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詩意的歷史

歐金昌

“老師，給我簽個名！”“老師，還有我！”在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的一個樓道里，一名老師被幾十個學生簇擁著，像“追星”一樣纏著要簽名。

“李老師，我們以后還會回來聽您講歷史！”高二文理分科后，選擇理科方向的學生以這樣的方式紀念“已逝”的歷史課。

學生口中的“李老師”，就是被譽為“中學歷史教育學家”、北京市特級教師、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歷史教師李曉風。

“在中學時代，能成為李老師的學生是莫大的幸運?！崩顣燥L的學生這樣說道。

深厚的專業(yè)功底

李曉風經(jīng)常闡述這樣的觀點：“新課改以來，教師在理念更新方面的速度很快，但知識和能力方面的提升卻遠遠沒有跟上，狹窄的知識面和陳舊的觀點使新理念空洞化，最終制約了課程改革目標的真正實現(xiàn)?！币虼?，他指出：“歷史老師的學科基礎一定要扎實，學術眼界一定要開闊;教師的史學功底是歷史老師的看家本領。”

從1978年考上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到1982年進入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任教，李曉風從未放棄過對歷史的鉆研與學習。1991年，他發(fā)表《歷史研究的邏輯：解釋和假說的形成——一個歷史學哲學的嘗試》一文，運用現(xiàn)代西方分析哲學的觀點和方法研究歷史哲學問題，成為當時該研究領域中極其稀少的研究成果之一，文章中提出的一些觀點被寫入了大學的歷史哲學教材。

李曉風主張進行專業(yè)閱讀，不斷提升自身的專業(yè)素養(yǎng)。他的閱讀面之廣是眾周知的。許多人到他家做客，看到他的書房時都會驚呼：“這哪里是一個中學老師的書房，分明是一個大學教授的書房！”有一個學生告訴記者這樣一件事：前些天上課時，坐在倒數(shù)第二排的一個同學不停地翻著一本厚厚的大學歷史教科書，李曉風在講臺上看了一眼，立即準確無誤地說出了那本書的書名和編者——張豈之主編的《中國歷史》，由此引來學生的陣陣驚呼。

李曉風說：“專業(yè)閱讀可以豐富知識，專業(yè)研究則是提高教師能力的基本途徑。現(xiàn)在的教學理念特別強調對學生能力的培養(yǎng)，如果教師自身能力不足，培養(yǎng)學生的能力就只是一句空話。制約中學歷史教學水平提高和素質教育真正實施的瓶頸，就是中學歷史教師專業(yè)知識不足、學科觀念陳舊，導致自身探索問題能力不足?！?/p>

扎實、深厚的專業(yè)功底，使得李曉風對歷史學科的教學看得更為透徹。在一次給教師進行培訓時，許多老師對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社會性質存有爭議，把這一時期解釋為“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的過渡”。對此，李曉風一針見血地指出：“先秦時期社會變革的實質問題不是從奴隸社會過渡到封建社會，而是由早期的部族血緣國家向成熟的中央集權的地域國家過渡，由世卿世祿的宗法貴族制度向選賢任能的職業(yè)官僚制度過渡，同時伴隨著相應的社會經(jīng)濟和文化的變遷?！边@一觀點讓參培的教師們思維大開，從另一個角度深刻理解了這一歷史知識，同時也對李曉風的史學功底欽佩不已。

在公開課和示范課上，李曉風以其對教材內(nèi)容的深入分析，對各種史學前沿成果的深刻認知，對重要歷史概念的探究和剖析，令在場教師折服。一位聽過李曉風歷史課的老師在自己的博客中這樣寫道：“曉風老師將深厚的專業(yè)功底運用到中學歷史教學中去，一方面保證了他自己所提倡的教學取得成功并不斷創(chuàng)新，一方面也對中學歷史教師起到了帶動和示范作用?！?/p>

