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郭一
改寫童話:翻轉(zhuǎn)的風月寶鑒
——安妮·塞克斯頓的《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賞析
北京 郭一
安妮·塞克斯頓的詩集《變形》改寫了十七個格林童話故事,將勸誡、安慰的溫情童話改寫為生硬、尖銳、陰郁和自憐的諷刺詩。本文著重對《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進行解讀,從詩人對童話的改寫來分析其詩歌創(chuàng)作理念。
《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 《變形》 自白
一
《白雪公主》是格林童話中的名篇,它講述的故事人們幾乎都耳熟能詳——可愛美麗的白雪公主因為繼母嫉妒其美貌而被迫逃到森林,偶遇善良的七個小矮人,最后在他們的幫助下,逃脫了繼母的陷害,找到了真愛的王子,“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故事的傳奇性、娛樂性和游戲性符合兒童好奇和玩樂的天性;簡單而重復的結(jié)構(gòu)、皆大歡喜的團圓結(jié)局,適合兒童的認知能力和思維習慣,滿足他們對故事的美好預期。所以,它深受兒童(包括曾經(jīng)的兒童)喜愛,白雪公主也因此成為最受兒童青睞的女孩形象。美國迪士尼1937年拍成的電影《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一炮走紅,其中的白雪公主在單身的小矮人的住處歌唱、洗碗、掃地、除蜘蛛網(wǎng),還有鳥兒、麋鹿、兔子和森林里其他動物來幫忙和助興,這些都預示著她會成為一個快樂的家庭主婦,她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憑著美貌和對于苦難逆來順受的善良,她終于獲得了最大的滿足和報償——王子給予她的美滿的婚姻。
不管是童話還是電影,都給人一種印象,即女人只要美麗和順從,就一定能得到足夠多的幸福,擁有美滿的婚姻就是女人最大的成功。這正體現(xiàn)了以男性價值觀為主流的文化對于女性的期許——美貌與自我犧牲精神。女性的社會意義和社會規(guī)范就是這樣通過各種文化手段灌輸給孩子,她們從小就被鼓勵著去接納女性是從屬于男性的第二性的觀念,學習并塑造自己成為社會所認可的以美貌和恭順為標準的女性形象,正如法國作家波伏娃在她劃時代的著作《第二性》中所言:“女人不是天生如此,她們是被制造出來的?!?/p>
女性性別的社會意義被強行灌輸,但這一事實并不意味著女性是文化意義上的被動接受者。女性同樣可以做出選擇,或者接受文化規(guī)范,或者修正它們,或者完全拒絕它們,美國著名的自白派詩人塞克斯頓(Anne Sexton)即屬于后者。在西方文化中,社會不僅分配角色,而且還確定其價值。女性角色從屬于男性角色,男女角色被賦予不平等的價值,女性扮演不受尊敬的角色——第二性,這不能不令敏感的女詩人感到沮喪甚至憤怒。所以,她從這個童話中得到的結(jié)論和領悟到的意義就不同尋常,她把故事應用于社會生活而不是單純地欣賞它所展示的這個富有想象力的事件。所以,她據(jù)此改寫的同名詩歌顛覆了童話中白雪公主純潔美麗的形象,把她塑造為一個置身于充滿危險和曖昧氣息的環(huán)境中的愚蠢女孩,一個為了美貌的競爭而殘害王后的狠毒女孩,詩人以此表達她對這個社會主流文化及其所規(guī)范的女性形象的否定、批判與反思。
