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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沒有一條路通向天堂

      2015-03-03 07:36:10
      山花 2015年3期
      關鍵詞:廠長

      張 爽

      有沒有一條路通向天堂

      張 爽

      我四十歲的時候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癥,晨昏顛倒,晝夜失措,白天昏昏沉沉,黑夜將至也提不起精神,過了午夜,我的交感神經才變得發(fā)達起來,渾身上下充滿難以名狀的不安和躁動。我常常一個人沿著濱河路一直往前,走到頭再走回來,然后再走,如是重復十幾次,直至雙腿因為疲憊而變得慢下來,就像一頭在磨道上轉圈兒的驢,最終變得疲沓和心不在焉。

      我承認我就是在這時候發(fā)現那個男人的,他當時背向我、背向濱河路,也背向整個鷹城,他像是雕刻在那截圍欄上的一根石柱,一動不動,眼前就是寬闊的柳河。我能聽到柳河的喘息聲,卻聽不到他發(fā)出一點的聲息。

      這里很暗,濱河路只有稀稀落落幾盞昏暗的路燈,男人待的地方又處在兩座廢棄的橋墩暗影中,這就是為什么我在轉了十幾圈之后才發(fā)現他的原因。說實話,剛開始發(fā)現他時,我確實嚇了一跳,鷹城一過十點鐘,大街上已人跡罕見,人們紛紛消失在某棟樓的拐角處或街道的暗影里。地處偏遠的濱河路一過了午夜,除了我這樣的失眠者還會有誰呢,就連流浪的貓和狗都很難遇上。更不要說人了。

      開始我疑心他只是一座石雕,真的,我眼神不好,曾經近視,但近視在四十歲之后突然莫名其妙減輕了,我毅然決然地把那個只有200度的眼鏡摘掉,雖然偶有視物模糊,但挺喜歡這種狀態(tài)。我喜歡模糊,因為可以不用很認真地對待你看見的似是而非的人和物。

      我還曾一度想當然地以為他沒準是個“鬼”,在這樣深重無眠的夜色里,除了我,難道還會有別人?鷹城人一向作息規(guī)律,入夜即眠,清晨即起,過得快樂充實。他不是個鬼又是個什么呢?但我又懷疑自己的判斷,多年的讀書生涯,已經讓我成了一個毫無趣味可言的唯物主義者。何況,誰又真的碰見過鬼?鬼又是個什么樣子?流傳最廣的一種說法是,鬼沒手沒腳,五官模糊,穿著長可及地的巫師一樣的袍子。我經常聽人說到他們遇到的種種奇怪的鬼。一個畫家一天前形容親人出殯時,一路上看到的各種稀奇古怪的鬼。有穿中山裝戴草帽的老頭,有懷抱小孩的女人,也有神色憂戚的驢和蹲踞在山崗上的豹子,他們見到灑下的紙錢就撿,而在殯儀館門前,他看到的鬼就更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群群地站在馬路兩邊等著撒紙錢就一哄而上……

      遠遠看見橋墩時,我停下來,點起一根煙。我想鬼是怕光亮的,閃爍的煙火就成了我面對鬼的武器。是的,武器。午夜出來時,我總是習慣性地一手煙,一手火機,我一直把香煙當成我的一個伴侶,用來抗拒午夜的孤獨和寂寞。我甚至還為香煙寫過這樣的一段文字:我對香煙的迷戀變得讓自己都匪夷所思。在家里,我可以一周甚至一個月不抽一支煙,但我會時時想到她。對于她,我隱忍、專注、不動聲色甚至有些邪惡的眼神總會變得癡迷起來。我把她捏在手里,放在鼻下,深呼吸,或一直盯著她看,或把她夾在耳后,但讓她停留在我目力所及的地方。我迷戀她的味道,迷戀她修長苗條的身段,迷戀她自我燃燒時逐漸灰敗掉的生命。一寸相思一寸灰。對于香煙,你還能找出更好的詞來描述她嗎?

      現在呢,當我叼著香煙向他靠近的時候。我對這個已經見過多次的鬼一樣的男人已經不怎么害怕了,即便他真的是個鬼,你每天經過時看到他,他都是那種一成不變的姿態(tài)和樣子,你也就不會害怕了。你會害怕一根雕刻在河邊圍欄上的石柱嗎,答案是否定的。盡管此時此刻他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廢棄橋墩的巨大暗影里,可你已經不再害怕,甚至還產生了一種同志般的革命友誼和親密感。午夜過后的鷹城,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像世界上只有兩個人一樣。雖然你對他還一無所知,但你不會害怕他,久而久之,你還會不斷提醒自己,你遇到的這個家伙并不是個鬼,很有可能是個和你一樣的失眠癥患者。鬼不是沒手沒腳嗎,他卻手腳齊全,神思莊重,臉上輪廓浮雕般清晰。再近些你會發(fā)現,他其實是個身材勻稱、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相當精神的一個人。我不知道人們傳說中的鬼究竟是個什么樣子,假如這個男人真是個鬼的話,他長得如此漂亮,也沒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倒是那些人,那些生活中的活得不人不鬼的人。

