種原型人格面具、陰影和自性進行詳盡闡釋。

二、瓊斯性格中的個人無意識

個人無意識由心靈中曾經(jīng)被意識到，但又被壓抑或遺忘，或一開始就沒有形成有意識的印象構(gòu)成。榮格把個人無意識看作潛意識里面最膚淺的層面。個人無意識的內(nèi)容是能夠體現(xiàn)主體個人和私人精神生活的情結(jié)。個人無意識是獨一無二的，為更深層次地挖掘瓊斯的真實自我，本論文試圖從現(xiàn)實和幻覺兩個方面分析瓊斯的個人無意識的外化。

（一）瓊斯——在現(xiàn)實中迷失自我

在《瓊斯皇》中，瓊斯是以黑人奴隸的身份被運到美洲的，當他最初當列車服務員時，他從白人乘客那里學到一個道理：“小偷小摸早晚要讓你鋃鐺入獄，大摟大搶他們就封你做皇帝，等你一咽氣，他們還會把你放到名人堂里去”。[2]（p85）瓊斯將這個觀念視為真理，他先是賭博殺人被捕，又打死白人獄卒，之后逃往西印度群島一個未開化的小島，并在島上稱王。在島上，他繼續(xù)貫徹這一信念，用極盡殘忍的政治手段和經(jīng)濟掠奪欺壓當?shù)睾谌恕?/p>

當初被販賣到美國時，瓊斯受到種族沖突和壓迫。但當他逃到小島做皇帝后，卻把白人對他的壓迫歧視施加到黑人同胞身上。金錢至上的白人價值觀剝奪了瓊斯的真實自我，使他背叛了同胞種族，也背叛了他內(nèi)心的自我。戲劇開頭對瓊斯的宮殿進行了描述，除了象征他高高在上的地位的王座以外，所有的家具都被刷成白色：“天花板很高的寬敞的房屋，四壁都是白色的”，“嵌有白色頭銜的地板”和“帶白色柱子的門廊?！盵2]（p80）他甚至以一種白人的心態(tài)和口吻喊當?shù)氐耐林鵀椤皹淞掷锏纳岛诠怼薄2]（p84）他從被壓迫者變成壓迫者，并試圖刻意用白人的裝飾和語言掩蓋他黑人的本源。這些言行舉止反映了他的個人無意識——他內(nèi)心渴望成為比黑人優(yōu)越的白人，同時又對曾虐待過他的白人充滿了氣憤與憎恨。

（二）瓊斯——在幻覺中尋找真實自我

在榮格看來，所有的有意識的想法都從個人無意識開始。[1]（p127）因此，在意識與無意識之間，需要有一座橋梁來傳遞信息。這座橋梁是一種有象征意義的語言，在外部世界與內(nèi)心世界之間，世俗生活與具有象征意義的領域之間保持不斷的對話。劇中多次出現(xiàn)瓊斯的幻覺，事實上，這些幻覺正是他個人無意識的外化表現(xiàn)，也是形成個人意識的過程。

在第三幕中，瓊斯在森林里精神幾近崩潰，他開始經(jīng)歷一系列驚恐害怕的幻覺。首先，他看到曾在賭博中被他殺死的同事杰夫。“他正往身前的地上擲兩顆色子，拾起來，在手中搖晃幾下，又自動作出僵硬而機械的動作擲下去?！盵2]（p97）然后，他又看到自己曾在獄中受苦的情景，“他們都穿著囚犯的橫條衣服，腦袋剃光，一條腿拖著一條鐵鏈和一個大鐵球，一瘸一拐地移動……一個身穿獄卒制服的白人跟在他們身后……手握一根粗鞭子……”[2]（p101）在幻覺中，瓊斯甚至感到被他殺害的白人獄卒鬼魂的襲擊。關(guān)于杰夫和獄卒的幻覺反映了瓊斯的個人無意識——他是殺人犯，這個他刻意逃避的事實。個人無意識像是一個容器，它承載著主體刻意壓抑或者忽略的經(jīng)歷和意識，比如痛苦的想法、無法解決的問題等等。因此瓊斯無意識中會逃避他曾經(jīng)做過的罪惡之事，使之壓縮到個人無意識當中去。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了解了瓊斯的個人無意識，對他的個人歷史經(jīng)歷、早期的性格特點和對迫害者的憤懣有了更清晰的把握和理解。

三、瓊斯性格中的集體無意識

集體無意識是榮格學說的核心。集體無意識具有普適性，是主體所在的民族或者集體的所有成員用相似的方式收集組織個人經(jīng)歷，是一種代代相傳的無數(shù)同類經(jīng)驗在某一種族全體成員心理上的沉淀物；而其之所以能代代相傳，正因為有著相應的社會結(jié)構(gòu)作為這種集體無意識的支柱。只有在特定情境之下，集體記憶才會表現(xiàn)出來，成為榮格所稱的原型。以下將從人格面具、陰影和自性三種原型來剖析瓊斯的集體無意識。

