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博萊斯瓦夫·安杰耶夫斯基(Bolesaw Andrzejewski)
陳飛 譯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成都 610064)
中東歐思想文化研究·波蘭新馬克思主義專題(二)·
馬克思主義語言交往的問題
陳飛 譯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成都 610064)
通過研讀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可以提出語言交往模式。雖然他們的著作沒有太多關于此問題的直接論述,但是人們可以在分析認識論與本體論問題的文本中發(fā)現(xiàn)有關語言、知識、文化和交往的作用的間接表述。亞當·沙夫有關語言在社會中的地位與作用的思考也是有著非凡意義的。
馬克思主義;語言;交往
在下面的研究中,我將會展現(xiàn)文化領域即語言與社會交往中的馬克思主義。必須指出的是,就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而言,這個問題常常在許多間接涉及語言的著述之中蘊藏著。因而,其關于交往問題的探究具有本體論或者認識論的特征,利用這種方法可以建構馬克思主義的語言交往模式。
在19世紀中葉,歐洲哲學舞臺上誕生了一股強大的哲學與社會潮流,它是由卡爾·馬克思(1818—1883)開創(chuàng)的,弗里德里?!ざ鞲袼?1820—1895)是他的合作者。這股潮流席卷了整個歐洲大陸,并在全世界人們的心靈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它的方法論影響了許多研究領域,并支配了許多國家的政治和社會實踐。它以本體論的現(xiàn)實主義為特征,促進了其他文化領域的發(fā)展。
應該記得,這兩位思想家在他們的著作中提出的基本問題,就是“思維和存在的關系問題”以及“人類思維的獨立性”問題。從馬克思主義語言與交往理論來看,這些問題極為重要,因為它們構建了“思想的直接現(xiàn)實性”,“只要意識到就已經(jīng)存在”。要探尋意識的源泉,我們自然不免要觸及語言的起源。從其他理論與語言立場來看,這個觀點毫不新奇,因為這些立場往往同樣假設了思想與語言的同一性(馬克思之前就有威廉·馮·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馬克思之后還有愛德華·薩丕爾[Edward Sapir]或者本杰明·李·沃爾夫[Benjamin L.Whorf])。兩種觀點的差異在于所采用的方法,正是運用了獨特的方法才呈現(xiàn)出馬克思主義語言和交往哲學。
辯證和歷史唯物主義(上述思想家提出并被他們頻繁和恰當?shù)厝绱朔Q謂的體系)開始并未設想一個現(xiàn)成的、成熟的人,在考慮人類精神財富時更是如此。人具有肉體性,深處于物質現(xiàn)實之中。的確,人真正地創(chuàng)造自己的想象和觀念,但他們這樣做是作為“現(xiàn)實的、從事活動的人們,他們受自己的生產(chǎn)力和與之相適應的交往的一定發(fā)展——直到交往的最遙遠的形態(tài)——所制約。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①K.Marks,F(xiàn).Engels-The German Ideology,in:Works(further:MED),vol.3,Ksika i Wiedza,Warszawa 1975,p.27.(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4-525頁)正如馬克思在別的地方所表達的:“思維與存在雖有區(qū)別,但同時彼此又處于統(tǒng)一中?!盓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 1844,w:MED.,vol.1,op.cit.,Warszawa 1962,p.581.(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89頁)。其他的哲學和語言體系認為,人不同于動物在于意識的程度。譬如新康德主義者恩斯特·卡西爾(Ernst Cassirer)說:人是能夠創(chuàng)造符號——幾乎無涉于基本的現(xiàn)實——并使用符號的動物。辯證唯物主義則認為,這種差別是由物質領域的勞動決定的,因為人“開始生產(chǎn)自己的生活資料,即邁出由他們的肉體組織所決定的這一步的時候,人本身就開始把自己和動物區(qū)別開來”②K.Marks,F(xiàn).Engels-The German Ideology,in:Works(further:MED),vol.3,Ksika i Wiedza,Warszawa 1975,p.21.(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19頁)。