      在“遇見”他多次之后,我開始嘗試著接近他了。鬼是不會說話的,但我相信,他不是鬼,因為他會向我開口訴說。

      在他正式向我開口訴說之前,我想還是有必要介紹一下我生活的鷹城。這個鷹城,因其繁華、富庶、城市功能一應俱全,在20世紀80年代曾風光一時,有“京承線上的小上?!敝雷u。鷹城靠山而建,居民沿河而居,一條國道,一條大河,還有一條鐵路,等距離地環(huán)繞著這個被剝開的芒果一樣的鷹城。國道在最外面,中間是那條河,像給鷹城鑲了個波光閃閃的銀邊,這條河如此美麗、寬廣,水面每天都像被風打掃過的一樣干干凈凈。國道和柳河就像一對膘著膀子走路的兄弟,沿著鷹城拉開了弧線的步伐。鐵路伸展著兩條锃亮的長腿從鷹城穿堂而過,火車到站時拉響的長笛和臨出發(fā)前發(fā)出的巨大的吭哧聲會讓鷹城的土地為之一顫。在鷹城住慣了的人,會貪戀這塊巴掌大的地方,不想走出去,就連到了頗為繁華的承德市區(qū),他們臉上的優(yōu)越感也是擋不住的。那時的鷹城安逸、休閑、富足,晚飯前后,影劇院門口人頭攢動,人行道上摩肩接踵,人群絡繹不絕,報刊亭堆滿了令人心懷敬意的純正刊物,很多人站在街道上打招呼,每個人的臉上都一團和氣,說起話來慢慢悠悠,彬彬有禮,即便遭遇災難相互抱頭痛哭也滿是悲天憫人的腔調……

      “嗨!來根煙怎么樣?”我過去和他打招呼,眼睛緊緊盯著他的面部表情,他回頭的動作類似電影里的慢鏡頭。他確實如我之前的判斷:是個美男子。他的眉宇間似乎籠罩著一層憂郁暗淡的光影。

      “抽支吧,”我熱絡地把煙遞過去,同時打著火機,火苗竄起的一瞬,我看到他瞬間把臉扭了過去,像是怕被打火機的火光照到,他不情愿,我只好熄掉火機,然后像他一樣趴到橋欄那里,望著寬闊黝黑的河面發(fā)呆,很久,我才問了他一句:“你這么晚出來,也因為失眠嗎?”

      他沒回答我的問話,好像那不過是我的自語。我有點無所謂,也沒走開。干嘛要走開呢,回去也睡不著,索性待在這里吧,像這個古怪的男人一樣待在這里?;蛟S人家并不古怪,或許人家是在思考問題而不是像我一樣被失眠折磨得百無聊賴,或許這是個活膩了的人吧?待在這里,是在尋找一個跳入河水的準確時機?如果那樣,我是該像個膽小怕事的人一樣悄悄走開,還是像個充滿正義感的人那樣過去好好開導他:生活無非如此,我們大可不必如此看輕生命,畢竟活著的樂趣遠遠大于死去。難道不是這個道理嗎?就像我,被失眠折磨得如此不堪,還從來沒想到過要去死,干嘛死呢?好死不如賴活著。

      事實上,我和他就這樣相安無事各自憑欄而望。我抽了一根煙又抽了一根,而他卻始終沒動我遞給他的那根。后來,我開始往回走,感覺快要看不到橋墩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那里,不知他是不是還在,因為那里在我看來不過是一團黑暗。

      至于是第幾次見過他之后他開口說話的我真忘了,嚴重的失眠也讓我的記憶飽受折磨。但我記得他第一次開口說話的情形,那時候,我已經和他像一個老熟人一樣趴在橋欄上互不相干地憑欄而望了,就是那次我聽到身邊一個嘆息般的低語:“過去,這里有座鐵索橋?!?/p>

      這是一句明顯的廢話,鷹城人,誰不知道這里過去是個鐵索橋呢?鐵索橋仿照當年南京大橋的建筑樣式,河兩岸四個高高的橋墩之上,有鐵做的紅旗和巨幅標語,而橋身卻和紅軍過大渡河時的鐵索橋一模一樣?!按蠖蓸驒M鐵索寒”,柳河上的鐵索橋也毫不遜色。

      他向我描述自己第一次從鐵索橋上走過來的情景。他說:“太可怕了,太丟人了,那時我是小學二年級,10歲,大膽的同學跑在前面,我剛剛走上鐵索橋不遠,感覺橋身突然被調皮的同伴弄得劇烈搖晃起來,我一下就嚇得蹲在那里,鐵索橋上鋪的木板已多處破損,透過那些破損的木板,看到高高的吊橋下面洶涌的柳河,感覺自己掉下去就有被柳河吞掉并席卷而去的危險,后面的同學在催促,已經有人越過我身子過去了,留下一串放肆的尖聲大笑。橋身又開始搖晃,那一刻,我突然想哭,感到絕望,后來,我跪了下來,四肢著地,跪著爬過吊橋。我可能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跪著爬過吊橋的,屈辱感讓我在爬過吊橋很長時間后不敢抬頭見人,覺得自己干嘛要爬過來,還不如直接掉下去的好……”

