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懸城市上空的“定時炸彈”

楊柳

不翼而飛的變壓器

2013年11月7日上午9點，上海市區(qū)電力公司的張師傅像往常一樣，開始了對責任區(qū)內電力設施進行例行巡檢。當他巡檢到楊浦區(qū)的打虎山路時，突然發(fā)現(xiàn)安裝在路邊的一臺變壓器不見了。體積龐大且安裝牢固的變壓器怎么會不翼而飛？

張師傅有點慌了：“變壓器丟了，這可是重大責任事故?。　比欢?，接下來的事情更讓張師傅大驚失色。當他邊將這一情況向公司匯報，邊在責任區(qū)內繼續(xù)巡檢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責任區(qū)里竟然有三臺變壓器不見了。這下張師傅再也沒有心思繼續(xù)巡檢工作了，他立即心急火燎地趕回電力公司。

公司經(jīng)理聽完張師傅的敘說后，感受到事態(tài)的嚴重性，立即通知公司巡檢部門馬上對整個楊浦和虹口地區(qū)的所有電力設施進行一次大排查。

當天排查發(fā)現(xiàn)：在四平路、國順路、黃興路、五角場商圈等處，總計有11臺變壓器不翼而飛。每臺變壓器價值9萬元左右，總價達100多萬元。這一結果引起了電力公司內部極大震動。按照制度，電力公司每隔兩個月就會有巡檢員對責任區(qū)內的電力設施進行巡視，就在上一次的巡檢中，所有的變壓器均“安然無恙”。如今怎么突然就不翼而飛了？

“專業(yè)”人員

接到報案，楊浦公安分局刑偵支隊的偵查員立即趕到打虎山路案發(fā)地。在張師傅的指點下，偵查員看見離他們頭頂上方約三四米處，用電桿支撐著一個差不多兩個冰箱大小的鐵架，原本是安裝著一個變壓器的，可如今電桿上空蕩蕩的鐵架上只剩下一個個螺絲孔，被剪斷的電線凌亂地散在一旁。

電力公司的經(jīng)理告訴偵查員，所幸的是那不翼而飛的11臺變壓器是為緩解夏冬兩季高峰時段用電而安裝的備用變壓器，暫時還未通電，因此還沒有影響到沿線居民和企業(yè)正常用電。如果一旦進入用電高峰期，出現(xiàn)這種情況，后果不堪設想。當時冬季取暖用電高峰即將來臨，竊賊頻頻作案不僅會影響電力設施正常運行，同時也留下了嚴重安全隱患。

通過現(xiàn)場勘查，偵查員認定這11起竊案是由同一個盜竊團伙所為。而被盜的11臺變壓器體積都很龐大，長寬都要達到1.5米左右，每臺的重量均要達到1.6噸，絕不是一般人輕而易舉就能“叼”走的。竊賊要把它們從電桿上弄下來，肯定要借助大型的起吊和運輸車輛。可是，讓偵查員頗感蹊蹺的是，這些變壓器均安裝在車水馬龍的繁華街頭和居民住宅小區(qū)附近，肯定會有現(xiàn)場目擊者，但為什么在長達三個多月的時間里，警方一直就沒接到過相關的報案呢？

按照擬定的偵查方案，偵查員決定兵分兩路，一路在電力公司技術人員的協(xié)助下，對整個被盜現(xiàn)場進行模擬試驗，設法弄清楚盜賊究竟用什么魔法讓一臺臺“龐然大物”消失在眾目睽睽之下;另一路沿著案發(fā)地尋找目擊者.。

第一路偵查員通過還原與模擬案發(fā)現(xiàn)場獲得了相關試驗數(shù)據(jù)。經(jīng)過測算，按照正常的操作流程，擰開變壓器上的每一枚緊固螺絲需要五分鐘，把變壓器從電桿上吊到地面，至少需要10分鐘，如此一來，一名熟練的安裝工，將一臺變壓器安全地從半空拆卸下至少需要一個小時時間。由此，偵查員推斷，盜賊一定是具備豐富的電力行業(yè)工作經(jīng)驗的內行，拆卸變壓器的技術遠高于一般的安裝工。

這個判斷也得到了電力公司的印證。因為11臺被盜變壓器雖然是為應對用電高峰而安裝的備用變壓器，但如果僅從外觀來判斷，一般的人根本無法識別。由此，大大縮小了偵查員排查范圍。