為了思考、創(chuàng)造意識以及說話,首先得吃、喝、穿、住等。因而,滿足生物需要的物質活動先于超生物(suprabiological)的領域,并且個體的活動始終具有社會性。人一方面被物質實踐所決定,另一方面被無數(shù)的社會紐帶所決定。這種事實甚至被馬克思的杰出導師費爾巴哈所忽視,盡管就哲學和人類學意義而言,費爾巴哈是一位唯物主義者和自然主義者。馬克思在批判形而上學的唯物主義時寫道:“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xiàn)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雹跭.Marks-Theses on Feuerbach,in MED.,vol.3,op.cit.p.7.(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1頁)
基于物質實踐來界定人的這種方法被馬克思主義者們成功地運用到語言和交往哲學之中。畢竟,思想本身只能以空氣的物質振動的形式即“語言”來表達。因為后者“是一種實踐的、既為別人存在也為自身存在的、現(xiàn)實的意識。語言和意識一樣,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產(chǎn)生的”④K.Marks,F(xiàn).Engels-The German Ideology,op.cit.,p.32.(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3頁)(要注意的是,這些觀點和洪堡的觀點迥然有異,洪堡認為,語言是積極精神的自然流露)。
這意味著,隨著物質產(chǎn)品生產(chǎn)的發(fā)展和人類關系的日趨緊密,人們越來越需要彼此進行對話。對此,經(jīng)典馬克思主義者頗為強調“勞動”范疇,因為他們認為,勞動“創(chuàng)造了人類自身”。恩格斯非常重視這個問題,他認為,勞動賦予人類心靈更寬廣的視界,而且使人類能夠從自然中學到東西。伴隨著新事實的發(fā)現(xiàn)和勞動工具的改善,人類日益感到需要和他人分享經(jīng)驗。這種需要形成了人類發(fā)音的基礎,隨著人種的進化,人可以發(fā)出更好的聲音并且越來越有意地連接組合起來的聲音。人的身體的重要部分是手,這是感覺器官和大腦發(fā)展的基礎,也是意識和語言發(fā)展的基礎。恩格斯的觀察是有趣的:根據(jù)生長相關律,手的發(fā)展影響到我們有機體的其他器官,特別是大腦的發(fā)展。“人手的逐漸靈巧以及與之相應的腳適應直立行走的發(fā)育,由于上述相關律的作用,無疑會反過來影響有機體的其他部分。但是這種影響現(xiàn)在研究得還太少,所以我們在這里只能作一般的敘述?!雹軫.Engels-The Part Played by Labour in the Transition from Ape to Man,in:MED.,op.cit.v.20,Warszawa 1972,p.527.(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52頁)
后來的一些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充分證實了上述觀察。人們認為,姿態(tài)語言是交往發(fā)展中的一個重要階段。這涉及勞動的姿態(tài),它們是一種交往-智慧,是最有益的姿態(tài)行為;它們同時具有兩種功能:生產(chǎn)功能和交往功能。上手的東西不僅是與生產(chǎn)過程有關的沖動性刺激,而且是與信息傳遞過程有關的沖動性刺激?!斑@不是一種巧合——正如一位將心理學和解剖學方面的發(fā)現(xiàn)進行推廣的研究者所指出的——大腦中的語言中樞控制著言語器官的運動,而這些中樞緊挨著并控制著手運動的中樞?!雹轊.Albrecht-Sprache und Philosophie,Deutscher Verlag der Wissenschaften,Berlin 1975,p.172 E.Albrecht-Sprache und Philosophie,Deutscher Verlag derWissenschaften,Berlin 1975,p.172.