      后來,他好像克服了過吊橋的恐懼,因為他再沒說過吊橋,卻對我說起吊橋橋頭的那家國營理發(fā)店。那家理發(fā)店也是我小時候經常光顧的地方。

      他說:“那是我第一次到那里理發(fā),國營理發(fā)店里是兩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白白胖胖的,和藹可親,臉上綻放著溫暖的笑,一見到她們笑,我就走不動了,就不由自主地走進來,她們都穿著白得耀眼的大褂,大褂上印著‘營子國營理發(fā)’六個大字,我剛坐上去,就有女人用一塊白布單把我兜頭一圍,脖子以下全部被白布單蓋起來了,只剩下一顆亂蓬蓬的腦袋,后來電推子在我腦袋上來回轉,嗡嗡作響,我嚇得閉上眼睛,又過了一陣子,電推子不響了,我睜開了眼睛,看到自己,一個膽怯的,羞澀的,連鏡子里的理發(fā)女人都不敢直視的男孩,后來我被帶到水池子前洗頭,女人用手輕按下我頭的時候,鐵路口正好有一列火車經過,火車拉響的汽笛和鐵軌震動的聲音很響,我的腦袋就磕在了水池的邊上,一種疼像錐子一樣從額頭生長出來?!?/p>

      他還向我描述老家四頃地盛產的一種俗名叫脫盆兒的野果:酸甜多汁,飽滿豐腴,每到初夏,他們會把采來的脫盆兒放到柳條框里,然后一早拿到鷹城來,用小瓷缸盛了,論缸賣,一缸一角錢。

      他說:“我和我姐守著那些脫盆兒,我姐讓我喊,我怎么也喊不出聲,我的臉紅得發(fā)燙,腦袋低到筐沿上,最后還是姐替我喊了,有人圍了過來。一個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她眉心那里有一顆漂亮的美人痣。我一下就記住了她。她站在我們的攤位面前不走,用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挑剔地看著我們的脫盆兒,不說買也不說不買。不知為什么,見到她我突然變得膽子大起來。我對她說,你買一缸吧,我五分錢給你。整個集上,都沒有我們這么好的脫盆兒了。我說的時候,那女孩子就雙眼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后來,女孩子真的買了一缸脫盆兒走了。我高興得差點蹦起來,我姐卻差一點打我。”

      他有些激動,盡管他一如既往地站在橋欄前,看似不動聲色,可我還是感到了他的激動,我看到他因為激動而讓他的兩條長腿不由自主地抖了兩下,然后,我聽到他說:“就是從那時開始,我開始想成為一個鷹城里的人,然后找一個眉心有痣的女孩子做老婆。”

      現在,我知道了這個男人的名字,他叫玉生。玉生在他18歲的時候來到鷹城水泥廠做了一名臨時工。他每天要穿著一件身子和帽連在一起的灰色工作服,戴上防塵罩,樣子有點像731部隊的鬼子兵。

      一年后,玉生成了水泥廠的一名合同工,他更高興了,像捧上了一個鐵飯碗,他做了合同工后,很少回四頃地去,每天除了工作,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在休班的日子換上一身干凈的鞋襪去街上逛,在他小時候賣脫盆兒的地方徘徊,每個月到國營理發(fā)店讓那兩個已經步入中老年的白胖女人給自己理發(fā),洗頭。女人早已經忘了這個小時候因為火車通過而磕了腦門的害羞的小家伙。玉生依然羞澀,火車通過時,他還是會感到一陣從心靈深處而起的震顫,但他明亮的腦門再沒碰到過洗臉池的沿。

      國營理發(fā)店的兩個女人見到玉生話總會多起來,問他哪里人,在哪里上班,有對象沒有。一個女人聽他說在水泥廠下車間,說可惜了你這好身子。另一個女人也說,是可惜了,這身坯子應該坐辦公室寫材料,頂不濟也該去開車。

      玉生不知道坐辦公室寫材料是個什么樣的工作,他連辦公室在哪里,是什么樣子都不知道,對于寫材料,他更是想都沒想過,他上學時學習一般,作文更是讓他頭疼,在他的理解中,所謂的寫材料和上學時的寫作文差不多吧。他可干不來那個。

      對開車他卻有濃厚的興趣,水泥廠每天出出進進的大卡車無數,他每天扛著水泥袋子往卡車上裝,總會見到司機叼著煙卷在駕駛室內的悠然姿態(tài)。做個卡車司機真是個不錯的差事。

