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輕易詆毀“傳統(tǒng)教育”

孫虎原

傳統(tǒng)，《現(xiàn)代漢語詞典》注明：用作形容詞的時候，指“世代相傳或相沿已久并具有特點的”屬性。用傳統(tǒng)來修飾教育、教學、課堂就組成“傳統(tǒng)教育”“傳統(tǒng)教學”“傳統(tǒng)課堂”這些偏正短語，是指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在“傳道、授業(yè)、解惑”過程中形成的可供后人學習借鑒的方法經(jīng)驗。從字面上講，既然已被歷史“相沿”到今天，說明值得繼承與發(fā)揚，絲毫沒有貶低、排斥或唾棄的意思。

可有不少人，硬是要給“傳統(tǒng)教育”“傳統(tǒng)教學”“傳統(tǒng)課堂”抹黑，強加一些本不屬于它們的含義。且看幾個例句：

【例1】老師講學生聽、老師問學生答、老師寫學生記……這種傳統(tǒng)落后的教學方法仍然充斥著今天的課堂，直接導致用教師的思維束縛學生的思維，嚴重違背學生的認知規(guī)律，是學生課業(yè)負擔過重、厭學、自信心下降、喪失學習責任感的直接原因。

【例2】 傳統(tǒng)教育的作業(yè)絕大部分情況下，要求學生獨立完成，因為它是對舊知識的重復和機械訓練，帶有檢測性的目的……是同類練習題或復習題的堆砌。

【例3】針對傳統(tǒng)課堂教學“高耗低效”，忽視學生互助合作的呆板做法，高效課堂注重了師生之間、生生之間的互動交流。

【例4】積極構建“優(yōu)質、高效、輕負”的新型課堂，打破傳統(tǒng)課堂教學應試化、程式化、功利化，壓抑學生個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弊端，讓學生真正成為課堂的主人。

【例5】 每一個學生都有一定的研究能力，只不過傳統(tǒng)的教育教學模式?jīng)]有開發(fā)這種能力，甚至不承認這種能力罷了。

不難看出，在這些老師眼里，一切不好的教育教學行為都能網(wǎng)羅到傳統(tǒng)里，什么應試教育、死記硬背、課堂教學效率低下、考試作弊、作業(yè)抄襲、滿堂灌、題海戰(zhàn)術、體罰或變相體罰學生……

仔細分析，類似偏激的言論都出自近些年來所謂“課改”與“改課”者之口。這又是為什么呢？我們中的部分人有一種“玩翹翹板”的心理：當陳述自己的行為、做法、理論、觀點，擔心沒有說服力或站不住腳時，就先來否定別人的行為、做法、理論、觀點，通過貶低別人抬高自己。

為了樹立正確的思維方式，進行合乎常理的教育教學研究，必須澄清以下幾個概念：

不能把當代教育亂象混淆為傳統(tǒng)教育

要給傳統(tǒng)教育正本清源，首先要在時間上劃分一下：在我國歷史分期上，19世紀中葉以前為古代；從19世紀中葉到五四運動之間為近代；五四運動以后為現(xiàn)代；目前所處的時期為當代。既然是“世代相傳或相沿已久并具有特點的”才能稱為“傳統(tǒng)”，那么新中國成立60年來，也就兩三代人，與中華5000多年這位歷史“老人”相比，僅僅是個“嬰幼兒”，所以新中國成立以來教育界的是是非非，無論如何不具備“傳統(tǒng)”的資格。

新中國誕生以后，政府興辦教育的思路始終是大眾化的普及目標，村村辦學校、半耕半讀、農民夜校、早午晚班、“普及初等（五年）教育”“普及九年義務教育”——都是不同歷史時期整體提高國民素質的有力舉措。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jīng)濟以驚人的速度向世界前列奔跑，“一夜間富裕”的急劇性，導致大眾教育心態(tài)失衡：“一切為了孩子”“不輸在起跑線上”“知識改變命運”等等，好像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于是出現(xiàn)了目前素質教育如雷貫耳，應試教育實實在在的尷尬局面?！翱挤质怯驳览怼钡贡瞥鲈S許多多不遵循教育規(guī)律的亂象，比如，幼兒教育小學化、延長學生在校時間、假期補習文化課、給孩子請家教、過分重視考試科目、教師爭分奪秒地灌輸、無休止的強化訓練、學生熬夜做作業(yè)……

仔細想想，類似的教育行為怎么能冠以“傳統(tǒng)”呢？

傳統(tǒng)教育經(jīng)典言論與當前課改思想的契合

《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綱要（試行）》（以下簡稱《綱要》）指出：“改變課程實施過于強調接受學習、死記硬背、機械訓練的現(xiàn)狀，倡導學生主動參與、樂于探索、勤于動手，培養(yǎng)學生搜集和處理信息的能力、獲取新知識的能力、分析和解決問題的能力以及交流與合作的能力?！痹诖?，我們要仔細推敲揣摩《綱要》用詞的謹慎：“改變課程實施過于強調接受學習、死記硬背、機械訓練……”不是堅決不允許接受學習、死記硬背、機械訓練；“倡導學生主動參與、樂于探索、勤于動手……”不是時時事事處處都必須主動參與、樂于探索、勤于動手；說“死記硬背、機械訓練”是“現(xiàn)狀”，沒說是“傳統(tǒng)”?！毒V要》中的這些說法既是課程改革的方向，又是歷代教育先哲的諄諄告誡。