就生理意義而言,人對周圍的現(xiàn)實持有積極態(tài)度。由于人有意識地與物質對象進行能量交換,所以能夠為了自己的目的而改變物質世界,并為了自己的需要而適應物質世界。這反過來使得人更好地適應環(huán)境,而且重要的是,還提供了自動-創(chuàng)造的基礎。
主體的這種活動也與其認識活動相聯(lián)系,因為實踐和實驗是知識的基本來源。人渴求找到有關既定事物的更多知識,他不只是沉思,而且還在生理和心理上積極地參與到認識行動中。立足于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立場,辯證和歷史唯物主義把認識視為“客觀現(xiàn)實的主觀反映”。這種特有的“主觀主義”是以許多因素為基礎的,諸如體格、健康條件、注意力、文化或者教養(yǎng)。
在這里,語言發(fā)揮著相當大的作用,作為“思想的直接現(xiàn)實”的語言影響著我們的感知方式。語言是人類行為的形式之一,它不僅把人和其他動物區(qū)別開來,而且能夠幫助人更好地引導自己的行為。我們的知識在語言中得到最好的表達,這也就是表達的可能性和語言的認識能力的問題如此重要的原因。這無關乎意識與語言的先驗條件或結構性價值,也不認為它們對認識外在世界本身沒有助益。
馬克思主義拒絕這些唯心主義態(tài)度,他既不接受主體相對于客體的自律先驗性概念,也不接受由此導致的不可知論。他可以強調人對自然的積極態(tài)度,認可一定程度的認識主觀主義,但是這些明顯的事實不能成為客觀事物不可知的基礎。辯證和歷史唯物主義試圖克服交往建構論,超越純粹理智的運作并將重點指向客觀活動。這種體系所采用的方法,立足于實驗和生產(chǎn)的實踐,應該能夠讓人克服主觀偏見,從而深入到自然現(xiàn)象的本質。因而,實踐是知識及其語言表達真理性的唯一標準。
恩格斯嚴厲地批評了源于先驗論的不可知論——雖然先驗論和不可知論都蘊含著認識和交往?!皩@些以及其他一切哲學上的怪論的最令人信服的駁斥是實踐,即實驗和工業(yè)。既然我們自己能夠制造出某一自然過程,按照它的條件把它生產(chǎn)出來,并使它為我們的目的服務,從而證明我們對這一過程的理解是正確的,那么康德的不可捉摸的‘自在之物’就完結了。”①F.Engels-Ludwig Feuerbach and the End of Classical German Philosophy,in:MED.,op.cit.v.21,Warszawa 1969,p.309.(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79頁
因而,語言是被物質化的意識內(nèi)容,它以特有的概念來使世界的客觀性在一定程度上“主觀化”,語言能夠為探索和描述這個世界提供一種有力的工具。盡管人承認意識和語言是一種認識活動,但是人不能脫離物質存在或者外在刺激。在認識的過程中,馬克思主義的“反映”論分為三個階段:感官審視、抽象和實踐。在意識創(chuàng)造過程中,起點(以及證明“成效”的方式)是物質存在和人類的物質活動。由于我們的祖先與自然環(huán)境通過感官進行聯(lián)系,所以思想逐步得到發(fā)展;即使在今天,思想的主要源泉還是感官經(jīng)驗。“感性必須是一切科學的基礎??茖W只有從感性意識和感性需要這兩種形式的感性出發(fā)……才是現(xiàn)實的科學……思想本身的要素,思想的生命表現(xiàn)的要素,即語言,具有感性的性質?!雹贙.Marks-Manuscripts…,in:MED.,op.cit.,p.586.(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94頁)
語言所表達的普遍概念根植于經(jīng)驗知識,語言構建的方向具有歸納的特征,即從特殊到普遍。顛倒這種次序,從普遍概念出發(fā)是錯誤的,如果把這些概念視為實體,認為它們與語言的自律相聯(lián)系,則是錯上加錯。柏拉圖極端概念化的實在論明顯地采用了這種路徑,立足于先驗論的交往建構主義的觀點也是如此。從馬克思主義立場來看,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因而人必須在他的自然環(huán)境中獲得感受,這為理解概念建構的緣由提供了條件。
不過,這些發(fā)現(xiàn)并不意味著人在感官活動之前沒有任何觀念。馬克思主義者承認,人行為的目的性內(nèi)在于人自身之中,這是人不同于動物的本質因素之一。正如我們從《資本論》中讀到的:“最蹩腳的建筑師從一開始就比最靈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蠟建筑蜂房以前,已經(jīng)在自己的頭腦中把它建成了。勞動過程結束時得到的結果,在這個過程開始時就已經(jīng)在勞動者的表象中存在著,即已經(jīng)觀念地存在著?!雹跭.Marks-Capital,in:MED.,op.cit.,v.23,Warszawa 1968,p.206.(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08頁)
在此所采用的立場通常被稱為“相對先驗論”。它認為,人在著手一個任務時就已經(jīng)具有一定的知識(理論),這種知識表明固有經(jīng)驗具有“純粹的”“先驗的”特性。但是,這并非完全脫離經(jīng)驗起源的絕對“純粹的”觀念(或者詞語)。意識以及語言最終來自感官經(jīng)驗。
