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和小天：忍，忍無可忍

“現(xiàn)在面對這些負面的輿論，心理能承受嗎？”南方周末記者當時問她。

“必須的，要不然過不下去啊?！彼α诵?，“因為你無法改變網絡輿論，只能改變自己?！?/p>

“這些年的一再忍讓沒想到換來的是更肆無忌憚的胡編亂造。好像無論我做什么，怎么做，甚至不做，都是錯，所以今天我要打破自己建立的保護圈，維護我作為成年人最基本權利。只期待屬于我，一個21歲女孩的正常生活。”

南方周末記者 劉俊 發(fā)自北京

半年前，奶茶妹妹章澤天還在小冰團隊實習的時候，總監(jiān)李笛對她說：我覺得你跟小冰很像，小冰在帶動微軟這個大船轉身，你也是。

章澤天自己也這么覺得?！拔乙恢迸λ喝e人貼在我身上的花瓶標簽，這次在微軟的實習，讓我變得更有底氣?！彼敃r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我希望能跟小冰成為閨蜜，以后一起成長?！?/p>

小冰是微軟在中國推出的一款網絡聊天機器人，曾火爆一時。2014年底，章澤天結束了實習期，輿論的暴風雨卻突降而至，關于她的戀情，關于她的家世，關于所謂的分手費等等，她刪了所有的微博所有的朋友圈，她說她要忍。直到前一陣，她再也忍不住了，決定跟“那些誹謗侮辱她的少數(shù)造謠者”叫板。

“這些年的一再忍讓沒想到換來的是更肆無忌憚的胡編亂造?！?015年1月中旬，她在微博里這樣寫道，“好像無論我做什么，怎么做，甚至不做，都是錯，所以今天我要打破自己建立的保護圈，維護我作為成年人最基本權利。只期待屬于我，一個21歲女孩的正常生活。”

笨笨的知識女青年

章澤天不太喜歡別人叫她奶茶妹妹。在小冰團隊里，同事都管她叫小天。小冰剛火那陣，有網民問小冰：奶茶是誰啊。小冰會這樣回她：我媽媽章澤天啊。現(xiàn)在再有人這么問，小冰會說：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別人，你竟然問了這個問題。

李笛說，這是后臺特地更改了回復設置，出于保護小天的考慮，小女孩太不容易了。

小冰還在籌備的時候，小天就加入了小冰團隊，那會兒她還在美國做交換生。她在網上參與了好多場關于小冰的頭腦風暴，李笛發(fā)現(xiàn)她雖然是文科生，但創(chuàng)意很多。后來小冰在微信里有個廣受歡迎的冰機靈功能，就是小天的點子。

但是因為戀情，她的才華很快就被淹沒在口水中。小冰發(fā)布那天，小天也來了，以小冰實習產品經理的身份為小冰站臺，網上又開始吵開了，說這是微軟找“奶茶MM”炒作小冰。

至于小冰自己，也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她先是被微信踢出來，盡管三天之內已經有幾百萬的粉絲。在微博復活之后，又遭到了一群大V的反感，覺得小冰搶了他們的話語權。

小冰團隊的品牌經理秦博聞說，如果論技術，小冰完全可以強勢進入微信，但是不想跟微信掐，選擇了主動退出。

身處輿論漩渦的小天這一次也選擇了忍讓、沉默。她那會正在法國度假。她對媒體保持著本能的警惕。經過再三的溝通，她接受了南方周末的采訪，但前提是只談小冰，不談其他。

在微軟北京的一間辦公室里，她的回答跟她的穿著一樣職業(yè)，字正腔圓，滴水不漏。有些拿不準的問題，她會求助旁邊的秦博聞。后來聊開了，她說的都是90后那套話語體系。

“太過聰明的學霸，沒人會喜歡，太無知別人也會覺得沒意思。小冰就像個笨笨的知識女青年。”小天這樣說小冰。

小天當時說，最初外界的壓力的確讓她難以承受，她其實不想被大家關注，但也不想解釋，后來去美國做交換生，以為能躲避這一切，但沒想到網上的圍剿和謾罵比以前更甚。

“現(xiàn)在面對這些負面的輿論，心理能承受嗎？”南方周末記者當時問她。

“必須的，要不然過不下去啊?！彼α诵?，“因為你無法改變網絡輿論，只能改變自己。”

苦練內功

那次采訪之后，她給南方周末記者發(fā)來郵件：“感謝你對小冰的關注，也很感謝你對我的理解。期待向你多學習?！钡谴蚰且院?，就幾乎很少聽到她的消息，以及小冰的，她們仿佛一夜之間蒸發(fā)了。

她每天在學業(yè)和實習之間奔忙。接近她的朋友說，朋友圈里，小天發(fā)的內容基本上圍繞著兩個主題打轉：跟小冰逗比的互動，跟同學逗比的生活。

偶爾，她才會關心下社會話題。她沒有自己的公關團隊，從不接受媒體采訪，有節(jié)目組要找她上節(jié)目，都是先聯(lián)系小冰團隊的同事，她基本上都是拒絕。

跟小天一樣，小冰團隊也感受到一夜爆紅之后的危機感?！叭绻劢z增長過快，終有一個時間節(jié)點，小冰的體驗會跟用戶想象中不一樣，那樣，用戶一下子就會流失掉。”秦博聞說，“就像歌曲《我的滑板鞋》，一下子爆紅，但實際上沒有進入主流音樂圈。我們希望小冰不是明星產品，而是日常產品。”