      水泥廠卡車班的班長叫王三順,一個退伍軍人出身的老司機,長得豹頭環(huán)眼像評書里的猛張飛。王三順老家也是四頃地,論起來和玉生竟然是遠房的叔侄關系。三順叔,你忙啊。每次玉生過來都是這樣叫一聲王三順,不管王三順是真的忙還是端著個大茶缸子喝茶。王三順開始對這個一說話就臉紅的侄子有些怠慢,覺得這小子白長了副好身子,不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言行間有些窩囊和女氣。玉生不僅人長得好,而且懂事,聽話,“孝順”。玉生把買來的茶葉送給王三順,說,這是侄兒孝順三順叔的。把四頃地的好蘋果弄一筐用自行車馱來,說,這是老家的蘋果,三順叔你收下,侄兒孝順你的。親侄子也沒這樣孝順過自己吧,王三順對玉生的印象一點點好起來。后來玉生吞吞吐吐地對王三順說,他想和三順叔學開車,希望三順叔收下他這個徒弟。王三順答應了。還瞪著圓眼向玉生保證,用不了半年,叔就想辦法讓你從車間出來當司機開卡車。

      王三順脾氣不好,玉生初學乍練,手腳笨,沒少挨他的叫罵,玉生總是臉紅紅的,笑笑的。王三順說,你真不像我們四頃地老王家的人,老王家的人出來各個豪橫,你怎么就跟個大姑娘似的呢?一只螞蟻你都碾不死!不像個男人!話說得難聽,玉生卻總是羞澀澀地一笑。王三順說,真拿你沒辦法。你這副樣子開了車也會挨人欺負,結了婚也會受媳婦的氣。

      說到媳婦,玉生心頭一轉,想到了若干年前那個眉間長痣的小女孩。他不知道他今生是不是還能遇到她。

      學車學了半年,玉生的車技已超過三順之前教過的所有徒弟。再加上玉生不?!靶㈨槨?,王三順似乎不為玉生謀個開卡車的差事,就有點對不起這個仁義的侄兒了。

      玉生覺得自己的好事就是從成為一名卡車司機時開始的。開車,在那個年代還算個技術活,也算個時尚實惠的工種。玉生很快感受到當一名卡車司機帶給自己的實惠了。工友們的羨慕抑或嫉妒都有了讓人愉悅的成分,然而這還不是最主要的,作為一個年輕的男人,他更希望收獲的是另一份驚喜。很快就有人上門給玉生提親了。提親的人無一例外都找到王三順。在拒絕了不下十幾個人的提親之后,有一天晚上,王三順帶著玉生走進了吊橋橋頭老廠子那片工棚。在拐過了幾條雞腸子一樣的煤渣小路,低著頭穿過一間又一間毗鄰而建的低矮的小房子后,王三順把玉生帶到了一戶人家。然后,玉生在一盞十瓦的昏暗燈泡下驚喜地看到了一個眉間長痣的姑娘。那時候他的眼前一亮。狹窄逼仄的房子突然被那姑娘照亮了。

      后來他問那姑娘是不是在十幾年前的郵局報刊亭前買過他的脫盆兒。姑娘沖他翻了翻依然漆黑明亮的兩粒眼睛,說我那時經常在那一帶買脫盆兒吃,誰記得哪個是你?

      吊橋拆掉了,還有沒有一條路過到河那岸呢?他望著黑暗中的柳河對我說。

      我吃了一驚,作為鷹城人,怎么會不知道柳河上通往鷹城的三座大橋?距離吊橋不足500米的地方就有一座新大橋已建成通車,而那座大橋正是吊橋拆除后建成的。和那幾座鋼筋水泥鑄就的大橋相比,吊橋的存在確實顯得多余而累贅,就像現在剩下的橋墩,除了緬懷和憑吊難道它還有什么更深的含義嗎?

      我想問他,你不是鷹城人嗎?是鷹城人怎么會不知道有幾座橋連接著鷹城?但這句話問出來是不是顯得有些尖刻和自以為是?從他的言談舉止,他不像個正常人,最起碼不是個和我一樣的正常人,我雖然被曠日持久的失眠折磨得面目全非,但從心理上來說,我自認為還是個正常人。最起碼和他比起來還像個正常人,而他,除了在回憶中偶爾正常外,其余的,他更像個病入膏肓的人。

      你信有天堂這回事嗎?見我沒回答,他又問,可他還是像過去那樣不看我。好像他的問根本不是想得到我的回答一樣。我想了想說,你是說,人死之后的事嗎?