塞克斯頓1971年出版詩集《變形》,其中的詩歌是她根據(jù)女兒最喜歡的十七個格林童話故事,包含廣為流傳的《白雪公主》《灰姑娘》和《小紅帽》等進行改寫創(chuàng)作的?!熬腿缟裨捯粯樱捠侨魏螖⑹龅闹匾??!比怂诡D將“變形”這一創(chuàng)作手法作為詩集名,就是要表明自己的創(chuàng)作是改變了童話本身的寓意,她給朋友的信中寫道:“我選擇了格林童話并將它們變形為屬于我自己的東西……我在其中添加了現(xiàn)代的元素。它們十分短小有趣又令人恐懼。我加入了一些黑色幽默……幽默從不是我作品的特點,我的作品以恐懼、畸形、瘋狂和痛苦為主題?!?/p>
的確,《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與《變形》中的其他詩歌一樣,都是作者對于女性和女性的生存環(huán)境的認知和描述。她用變形的手法翻轉(zhuǎn)了童話這面風月寶鑒,一改童話給人勸誡、安慰的溫情印象,使童話不再是哄勸孩子入睡的溫婉舒緩的催眠曲,而更像一首生硬、尖銳、陰郁和自憐的諷刺詩。塞克斯頓之于童話世界,像一個變形的人置身于一個變形的空間,她發(fā)現(xiàn)了最殘酷的真理,體驗了最獨特的感受,于是她大聲吶喊,這聲音充滿了恐懼、畸形、瘋狂和痛苦。
忠實于自己的感受,并借助大膽的想象和奇特的技巧加工成形,這種非凡的藝術(shù)才能使《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具有一種震撼人心的特殊美感和獨特魅力。
二
臉頰如香煙紙般脆弱,
瓷質(zhì)的胳膊和雙腿,
如紅酒般的雙唇,
轉(zhuǎn)動著她洋娃娃般中國藍的眼珠
……
她純潔無瑕。
她如北梭魚般雪白。
這是詩歌的第一部分,詩人用嘲諷的口吻描述美貌的處女,她雖然有雪白純潔的面頰,紅酒般的雙唇,洋娃娃一般的藍眼珠,但在詩人眼里,不過是一個只會眨眼的沒有心思意念的瓷娃娃。
詩歌的第二部分是對童話的改寫,即根據(jù)童話的基本故事情節(jié)而進行的深度剖析和再度創(chuàng)作。因為詩歌是對童話的擴張與變形,它要盡可能地回收童話這個舊形式的材料,所以其敘事部分與童話故事內(nèi)容相同,描繪那位外表漂亮而內(nèi)心惡毒的繼母因為嫉妒白雪公主的美貌而對她進行一系列的殘害。
王后有一面魔鏡,它知道這個世上誰是最美麗的女人。當鏡子說她是最美麗的女人時,她內(nèi)心的驕傲由童話中的“野草”變成了詩中的“致命的毒藥”。的確,女人對于美貌的迷醉,猶如春風吹拂的野草無法收束,難以自拔。對此,詩人直截了當?shù)鼐媸廊耍骸懊朗且环N簡單的激情?!币驗榧词官F為王后也難以避免“被歲月侵蝕了容顏”,變成一個“手上有老年斑,唇邊有四根胡須”的可憐老女人。當無情的魔鏡告訴她,那個在她眼里像“床下的一只灰老鼠”的白雪公主最漂亮時,嫉妒像“致命的毒藥”一樣折磨著她,于是她派獵人去殺白雪公主,只有吃掉白雪的心臟才能“解毒”。而白雪公主因為貌美可憐,致使獵人不忍下手,最后得以逃進森林中以求活命。白雪公主可謂既因“美貌”賈禍,又因“美貌”得福。
白雪走在森林里
一周又一周。
在每一個轉(zhuǎn)彎處有二十道門
每道門前站著一只餓狼,
它的舌頭伸出好像一只蠕蟲,
鳥兒淫蕩地叫著,
像粉鸚鵡一樣說話,
蛇在樹上把自己掛成一個圈,
每一個都好像是為她白皙脖頸準備的絞索。
這里的森林是一個充滿幻象的世界,其中充滿情欲的張力與惶恐,充滿怪異、恐怖而曖昧的氣息,充滿不可思議的想象,它像是一個陷阱、一個旋渦,要把白雪公主吞沒。童話中的森林里有“各式各樣的樹葉、尖銳的石頭、帶刺的灌木叢,還有在身邊跳來跳去的野獸,卻沒給她一點傷害”,這和詩歌中充滿恐懼感的森林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不管在童話中還是詩歌中,森林都代表著未知的世界,其中的所有場景、物象都具有象征意義。
