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民俗信仰：渿河與魂歸泰山

□馬玉飛

“渿河”與“奈何”

渿河，是從泰山南麓流過泰城的一條河流。豐水季節(jié)，河水沿山勢而下，順山谷，穿石峽，經(jīng)泰城向南匯入泮河。從嚴格意義上講，這本是一段非常普通的河流，但卻成為民俗中被普遍認同的冥河。

在唐代敦煌文獻所存變文作品《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中，出現(xiàn)了“柰河”這一名詞。書中生動而詳細地描寫了目連在陰間尋母，親眼目睹了地獄罪人在渿河上生離死別的駭人心魄場面：“柰河之水西流急，碎石讒巖行路澀……造罪諸人落地獄……牛頭杷棒河南岸，獄卒擎叉水北邊，水里之人眼盻盻，岸頭之者淚涓涓，早知到?jīng)]艱辛地，悔不生時作福田……”（ 唐代敦煌文獻《大目犍連變文一卷》） 。

“奈何”——地獄——“渿河”，三個詞義之間的聯(lián)系，在唐人語匯中可以找到更多證據(jù)。好多文獻記載，唐代喪葬文牘中“奈何”一詞的使用很多，那時吊喪送葬，有著口唱奈何的習俗。敦煌王梵志詩云：“富者辦棺木，貧窮席裹角，相共唱奈何，送著空冢閣?！碧迫藞髥侍右渤Ｓ谩鞍茨魏巍钡母袷?。敦煌寫本《搜神記》中云：“若氣已絕，無可救濟，知復奈何”（ 敦煌寫本《王梵志詩》）。從這些“奈何”的使用中，我們看到“渿河”這個專用名詞是“奈何”。

渿河橋是冥府之門

古代民俗信仰認為，人死后既然要從陽間進入陰界，就應該有人間通往冥府的大門，于是，具有象征意義的“渿河橋”便給架起來了。

清代顧炎武《山東考古錄·辨渿河》云：“其水在蒿里山之左，有橋跨之，曰渿河橋，世傳人死魂不得過?！痹诠糯癖娨庾R中，人死后都要通過渿河進入冥府。于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這條河在泰山下得以附會，成為泰城三重空間的重要界限：泰安城為人間，過渿河至蒿里山是鬼城，而登上泰山則是極樂天堂。

唐人張讀傳奇小說集《宣室志》第四卷有著對渿河極為生動的描寫：“行十余里，至一水，廣不數(shù)尺，流而西南。觀（人名）問習（人名），習曰：‘此俗所謂奈河，其源出地府?！^即視，其水皆血，而腥穢不可近。因河上有橋，故名渿河橋，橋險窄光滑，有日游神、夜游神日夜把守。橋下血河里蟲蛇滿布，波濤翻滾，腥風撲面。惡人鬼魂墮入河中”。

過渿河時惡人鬼魂墮入河中的恐怖場面，在《西游記》第十回中也有描寫：“銅蛇鐵狗任爭餐，永墮奈河無出路?！碧┌伯?shù)孛耖g傳說，人死后亡魂都要過渿河橋，善者有神佛護佑順利過橋，惡者被打入血河池受罪。

清人丁耀亢在《續(xù)金瓶梅》第四、五回中描寫的渿河更為恐怖：“這奈河是北方幽冥大海內流出的一股惡水，繞著東岳府前大道，只是茫茫黑水，滾滾紅波，臭熱濁腥，或如冰冷，或如火燒，那些毒蛇妖蟒，伸頭張口，任他咬肉咂血?！薄都t樓夢》第五回描寫的太虛幻境中黑水一段：“只聽迷津內響如雷聲，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據(jù)紅學家周汝昌考證，這黑水就是渿河的借景（《紅樓夢學刊》2009年第1期）。

無論冥府還是渿河，都是虛構的。但它在對世人勸善懲惡方面所起到的作用，卻不無裨益。

魂歸泰山自古有論

秦漢的封禪，在起初的“告太平于天，報群神之功”的基礎上，加上求長生不老對生命永恒的追求，這種意蘊的擴展，漸漸使泰山有了掌管生死的功能，從而也形成了最初的魂歸泰山觀念。

在漢朝初期，雖然魂歸泰山的說法還不盛行，但卻已經(jīng)有人做出魂歸泰山的實際行動了。田橫在楚漢相爭之際自立為齊王，不久被漢軍所滅，田橫逃亡海島。劉邦詔令田橫到洛陽任職，他不愿稱臣于漢而自殺，門人作“蒿里”挽歌為其送葬，然后黨徒五百人集體自殺（〔東晉〕干寶《搜神記》卷一六）。后來，漢武帝時的音樂家李延年將“蒿里”挽歌加工整理，分為二曲：《薤露曲》、《蒿里曲》。西晉崔豹《古今注·音樂第三》云：“《薤露》、《蒿里》，并喪歌也……其二曰：‘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摧促，人命不得少踟躇。’”

東漢時期，泰山自然而然地成為天下眾鬼歸屬之處。

魏晉時期，泰山神也就有了具體的名稱，被稱為“天孫”或“泰山府君”。他晝斷陽，夜斷陰，是公正審理陰陽兩界的人神?！爸髡腥嘶昶恰?，專門治理鬼，成為冥司之神，陰間的主宰。民間傳說泰山府君五百年一更換。人死以后魂歸泰山的說法在民間流行開來。

關于泰山主死，魂歸泰山之論的源起，清代的顧炎武在《日知錄》卷三十《泰山治鬼》條中論述尤為詳備：“嘗考泰山之故，仙論起于周末，鬼論起于漢末，《左氏》 《國語》，未有封禪之文，是三代以上無仙論也……《遁甲開山圖》所云：‘泰山在左，亢父在右；亢父知生，梁父主死。’《博物志》所云：‘泰山一曰天孫，言為天帝之孫，主召人魂魄，知生命之長短者’……”顧炎武經(jīng)過大量考證論定：春秋戰(zhàn)國時期，就有了泰山神仙之說，漢末就有了魂歸泰山之說。

古人堅信，魂歸泰山，就是給靈魂找到了最理想的歸宿。

“木高千丈，葉落歸根”，這是華夏民族幾千年不變的家國觀念。這種觀念決定了他們魂歸泰山的殷切愿望和牢不可破的民族情結。質言之，中華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亦在于此。

責任編輯 曲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