與此同時，另一路尋訪目擊者的偵查員也有了收獲。一名在打虎山路上開饅頭店的老板向偵查員講述了11月2日凌晨4點左右，他在自己的店堂里所看到的“電力公司施工隊”現(xiàn)場作業(yè)的一幕。據(jù)他講，那天凌晨，他正在店堂里蒸饅頭，突然看到馬路對面有一輛黃色的大型吊車和一輛約有10米長的藍色大卡車開過來，停在了饅頭店的對面。接著，一個頭戴淺黃色安全帽，身穿藍色工作服的男子騎著助動車也趕了過來。在他指揮下，吊車開始起吊對面電桿上的一臺變壓器。很快，變壓器就被吊到了大卡車上。然后卡車與黃色大吊車在騎助動車男子的引導下，沿著來時的線路開走了。

饅頭店老板說，他有過疑惑：電力公司怎么深更半夜來施工？但看到那男子的穿著，以及嫻熟的吊裝技術和指揮手勢，也就沒再當回事。遺憾的是，因路燈昏暗，他沒有看清卡車與吊車的車牌，但對那個男子的體貌特征卻留下了印象：中等個子，臉型圓胖，年齡在40歲左右，身高約1.70米。

排查一無所獲

偵查員隨即來到市區(qū)電力公司，對11月2日當晚所有的在崗人員和進出公司的所有搶修、施工車輛進行排查，卻一無所獲。因為這天晚上該公司并無任何車輛外出過。所幸的是，在排除了市區(qū)電力公司內部人員作案的嫌疑后，偵查員在案發(fā)地附近的街面監(jiān)控錄像中發(fā)現(xiàn)了嫌疑人的蹤影：11月2日凌晨3點59分，在離打虎山路案發(fā)地100米遠的路口，一個頭戴淺黃色安全帽，騎著助動車的男子向案發(fā)地駛去，跟在他身后的還有一輛大型卡車和一輛吊車。此時那輛卡車上除了一塊折疊著的帆布，并沒有大件物品，也就是說這是一輛空車。

4點31分，這名頭戴安全帽騎著助動車的男子和卡車、吊車又出現(xiàn)在了下一個路口。偵查員借助大街上路燈燈光的映射，清晰地看到此時卡車上的帆布已經(jīng)完全鋪開，里面明顯裝著鼓鼓囊囊的東西。顯然，布料下面裝的極有可能就是被盜的變壓器。只見吊車和卡車駛離案發(fā)地后，兩車便迅速分頭行駛。由于那輛卡車裝載著被盜的變壓器，偵查員把追蹤重點放在了這輛車上。卡車的行駛軌跡顯示，車子駛出楊浦區(qū)后，便朝嘉定方向駛去，然后上了滬嘉高速公路向浙江嘉興方向駛去。

根據(jù)監(jiān)控畫面顯示的車牌號和行駛軌跡，偵查員一路追蹤，很快就找到了吊車和卡車所屬的一家物流公司。這雖然是一家私營的物流運輸公司，但在管理上還算比較正規(guī)，駕駛員出車均有記錄。經(jīng)查，11月2日凌晨，吊車和卡車確有出車記錄。偵查員心中不由竊喜：案情總算有了眉目。

通過外圍走訪偵查員了解到，吊車和卡車的駕駛員都是這家運輸企業(yè)聘用多年的老駕駛員了，但這兩個駕駛員從未“觸”過電，不具有電力器材的安裝與拆卸方面的技能，具體實施盜竊的人應該非頭戴淺色安全帽的男子莫屬。

被盜的變壓器

為了不打草驚蛇，在沒有搞清案情之前，偵查員決定先不對那兩個駕駛員實施抓捕行動，而把偵查重點放在頭戴淺色安全帽，身穿電力公司工作服的男子身上，要弄清楚此人究竟是不是隱藏在電力行業(yè)的內鬼。

經(jīng)過辨認，這名男子所穿的工作服、頭戴的淺黃色安全帽確實是電力公司平時負責戶外檢修的一線施工人員所穿戴的。這些人員主要分布在設備營運部和維護檢修部，這兩個部門里又有著不同的班組，每個施工人員所從事的工種也不一樣。盡管如此，偵查員還是決定在該公司內部展開大規(guī)模的排查。特別是對曾有盜竊前科、近來經(jīng)濟狀況出現(xiàn)明顯反常的人員，結合發(fā)案的時間重點予以逐一排查。

然而，一番緊張的忙碌后，依然是一無所獲。

與盜賊爭分奪秒

當唯一的一條線索中斷后，偵查陷入了瓶頸。偵查員回過頭再次仔細梳理案情，最終大家一致認為，眼下還是應該把突破口放在對監(jiān)控錄像的“琢磨”上。從監(jiān)控畫面始終沒有拍到那個頭戴淺黃色安全帽男子的正面圖像來看，在如何躲避監(jiān)控探頭上，他似乎很有經(jīng)驗。