在森林里,小矮人的房子“像蜜月別墅一樣可笑”;那七個小矮人、七個挖礦工,個個穿得像小型沙皇,詩人輕蔑地稱之為“這些小熱狗”。七個小矮人可以說就是女權(quán)主義詩人眼中的男人——他們從來沒有長大,甚至他們只是象征了脫離男性肉身的一個生殖器官或者被女人飼養(yǎng)的一些寵物。房子一般象征著男子的權(quán)威,而小矮人的房子在她看來只是覺得可笑。其中的主要意象——伸著蠕蟲一樣長舌頭的餓狼、有淫蕩叫聲的鳥、掛在樹上像一個絞索圈一樣的蛇,都是男性的象征。尤其是蛇,“原罪之后,上帝將它關在人體內(nèi),以腸子的形式出現(xiàn),這是一條自我盤繞的蛇,是一種貪得無厭的動物,支配著人類,要人類遂其所愿,用它無形的牙齒折磨著人類”。包括王子,也不過是個戀尸癖患者。說到底,意象其實是一種心理現(xiàn)象,它是“在抑制、變形過程中轉(zhuǎn)化而出的具有人的創(chuàng)造性特征的意中之象,是外部世界在人心靈世界中的儲存和呈現(xiàn)。因此,意象的探索即是對人的心理秘密的探索,意象的構(gòu)造,即是詩人對生活世界的二度顯現(xiàn)”。隱喻的世界擁有自身的特征和常數(shù),漬浸在這段詩中的主要意象具有強烈而鮮明的否定、排斥和憎惡的感情色彩。
詩人嘲笑男性,蔑視和厭惡他們,這些充滿感情色彩的意象表現(xiàn)出在男女關系中她對男人的觀感、她對男權(quán)社會的觀感;所有這些變形中浮現(xiàn)出的關于人性惡劣、淫穢與恐懼的可怕圖像,關系著獨特的身體與空間特征,也正是詩人對女性的現(xiàn)實處境的描繪,令人深感恐懼、厭惡、絕望和灰暗。
塞克斯頓不僅蔑視男人,更排斥女性,她批判、反思女人的自憐與自戀。
魔鏡是詩中反復出現(xiàn)的一個意象,不論是王后還是白雪公主,她們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樣,常常攬鏡自憐,鏡子就是女人自戀、自憐的象征;鏡子也是男人的象征,因為女人的美貌只有得到男人的認可,才有望得到美好的愛情和圓滿的婚姻,才能擁有自信與幸福。因此,不管是王后還是白雪公主,都不厭其煩地問鏡子:“誰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人?”但是,神奇的魔鏡在塞克斯頓筆下僅僅是“一種類似天氣預報的東西”。天氣的變幻無常,象征著女人中何人、何地和何時成為“世界上最美麗的人”本身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而王后對于魔鏡的依賴體現(xiàn)出的是一種病態(tài)的自戀和自卑心理。中年的王后對于歲月帶走美麗送來丑陋和衰老極為恐懼,所以需要魔鏡的反復確認以尋找安全感。王后無法接受自己被超越,更不愿接受美人遲暮的結(jié)局,便瘋狂地嫉妒白雪公主。格林童話的原作中,善與惡都在故事情節(jié)中自然表露,由讀者自行判斷,而塞克斯頓在詩中卻不時插入主觀色彩強烈的語句以表達她的價值判斷。王后心中最初由美貌帶來的像毒藥一樣的驕傲,在受到威脅時便轉(zhuǎn)化為強烈的妒忌。因為“妒忌是一種狂怒,使人們無法忍受別人的幸運”,所以她殘忍地下令:白雪公主必須被砍死。
對于女人來說,美就是她們的宗教,因為女人活著就要被愛,而美是吸引男人從而獲得愛的條件,所以,丑陋是女人最恐怖、最錐心的折磨。白雪公主不如王后美麗時,“她就不比床下的一只灰老鼠重要”,因為主流文化對于性別的期望是男人要成功,女人要漂亮。
白雪獲得了絕世的美貌,便開始了災難的人生:王后的嫉妒使得她性命岌岌可危,擺脫了獵人追殺后的逃亡也危機重重,森林中吐著長舌頭的狼、纏繞在樹上的蛇對于白雪公主“可愛白皙的脖頸”也垂涎欲滴。