【例1】孔子（前551～前479），春秋時代教育家。他的教育思想對中國乃至世界都有著極其深遠的影響：“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強調興趣愛好在學習過程中的作用；“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薄獜娬{讀書必須用心思考，以積極的態(tài)度與質疑的精神去發(fā)現(xiàn)和解決問題，不能生吞活剝；“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薄獜娬{身教重于言教以及榜樣示范的作用。

【例2】韓愈（768～824），唐代教育家?！暗茏硬槐夭蝗鐜?，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yè)有專攻，如是而已。”——論述了教師不是萬能的，只有正確地認識師生關系、只有學生通過學習最終超過老師，知識才能拓展、科技才能創(chuàng)新，社會才能進步。

【例3】朱熹（1130～1200），宋代教育家。他曾對弟子說：“書由你去讀，道理由你自去究，某只是做得個引路人，做得個證明人，有疑難處同商量而已?！薄嗝凑Z重心長啊！娓娓敘述了學生是“主體”，教師是“客體”的辯證關系，和當今的“教師指導”“學生自主探究”“師生互動”如出一轍。

【例4】王守仁（1472～1528），明代教育家?！傲科滟Y稟，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常使精神力量有余，則無厭惡之患，而有自得之美?！薄痪褪侵v教學要因材施教、循序漸進嗎？不就是講減輕課業(yè)負擔、避免厭學嗎？不就是講要學生健康快樂地成長嗎？

【例5】陶行知（1891～1948），現(xiàn)代教育家。他在70年前就指出：“中國教育之通病是教用腦的人不用手，不教用手的人用腦，所以一無所能。中國教育的對策是手腦聯(lián)盟，結果是手腦的力量都可以大到不可思議”——陶先生“教學做合一”的主張，目的是培養(yǎng)學生創(chuàng)造性思維和創(chuàng)新能力。因為創(chuàng)造是教育永恒的主題。

以上不同歷史時期的教育家們的思想和觀點，堪稱“傳統(tǒng)”，可這些都是當前極力推崇與實踐的，大江南北諸多的“課改”與“改課”者，有誰的教學行為與思想理論超越了他們？

大家是如何看待傳統(tǒng)教育的？

要評判一個教育觀點或理論，必須衡量它在過去和現(xiàn)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價值。裝滿水的瓶子帶在身上悄無聲息、穩(wěn)穩(wěn)當當；如果帶半瓶水，既“嘩啦——嘩啦”響個不停，又晃來晃去不穩(wěn)定。我們一些所謂搞教學改革的老師應該琢磨琢磨這個比喻。自己從古今中外教育家博大精深的教育思想中汲取了多少營養(yǎng)，活化成適合教育教學的行為又有多少，似乎不以為然，卻成天翻新名詞，今天一個“模式”明天一個“模式”，方法滿天飛，表述的語句像繞口令。比如“10+35”自主學習高效課堂模式、“三模五環(huán)六度”高效課堂模式、“凝·探·導·練”課堂教學模式、“網(wǎng)絡環(huán)境下的自主課堂”模式……為了粉飾這些“模式”，硬要把某些違規(guī)的教育行為說成“傳統(tǒng)”，渲染自己從課上到課下無處不時尚、無處不改革、無處不反傳統(tǒng)——這有悖于公理，也不符合推理。

請看專家們的視點：

【例1】自我們的祖先創(chuàng)造了漢字，我們就有了“漢文”教學，距今已有三千多年歷史了，重視讀書是中國人的傳統(tǒng)……（《誰最了解“漢字”的教學規(guī)律》北京語言大學教授張朋朋）

【例2】怎樣在學習漢字和傳承漢字文化的過程中，實現(xiàn)有效地語文教學呢？我們主張“學文言、用白話”……就是在學習文言文、古詩詞和傳統(tǒng)漢字中，掌握漢字的規(guī)律和漢字文化的精髓，古為今用。（《中文不等于白話文》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戴汝潛）

【例3】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心聲，那就是把目光投向西方的同時，不要忘記了我們傳統(tǒng)教育的精髓和靈魂，把中國文化的核心價值和倫理價值傳承下去。（《高考英語縮水，是對母語重新認識》安徽省東至縣第二中學高級教師章中林）

【例4】精讀，這是最原始、最傳統(tǒng)、最有效的語文學習方法，在讀、背、抄、默、復述過程中，走進文本，走近先哲，使其言如出吾口，使其意如出吾心，從而積累素材，變化氣質。（《“人”是怎么不見的？》復旦大學附屬中學特級教師黃玉峰）

【例5】“背”，是我國傳統(tǒng)語文教學的重要方法。一篇文章，背熟以后，它的語匯、句子就可以化作讀者自己的語言儲備，一旦需要的時候，就可以自然地傾瀉于筆端，流淌于口頭。（《丁培忠眼中的語文學科特點》赤峰市教育教學研究中心董稚）

這些專家、學者或老師，才算真正觸及到傳統(tǒng)教育、傳統(tǒng)教學或傳統(tǒng)文化的領域，在他們眼里，“傳統(tǒng)”是中華文明的根基，是民族的血脈與靈魂，是最有效最經(jīng)得起歷史檢驗的教學方法?！霸使誓?、日新月異”是南開大學制定于1934年的校訓，不僅簡潔明了、含義深刻，而且具有超越時空的厚重，80年來未曾動過一個字，憑著這種執(zhí)著的辦學精神培養(yǎng)出兩任共和國總理，這樣的傳統(tǒng)難道不值得贊賞嗎！目前，全世界的孔子學院達到280多所，還有270多個孔子課堂，不也說明五大洲人民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敬仰嗎！

筆者奉勸：我們的老師、我們的作者，在標榜自己的時候，千萬不要輕易詆毀傳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