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是一枝花
——淺論唐代佛教禪宗中的中國元素

⊙于心培［南京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 南京 210023］

“禪”是一枝花
——淺論唐代佛教禪宗中的中國元素

⊙于心培［南京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 南京 210023］

禪宗與中國的文化精神緊密相連，自唐代起逐步完成了中國化的過程。與其說禪宗是一種宗教，不如說它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更是一種智慧的超然物外的人生哲學。本文從禪的起源說起；再說到對禪宗中國化做出巨大貢獻的六祖慧能；再談及唐代一個特殊的階級——士大夫與禪的關系；再從文化的角度看待禪與道的相同與相異之處以及由此體現(xiàn)的中國的文化精神；接著，是淺談禪對詩、畫（包括壁畫和雕像）這兩種藝術表達形式的影響；最后，是結合實際總結出禪宗傳達出的人生哲學和生活態(tài)度。

禪宗中國化 頓悟 詩心畫意 禪悅

一、禪的前世今生——緣起

從釋迦拈花、迦葉微笑的故事開始，佛教就帶有一種神秘而飄逸的靈動之美。佛教是一種源自古印度的宗教。它的創(chuàng)始人釋迦牟尼相傳是古印度迦毗羅衛(wèi)國凈飯王的太子，高貴的出身并沒有使他沉迷于塵世的歡娛而是更加清醒地思索與探求人世的苦難，他隱跡于清凈的山林之中，上下求索，苦苦修行，后來在菩提樹下經(jīng)過七個日日夜夜的漫長煎熬與冥想，終于悟道成佛，從此，佛教創(chuàng)立。

靈山法會，佛祖拈花示眾，實是禪法的起源。摩訶迦葉因破顏而笑的剎那而得到佛祖的賞識，佛祖當眾宣布將自己的正法眼藏、涅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付之于他。迦葉微笑表明領會佛法需要心領神會，心心相印，佛法的傳承含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精妙之義，從而確立了禪宗“以心傳心”的特質(zhì)。在印度，禪宗從迦葉以后一代一代往下傳，傳到第二十八代便是菩提達摩，他既是西天第二十八祖又是東土初祖，是他將禪宗傳到中國。菩提達摩自南印度泛海來華傳教，提倡面壁直觀、舍偽歸真、徹見本性的修持方法。關于他的一系列故事：“一葦渡江”“面壁九年”“只履歸西”，無疑在神化的同時增添了這位大師的傳奇色彩，讓人捉摸不清禪宗的發(fā)展演變。在中國，達摩傳法于慧可，慧可傳僧璨，僧璨傳道信，道信傳弘忍，弘忍傳慧能，然而傳法過程并非一帆風順，達摩傳法于慧可時就有“立雪斷臂”的傳說，弘忍傳法于慧能的故事也廣為流傳。在禪法的緣起里，不得不提到禪宗的幾部經(jīng)典，《楞伽經(jīng)》《般若經(jīng)》《金剛經(jīng)》《壇經(jīng)》，這四部經(jīng)典集佛教之精華，大大豐富了中國古代的思想文化。

二、慧能與禪——一念若悟，眾生是佛

六祖慧能對禪宗中國化的發(fā)展深遠影響，主要有以下三點：一是他近一步落實了禪宗“以心傳心，不立文字”的傳法宗旨，強調(diào)自我感悟是個體直覺的體驗。二是他創(chuàng)立了南派禪宗，強調(diào)頓悟的修行方法，與以神秀為代表的北派禪宗所持有的漸悟法相對峙。三是留下一部與佛說爭高低的《壇經(jīng)》，提出“我注經(jīng)典”，而不是“經(jīng)典注我”的思想，從而打破了印度佛教強調(diào)的“佛說”的絕對權威，從而確立了與佛說相提并論的中國佛教的權威。

慧能禪宗的思想，簡而言之，可用“一念若悟，眾生是佛”來概括?！耙荒钊粑颉敝辽僬f明兩點，首先，“一念”強調(diào)了頓悟的修行方法，不同于神秀所代表的“時時勤拂拭”的漸悟的修行方法。其次，“悟”則偏向于“自證自悟”。“眾生是佛”這四個字的含義就又深遠了許多，它強調(diào)了一種平等的觀念，同時也強調(diào)了人的價值與獨立人格，并不將佛看得神圣而高不可攀，而是認為佛性原在人的自心中，自性即是佛性。