（一）瓊斯性格中的人格面具

榮格在《心理類型》中提到“人格面具這一指稱緣自古代演員所帶的面具”，這種面具可以使他在戲中扮演一個特定的具體角色。[3]（p394）人格面具是人們?yōu)榱双@得良好的公眾印象以得到社會認可而戴上的社會面具。榮格認為人格面具是一個人個性的最外層，掩飾著真正的自我。在瓊斯一生當中，他主要有三種人格面具，首先是服務員，然后是罪犯，最后是皇帝。

瓊斯最初被賣到美國后憑借自己的聰明機智和成熟圓滑成為一名服務員。在當時的美國社會中，他的職位在黑人中還算得上體面。此時，他的人格面具是一名出色的服務員。然而，好景不長，他因在一次賭博中殺死同事杰夫而被捕入獄。這時瓊斯的人格面具變成了殺人犯，并且他要接受這樣一個現(xiàn)實：作為一名黑人殺人犯，他在美國社會是永無翻身的機會了。之后，他因無法忍受獄卒的鞭笞便將獄卒殺害后逃往一個小島上，由于他聰明、干練，在兩年之內(nèi)便登上了王的寶座。此時，他終于成功甩掉殺人犯的面具，戴上了皇帝的新面具。第一幕中，當史密瑟告訴他當?shù)赝林谌嗽噲D反抗他的統(tǒng)治之時，瓊斯不屑一顧、毫不擔憂，而且依舊一副傲慢不可侵犯的樣子。他輕蔑地說：“那個傻瓜是個沒用的黑鬼！你以為我怕他嗎？我以前踩在他那個笨腦殼上不止一次了，我要是再碰上他，還會那么干——（惡狠狠地）這次我準會讓他當個死黑鬼，錯不了?！盵2]（p90）此時瓊斯的人格面具是意志堅定、自信傲慢的君王。

榮格進一步指出一個人若變得對某一種人格面具過于專注，過于熱衷和沉溺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把自己僅僅認同為自己扮演的角色，人格的其他部分就會被棄之不顧，他就會失去自己的本性，生活在沖突造成的緊張狀態(tài)當中。[4]（p54）劇中瓊斯過分沉溺于扮演的皇帝的社會角色，以白人自居，導致其真實自我與人格面具的嚴重失衡。他對黑人同胞的鄙視虐待以及在森林中逃跑時出現(xiàn)的各種幻象其實都是他自我與人格面具失衡后表現(xiàn)出來的暴力或恐懼行為。

（二）瓊斯性格中的陰影

榮格將陰影定義為“個體不愿意成為的那種東西”，陰影將一切個人不愿意承認的東西都加以人格化，但也往往將它自己直接或間接地強加在個人身上——例如，性格中的卑劣品質(zhì)，和其他不相容的傾向。[5]（p14）在人格面具的壓制下，不被接受的情緒、觀念、欲望和動機只能成為心理的陰影。如果陰影被社會壓制不能發(fā)泄時，災難便會接連發(fā)生。因為陰影停留在無意識里的淺層，當一個人突然面臨人生困境，發(fā)生危機之時，陰影就會從無意識中表現(xiàn)出來。

一般而言，陰影不會有自我直接體驗，不會以直接的方式暴露在自我面前，我們往往會把它投射到我們特別不喜歡或痛恨的某個人身上[6]（p4）當瓊斯與同事杰夫賭博的時候，瓊斯發(fā)現(xiàn)“杰夫用灌鉛的色子玩花招……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把他宰了！”[2]（p102）深深隱藏在瓊斯內(nèi)心的陰影沖破人格面具的壓制而爆發(fā)出來，讓他失去理智拋下了人格面具。他整個人被兇猛和殘酷所占據(jù)，最后殘忍地殺死了杰夫。同樣，當他被獄卒鞭笞后，這次又投射為氣憤地殺害獄卒。

除了兇殘和暴力陰影，瓊斯內(nèi)心還藏著另一個陰影——雄心抱負。當他從美國逃到小島上之后，他的抱負陰影便逐漸顯露了，“不出兩年功夫就從偷渡的人做到皇帝”。[2]（p84）抱負的陰影賦予他動力和果敢去當上皇帝。隨著內(nèi)心的抱負陰影逐漸膨脹，他渴望獲得更多的權(quán)利和力量，因而他用暴政壓制黑人土著。

在第一幕中，當史密瑟提起他曾經(jīng)殺過人的事情，瓊斯立即被激怒了并威脅要殺了他。在森林中逃亡時，被殺死的杰夫和獄卒都出現(xiàn)在他的幻覺中。所有這些都顯示了瓊斯試圖擺脫他殺人的記憶，因為在他的無意識里，還隱藏著愧疚的陰影。因此，在第五幕的時候，他作了禱告?！埃ㄋ蝗还虻乖诘兀瑳_天舉起兩只握成拳頭的手——痛苦地乞求）我主耶穌，聽聽我的祈禱吧！我是個可憐的罪人……”[2]（p102）

