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

王琪，男，七十年代生于陜西華陰。著詩集《遠去的羅敷河》等。曾參加詩刊社第二十七屆青春詩會、散文詩刊第十二屆全國散文詩筆會。獲第二十二屆“東麗杯”全國魯藜詩歌獎一等獎及《詩刊》《人民文學》《星星》等征文獎，入圍第十一屆華文青年詩人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文學院第三屆簽約作家，入選陜西百名青年文學藝術(shù)家。

時光減退

逼近十二月，又一年的末梢

你修剪過的冬青塵埃遍布

用于抒情的詞越來越舊

風停下來

殘枝在路邊打著手語

——沒人聽懂也罷

敷南村你是不能再回去了

這陳年的荒涼，與冬日的蕭瑟

隔開了你少年與中年之間

不斷遠眺的距離

泛著青光的異鄉(xiāng)屋檐下

到處都是驚恐的眼神

顫音響著，悲鳴不斷

新傷與舊痕在體內(nèi)相互沖撞

你失去的淺時光，在低處

經(jīng)臨飛雪，漫卷過紙頁

樹影習慣了孤獨

剩下的日子破碎、斑駁

此刻，沒有什么能夠綻放

——如果深夜沒有點燃一簇火苗

如果記憶沒有枯竭

信仰

花落幾成定局

空音在漏風的墻角又一次響起

余溫緩慢流淌

叢林里傳來的暗嘆，幾聲復幾聲

在羅敷河邊，時光稀松、散淡

漸入秋深的痕跡，明顯重了

不設(shè)樊籬的陽光

傾斜而來，斜向故鄉(xiāng)天空的另一側(cè)

又將是錯失、各自歸位

揮別后那些永不再歸省的人

怨恨消亡，沒有誰帶來噩夢般的恐懼

你只忠誠于未被摧毀的信仰

白茫茫

無法看清

一場秋雨在黎明前的疏密

清晨，有人穿行禾田

翠鳥喚醒萬物

我遇到的三兩枚落葉

有著絕望的情緒

塵埃不再

河南岸，宴席如此盛大

但即將結(jié)束，幕后卸妝的人

摘掉面具

露出面龐中的蒼老部分

小風景開在了體內(nèi)

繁華不再，虛妄接踵而至

哀號的風聲

一寸一寸，將我逼入

蒼茫深處的叢林

光影破碎

斑斕何須再問

隔岸相望的那些日子

靜態(tài)而模糊的美

都是你前世默認下的

光照

返回曠野的金盞菊盛開著

醉蝶花也是

秋光假若允許虛妄持續(xù)

那草尖上的露珠

就不會滴入紅泥，與沃野深情懷抱

語言晃動

在十月的湖面、心口

需要隱忍下去的，還有哪些孤獨

冰封的抒情之詞

依著墻角相互取暖

一蓬衰草，再也經(jīng)不起北風勁吹

無秩序朝十字路口奔走的人們

他們彼此生疏，好像誰也和誰不相識

光暖暖的照耀

河灘上，石頭和烏鴉被置之時光以外

站在有風的山口

山口冷清

你無法輕描，也無法淡寫的紅高粱

火焰一般，映紅半空

它在不遠處，投向你視窗

形成一個清晰的輪廓

此刻有風，野蹤無人

飛過千山的鳥，業(yè)已飛絕

一塊等待收割的土地

豐收在望

高粱們情緒旺盛，精神飽滿

風，在嘩嘩地吹

掀起層層波浪

我的衣襟，同樣也被風

呼呼地扯起

更遠處，是那些樹叢

是那些經(jīng)不起慫恿的樹叢

在略顯偏僻與荒涼之地

想要掙脫束縛般的

將身子狠勁向前

傾斜，傾斜

幾乎壓彎了整個天空

我木訥地站立在山口

一言不發(fā)

但對秋日，不可能漠不關(guān)心

是的，如果風能從這山口，把我吹遠

我的今生，還將能走多遠

一個午后的札記

疏枝向草叢傾斜

與天空背離

天空遼遠，仿佛與它無關(guān)

插上飛翔的翅膀

還要獲得足夠多的寧靜

風力巨大的慣性

也沒能把它移走

它只是把手臂伸向穹空

把一個詞語，低吟或高歌

像飽含滄桑的老人

隔絕在一片空闊之地

多少春秋一晃即逝

卻無人蔑視

它沉默中的永恒

此刻，離它最近的

只有我，和一些模糊的鳥聲

秋黃

就到那遠古，洪荒之地

看不見人類的光線

一季風華，一季榮辱

呈請碎星、殘燭

在靜默去祭祀——

樹葉失去言語

叢林草色漸褪

那渴望愛情的泥土

都完成空洞而泛濫的抒情

寫進冊頁

村莊像枚舊印章

重重地落在故鄉(xiāng)河畔

一些從盛年趕來的親人

滿臉風霜

時光消解了什么

一只飛蟲，還是一瓣桂花

你捧過的那只白鴿

羽毛的份量正在變豐

秋日盡頭

清晨被驚醒的

或是那簌簌的腳步聲

秋風將起

再過幾日，秋風將起

南山坡下閃著磷光的茅草

衰亡而退

而有些農(nóng)事，還尚未展開

這密集的云層一團一團

去向哪里？

天空，甚至還沒呈現(xiàn)一絲明亮

你就要進入睡眠狀

與我談論日暮多么可悲

暗處，虛構(gòu)的火焰騰空而去

陰霾與塵埃，都為我早年的幻想

蒙上了一層陰影

落葉以靜美的姿勢橫臥湖面

我相信，它是時間的禱詞

是琴弦上，音符又一次在悄然滑落

是什么離你更近

有時潛藏，有時浮出

在晝夜交替的羅敷河邊

星塵尚未褪盡

愛造夢的人

此時，總會從睡眠中起身

無聲地去往田野間

忽隱忽現(xiàn)的影子，和我無關(guān)