“慧能禪宗的妙義，在于把佛從彼岸世界移植于內(nèi)心世界，從內(nèi)心世界中看到彼岸世界。這就宣告了身外求佛必須遵循的一切清規(guī)戒律的破產(chǎn)?！雹佟耙娦猿煞稹钡摹胺稹睂崉t指原存于人內(nèi)心之中至真至善至美的心靈境界，從而解放了思想，將人們從對泥塑木雕偶像的迷信桎梏中解放出來，通過自覺精神去尋求覺悟的人生。至此，禪宗完成了中國化的道路，離印度禪學通過禁欲、苦行、坐禪、念佛求解脫的煩瑣的修行方式也越來越遠。

三、士大夫與禪——人人談禪

中晚唐以后，禪宗廣泛為人們所接受，這種現(xiàn)象與社會背景有一定關聯(lián)?！鞍彩分畞y”后，社會陷入一片混亂黑暗之中，漁陽鼙鼓震碎了士大夫科舉出仕的美夢，中下層知識分子很難通過科舉考試來改變自身的命運，對現(xiàn)實表露出深深的失望，于是紛紛借禪宗來逃避現(xiàn)實、慰藉心靈，幾乎到了“人人談禪”的地步，禪宗也進一步世俗化、社會化。

這一時期在士大夫這一階層出現(xiàn)了一種特殊文化現(xiàn)象——居士文人。釋的出家修行始終是儒家斥釋的一個主要方面，作為外來宗教的佛教不可能不受中國本土的儒家傳統(tǒng)的忠孝思想的影響，直至六祖慧能接受了儒家“孝”的禮教影響提出了在家修行的“不離世間覺”的思想，禪宗的本土化才更進一步。禪宗的“不離世間覺”的思想對這一時期的士大夫造成了重大影響，中唐文人白居易便是居士文人的典型代表?！案F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一向是封建士大夫的理想追求，但在中晚唐的社會，現(xiàn)實的土壤使他們很難實現(xiàn)這樣的理想，于是士大夫們便普遍地陷入矛盾之中。禪宗的“不離世間覺”思想的出現(xiàn)使他們看到調(diào)和矛盾的契機，最終，他們選擇了禮佛參禪，熱衷于世事又游戲人間、逍遙淡泊的豁達態(tài)度。

四、禪與道——禪道合璧

禪與道之間的許多想法無疑是相近的，譬如都強調(diào)一種任性自遠的自然之法，源自印度的禪法傳入中國后在唐代接受了道家思想的影響，加快了中國化、道家化的步伐。

禪宗是佛教的完全中國化，它吸收了老莊道家的很多思想成分。單從語言上來說，禪師語錄中有很多與老莊言詞相似的話語，都顯得智慧明達與飄逸。但是兩者也有相異之處，禪宗更多地強調(diào)的是自我的內(nèi)心體驗，道家強調(diào)的則是“無為而無不為”，是做“逍遙游”的某種理想人格，是無己的至人、無功的神人、無名的圣人。

在唐代禪宗與道家很難有明確的區(qū)分。自唐代后，儒、釋、道三家合流，“所以唐代的文學、小說、藝術、工業(yè)、建筑、日常生活等等，許多都是道、禪合璧的成品，不可舉一而偏廢其他?！雹诰臀膶W而言，詩仙李白的作品，便有一股道家神仙思想的氣質(zhì)；詩圣杜甫帶著“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儒家仁愛思想；詩佛王維的詩則以佛學思想成分為重；其余諸詩人，不歸于佛，即歸于道；否則，便是儒、佛、道混合，難以嚴加分別的綜合體。

五、禪與詩——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

“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出自元好問《贈嵩山雋侍者學詩》，這句詩恰到好處地說明了禪與詩的交相輝映，是詩歌成就了禪的美。詩歌的藝術表達形式或雅或俗地傳遞了禪法精義，而禪提升了詩歌的思想境界，使詩更加深邃飄逸。簡而言之，一個是以詩明禪，一個是以禪入詩。