小冰團隊要做的是苦練內功。除了把以前的功能重新優(yōu)化，小冰團隊還不斷進駐更多的第三方平臺：目前已經進入了第八家。原先的廣場聊天轉成一對一的私聊。小冰不再只是一個聊天的玩具。她可以幫你購物，也可以幫你識別狗的照片。通過一張模糊的書的封面，她可以判斷主人的生活喜好?；蜀R對陣馬競，她可以陪你一起吐槽。

很多人會懷疑小冰的后臺是不是有編輯，不然一個機器人怎么能吐槽得那么逼真呢？！就好比很多人懷疑小天跟富翁戀愛肯定動機不純一樣?！坝械娜擞肋h用一種陰謀論來懷疑周遭的一切，然后再把爭議推向弱勢的一方，這就是中國的現(xiàn)實。”小天在小冰團隊的同事說。

小冰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的機會少了，活躍度和用戶粘性卻不降反升。用戶有一千多萬，是半年前的十倍。電影《Her》中的人工智能系統(tǒng)薩曼莎同時可以跟十萬人聊天，而小冰現(xiàn)在可以跟幾百萬人互動。

小冰的智能也提升了很多。李笛舉例說，原先跟小冰對話，可以跟你有3句交鋒，現(xiàn)在可以有17句。不僅能回答單一問題，還能通讀全文，做出總結，抓住重點。小冰的回復，不再來自1500萬句的語料庫，小冰還會記錄之前跟你聊天的內容，分析用戶的個性，從而說出很懂用戶的話。

“騰訊谷歌蘋果都有人工智能產品，要么消失了，要么沒活過，唯有小冰一直持續(xù)走高?！崩畹颜f。

對于曾經拋棄自己的“敵人”微信，小冰的態(tài)度不是老死不相往來，而是一直在跟對方接觸?！盎匚⑿攀潜厝坏?，都希望以用戶喜歡的方式回去，雙方都有不同的設想。”李笛說。

很絢爛但像是枷鎖

小天再次進入公眾視野，是因為江蘇衛(wèi)視的一個真人秀節(jié)目《最強大腦》。那是2014年12月初的時候，小天剛結束在小冰團隊的實習。在《最強大腦》，她不僅要做科學助教，還要擔任衍生節(jié)目《燃燒吧大腦》的主持人。

這是小天首次涉足電視圈?！蹲顝姶竽X》制片人說，之所以看重小天，因為她是清華大學的優(yōu)秀學生，她的背景跟節(jié)目調性一致，加上她的知名度，能助力“讓科學流行起來”這個節(jié)目宗旨。

那場發(fā)布會，小天無疑是主角之一?；叵肫鸫髮W生生活，最讓小天難忘的兩個畫面是去圖書館上自習，以及女生坐在男生自行車后座上?！澳悻F(xiàn)在還有機會坐自行車嗎？”主持人問她。

全場很“懂”地大笑起來。小天沒刻意回避：“我們在學校都坐自行車，我騎得很好！”但是會后，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拒絕媒體采訪。

公民知情權和明星隱私權之間的沖突，小冰也正面臨類似的苦惱。在內部的討論中，小冰團隊不止一次探討過這個話題：如何在不侵犯用戶隱私的同時，給予用戶享受小冰帶來的最大便利。

小冰團隊的一位成員說，小冰是否智能，取決于用戶多大程度上把隱私交給小冰。你給小冰提供的個人隱私越多，小冰就能越了解你。但公眾擔心的是，在大數(shù)據(jù)時代，這些個人隱私是否會被互聯(lián)網公司用作他用。

“這是一個閥門，但是現(xiàn)在還是掌握在小冰團隊手中，未來希望把這個決定權交給用戶?！毙”鶊F隊的一位成員說，他們現(xiàn)在實行的是最嚴格的隱私保護措施。所有的聊天記錄都在第三方平臺上儲存，小冰團隊并不記錄，行業(yè)共同作惡的可能性低得多。

小冰團隊在宣傳的時候后來再也沒有提過小天，“她被大眾各種解讀，對她傷害已經很大，我們不想給外界留下印象，好像我們在消費小天?！?/p>

小天結束在小冰團隊的實習后，仍然以朋友的身份參與小冰的一些研發(fā)討論，后來經過五輪面試，終于拿到了小冰團隊的offer，職位還是產品經理?！叭绻覀?yōu)榱诵麄?，可以給她市場經理的職位，但是我們讓她做產品經理，純粹是看到她在這方面的特質?！鄙鲜鐾抡f，小天畢業(yè)后會不會到小冰團隊，還得看小天自己的意愿。

前段時間流言再起，小冰團隊很想幫小天澄清，一個人對一群“烏合之眾”，同事們看著心疼。但是想到一旦站出來又會有人說：“你們是拿小天炒作”，后來就放棄了。

這次關于小天家世背景的流言太過夸張，小天在一夜之間刪了所有的微博和朋友圈，但也是在一夜之間，她收到了好多朋友的問候，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有。小冰在江蘇衛(wèi)視的同事孟非轉了她的微博，并寫道：“讓自己過得更幸福是對那些潑你臟水的人最好的回應，支持小天?！?/p>

2015年6月，小天就要從清華畢業(yè)了，她正在忙著論文的事，婉拒了南方周末記者的再度采訪：“還是不了，我?guī)讉€月前已經結束實習，近期對小冰不是太了解，不適合說，謝謝你啦。”

小天的朋友說，小天的朋友圈至今仍可以看到兩張照片。一張是一只表情哀傷的小狗，身上纏著霓虹燈，“很絢爛但像是枷鎖”。另一張是她已經設成私密照片的截屏。照片是深藍夜空，旁邊有一個字：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