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清政府對達賴喇嘛政教權力的制約

摘要：達賴喇嘛是藏傳佛教格魯派的重要首領，尤其是清初確立尊崇格魯派后，其宗教權威凸顯。但是，清政府在扶植格魯派，賦予達賴喇嘛巨大政教權力的同時，也對其權力有諸多限制，所以，厘清達賴喇嘛治藏的政教權限，既有助于人們正確認識這一宗教名號，更能體現(xiàn)清朝中央在西藏地方治理中的主導地位。

DOI：10.16249/j.cnki.1005-5738.2015.02.0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738(2015)02-093-06

收稿日期：2015-01-10

基金項目：2013年度西藏自治區(qū)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元明清中央政府治藏宗教政策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號：13BMZ002

作者簡介：周燕，女，漢族，四川成都人，西藏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歷史。

達賴喇嘛是藏傳佛教格魯派宗教首領名號的簡稱，最初由蒙古的俺答汗贈予索南嘉措。由于格魯派首領實行轉(zhuǎn)世原則，所以這一宗教名號被歷輩轉(zhuǎn)世所承襲。清朝確立尊崇格魯派政策后，達賴喇嘛的宗教權威凸顯。但是，清政府在扶植格魯派，賦予達賴喇嘛巨大宗教權威的同時，也對其宗教權威有諸多的限制，所以，厘清達賴喇嘛治藏的政教權限，既有助于人們正確認識這一宗教名號，更能體現(xiàn)清朝中央在西藏地方治理中的主導地位。

一、達賴喇嘛獲得穩(wěn)定的宗教權威來自清政府

在明朝“多封眾建，尚用僧徒”政策的指導下，藏傳佛教的各教派都獲得了發(fā)展的空間，社會教派林立，其中不乏新教派崛起。格魯派興起于15世紀初期，由宗喀巴大師創(chuàng)建。經(jīng)過宗喀巴大師和弟子們努力，格魯派獲得了巨大的發(fā)展，成為藏傳佛教眾多教派中有影響的一支。

格魯派最初在首領傳承上采用師徒傳承方式，因為宗喀巴親自擔任甘丹寺的第一任法臺（甘丹赤巴）,所以以后歷任甘丹赤巴被認為是宗喀巴大師法座的傳承人。但是，在16世紀初期，扎什倫布寺法臺根敦嘉措在格魯派中的地位不斷提升。1517年他兼任哲蚌寺法臺；1526年又兼任色拉寺的法臺，并且得到西藏地方帕竹政權的支持，“成為格魯派中實際地位超過了甘丹赤巴的聲名顯赫的人物?！?[1]1542年根敦朱巴圓寂后，其徒眾正式采用活佛轉(zhuǎn)世制度，并尋找到索南嘉措為其轉(zhuǎn)世。由于根敦朱巴在格魯派中的重要地位，其轉(zhuǎn)世也開啟了格魯派領袖傳承的新紀元。索南嘉措時繼續(xù)擴大自己在格魯派中的影響力，特別是1578年與蒙古俺答汗會晤，俺答汗贈其“圣實一切瓦齊爾達喇達賴喇嘛”的稱號，而且將這一活佛系統(tǒng)追溯到宗喀巴大師的弟子根敦朱巴，將其追認為第一世達賴喇嘛，第二世為根敦嘉措，索南嘉措為第三世達賴喇嘛，使其活佛傳承具有正統(tǒng)的法統(tǒng)。三世達賴喇嘛圓寂后，又從蒙古貴族中轉(zhuǎn)世出了第四世達賴喇嘛云丹嘉措，進一步加強了達賴喇嘛在格魯派中的地位，使之成為格魯派的最高宗教領袖。