草葉上，露珠上眺望伸過來的光熙

深情而凝重

忘乎所以的鳥只

從這里，飛向那里

勾勒出一座村莊孤獨的寫意

因為離我更近

曠野更為具體、遼遠

一些神秘的事物一經(jīng)打開

就無法合上

在故鄉(xiāng)

我總看到，時光里纏繞的白色憂傷

不是一個人能輕易擺脫

一些暗沉的……

無須多疑

雪就那么，在黑色中亮著

拋卻溢美之詞

斷垣上，一只烏鴉

在靜寂之外，孤獨地等待火狐

但它始終沒有再來

忽略掉比喻

借一株即將復活的植物

在紙箋寫下光照，與恩風

糧食藏在背陰之地

那個被雕琢的蘿卜花

出自一位去年離世的親人手中

那些低處的詞啊，在積累、疊加

一直呈暗沉色

不涌動，也不枯澀

細小

與春天的去向背離

也與北斗的指示偏移

所期待的牽牛花沒有重生

就莫要再來踏我門坎

隨草木向上生長

也要隨河流，去往人間的低處

這一世，茍活著也是活

你相信，贊美短暫，而哀傷綿長

蜂翅閃動在微光里

但不能把我交回半世的凜冽里

多少次，我抓不住那流水的細

也躲不過浮世的小

林場的正午

光環(huán)劇烈晃動

但不能使我眩暈

無須閉上眼，林場上的罡風

也一遍遍吹過

春天還很渺遠，獨自坐在柵欄里的你

一動不動

下午是未知的

幻想多于現(xiàn)實

生靈萬物，也都真實、安寧

世界已沒有秘密可言

靜止與喧擾對峙

幸福和絕望抵抗

我在萬丈光芒之下

省察自己，卑微的低下頭

可那些虛構(gòu)的美

該讓一個人拼多大的氣力

才能用一生寫盡

創(chuàng)作談：

1.無論追溯往事，還是遙想未來，文學這一精神的載體，總離不開人類情感做支撐。我愿意將每一次書寫，當成一次精神的再出征，或皈依。文字可以冷酷，可以炙熱，而情感一定要真摯。在這個情感淡漠，或者說情感泛濫的時代，無病呻吟，空洞蒼白，甚至虛假的矯情隨處可見。這是假裝出來，還是擔當意識的寡淡，值得每一位寫作者認真思考。

2.寫作無須勉強，要遵從內(nèi)心的需要。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一定是會呼吸的，它是輕輕飄升還是重重落地都無關(guān)緊要。如果讓具有寬廣深厚、可以依附的魂靈來駕馭，我們所看到的，一定是來自我們體內(nèi)的真實聲音。而作為本質(zhì)上是一次個體勞動的寫作，不要受非藝術(shù)因素干擾，力求在探索中創(chuàng)新，顯露出飽含個性的東西。

3.我熱愛詩歌，就像熱愛自己的故鄉(xiāng)。只要故鄉(xiāng)河水流不斷，故鄉(xiāng)風吹動不息，我的詩歌就將與故鄉(xiāng)同存。它對于我的意義，大于我對故鄉(xiāng)的一知半解。停留在繁華都市的一隅，只要在夜深人靜之時響起故鄉(xiāng)的一切，交集的淚水便會盈滿眼眶。對于一個不再年輕的詩歌作者，故鄉(xiāng)在自己心目中舉足輕重的位置，意味著今生難以逃脫的宿命。

4.腳步停止了，但并不是說思考也停止了。米蘭·昆德拉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边@是為什么呢？上帝能主宰人的一切嗎？既然不能，就讓他們各行其道，上帝管好自己的事情，人類就盡管思考，即使我們活在無知無畏中。想明白了，讓一些該去盡快解決的棘手問題迎刃而解。文學寫作，遠離不開成熟的思考。

5.深切的生命體驗與創(chuàng)作觀念的及時更新非常重要，當寫作難以持續(xù)，沒有進展，對文學抱有的理想變得無望，需要遵循一定的文學規(guī)律，在文字之外去沉淀、磨礪，反復錘煉。一首好詩的形成，它是摒棄了自我，坦誠面對讀者和世界進行的。要相信，你寫不寫作，世界它永遠詩意地存在著。那些視文學為生命的人們，總讓我們充滿深深的敬意。

6.坦率地說，寫作和人生、和信仰有關(guān)，和酒無關(guān)。一個酩酊大醉的詩人，他可以引吭高歌，手舞足蹈，但不一定能寫出一首好詩。不可否認，寫作者是有物質(zhì)屬性，又具有精神訴求的高級動物，宗教般的信仰對文學寫作潛移默化的作用是深遠的。

7.我喜歡小這個字眼，小人物，小事件，小憂傷，小情緒，小波動，細小，渺小，微小……在日常寫作中，我常常從小處著筆，寫家鄉(xiāng)的小，大地上的小，命運的小?；剡^頭想想，是因為我是從羅敷河那個小地方來的，一直在城市低處活著，內(nèi)心一直那么小。

欄目責編：宋小云 馬小鹽

劉羿群 王彥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