白雪公主淪落在森林里成為小矮人的女傭,但她惡毒的繼母并沒有放過她。雖然有小矮人們的叮囑,愛美的白雪公主依舊無法拒絕美麗的花邊,導致她被緊如“布織繃帶”一樣的束帶勒昏,就好像一朵“被采摘了的雛菊”。第一次失敗后王后利用毒梳進行第二次暗殺,白雪公主又一次上當受騙,再次被解救后的白雪公主“如小孤兒安妮一樣睜著大大的眼睛”。詩人在描述白雪公主純潔無知的同時包含著一種暗暗的反諷,使得本應扣人心弦的故事變得無聊且拖沓,對白雪公主柔弱的同情中漸漸有了一絲不耐煩。邪惡王后拿著毒蘋果又一次來到白雪公主門前,這時的塞克斯頓終于無奈地感嘆:“白雪公主,這愚蠢的女孩?!?/p>
小矮人們發(fā)現(xiàn)白雪公主吃了毒蘋果倒地后,將白雪公主置于山頂?shù)耐该鞯乃Ч字?,他們并不是像童話所說的那樣不忍心白雪公主被埋在黑暗的地下,而是希望“這樣來往的行人/都可以一覽她的美貌”。這種行為與中國的“玉體橫陳”和古呂底亞的甘大略王讓妻子赤身裸體展示于大臣們面前的行為類似,都充滿了荒謬和冷漠。由此看來,白雪公主憑借美貌和對于苦難的逆來順受只能滿足她成為迷人受害者的夢想和渴望。從這個有害無益的幻想故事里難以窺見女人獲得成功和幸福的捷徑或橋梁。最是人間留不住,紅顏辭鏡花辭樹。美貌可遇不可求,美貌更是易碎與易失,美艷絕倫的王后也會在“白皙修長”的手上長出老年斑,臉上長出令人惡心的胡子。不論是公主的美貌還是王后的丑陋,詩人都持懷疑和鄙視的態(tài)度。在她看來,女人深陷世俗的關于美丑的桎梏,就只能像穿著“燒紅的鐵鞋”舞蹈一樣備受煎熬。
白雪公主的愚蠢和殘忍在其象征幸福和成功的婚禮上有充分的表現(xiàn):王后被套上了燒紅的鐵鞋在火上舞蹈直到死亡?!伴_始你的腳趾會冒煙/然后腳后跟會燒黑/最后像一只被煎透的青蛙”,“舌頭燙得抽進吐出/像噴出的煤氣火焰”,而白雪公主此時也只是冷漠地“眨著她洋娃娃般中國藍的眼珠”,看著王后這個孤獨無助的可憐的老女人。對于她們之間以命相搏的美貌的競爭與嫉妒,詩人在詩歌的第二節(jié)就表明了自己的看法:“美是一種簡單的激情,/但是,/我的朋友,最終/你將腳穿鐵鞋在火上舞蹈。”美雖然是一種簡單的激情,但對于女人來說,卻是生活中甚至生命中最重要的激情,因為 “姣好容貌是一種武器,一面旗幟,一種防御,一封推薦信”。對美貌產(chǎn)生的嫉妒不僅植根于女性心理的特質(zhì),更是因為在男性擁有絕對話語權(quán)的環(huán)境下,美是女性迎合男性的最重要手段。而以往的童話故事也在無意識中迎合了男性對女性的這種要求,表達了傳統(tǒng)的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規(guī)范。
高傲的王后絕不允許自己失去光彩,“如果絕對不是獨一無二的,她又是什么呢”?這種對于其他女性甚至女兒美貌的嫉妒,這種對于被替代的恐懼感,并非身居高位的王后一人所獨有,而是所有女性尤其是年歲漸長的中年女性不能回避的心理障礙,因為在一個男權(quán)社會里,“女人通常在扮演算命者手中的水晶球這種角色:換一個也能夠表演”。女性或女性美貌的可替代性,導致女性對于任何潛在的對手都絕不容忍。
確定“敵人”已經(jīng)死亡,自己永遠是最美麗的人后,王后的喜悅和滿足使得她在嚼食“白雪公主”的心臟時仿佛嚼食一塊方牛排般有滋有味,還舔了舔她“白皙細長的手指”以品嘗這勝利的余味。
在王子無意間復活了白雪公主后,童話中的完美結(jié)局再一次出現(xiàn):白雪公主成為王子的未婚妻,他們將舉行盛大的婚宴。在婚宴中,多次暗殺白雪公主的邪惡王后也被邀請到場,而等待她的卻是比童話原作中被灌下毒藥更可怕的懲罰:
燒得發(fā)紅的鐵鞋,