      他好像點了點頭。

      人死后會成為鬼。而鬼只能進地獄不可能進天堂。

      說完這句話,我看到他突然轉向我,臉上充滿了焦灼和痛苦,他的呼吸好像也越來越急促。我聽到他喘息一樣的爭辯聲:不,不……

      他說的“不”又是什么意思呢,我不知道,但我想告訴他,很多時候,人死了,其實連鬼也做不成,無論是好鬼還是惡鬼。尤其是現在,杜絕了土葬之后,人死之后最多是化成一縷青煙,被風一吹很快就飄散了。但我又想到畫家朋友說他在出殯路上碰到的那些“鬼”。他說其實人被燒了后,還是有鬼魂出現的,就像他出殯路上碰到的那些鬼,那些人一樣的鬼,或動物一樣的鬼。他說那些鬼只有他能看到。不過,他又說,他現在看到這些都是到處飄蕩的孤魂野鬼。

      記得當時我還把畫家說給我的話說給我母親,我母親聽過后臉色驟然一變,她說,你朋友要出事了,凡是聲稱自己看見過鬼的人,都活不了多長時間。

      玉生在水泥廠的好日子只有兩年多,這兩年里,他娶了他做夢都想娶的眉間有痣的姑娘做了他的妻子,而且他很快從水泥廠的單身宿舍搬出來,住到了老廠子的姑娘家。姑娘一家?guī)缀跏菤g天喜地把他迎進門的。跟著他一起進門的還有王三順。王三順說,玉生啊,叔給你介紹的這門親事你中意不中意啊。玉生只知道笑。王三順說,玉生,從今天起你就是老廠子老張家的上門女婿了,你就是個真正有了鷹城戶口的人了。玉生還是笑,他除了笑,除了幸福地傻笑,還會做什么呢?老張家人口不多,就是老張,老張老婆和老張女兒。老張女兒就是那個眉間長了美人痣的姑娘。那姑娘如今出落得如花似玉,幾乎所有認識玉生的人都覺得,玉生做了這家的上門女婿,娶到這樣漂亮的女人就算死也值了。

      玉生的好日子是隨著王三順的倒霉開始的,王三順優(yōu)哉游哉地做著他司機班的班長,每天捧了大號的茶杯坐在司機班雜亂的辦公室里喝徒弟們孝敬給他的茶葉,一抹陽光適時地照在他泛著油光的胖大圓臉上,有時候玉生覺得,看到三順叔的樣子,比想象自己若干年后的樣子還要幸福,可突然有一天,王三順的腦袋一歪,大號茶缸子咣當一聲掉在水泥地上,茶水灑了一地,那抹陽光正好照在他嘴角蜘蛛絲一樣不斷淌出的涎水上。

      那時正是上午九點鐘,司機班最為清閑的時刻,等到王三順被人發(fā)現,已經是快中午了,他還保持著當時腦袋一歪的樣子,嘴角的涎水時斷時續(xù),有人試了試他的鼻息,就連呼帶喊地把他送到了廠醫(yī)務室,后來又馬不停蹄地送到了礦區(qū)醫(yī)院,等到玉生趕到醫(yī)院時,王三順已經進入了彌留狀態(tài),玉生拉著王三順的手哭得像個爹娘要死了的孩子。

      兩個月后,玉生被新任的司機班班長大胡子叫去,他的車由一個新來的毛頭小伙子開了,那小伙子留著爆炸式的頭發(fā),穿著褲腿一尺多寬的喇叭褲,那兩條肥大的褲腳故意拖著地,走起路來像舞動的大掃帚。小伙子拿過玉生開了兩年多的卡車鑰匙,連客氣都沒客氣一句,上車,啟動,喇叭按得凄厲長鳴,嗖的一聲,屁股后面卷起一股煙塵就跑了,把玉生晾在塵土里,尷尬的笑容里滿是灰塵。

      那天黃昏,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回老廠子家屬院,卻被岳父老張擋在了門口,玉生往自己住的小屋里望了望,窗玻璃里自己的女人坐在小炕上正背對著他,在兩個月待崗的時間里,女人就這樣把一張脊背對了自己了。女人話不多,一直話不多,床上床下都對他淡淡的。玉生并不是個存有奢望的人,相反他很容易知足,他也不喜歡多話的女人,對他淡點他也無所謂??涩F在,女人的脊背硬硬地擱在黃昏的黑影里,讓他內心忽然一陣疼。

      過了會,玉生還是轉身走了。走出七八步的樣子,后面又響起了岳父老張的聲音,你媳婦說,你要是回不到司機班開車,這個家你就別回了。老張的聲音不高,可玉生都聽清楚了,那些聲音甚至尖利得像一根根鋼針,他身子歪了歪,趕緊用一只手扶住了墻。

      玉生不是個笨人,王三順他孝順得順順當當,對大胡子也如法炮制,大胡子雖然長了滿面滄桑的胡子,其實年齡并沒大玉生幾歲。玉生還是堅持叫叔,堅持不懈地孝敬著煙和茶。大胡子卻像個易守難攻的堡壘,一直拒絕著玉生,說,你這是干嘛,說你別這樣,說你別叫我叔,我才大你幾歲,說你看你也是堂堂一七尺男兒,怎么學得,這么下作呢?玉生不吭聲,就那樣謙卑“下作”地沖大胡子笑,說叔,侄兒真沒別的意思,你讓我開車不開車都沒關系,說叔你就收下吧,他笑的樣子都有些像哭了。