瓊斯無意識里掩藏的兇殘、抱負和愧疚的陰影十分頑強，很難屈服于人格面具之下。因此，瓊斯沒能控制住這些陰影的爆發(fā)，以至于殺害了杰夫和獄卒并登上皇位壓制土著黑人，而且后來逃跑中產(chǎn)生了關(guān)于這些受害者的幻覺。

（三）瓊斯性格中的自性

隨著榮格對各種原型的研究和探索，他發(fā)現(xiàn)在人類精神中存在著一個核心原型，即自性?！跋ＥD人稱它為人類內(nèi)心中的守護神；在埃及，人們用魂靈這一觀念來表述它；而羅馬則把它當作每一個體皆具有的‘庇護神’來崇拜。”[7]（p174）它代表一種“整體人格”，同時又具有精神的整合力量。在榮格看來，自性是人精神靈魂里的積極因素，在協(xié)調(diào)意識和潛意識沖突方面扮演著至關(guān)重要的角色。瓊斯隱藏在陰影里的痛苦部分讓他內(nèi)心充滿掙扎，他經(jīng)歷了從無知到困惑、到矛盾、到精神崩潰的不同階段。最后，瓊斯已經(jīng)無法保留完整的個體與個性了。

瓊斯在充滿歧視的美國社會長大，但他變成皇帝的時候，他戴上白人的人格面具，堅信自己高土著黑人一等。顯然，他背叛了自己的民族，也背叛了他自己。他選擇去忽略或者忘記自己的根——自己和土著們一樣都是黑人。這個時段的瓊斯處在一種無知的階段。當土著們開始反抗他殘暴的統(tǒng)治的時候，他逃離到森林里。表面上看，他是在逃離當?shù)厝说淖汾s，但實際上，他真正竭力去逃離的是他的人格面具和不真實的自我，潛意識中在尋找內(nèi)心真實的自我。關(guān)于杰夫、獄卒的幻覺刺痛了他的意識，他在驚恐中記起自己的罪行，進入困惑階段。

在第六幕和第七幕里，瓊斯在幻覺中經(jīng)歷了黑人祖先的遭遇。他仿佛來到一艘奴隸船邊，所有的黑人都在悲傷地歌唱。“在這種合聲響起時，他爬起來，坐在地上，像那些人一樣前后搖擺。他的聲調(diào)達到憂傷而凄涼的最強音?！盵2]（p104）瓊斯覺得自己不僅是個背叛了本族的黑人，而且是一個殘忍的君王，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祖先的痛苦與凄慘的命運。此時，瓊斯內(nèi)心充滿了矛盾：一方面，他意識到自己屬于這個神秘的、窮苦的、被白人可憐的黑人民族；另一方面，他又拒絕成為像他們一樣的黑人。剛果巫醫(yī)和鱷魚的巨大的頭顱加劇了他內(nèi)心的矛盾，瓊斯身心俱疲，“他爬離那個祭壇，畏縮在地上，埋著頭，兩肩隨著歇斯底里的驚恐抽泣而一起一伏。”[2]（p105）他用最后一顆子彈——銀彈射向鱷魚，這一舉動意味著他殺死了自己，因為他的精神已在那一刻徹底崩潰。他在人格面具和自性之間徘徊，找不到平衡點，最終走向毀滅之路。

四、結(jié)語

通過從榮格心理分析理論里的人格面具、陰影和自性幾個方面分析《瓊斯皇》中的瓊斯，我們看到了瓊斯的不同方面，看到他的恐懼與空虛，以及最后他死亡的原因。瓊斯沒法解決自己面臨的心理困境，遂選擇死亡以結(jié)束一切。他之所以沒有完成完整的個體化歷程，是因為他不能保持一個清醒的意識，不能選擇正確的人格面具，不能合理控制陰影。

[1]Charles E. Bressler. Literary Criticism. Beijing: Higher Education Press, 2004:126,127.

[2][美]尤金·奧尼爾.奧尼爾劇作選[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

[3][瑞士]C·G·榮格.心理類型[M].吳康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394.

[4]韓榮.《十九號房》中蘇珊的人格面具與陰影解析[J].衡水學院學報，2008,(2):54-56.

[5]霍樹云，徐慧.榮格分析心理學中“陰影”的探究[J].呂梁教育學院報，2010,(3):14-15，49.

[6][瑞士]C·G·榮格.榮格文集[C].馮川譯.北京：改革出版社，1997.4.

[7][瑞士]C·G·榮格.人及其表象[M].張月譯．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89.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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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0125(2015)02-0189-03

包晗（1988-），女，湖北荊州人，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英語語言文化學院2012級碩士研究生，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研究方向：性別研究、心理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