說到唐代的禪與詩，不得不提詩佛王維，他的詩一掃刻意將禪理與詩意結合的生硬痕跡，自然清新卻了無痕跡地飽含了禪理。且舉兩首詩為例，他在《辛夷塢》里寫道：“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整首詩通過對深澗之中辛夷花的自開自落，傳達出一種無言獨化、生死大同的禪境。還有一首暗合佛教空理的《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薄霸娨皂懸r靜，以日影空照青苔之上表現(xiàn)出一種空靈境界。佛教喻世界如幻、如影、如響、如焰等，這樣的境界不正是一種如響、如影的禪的世界么？空山聽響而不見響從何來，青苔見影不見光自何至，世界之虛空正是這樣的無痕無跡的?！雹?/p>

禪境與詩境在一定程度上是相通的，都強調(diào)靈感和悟性的重要，兩者的最高境界皆是物我兩忘，內(nèi)心充溢著徹悟后的寧靜與自由，如釋重負一般獲得了解脫。

六、禪與畫——佛陀世容

所謂“詩心畫意”，佛教也總是與石窟藝術聯(lián)系在一起。佛教的昌盛帶來了繪畫的繁榮，從唐代莫高窟五彩繽紛的壁畫場景可見一斑?！坝《确鸾趟囆g從傳入起，便不斷被中國化，那種種接吻、扭腰、乳部突出、性的刺激、過大的動作姿態(tài)等等，被完全排除。連雕塑、壁畫的外形式也都中國化了。其中，雕塑——作為智慧的思辨決疑的神，更是這個時代，這個社會的美的理想的集中體現(xiàn)?！雹軓拇耍粌H可以看出佛教在唐代的中國化傾向越來越明顯，同樣也可以看出每個時代的美的理想和審美形式是不一樣的，取決于特定的時代背景。

中國石窟藝術最早要追溯于北魏時期，長期的戰(zhàn)亂和分裂的時代背景，加之軍閥更替，兵役沉重，人們紛紛皈依佛門以尋求心靈的安慰，實則是“假慕沙門，實避調(diào)役”（《魏書·釋老志》）。到了唐朝，情況就大有改觀。唐朝中前期社會相對和平穩(wěn)定，人們安居樂業(yè)，在藝術表現(xiàn)形式上也有了明顯的變化。唐代的塑像多健康豐美的形象，給人以親切感和人情味，佛像也表現(xiàn)出慈眉善目的神態(tài)，溫柔敦厚，和藹可親，一掃南北朝時期超塵脫俗、清癯瘦傲的佛祖形象，好像更加關注人間疾苦，愿意普度眾生，幫助眾生擺脫苦難追求幸福。杜甫曾用“不廢江河萬古流”的詩句形容唐代百花盛開的文學，唐代的石窟藝術同樣給人以一種太平盛世的繁榮場景。

七、相忘于江湖——以佛度生死，成禪悅人生

佛教經(jīng)典《金剛經(jīng)》卷末寫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雷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蔽錆h大學哲學院麻天祥教授就此解釋說：“諸法因緣；世界上的一切存在，都是由因和緣生成的。”由此可見佛教的生死觀，它將生死看作不過是緣聚、緣散、緣滅的過程，實際上超越了生死，表現(xiàn)為坦然面對生死的豁達精神——禪悅人生。禪悅，實則是禪定后內(nèi)心澄澈寧靜的喜悅。禪悅人生需要拿得起、放得下的磊磊胸襟，也需要有珍惜現(xiàn)在所有的知足意識，否則我們永遠不會擁有真正的快樂，感受不到禪悅的清風，只是日復一日懷著滿是欲求又不得意的心在污濁的塵世中奔忙行走，疲憊不堪。

禪是一枝花，即使無法摘取，也一直存活于心。佛教禪法的精義雖深妙，卻沒有想象中那么疏遠不可親近，用禪的喜悅去面對世間萬象，用法的明了縝密去參透因緣際合，你會發(fā)現(xiàn)禪法的精義像是在無形之中已融入你的血脈一樣，早與你的心意相息相通，這樣的你，沉靜美麗，從容灑然。

① 陳澤泓：《南派禪宗創(chuàng)始人惠能》，廣東人民出版社2005年7月第1版，第134—135頁。

② 南懷瑾：《禪宗與道家》，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3月第2版，第295—296頁。

③ 蔣述卓：《佛教與中國古典文藝美學》，岳麓書社2008年4月第1版，第79頁。

④ 李澤厚：《美的歷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年7月第1版，第118頁。

作 者：于心培，南京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在讀學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