      大胡子把玉生叫到屋里說了實話,水泥廠新換了廠長,接替玉生開車的是新任廠長的內侄兒。現在不比從前了,你要是還想開車,就去找廠長說。

      玉生真就找了廠長,開始是在廠子里,結果他連廠長的面都沒見到,廠辦秘書像轟蒼蠅一樣轟他,說廠長忙著呢,誰見都見啊,有事找你們車間主任去。

      好不容易打聽到廠長的家,在一棟居民樓的三層,是晚上九點鐘去的,樓挺新,樓道卻很黑,三層樓不高,玉生卻走得驚心動魄,站在廠長家門口,他能清楚聽到自己擂鼓一樣的心跳聲,門倒是開了,是個女人,見提了大包小包的玉生也是一臉的笑,轉身廠長卻出現了,問是誰,玉生說了是誰,廠長看了眼包里的東西,臉就掛了下來,說你這是干啥,走吧走吧,說著就要關門,玉生忙把東西放到門里,自己轉身逃似的要跑,卻被廠長一把抓住衣襟,說,拿上你的臭東西,快點走吧。玉生愣愣地看著被人扔出來的東西,那都是他花大價錢買的好東西,怎么就“臭”了呢?

      這是第一次,后來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玉生沒辦法,他一直住在自己過去的單身宿舍,他每天都回老廠子家屬院,每天都看到玻璃窗內有痣女人冷冷的后背,開始回去,老張或老張的老婆還給他開門露個臉,后來,那門就一直沖他關著了。他想他有痣的女人,想得都快瘋了,他只好把所有的錢都用來買“臭”東西一遍遍往廠長家送。廠長開始還出來,轟他的樣子越來越像轟一只狗,廠長的樣子還越來越清廉,這是玉生無數遍跑的另一個理由,他覺得這樣的理由是他重回司機班的一個砝碼,直到有一天他去送禮碰到同車間的馬曉,馬曉剛從廠長屋里出來,玉生那時剛到廠長家門口。兩個人打了個照面,誰都沒話,但誰都心照不宣,他知道馬曉來也是想當司機,但他沒想到馬曉第一次來就被人家請進屋去了。馬曉似乎是不屑地看了眼玉生,說玉生你怎么又來了,口氣頗像廠長,玉生心說我怎么就不能來,兩個人當時僵在廠長家門口,后來廠長就出來了。廠長出來就對玉生吼,王玉生你怎么就這么沒皮沒臉不要臉,拿上你的臭東西給我滾,再不滾,車間都不讓你待了。玉生賠笑,半個身子愣擠進廠長家,說廠長你就可憐可憐我,你就讓我還回去當司機,我當司機兩年了,一直當得好好的,沒有事故,也沒給廠子耽誤過事,真的……求求您了,我當不上司機,老婆連家都不讓我回,我就要家破人亡了。廠長就冷笑了,而后厲聲斷喝:你老婆讓不讓你回家干我何事,如果你再來我這里,我就要報警了,你屬于騷擾,私闖民宅知道不?!

      玉生倉皇得像一只狗一樣從廠長家逃出來了,他剛逃到一樓,他拿的那包東西也被人從三樓扔下來了,花花綠綠地撒了一地,有聲音從上面飄下來,狗東西,不識抬舉。

      玉生收拾東西的時候,聽到三樓防盜門被重重撞上的聲音,然后他聽到黑暗中一聲竊笑,好像還聽到一聲“傻逼”,那是黑暗中的人丟給自己的,玉生的頭腦轟轟轟地響,他不確定那聲音是馬曉還是他不認識的人的,他倉皇如喪家之犬,幾乎是一路跑著回去的,滿腦子全是廠長的鏗鏘有力的聲音:狗東西狗東西狗東西,不識抬舉不識抬舉不識抬舉。玉生就是想不明白,他怎么就不識抬舉了?他不過是想回去當個司機,不過是想回到老廠子的那間小屋,看看心愛的女人眉間的痣。

      想到最后,玉生就傷感了,他感到自己的臉燙燙的,然后有一滴冰涼的淚水從他的眼里滾了出來,他心頭吶喊了一聲,我這個不識抬舉的狗東西,我就要家破人亡了,我就要回四頃地種地去了。