但是，明末清初的西藏地方政局動蕩，教派的興衰沉浮與世俗政權的起落相互勾連，政教之間的攻訐、陰謀不斷。其中，格魯派與噶舉派之間爭奪尤為激烈。由于支持格魯派的帕竹政權衰落，而興起的藏巴汗政權支持噶舉派，在雙方的沖突中，缺乏強大世俗政權支持的格魯派受到沉重打擊，許多寺院被摧毀或被改宗。1616年，四世達賴喇嘛云丹嘉措圓寂，藏巴汗竟然下令禁止其轉(zhuǎn)世，“當時的藏巴汗疑達賴詛咒，致感多病，即明令不許達賴再世?！?[2]雖然在格魯派扎什倫布寺主羅桑確吉堅贊（四世班禪大師）的努力下，藏巴汗改變主意，同意其轉(zhuǎn)世，化解了格魯派的燃眉之急，但噶舉派和藏巴汗咄咄逼人的態(tài)勢并未根本改變，甚至拉攏康區(qū)的白利土司和喀爾喀部的卻圖汗，共同打壓格魯派。格魯派面臨嚴峻的生存危機。

為了挽救危機，格魯派也積極尋找支持者和同盟者，最終找到了崇信格魯派的蒙古和碩特部的顧實汗。通過血腥的戰(zhàn)爭洗禮，顧實汗為格魯派逐一消滅其政教對手：1637年卻圖汗的喀爾喀部在青海被打敗，從此一蹶不振；1640年，顧實汗攻入康區(qū)，白利土司被殺。1642年，顧實汗率兵一舉攻下日喀則，生俘藏巴汗丹迥旺布，噶舉派黑帽系第十世活佛卻英多吉逃亡麗江。顧實汗滅掉格魯派的政教勁敵，控制了西藏各地，并遵奉第五輩達賴喇嘛為宗教領袖，下令以西藏地方賦稅供養(yǎng)格魯教派，使其取得了藏傳佛教的領導地位。雖然顧實汗和五世達賴喇嘛分別執(zhí)掌了政教大權，但鑒于明朝時期西藏地方政教權力更迭頻繁的教訓，他們需要一個更強大的政權來保障自己權力的合法性和穩(wěn)定性。

而此時，中原大地狼煙四起，李自成的農(nóng)民起義軍正以摧枯拉朽的方式肢解著大明王朝的肌體，東北的滿族統(tǒng)治者也在厲兵秣馬，覬覦著中原王朝的統(tǒng)治大權。顧實汗和達賴喇嘛積極與新興的滿洲統(tǒng)治者聯(lián)系。而滿洲統(tǒng)治者也愿意與掌控廣袤疆域、并且有重要宗教影響的達賴喇嘛聯(lián)系。所以，當清軍入關，清王朝成為新的中央王朝后，為了和平地解決西藏地方的歸屬問題，就開始積極遣使“存問”達賴喇嘛和顧實汗，并且多次邀請達賴喇嘛進京覲見。

順治九年(1652年)12月，五世達賴喇嘛覲見順治帝于南苑。順治十年（1653年）5月，清政府正式冊封達賴喇嘛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領天下釋教普通瓦赤喇怛喇達賴喇嘛”，并且同時冊封顧實汗為“遵行文義敏慧顧實汗”。 [3]通過對五世達賴喇嘛和顧實汗的冊封，正式確立了清朝與西藏的中央與地方的關系，完成了西藏和平納入清朝大一統(tǒng)的疆域版圖。從此以后，達賴喇嘛的封號及其在西藏的宗教領袖地位被正式確定，歷代達賴喇嘛都必須經(jīng)過清朝中央政府的冊封遂成為定制。由于清王朝一直奉行尊崇格魯派的政策，確保其在藏傳佛教中的優(yōu)勢地位，達賴喇嘛也從此獲得了較為穩(wěn)定的宗教權威。