像燒得發(fā)紅的溜冰鞋,
鉗在她的腳上。
開始你的腳趾會冒煙
然后腳后跟會燒黑
最后像一只被煎透的青蛙,
她被告知。
于是只好跳舞跳到死,
一具埋在地下的軀體
舌頭燙得抽進吐出
像噴出的煤氣火焰。
這段令人恐懼的描寫展示了白雪公主對待王后的極度殘忍,這個美貌善良的公主由“床下的一只灰老鼠”變成一個成功的王妃時,變成了比王后更邪惡的狠角色。和王后一樣,和所有女人一樣,當她與王子結(jié)婚后,白雪公主常常攬鏡自憐。這是塞克斯頓在童話故事情節(jié)的基礎上所進行的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改寫,巧妙地暗示出白雪公主和王后之間的原型和循環(huán)的關系,即白雪公主與王后是同一個女人,她們彼此像鏡子一樣互相認同。此時的白雪公主和彼時的王后并無區(qū)別,與其他千千萬萬的女性也并無區(qū)別。這個結(jié)尾具有強烈的諷刺意味,它暗示讀者,白雪公主和王后實際是同一個女人在不同年齡階段的寫照,也是每個女人人生的縮影。她們彼此之間的同步變形意味著彼此相互關聯(lián)的角色認同,在傳統(tǒng)的男權(quán)社會和男性的象征——魔鏡——面前,無不顯得既天真又邪惡。她們互為敵手(自己未曾注意到的自我),都會發(fā)現(xiàn)并同化敵手,然后才會發(fā)現(xiàn)自己和敵手并非不同種的生物,而是同一個軀體?!霸谕捁适轮?,敵對的人會互相吸引,經(jīng)過一段時間之后,他們會角色互換?!痹娙死眠@種來自童話的情節(jié)內(nèi)容和結(jié)構(gòu)規(guī)律,描述女性終其一生對于美貌的迷狂是多么荒謬可怕。
如果說童話是一面鏡子,從表面可以看到主流文化對于女性的期許和充滿溫情的勸誡,實質(zhì)卻反映出男權(quán)社會陳腐的價值理念,那么塞克斯頓的詩歌就是翻轉(zhuǎn)了的風月寶鑒,讓我們看到了這個鏡子的另一面。她以決絕與反叛的姿態(tài),質(zhì)疑世俗的男權(quán)社會,與人們普遍接受的某些觀念拉開距離,質(zhì)疑那些甚至我們自己都不再覺察的習慣意識,使得我們免于成為一具失去思考能力的沉重肉身。對現(xiàn)實警醒與批判,以促進社會觀念的改變和進步,仿佛在深透的黑夜里顯出陽光一剎那間貴重的光芒,從而成為新的創(chuàng)世者,這是塞克斯頓詩歌的意義和價值所在。
三
對于塞克斯頓來說,詩歌是一場烈火,而不是修辭練習。她關注生命存在本身,從現(xiàn)實價值層面體驗人生,感受身為女性的孤獨無助、痛苦壓抑、身處絕境、無處可逃。其詩歌色彩的灰暗,源于生活的冷酷無情。絕頂理性而又絕頂凌亂的情緒,使得她的詩歌“格外活躍,格外無常,格外難以羈束,而每每令訓誡者尷尬,規(guī)范者難堪”,其陰冷、直率、強勁的詩風,卻使無畏的讀者從中領略到獨特的美感和藝術(shù)上的享受。
然而,解讀她的詩歌不可能是令人滿意的體驗。經(jīng)過翻譯及改編,將一首不管是從風格化的組成還是精神上的內(nèi)涵來看都極為復雜的詩歌,置于我們深感隔膜的背景中,試圖了解詩的主題、品味詩的魅力,可能我們就連原作的微光也難以瞥見。對此,荷爾德林在其詩作《哥倫布》草稿中感嘆道:“這并非稀罕之事/猶如那晚餐時分/鳴響的鐘/為落雪覆蓋而走了調(diào)。”對于塞克斯頓和她的詩歌,解釋、解讀,定義、定位,猶如落在鐘上的一場又一場的降雪。但我們也只能如此這般閱讀她的詩歌,傾聽她的“自白”。
作 者:郭一,中央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
編 輯:趙斌 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