      那天晚上,從廠長家出來,玉生沒回水泥廠,而是回到了老廠子家屬院,七拐八拐,摸黑站到了給予了他兩年幸福時光的小院門前,他的樣子像只疲憊的老狗,弓著身子,夾著尾巴,然后,他把手指也弓起來,小心翼翼地敲門。院子里一盞昏黃的燈很快亮了,接著是岳父的咳嗽聲,是岳母的腳步聲,緊接著,門開了一道縫,先是岳父老張看到了玉生黑暗中一張臉,接著岳母問,是誰啊,也把臉擠在門縫里。就著那盞昏黃的燈的余光,玉生看到岳父的臉湯湯水水的難看,岳母的眼睛也驚訝地瞪起來,他聽到岳母的聲音,不是告訴過你,回不了司機班你就別回來了。玉生記得當時自己又笑了,發(fā)自內心地笑了,然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我今天晚上去廠長家了,廠長答應我了。玉生聽到自己說:廠長答應了,過一段就讓我回司機班,還開卡車。然后,玉生看到那盞昏黃的燈越來越亮,大門洞開,他已經置身在熟悉的小院里。一個年輕的女人就從里面走出來,玉生看到他朝思暮想的女人,看到女人眉間讓他朝思暮想的痣。

      玉生聽到他對那個女人說:他答應了,廠長答應了。

      玉生有了一個月的幸福生活,可惜幸福的生活總是短暫的,一個月后的一天黃昏,玉生帶著一臉燦爛的笑回到老廠子家屬院時,他被岳父岳母堵在門口,他沒看到自己的女人,然后玉生聽到他們異口同聲地問:你說,廠長答應你什么了?

      玉生此時已經對答如流:廠長答應我回司機班開卡車啊。

      岳父說:開卡車?開你的雞巴火車去吧,狗東西,騙人騙到家了。

      岳母說:臭不要臉,不識抬舉,當初我們怎么沒發(fā)現你這只披著人皮的狼,騙了我閨女,騙了我們一家。

      岳父說:滾蛋吧,狗東西,滾回你的四頃地去。

      岳母說:不識抬舉的狗東西,滾遠遠的,等我閨女和你離婚吧。

      玉生回到廠子,正好碰見剛開上車不久的馬曉,馬曉開車之后,請了全車間人的客,就是沒請他,玉生到現在也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廠長收了馬曉的禮而不收他的?難道他送的東西真的“臭”,難道馬曉的東西就真的“香”嗎?他不恨馬曉,就是有點好奇,好奇馬曉送了什么禮給廠長。馬曉沒請他,他也沒生氣,等亂哄哄的人走后,玉生就過到馬曉的屋里來,馬曉顯然已經喝多,當玉生把自己想問的話都說給馬曉后,馬曉的一張馬臉就笑了,露出了他馬一樣白而大的牙齒,然后他聽到馬曉對他說,你守著那么漂亮的女人你送什么禮啊,你把美人痣送給廠長他就什么都答應你了。

      玉生恍恍惚惚回到自己的屋里,他爬進被窩,捂著臭烘烘的被子嗚嗚嗚地就哭開了。

      我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淚,沒錯,那是他的眼淚,當玉生向我講述這一段往事的時候,一直冷靜的他有點哆嗦。

      他說:第二天,車間主任就派人來告訴我,說,廠子與我的合同提前到期了。廠部已經決定和我解除勞動合同。這就像晴天霹靂,就像老張一家趕我出門,讓我感到天塌地陷般的黑暗。我聽著這個消息,好像還對告訴我消息的工友笑了下,還向他道謝。然后,看他驚訝地離開,聽到他輕聲嘟囔:這個傻逼,腦瓜子真有病了。

      那兩天,鷹城電影院正沒命地放著一部電影《少林寺》,從早到晚沒命地放,我之前也去看了,那個小和尚長得有點像我,是我自己覺得他有點像我,而那個牧羊女真像她——我眉間有痣的女人。

      水泥廠也組織員工去看了,廠子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的,連司機班的人都走得一個不剩,我沒想到馬曉的卡車鑰匙也在司機班的值班室里。當時我在值班室里亂看,越看越傷感,我想到了三順叔,想到三順叔的好,然后,我的眼淚就又不爭氣地流下來了,我對著三順叔坐過的椅子說,三順叔,侄兒對不起你了,侄兒給四頃地老王家人丟臉了。

      我開著馬曉的卡車,在六點鐘的時候準時從廠里出來了,一路上沒碰到任何人阻攔,出大門時,那個保安甚至還對我說了句,玉生,你個傻逼,你這是開著卡車去干什么,又去泡眉間有痣的女人去?我沒理他,出了大門不遠,就是鷹城大街,我到了鷹城大街眼就紅了,我的眼淚開始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然后,我的眼前就模糊了,我算計好了,水泥廠的這場電影,進場時是四點,出場時該在六點一刻,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那只手表,是我剛到水泥廠上班時,父母把家里的一頭肥豬賣了給我買的,那時候剛好是一刻鐘,這個時候,電影正是唱響片尾曲的時候,這個時候廠長和他的秘書,車間主任、馬曉和大胡子正應該是混在人群中往外散場的時候,我看到門口那里擁著一群人,有個長得很像廠長的人在人堆里抽煙,我就瘋了,直接開車軋了過去……

      我的車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不受控制地在鷹城大街上橫沖直撞,甚至沖上了人行道,……我怎么知道,那場電影會因為中途停電停了半個小時呢?我哪里知道我軋過去的那個抽煙的人根本就不是廠長而是一個無辜的路人,我哪里知道我想軋死的水泥廠的人原來一個都沒軋死,軋過的三十二個人都是無辜者呢?