二、清政府對格魯派領袖的多元分封制約了達賴喇嘛的宗教權威

順治皇帝在冊封五世達賴喇嘛后，實際上確立了達賴喇嘛在格魯派中的最高宗教地位。但是，“所領天下釋教”的范圍太廣，除了西藏、蒙古外，甘青地區(qū)和川黔地區(qū)信仰格魯派的信徒眾多，達賴喇嘛最高宗教領袖的地位無疑會對這些地區(qū)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疤煜旅晒沤宰鸱钸_賴喇嘛” [4]，布達拉宮也成了“天人攝受之閎規(guī)，藩服皈依之總匯”。 [5]如果達賴喇嘛對這些地方的影響力是正向發(fā)揮作用，對清王朝加強邊疆地區(qū)的控制，維護邊疆地區(qū)的穩(wěn)定無益是大有裨益；但是，如果出現(xiàn)逆向影響，其后果也是不堪設想。事實上，在康熙時期，無論是在西北地區(qū)的準噶爾叛亂，還是在西南地區(qū)的吳三桂叛亂中，都可以看到達賴喇嘛的影響，而且以消極影響居多。達賴喇嘛一統(tǒng)格魯派的影響力對清朝中央政府存在著潛在的威脅。所以，從康熙皇帝開始就意識到這一問題，在“多封眾建以分其勢”思想的指導下，陸續(xù)冊封一些格魯派的宗教領袖來分解達賴喇嘛的宗教權力。

首先，提升班禪活佛的地位。如前所述，達賴喇嘛名號產(chǎn)生之后，逐漸成為格魯派的最高宗教領袖。但是，由于明末清初西藏復雜的政教斗爭，特別是四世達賴喇嘛去世后，格魯派面臨巨大的生存危機。而在聯(lián)合顧實汗征服西藏和挽救格魯派的危機中，格魯派的另外一位領袖羅桑確吉堅贊(曾任扎什倫布寺、哲蚌寺和色拉寺法臺；四世和五世達賴喇嘛的師傅)都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所以，在1645年，顧實汗贈給羅桑確吉堅贊“班禪博克多”的尊號，并把后藏的數(shù)十個谿卡全部獻給扎倫布寺，以作僧眾的供養(yǎng)。班禪活佛也追溯宗喀巴弟子克珠杰為一世班禪，而羅桑確吉堅贊為四世班禪，形成了格魯派班禪活佛轉(zhuǎn)世系統(tǒng)。因為達賴喇嘛和“班禪博克多”都是宗喀巴弟子轉(zhuǎn)世而來，法統(tǒng)相同；且“班禪博克多”與“達賴喇嘛”的名號也都是由蒙古的汗王贈予形成，所以，兩人在格魯派中擁有同樣重要的宗教地位。但是，順治皇帝對達賴喇嘛的冊封，在實際上提升了達賴喇嘛的宗教地位。所以，對于想不斷分化達賴喇嘛權力的康熙皇帝而言，如何讓班禪重新享有與達賴喇嘛平等宗教權力就顯得尤為重要。因此，在康熙時期，清政府就多次邀請五世班禪赴京覲見，特別是西藏出現(xiàn)第巴桑杰嘉措與拉藏汗之間的尖銳矛盾時，康熙皇帝更希望利用班禪來平抑矛盾。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對五世班禪的賜諭說得更明白：“今達賴喇嘛已老，爾胡圖可圖道法不二，勤修不倦，誦經(jīng)行善，特召爾胡圖可圖。朕將與爾同化導悖亂，使中外道法歸一?！?[6]但由于第巴阻擋及其他種種原因，五世班禪的赴京覲見始終未能成行。

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拉藏汗與第巴矛盾公開化，第巴被殺，又出現(xiàn)真假六世達賴喇嘛之爭，西藏政教動蕩?？滴趸实劾眠@一契機，在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適時地冊封五世班禪：“班禪胡圖克圖，為人安靜，熟諳經(jīng)典，勤修職貢，初終不倦，甚屬可嘉。著照封達賴喇嘛之例，給以印冊，封為班禪額爾德尼?！?[7]明確其地位與達賴喇嘛相等，以維護格魯派在西藏的影響，穩(wěn)定西藏社會。

