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啟慧
以前,家住市井胡同四合雜院。每逢“花下藕,苔下韭”季節(jié),正是家家忙著烙韭菜餅之時。韭菜餅人人愛吃,且成本低廉,制作工藝簡單,因此院中隔三差五舉辦AA制韭菜餅宴會——中午燒一鍋綠豆湯,烙一疊韭菜餅,全院人在樹蔭下一人卷著一張韭菜餅,吃得胃口大開。然而烙餅需要場地,需要柴禾和專業(yè)人才。所以每逢這時,院里的嬸子大娘會傾巢出動,各顯其能。各家把面和餡準備妥當,把平時積攢的刨花、碎柴集中在鏊子旁,由院中的燒火冠軍張大嬸燒鏊子。她燒的火中間弱,周邊旺,淡藍金黃的火舌在鏊子下盤旋,就象一朵盛開的大菊花,這種火烙出的餅柔香酥軟,熟透不焦。
搟餅的是我母親。母親老家濰坊農(nóng)村。濰水河畔長大的農(nóng)家女孩,個個是搟餅能手,不管是單餅、油餅、千層餅,都手到擒來。那時,按當?shù)仫L俗,女孩的搟餅技藝乃是說媒提親的重要條件之一。那年月,新媳婦一進門,就要在婆家人的眾目睽睽之下表演搟餅。有惡作劇者還在羞顏未開的新媳婦身上掛上串銅鈴,謂之曰“響鈴餅”;更有鬧事者還要新媳婦搟“一面杖”餅——即把搟面杖豎起來,使搟的餅摞起來達到其高度。而且餅若搟得好,新郎可以自豪地把餅分給眾人吃;餅若搟得不好,新郎只能在善意的哄笑中自己吃。
從風箏城走出來的母親,自然也不會忘記從小學到的搟餅技藝。搟餅對母親來說,不僅是拿手技巧,更是一種親切回憶,一種表演樂趣。只見面劑子在她手中滾動的棗木搟面杖下,一會兒旋轉(zhuǎn),一會兒纏繞舒卷。大約八九秒鐘,一張圓圓的白綢般的餅搟好了。再把拌著蝦皮雞蛋的韭菜餡攤在餅上,然后覆蓋上張餅,用瓷碗沿餅周圍旋轉(zhuǎn)一圈,餅就象用圓規(guī)劃過般齊整——這時需要輕巧迅速、一步到位地把餅放在熱鏊子上,餅立即映出韭菜的淡綠,散發(fā)出韭菜的清香。翻過兩三次后,第一張餅就被圍在周圍饞涎欲滴的孩子們瓜分了。
待到各家的餅烙完,小院內(nèi)開始了“湯餅宴”。母親總是把餅切成瓜條瓣,盛在竹箋子里吃。然而,孩子們卻迫不及待地一人卷一張餅聚在一起吃。院里嬸子大娘驚呼“不得了,喇叭隊上來了?!?/p>
時過境遷?,F(xiàn)在都住了樓房,已沒有了燒鏊子烙韭餅的場地,白發(fā)老母親也搟不動餅了。幸好集市上有烙韭菜餅的,可以買回家品嘗。但我總懷念當初市井小院那熱熱鬧鬧的菜餅宴會,懷念那“喇叭隊”陣容,更懷念母親親手搟的韭菜餅。那裊裊的煙火香,是人世間最溫暖、最親切的畫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