      鷹城大街上血流成河,那血都把柳河給染紅了,然后就是一片哭爹喊娘的叫聲,我在那片叫聲中,倉皇如喪家之犬,我開始害怕了,我聽到了警車的呼叫,我開始想逃了,然后,我沖出了鷹城,把卡車開得快飛了起來,把一路上所有的行人和車都嚇傻了似的待在那里。

      “后來,警車把我逼上了平安堡那座矸子山上,在矸子山上,我想過要自殺,想過跳下去,可在矸子山上跳下去,只會被人恥笑,因為,在那里跳下去根本死不了,而且還會把自己變得像個小丑。然后我就坐在馬曉的卡車里,那卡車其實就是我開過的卡車,我靜靜地坐在那里,等待著警察的到來?!?/p>

      我膽戰(zhàn)心驚地聽著,我的記憶一再閃回到當年那個恐怖的場面,其實,那個恐怖的場面發(fā)生時我還沒有出生,我正躲在母親子宮溫暖的羊水里酣睡,那個場面后來是別人告訴我的,并不是我的母親。

      我沒想到這個人就是當年軋死了三十二個無辜鷹城人的劊子手,沒錯,他就是劊子手,是個在鷹城被人人痛恨的劊子手,恨不得手刃他,恨不得吃他的肉,剝他的皮,喝他的血,鷹城人善良,鷹城人也嫉惡如仇,他是鷹城共有的敵人。

      那么他怎么還活著?他不早在被生擒之后不久就被槍斃了嗎?當時鷹城上傳得沸沸揚揚,說這個殺人如麻的家伙被生擒之后,什么話都不說,就會沖人微笑,人人恨得他牙麻,說有警察的家屬也在這場血腥的災難中罹難,說這個人是先被剝了皮然后被槍斃的……

      那么說,我碰到的這個人真的是個鬼了?

      “我早死了,就是在北山的那個刑場上被槍斃的,當時附近犯了死罪的人都會被拉到那里槍斃,我罪孽深重,罪不可活,死是必然的,可很多人死后,不是進了地獄,就是進了天堂,不知為什么,我死后卻哪兒也去不了,地獄去不了,天堂也去不了,久而久之,我就成了飄蕩在鷹城大街上空的一個孤魂野鬼,一遇到陰天下雨,我就哭泣,一過午夜,我就會跑到這里來,守在吊橋橋頭,那是我當年爬過的吊橋……”

      我毛骨悚然:“你,你究竟是誰,想干什么?”

      他卻和氣地說:“我是玉生啊,我告訴過你。就是那個軋死了三十二個無辜生命的死鬼。我知道自己罪不可赦,我本來就是個死人,也不想生還,我只是想和人講講過去,我來這里很久很久了,還從來沒碰到一個能聽我講講過去的人,直到碰到了你?!?/p>

      我說:“我被失眠癥已經折磨得生不如死了,你嚇不死我。我不怕死?!?/p>

      “為什么要嚇死你呢?活著多好。如果我的罪能被那三十二個比我提前死去的人原諒,如果我的死能換回他們的生,那我情愿再死去一次,我只是還是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

      “放不下我的女人。我不知道她現在活得好不好,不知道當初是她還是她的父母想趕我出去?!?/p>

      這個死鬼,人都死了,哪還有這么多牽掛。怪不得他生前被人凌辱,被罵做傻逼。我都有些瞧不起他了。

      我壯起膽子,我說,那你就在這里懺悔吧,我該回去睡會兒了,天一會兒就該亮了。

      “天就要亮了嗎?真的要亮了嗎?”他的樣子有些憂傷,然后,他再次問我,你知不知道有一條路通向天堂?”

      我搖搖頭,我知道這是個懦弱的死鬼,并不可怕。我告訴他我從來不相信天堂和地獄,我只希望好好地活在當下。天堂算個屁,地獄又算個屁呢?

      他沖我也搖搖頭。他說,我死了之后,才知道另外一個世界有天堂和地獄?,F在我知道了,我如果想上天堂,只有再死一次,只有在一個活人面前證明自己再死一次,我才能進入天堂,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我愿意一試。

      說完,他飛身而起,欄桿下面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水響。

      我什么話都沒說,我發(fā)現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覺。

      第二天,我從睡夢中醒來,發(fā)現有個女人在我頭頂上看著我,那是我飽經滄桑歷經患難的母親,過去我從沒仔細地看過她,今天她與我近在咫尺,我發(fā)現她的面容越來越清晰,最后,我看到了她眉宇之間的那顆痣,清晰如昨,只是多年來,它深埋在母親滄桑的皺褶間,經常被人忽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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