其次，在漠北蒙古冊封哲布尊丹大喇嘛。一世哲布尊丹巴是蒙古喀爾喀部的一位活佛，最初信奉覺囊派，在五世達賴喇嘛時期改宗格魯派?？滴醵吣辏?688年），喀爾喀部被新疆準噶爾貴族噶爾丹打敗，部眾對何去何從莫衷一是，“眾議就近投入俄羅斯為便，因請決于哲布尊丹巴胡土克圖?！?[8]一世哲布尊丹巴活佛審時度勢，規(guī)勸眾人歸附清王朝，理由是“我輩受天朝慈恩最重，若因避兵投入俄羅斯，而俄羅斯素不奉佛，俗尚不同，視我輩異言異服，殊非久安之計，莫若攜全部投誠大皇帝，可邀萬年之福。眾欣然羅拜，土謝圖汗遂請胡土克圖率眾內(nèi)附”。 [9]此舉受到康熙皇帝大力贊揚，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康熙皇帝以率喀爾喀蒙古內(nèi)附有功，正式冊封“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為大喇嘛，于喀爾喀地方立為庫倫，廣演黃教?！?[10]雍正元年，清政府進一步提高了哲布尊丹巴在黃教中的地位，“照班禪、達賴喇嘛之例，給予封號，給予金印、敕書，授為啟法哲布尊丹巴喇嘛?！?[11]正式確立其在漠北蒙古的最高宗教地位。一世哲布尊丹巴圓寂后，雍正五年（1727年），又確認了一世哲布尊丹巴的呼必勒罕，并且動用帑銀十萬兩，為其修建庫倫大廟，使庫倫成為漠北宗教、政治的中心。

最后，冊封章嘉大國師。章嘉呼圖克圖是青海佑寧寺（原郭龍寺）活佛。二世章嘉活佛因為成功調(diào)解蒙古喀爾喀部卻圖汗與扎薩克圖汗之間的紛爭，開始受到清朝皇帝器重?？滴跞辏?693年），二世章嘉活佛奉旨赴京，被封為扎薩克達喇嘛,從此常駐京師，成為清朝皇帝最重要的宗教顧問?？滴跛氖辏?701年），康熙皇帝任命二世章嘉活佛為多倫諾爾總管喇嘛事務的扎薩克喇嘛，開始其對內(nèi)蒙古地區(qū)格魯派的管理。為了進一步提高章嘉活佛的地位，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二世章嘉活佛被封為“灌頂普善廣慈大國師” [12]，并賜給敕印?？滴跷迨辏?713年），康熙皇帝又在巡幸多倫諾爾的章嘉活佛駐廟時，面諭章嘉呼圖克圖，稱“斯廟既極莊嚴，各旗喇嘛均來宏法，朕心甚慰，追述來源，均爾一人之力，黃教之事，由藏東向，均歸爾一人掌管。” [13]這是康熙皇帝對章嘉活佛與達賴喇嘛宗教勢力范圍的一次劃分，雖然這一劃分并不太明確，但已經(jīng)表明康熙皇帝將達賴喇嘛宗教勢力范圍限制在西藏的意圖，同時也卻確立了章嘉活佛對漠南蒙古（內(nèi)蒙古）的最高宗教管轄權。雍正皇帝對章嘉大國師十分尊崇，在一項諭旨甚至公開宣稱“蓋宣揚釋教，得有名大喇嘛出世，即可宣揚，豈僅在西域（指西藏）一方耶？……章嘉胡土克圖者，西域有名之大喇嘛也，唐古忒人眾，敬悅誠服，在達賴喇嘛、班禪額爾德尼之上，各處蒙古皆尊敬供奉。” [14]雖然章嘉活佛的實際宗教地位不及達賴喇嘛和班禪額爾德尼，但因為章嘉活佛還兼有駐京大喇嘛“左翼頭班”的職銜，經(jīng)常代表清朝皇帝處理西藏宗教事務，所以在格魯派中仍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和影響。

通過對班禪額爾德尼、哲布尊丹巴大喇嘛和章嘉大國師的冊封，確立了格魯派四大活佛并存，并且分掌不同地區(qū)格魯派權力的局面。雖然四大活佛實際的政治地位和宗教影響力并不均等，但四大活佛并存的局面，極大地限制和削弱了達賴喇嘛的宗教權威。