用“嘴”講歷史

李曉風的課堂最引吸人的地方之一，就是他用“嘴”講歷史。

課堂上，“歷史”在他的嘴里娓娓道出，猶如潺潺流水，開始時并無特別之處，但時間久了，就能感受到“水流”的力量，聽課者會不自覺融入到他的歷史“溪流”中而無法自拔。用他學生的話來說，“聽李老師的課，慢慢就會上癮”。

李曉風認為，新課程改革一定要強調學科的特點。歷史是一個敘事性很強的學科，這決定了歷史學科不可能通過邏輯推理的方式，由初始條件去推導歷史結論。自然學科可以采取滲透發(fā)現(xiàn)式學習，但對于歷史學科，如果學生沒有一定的歷史知識，就不可能發(fā)現(xiàn)新的東西。

因此，李曉風一直強調，歷史課一定要講，學生發(fā)現(xiàn)和思考問題的能力應該在老師講課的過程中培養(yǎng)起來。

李曉風講課，形式上非常傳統(tǒng)。他幾乎一直站在講臺上，不時板書幾個字，或者播放PPT，偶爾提一兩個問題，很多時候還是自問自答。他說話的語調略顯平淡，聽課者稍不注意，很多“要旨”一溜煙就跑了。

那么，他又是如何吸引學生的注意力呢？靠的是淵博的知識。

李曉風知識淵博是出了名的。有人說他是一部“百科全書”，歷史中涉及哲學、經(jīng)濟學、社會學等領域的問題，他幾乎都有涉獵。歷史研究最前沿的學術動態(tài)，都在他的視野之內(nèi)。對史實，他信手拈來，講解起來，更是縱橫捭闔、洋洋灑灑，并且能緊扣教材，讓學生有跡可循。

傳統(tǒng)的歷史教材很少提及“第二國際”這一概念，但李曉風卻“特地”給學生介紹了一遍，讓學生明白，現(xiàn)在的“八小時工作制”、“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等，都是“第二國際”時期提出的，而現(xiàn)在資本主義國家的福利制度，實際上也是源起于“第二國際”時期工人運動的強大壓力。通過提煉這些歷史知識，幫助學生更好地理解傳統(tǒng)知識。

李曉風講歷史，總能擺脫課本，把一些新鮮的歷史觀點傳授給學生。在講到西方國家殖民史的時候，他給學生介紹了國外一些關于這方面的前沿性研究成果。比如，美國學者彭慕蘭（Ken-neth Pomeranz）在其影響巨大的《大分流》一書中提出：“西歐在美洲的殖民地不僅獲取了大量金銀，還獲取了木材、棉花、蔗糖等原料，既解決了原料來源，又省出大量土地緩解了西歐的生態(tài)危機。而同一時期的中國江南地區(qū)，手工業(yè)水平本來高于西歐，但由于人口增多，又不能像西歐那樣得到殖民地的棉花等農(nóng)產(chǎn)品的供應，加重了生態(tài)危機。正是因為殖民地，西方走上迅速發(fā)展的道路，中國卻被甩在后面?！边@種“顛覆性”的觀點對學生傳統(tǒng)知識的沖擊是很大的，能迅速打開學生的思維，深化對課本知識的理解。

有時，李曉風也會“幽默”一把，讓學生開懷一笑。當然，他的笑話絕不會脫離歷史，例如他對學生說：“《資政新篇》寫的不是文字，是寂寞?！庇哪耐瑫r，讓學生從側面理解了太平天國時期洪仁玕撰寫該書時的歷史背景和心理狀態(tài)。endprint

對于這些逗笑的話，李曉風這樣理解：“逗樂，就是調和劑。幫助學生思考，才是最終目的?！?/p>

李曉風用“嘴”講述歷史，帶動學生自覺思考歷史、理解歷史，從而把學習歷史推向更深的層次。一位學生在自己的博客中這樣寫道：“從他（李曉風）的每句話中傳遞出的思想，總是令我們眼前一亮，深受啟發(fā)……許多同學在他的影響下自覺閱讀課外歷史書籍，思考歷史問題，并以與李老師討論為樂?！?/p>