同時，偵查員調看監(jiān)控錄像畫面時，發(fā)現(xiàn)那名男子拆卸、起吊變壓器的一連串動作都表現(xiàn)出一副急吼吼的樣子。似乎竭力要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戰(zhàn)斗”。整個作案時間之短、之快，已經(jīng)遠超偵查員和電力公司人員先前的判斷。一位老工人看了監(jiān)控錄像后驚嘆道：“他的這個熟練程度和速度，絕對稱得上是電力行業(yè)的吉尼斯世界紀錄了”。從吊車、卡車等作案車輛駛入案發(fā)地進行作案，到4點32分駛出案發(fā)地，其間只用了31分鐘的時間。

如此的“神速”究竟是怎么達到的？面對偵查員的疑惑，電力公司經(jīng)理、施工隊隊長亦是覺得不可思議。經(jīng)過一番“會診”后，他們認為，唯一的一種可能性就是：在拆卸變壓器之前，盜賊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工作。具體說就是事先已經(jīng)把固定變壓器的螺絲、螺帽以及電線、電纜都全部卸掉了，整個變壓器已是處在“空懸”的狀態(tài)。等到正式作案時，盜賊所要做的就是“大吊車輕輕地一抓就起來”。如此這般，30分鐘也就綽綽有余了。

接著，偵查員迅速調取了案發(fā)前時間段的道路監(jiān)控錄像，追蹤那名男子的蹤影。然而，令偵查員沮喪的是，盡管連續(xù)追溯查看了案發(fā)前12個小時的監(jiān)控錄像，可是，畫面中根本就找不到盜賊可疑的身影。

案情，再次陷入僵局。

與此同時，就在偵查員感到似乎有點一籌莫展的時候，又有一個迫在眉睫的棘手問題擺在了他們面前。那就是除了已經(jīng)排查出有11臺變壓器被盜，是不是還有更多的變壓器已被盜賊卸掉了螺絲、螺帽，處在隱秘的懸空狀態(tài)？如果真的出現(xiàn)這種情況，那么這些懸空的變壓器，無疑是半懸在城市上空的一顆顆“定時炸彈”。一旦稍有不慎，隨時都有可能掉落下來，砸中路上行人或行駛的車輛，造成人員傷亡的重大事故。尤為讓偵查員憂慮的是，眼下盜賊還沒有落網(wǎng)，他們一定還會繼續(xù)瘋狂作案。整個上海究竟隱藏著多少顆如此的變壓器“定時炸彈”，還是個未知數(shù)。事到如今，偵查員感到警方的破案時限，已經(jīng)被盜賊逼到了和他們爭分奪秒搶跑道的地步了。

為了防止因變壓器被盜以及盜賊再次作案給城市安全帶來的次生災害，專案組要求市區(qū)電力公司配合警方對轄區(qū)里所有的變壓器進行大規(guī)模排查。果然，11月18日，偵查員在距離繁華的上海城市副中心五角場不遠的國順路上，發(fā)現(xiàn)路邊的一臺變壓器被卸掉了所有的螺絲、螺帽后，“裝模作樣”地聳立在電桿上?！岸〞r炸彈”隨時都有可能“引爆”。

事態(tài)愈發(fā)顯得嚴峻起來。

為圓“父親夢”走上盜竊路

偵查員立即沿著國順路開展對附近居民的走訪，希冀能夠尋找到目擊者。一家水果店的老板娘向偵查員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幾天前曾有一個自稱電力公司工作人員的男子，用梯子登高爬上水果店附近的一根電桿上維修變壓器，施工結束后還專門走進她的店里，說是有一個調換下來的零件要暫時存放在她店里，過幾天再來拿?？墒?，直到今天此人也沒有把那個零件拿走。

經(jīng)電力公司人員辨認，那個男子留下的正是安裝在變壓器旁的一個緊固件?？赡苁禽^為笨重，他一時沒能拿走。由于和那個男子打過照面，老板娘對此人的印象較深。這是一個約40歲，身高在1.7米左右，頭戴淺黃色安全帽，身穿標有“電力”字樣的藍色工作服的中年人。

水果店老板娘的目擊和打虎山路饅頭店老板的目擊非常一致，應該是同一個人。

偵查員當即決定在水果店附近和周邊的路口實施布控，等待該男子的出現(xiàn)。同時，調看街面監(jiān)控錄像也發(fā)現(xiàn)了該男子案發(fā)前在五角場和國順路一帶踩點的蹤影。