在上述勾勒的現(xiàn)實主義的交往哲學中,馬克思主義者想要把人們從語言表達的意識形態(tài)的暴力操縱中解放出來。他們宣稱,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語言彌漫著“市場的精神”,人們之間的關系建立在商業(yè)和經(jīng)濟術語的基礎上,并通過這些術語來解釋。這種語言操縱的一個實例就是把工人貼上標簽,根據(jù)勞動時間的不同把他們分成“全日”工或者“半日”工,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此進行了揭露。在馬克思主義者看來,人們沒有意識到觀念或者語言表達的根源。我們很清楚,在社會歷史中,來自經(jīng)驗知識的觀念通常被實體化并超越了現(xiàn)實。通過詞語操控者的靈活使用,這些觀念經(jīng)常在意識的形成和行為舉止的控制中扮演著決定性的角色。譬如,我們能夠將費爾巴哈的宗教定義指認為人與周圍現(xiàn)實社會的“關系”。在費爾巴哈看來,若要“恢復”人進而恢復社會關系,理解“宗教”一詞的詞源學便已足夠。這樣的路徑為馬克思提供了批判的基礎。這同樣涉及實用主義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認為信息本身無所謂真、也無所謂假。真理性或者虛假性只能由特定的環(huán)境來決定,正是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中“觀念獲得了真理性”。不難注意到,“實用主義”信息的意義迥異于“古典的”真理性,后者認可“思想/信息與事物的一致性”。
辯證與歷史唯物主義者反對語言強加于現(xiàn)實的意識形態(tài)統(tǒng)治。他們明確主張:“迄今為止人們總是為自己造出關于自己本身、關于自己是何物或應當成為何物的種種虛假觀念。他們按照……觀念來建立自己的關系。他們頭腦的產(chǎn)物不受他們支配……他們在幻象、觀念、教條和臆想的存在物的枷鎖下日漸萎靡消沉,我們要把他們從中解放出來。我們要起來反抗這種思想的統(tǒng)治?!雹貹.Marks,F(xiàn).Engels-The German Ideology,op.cit.,p.13.(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9頁)
由此,馬克思主義為評價許多哲學和語言學的立場提供了強有力的方法論基礎,這些立場大部分是唯心主義的,在很大程度上忽視了物質現(xiàn)實。除了上述所論及的觀點,我們還可以指出高度成熟的新康德主義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認為,文化產(chǎn)品(“現(xiàn)象”)是人所不可認識的“物自體”的對立物??档碌南闰炚摯呱硕魉固亍たㄎ鳡柕摹胺栃问秸軐W”,這種哲學提出了脫離真正現(xiàn)實的語言“符號”的存在。在20世紀,這種唯心主義潮流導致了語言相對論概念,在所謂的薩丕爾-沃爾夫假說中得到了最佳表現(xiàn)。符號論認為,交往結構幾乎不反映現(xiàn)實。于語言相對論而言,亦然。由此,現(xiàn)實本身純粹是由語言表達所建構的。
上述以及其他類似的唯心主義觀點受到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批判。波蘭的亞當·沙夫(1913—2006)是馬克思主義方法論的擁護者。他指出:“沃爾夫所提出的東西在哲學上可以概括成唯心主義,甚至更糟糕地概括為極端相對論,它拋卻了客觀真理的可能性?!雹贏.Schaff,Language and cognition,Warszawa 1967,p.106.類似的批評早已被列寧所提出:“沿著馬克思的理論的道路前進,我們將愈來愈接近客觀真理……而沿著任何其他的道路前進,除了混亂和謬誤之外,我們什么也得不到?!?參見《列寧專題文集·論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頁)
綜上所述,我們反復強調馬克思主義與新馬克思主義關于語言和交往概念的現(xiàn)實主義維度。這個概念脫離了先驗的和建構的視角,后者認為意識及其表達即語言是自成體系的。辯證與歷史唯物主義指出,這兩種現(xiàn)象皆深深地根植于現(xiàn)實,因而也是對現(xiàn)實的(主觀)反映。唯物主義者所提出的路徑,旨在瓦解交往的意識形態(tài)化,把交往的人從語言建構的操縱影響中拯救出來,使人們更接近于亞里士多德的真理。
〔責任編輯:余明全 杜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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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8284(2015)08-0012-04
2015-06-19
博萊斯瓦夫·安杰耶夫斯基(Bolesaw Andrzejewski,1946-),男,波蘭人,波茲南密茨凱維奇大學交往理論與交往哲學教授,從事科學研究領域的交往、德國現(xiàn)當代哲學及現(xiàn)代波蘭哲學研究。
[譯者簡介]陳飛(1991-),男,四川成都人,碩士研究生,從事文藝理論與批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