幫助學生架構知識體系

李曉風反對“背書”，他強調知識的系統(tǒng)性和邏輯性。他說：“數(shù)學有嚴謹?shù)倪壿嬐评磉^程，而人文學科則是大量事件的關聯(lián)，但事件的發(fā)展也是有內(nèi)在邏輯聯(lián)系的。好比一本書，它一定要有目錄。”為此，他的課件一般都會有一個綱目，講課時，每講完一個內(nèi)容，他會習慣性地帶著學生返回綱目，通過綱目來理解歷史知識。課堂上，他反復呈現(xiàn)綱目，幫助學生建構一種清晰的歷史觀念。

李曉風善于運用思辨哲學來講解歷史，通過在課堂上呈現(xiàn)哲學思維，不斷培養(yǎng)學生分析問題的能力。講霍布斯的理論時，李曉風這樣分析：“它本身存在什么特點呢？一個叫啟蒙性，一個叫封建性。啟蒙性在于他接受社會契約論，其實就意味著反對君權神授。封建性在哪兒呢？就是我跟你簽訂契約后，不可更改，而且君主的意志必須得到無條件的服從，還提出君主可以沒收人民群眾的財產(chǎn)……”聽到這段分析，許多歷史老師不禁感慨：“如果是我們來講，肯定會弄來一堆材料，一股腦兒地解釋霍布斯的生平和歷史背景等，然后還要解釋什么叫‘啟蒙，什么叫‘契約，根本達不到曉風老師這樣的解釋高度。”

李曉風說：“教師的教學分析必須細致到位且富于開放性、啟發(fā)性。學生一定要進入有效的思維狀態(tài)。無論是簡是繁，無論是難是易，深入到位的闡釋應該呈現(xiàn)在每一堂課中，應該成為教師日常教學的主要組成部分?！?/p>

在講授“布雷頓森林體系”時，教材在闡述體系形成的背景時講到了兩點：一是以英鎊為中心的資本主義世界貨幣體系已經(jīng)難以維系;二是重建戰(zhàn)后世界秩序需要建立一個有利于世界經(jīng)濟持續(xù)穩(wěn)定發(fā)展的新機制。對于教師而言，讓學生理解第一點背景容易，而關于第二點就不那么容易了。于是，李曉風這樣闡釋：之所以需要建立這樣一個新機制，是因為20世紀30年代的經(jīng)濟大危機中，在金融和貿(mào)易方面，資本主義國家各自為政，以鄰為壑，沒有一個國際機構和國際性的金融貿(mào)易機制來協(xié)調各方矛盾，結果導致了危機更趨嚴重，有鑒于此，各國在一起構建了布雷頓森林體系。

李曉風說：“我在課堂上講到這樣的程度后，學生稍微把我講的回憶一下，知識體系就可以基本形成。”

李曉風的學生、北京大學社會學系2011級本科生田梓垚說：“在高三的單調生活中，歷史課成為我們?nèi)嗤瑢W的享受。李老師十分注重邏輯，帶領我們建立起知識的整體架構，這無論是對考試還是我們今后的常識記憶都大有裨益?！?/p>

李曉風，憑借廣博的知識、精湛的教學藝術，贏得了“中學歷史教育學家”的稱譽。比起學科知識講授，他其實更注重培養(yǎng)學生的人文精神。他希望學生通過學習歷史，成長為有擔當和悲憫情懷的知識分子：“有獨立的人格，有社會責任感，有能力、有擔當——這是我的歷史課的一個目標?！?/p>

【人物小檔案】李曉風，任教于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北京市特級教師，中國教育學會歷史專業(yè)委員會理事，北京市歷史教學學會常務理事，北京市學科帶頭人，曾參與多種教育部審定的初中和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的編撰，被譽為“中學的專家級教師”“中學歷史教學的權威”。

（責編 蒙秀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