三、清政府對達賴喇嘛有廢黜權

清朝中央政府對達賴喇嘛宗教權力的限制還體現(xiàn)在對達賴喇嘛的廢黜權上。達賴喇嘛是格魯派最高宗教首領之一，是依據(jù)一系列的宗教儀軌而產(chǎn)生，作為“神”一樣的活佛，達賴喇嘛自身籠罩著神秘和神圣，所以，從宗教意義而言，他的身份應該是神圣的和終身的。但是，清朝在優(yōu)渥格魯派時也有明確的原則，即“但皈道法之人則嘉之，悖道法之人則懲之?！?[15]所以，即使是達賴喇嘛，在觸犯了清朝政府的律法時，同樣會面臨懲罰。最嚴重的莫過于廢黜名號，禁止轉(zhuǎn)世，也就是中央政府對達賴喇嘛擁有廢黜權。

雖然清朝中央政府確立了五世達賴喇嘛的尊榮地位，但是，由于五世達賴喇嘛圓寂后，第巴桑吉嘉措對清朝中央政府隱匿不報，私下尋找轉(zhuǎn)世靈童倉央嘉措，并奉為六世達賴喇嘛，康熙皇帝對此極為震怒。1705年（康熙四十四年），由于拉藏汗與第巴的權力之爭，第巴被殺，拉藏汗以倉央嘉措為“假達賴”奏請清廷廢黜，得到康熙皇帝的同意，并且下令“爰命護軍統(tǒng)領席柱，學士舒蘭為使，往封拉藏為‘羽法恭順王’，令拘假達賴喇嘛赴京”。 [16]次年(1706年)，倉央嘉措在解京途中病故。倉央嘉措成為清朝第一位被廢黜的達賴喇嘛。

光緒三十年（1904年），因為英國入侵以及與駐藏大臣之間的矛盾，十三世達賴喇嘛帶領少量隨從匆忙逃離拉薩。駐藏大臣有泰向外務部發(fā)電報，稱達賴喇嘛于六月十五“昏夜?jié)撎?，詢及商上僧俗番官，僉云不知去向?！级鞣N種，未便姑容，相應電陳，乞代奏請旨，將達賴喇嘛名號暫行褫革，以肅藩服而謝鄰封。” [17]光緒三十年（1904年）7月16日，朝廷回電，同意有泰建議，“即著將達賴喇嘛名號暫行革去，并著班禪額爾德尼暫攝?！?[18]后經(jīng)過種種波折，光緒三十一年（1905），清政府又恢復十三世達賴喇嘛名號。無論是廢黜還是恢復，都體現(xiàn)了中央政府對達賴喇嘛這一宗教名號的最高控制權。

四、達賴喇嘛有限的政教合一權

《中國大百科全書·政治學》將“政教合一制”定義為“政權和神權合而為一的政治制度，其基本特點是：……政權和教權由一人執(zhí)掌；國家法律以宗教教義為依據(jù)，宗教教義是處理一切民間事務的準則，民眾受狂熱和專一的宗教感情所支配?！?[19]依此定義，清朝時期的達賴喇嘛從未獲得在西藏地方唯一的和不受限制的最高宗教權與行政權。換言之，清朝治下的西藏地方并不存在一個典型的，或者不受限制的政教合一體制。

人們在認識上常有這樣的誤區(qū)，在1750年珠爾墨特那木扎勒事件之后，清政府廢除郡王制度，將西藏地方行政權交給達賴喇嘛時，西藏就由政教分離變成了政教合一，達賴喇嘛就成為西藏宗教和行政的最高領導?！巴?，西藏諸官員執(zhí)掌政權，不能效力持金剛達賴喇嘛，行使政令，多有不當，亦不利所有番民。自此一切政教重任皆由達賴喇嘛辦理，定會大利于黃教和西藏大政?！?[20]而事實上，乾隆皇帝諭旨很明確：“西藏廣興黃教，為清凈善地。達賴喇嘛掌管西方佛法，廣演經(jīng)法?！亓羁偠讲呃銙x賢能，仍照舊例，分設噶隆四員共同辦事。爾等當感戴朕恩，尊敬達賴喇嘛、和衷協(xié)力，黽勉供職?！鲇芯o要事務，察知達賴喇嘛與駐藏大臣，遵其指示而行。” [21]諭旨表明達賴喇嘛政權中的核心人員是由皇帝欽命總督選擇，所以，噶倫首先要感謝皇帝的“朕恩”，其次才是尊敬達賴喇嘛。而且，在《酌定西藏善后章程十三條》中，明確規(guī)定西藏地方世俗官吏的任免權仍需駐藏大臣參與決策：“查噶倫、代本均系護衛(wèi)達賴喇嘛、辦理地方事務，管束兵馬之要員，責任甚重，……除現(xiàn)有并添設之噶倫、代本，均查取職名，造冊送理藩院，奏請頒發(fā)外，嗣后如遇有出缺，由達賴喇嘛駐藏大臣會商揀選應放之人，奏請補放，仍需報請理藩院轉(zhuǎn)奏頒給敕書?！?[22]地方細小事務由噶倫們協(xié)商辦理，而“重大事務及驛站緊要，務須呈請達賴喇嘛及駐藏大臣酌定辦理，鈐用達賴喇嘛印信與駐藏大臣關防遵行”。 [23]可以說《酌定西藏善后章程十三條》給達賴喇嘛的是一個“不完全”的行政權力。