順著監(jiān)控錄像一路追蹤，偵查員發(fā)現(xiàn)該男子作案以后，從案發(fā)地騎著電動助動車一直進入江浦路，再從江浦路進轉入平?jīng)雎?，然后一直向軍工路方向行駛，到了定海路拐進一條無名小路后消失了。據(jù)此，偵查員判斷該男子的住處可能就在定海路一帶。結合水果店老板娘和饅頭店老板描述的該男子的體貌特征，以及其可能從事過電力行業(yè)的從業(yè)經(jīng)歷，偵查員在附近的幾個小區(qū)進行了地毯式的排查。

終于一個名叫朱應辰的中年男子進入了偵查員的視線。此人現(xiàn)在一家物業(yè)公司做水電工，具有較豐富的電力方面的工作經(jīng)驗，體貌特征也十分符合目擊者的描述。尤為重要的是，從物業(yè)公司提供的考勤表發(fā)現(xiàn)，其請假缺勤的時間與系列變壓器被盜的時間非常吻合，具備作案條件。朱應辰的鄰居也向偵查員反映，在幾起案件發(fā)生的當晚，他曾多次向鄰居借用梯子。

種種跡象表明，朱應辰具有重大作案嫌疑。2013年11月19日上午，偵查員在定海路一小區(qū)內將朱應辰抓獲。并當場查獲了他作案時所穿戴的電力公司工作服和淺黃色安全帽。

果然與偵查員先前判斷的那樣，朱應辰憑著自己聰明好學，掌握了一手電力方面的好手藝，尤其精通強電的操作。在老家的電力公司干了幾年后，他來到上海應聘到物業(yè)公司做水電維修工，有著一份不錯的收入。不久便結婚成家，過上了安穩(wěn)的生活。然而，不久他竟染上了賭博的惡習。不僅每月的工資輸?shù)镁?，還欠下了一屁股債。

也就在此期間，作為家中獨子，由于結婚多年沒有孩子，老父老母十分焦急。2013年下半年，在父母的再三催逼下，他和妻子萌生到醫(yī)院做人工授精手術、生養(yǎng)試管嬰兒的念頭。但是，到醫(yī)院一打聽，整個手術的費用起碼需要10多萬元，把朱應辰嚇了一跳：“我的媽呀，哪來這么多錢？”

那天晚上，處在痛苦之中的朱應辰，獨自徘徊在街頭漫無目的地閑逛著。突然看到迎面電桿的上面聳立著一臺變壓器。他下意識圍著變壓器前后左右查看一番后，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憑著曾在電力公司工作多年的經(jīng)驗，朱應辰知道眼前的這臺變壓器是電力公司為緩解用電高峰而安裝的備用變壓器，隨即計上心來：“弄幾臺變壓器去賣掉，就不愁做人工授精手術的錢啦！”

說干就干。第二天，朱應辰便向物業(yè)公司請假外出，在地攤上購買了一套電力公司工作服和淺黃色安全帽。然后，在楊浦、虹口等區(qū)選擇好準備下手的備用變壓器。以后幾天便穿戴好工作服、安全帽，大模大樣地開始在事先選擇好的作案地點把所有變壓器上的螺絲、螺帽等緊固件卸掉，再通過馬路上的小廣告，假冒電力公司的名義雇來吊車、卡車，把那些已經(jīng)處在懸空狀態(tài)的變壓器在極短時間內一個個順利地“叼”走。

每次得手之后，朱應辰會給吊車、卡車司機500元的勞務費。從2013年9月到11月，他用這種手法陸陸續(xù)續(xù)偷盜了11臺變 壓器。而每臺價值9萬元左右的變壓器，被他以一臺1.1萬元當作廢銅爛鐵銷贓給了廢舊物資回收公司。拿到贓款后，朱應辰便帶著妻子到醫(yī)院做了人工授精手術。

此案偵破后，偵查員輾轉江蘇、浙江等地，經(jīng)過不懈努力，從收贓人員手中追回了五臺被盜變壓器。然而，回望案件偵破的整個過程，最讓偵查員難以忘懷的，還是2013年11月19日上午抓捕朱應辰的那一幕。那天，就在偵查員給朱應辰戴上手銬的時候，醫(yī)院打來一個電話，說是他妻子的人工授精手術成功了。得知這一喜訊的瞬間，朱應辰愣住了，臉頰上頓時淌下了兩行淚水。

朱應辰是在為自己即將做爸爸而喜極而泣？還是為自己淪為階下囚而悔恨交加？沒人能夠知道此時朱應辰的眼淚究竟為何而流。但一個鐵定的事實是：朱應辰的盜竊行為注定了他無法像一個幸福的準爸爸那樣，在醫(yī)院里陪伴待產(chǎn)的妻子，親眼見證自己那個得來不易的孩子降生。

2014年9月4日，上海市楊浦區(qū)人民法院以盜竊罪判處朱應辰有期徒刑五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5萬元。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