乾隆時期，因為兩次廓爾喀入侵西藏，乾隆皇帝派清軍赴藏戡亂。為了“經(jīng)久無弊，永靖邊隅” [24]，?？蛋驳热酥贫恕稓J定藏內(nèi)善后章程》二十九條，并在1793年正式頒布執(zhí)行?！稓J定藏內(nèi)善后章程》進一步從行政、軍事、外交、經(jīng)濟、賦役等方面提升駐藏大臣的權力，極大地削弱和限制了達賴喇嘛的權力，并且對達賴喇嘛固有的宗教權力也進行了強有力的干預和限制。其中的“金瓶掣簽”制度，將達賴喇嘛的部分宗教權力置于清朝中央政府的監(jiān)督和控制之下，整飭了活佛轉(zhuǎn)世傳承中“族屬姻婭”流弊的蔓延，有效地防范了僧俗貴族的相互勾結或爭奪，有利于西藏地方的穩(wěn)定。同時，它加強了清朝中央政府對西藏宗教事務方面的權威。包括達賴喇嘛在內(nèi)的大小活佛轉(zhuǎn)世靈童的掣定須在駐藏大臣參與和監(jiān)督下完成，破除了清政府在活佛轉(zhuǎn)世過程中的盲區(qū)，增強了清政府對藏傳佛教內(nèi)部程序的知情權和監(jiān)督權，極大地強化了中央政府在活佛轉(zhuǎn)世制度方面的權威。正所謂“香屆從來知佛大，而今更識帝王尊”。 [25]

實際上，《欽定藏內(nèi)善后章程》確立了駐藏大臣與達賴喇嘛、班禪額爾德尼共治西藏的政教體制，并且駐藏大臣在某些方面起著主導作用?！安貎?nèi)諸事務應統(tǒng)歸駐藏大臣管理也?！涠睫k藏內(nèi)事務應與達賴喇嘛、班禪額爾德尼平等。” [26]所以，有人認為《欽定藏內(nèi)善后章程》本質(zhì)上并非是在西藏確立了政教合一的行政管理制度，而是使“達賴、班禪擁掌教之虛名，無統(tǒng)治之實際，此實政教分離之漸”。 [27]雖然此說法也有些偏頗，但無論如何，達賴喇嘛政教權力的限制和削弱卻是不爭的事實。

結語

如果我們用一個動態(tài)、發(fā)展的眼光來審視達賴喇嘛的政教權力，就能明白一個基本歷史事實，即達賴喇嘛在西藏政教中的地位不是從這一名號產(chǎn)生就俱有的，其政教權威的確立來自清朝中央政府。而且，達賴喇嘛的政教權威是一個發(fā)展變化的過程，而這一過程總的趨勢是被限制和弱化的過程。無論是清政府冊封不同的格魯派領袖來分化達賴喇嘛的宗教影響力；還是制定“金瓶掣簽”制度來監(jiān)督達賴喇嘛的轉(zhuǎn)世；還是對違背清政府法律的達賴喇嘛予以廢黜，都體現(xiàn)了一個基本原則，即西藏屬于中國疆域的一部分，清朝中央政府對西藏的政教進行了實際治理，并且擁有最高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