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尹學工：用彌勒笑容與黑色素瘤和談

謝勝瑜

尹學工一直生活、工作在江西省永新縣，胖乎乎的圓臉上總是掛著盈盈的笑意。2012年，尹學工被授予“江西省中小學優(yōu)秀校長”稱號，他在教師節(jié)上作了題為《向天再借五十年》的演講。在他講述完自己治校的故事后，江西省吉安市委書記情不自禁地帶頭為他鼓掌。不能久站的中年男人在上千名教師前端坐著，笑容如佛：“命運可以強加給我黑色素瘤，卻不能改變我彌勒佛樣的笑容，請大家相信我，我將一直用我的笑容與癌癥和談?！?/p>

笑著就能贏。2014年5月，尹學工到北京進行例行復查，醫(yī)生告訴他：“真不簡單，你恢復得非常好，危險已經(jīng)離你越來越遠了。”聽到這個結果，樂天的尹校長興奮地擺出了一個成功的手勢，讓兒子為自己拍照留念。

“正經(jīng)”公務員VS喜樂校長

2004年8月，上級發(fā)下一紙任命：尹學工同志任永新縣城廂小學校長。當時，這個天生一副喜慶相的不惑男人正做著縣教體局紀委副書記，他朝同事們樂呵呵一笑，說：“我就知道，我在不惑之年還得掉一身肉?！?/p>

長期做人事和紀檢工作的人要來做校長，讓城廂小學的老師們心里打起了鼓。雖然早些年尹學工在城廂小學做過老師，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天生幽默愛開玩笑，但大家還是擔心：一名做事嚴謹、刻板的紀檢副書記來做校長，會不會把學校管得死水一潭、毫無生氣?。?/p>

尹學工上任不久，一名男老師向他告狀，說一位女老師在上班時間買菜。尹學工一臉平靜地問：“她是在有課時去買菜的嗎？”對方答“不是”。尹學工換了一副和同事談心的口吻說：“女老師比我們男老師要辛苦得多，她們上要管老、下要管小，洗衣做飯搞衛(wèi)生總是忙個不停。我想，頭節(jié)課沒課的，買好菜再來上課；后面沒課的，早點回家弄飯菜，這都沒啥要緊。咱們能靈活就靈活點，老師把家里的事打理好了，才有心思上好課?！蹦敲欣蠋熞徽?，這么體恤的話，哪像是出自一位曾經(jīng)的紀檢干部嘴里？

男老師沒說什么，但他明白，老師們的好日子來了。

在很多基層學校，出差學習基本上只是學校領導的專利。尹學工卻不學樣，哪兒有名師講座，哪兒有課題研究，哪兒有教學競賽，他都可著勁兒派人去參加，原本一年難得出一次差的老師們便多了“出差學習”這項任務。學?！肮芗摇笨倓仗幷f他在這上面一點兒也不心疼錢，尹學工在校務會上呵呵一笑：“總務處算盤打得精，我也把我的算盤打給大家聽。城廂小學要成為名校，首先要有名師，沒有名師就沒有名校。培養(yǎng)名師，該花的錢，我再心疼也得花?！币鼘W工任城廂小學校長不到兩年，有一位老師跟他開玩笑說：“自從胖校長你來了后，老師們的心胸都跟校長的腰圍一樣，寬了很多；眼界也像校長眼鏡的度數(shù)一樣，高了很多?！币鼘W工聽了樂得不行，他要的就是這效果！

比尹學工和老師們更樂呵的是他的學生。校長每天騎著一輛除了車鈴不響哪兒都響的自行車從接送孩子的小車和摩托車邊經(jīng)過，彌勒佛一樣地對著家長和孩子瞇瞇笑，而他胖身子底下的自行車經(jīng)常痛苦地癟著胎，這情景很具“笑果”。五年級一個學生以《校長的自行車》為題參加江西省中小學生作文競賽，輕輕松松地得了一等獎，無意中為尹學工的“摳門”和“可樂”脾性做了個大廣告。

尹學工模樣樂呵，說話更討學生們開心。原來的校長，總要在開學典禮上鼓勵學生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尹學工不這么講，他總對學生說：“你們可真累呀，書包都快背不動了。不像我們小時候，捉泥鰍、摘桑椹、捕知了，人人都是玩兒大的。以后，全校老師不要只盯著學生的分數(shù)，我希望我們的學生都能成為會玩兒的學生……城里沒有泥鰍、桑椹和知了，那我們就玩有條件玩的，比如，學各種樂器、搞各種體育活動，展現(xiàn)各種才藝。在我看來，有興趣愛好的孩子，有一兩種才藝壓身的孩子，他們未來的發(fā)展會更順利?！?/p>

當學生不再是考試和作業(yè)機器時，學校便成了百花綻放、小鳥啁啾的樂園。什么管樂班、鼓號班、民樂班、弦樂班、聲樂班、拉丁舞班、銅管樂隊、舞蹈隊、書畫組、合唱團、小記者站，處處人滿為患，每年參與的學生多達2000人，大家拉開了架勢大“秀”十八般武藝。尹學工專門從井岡山大學藝術學院請來各藝術專業(yè)的研究生、本科生為孩子們上課。這樣，既可以彌補學校的師資不足和提高教學品質(zhì)，又可幫大學生們積累實踐經(jīng)驗、助他們實現(xiàn)勤工儉學夢，還能讓孩子們花極少的錢就能享受到專業(yè)的才藝熏陶。

每到人聲沸騰的才藝活動時間，尹學工總是露出彌勒佛樣的笑容，在操場邊和各個教室間來回走動，如得勝的將軍。他無法知道也不指望在這幾千名孩子里能出多少名藝術家、幾個體育明星，唯愿孩子們在城廂小學的六年，是快樂的兩千多天，這樣也就對得起自己“彌勒校長”的綽號了！

快樂會開花。這些年，尹學工感覺像在帶著一百多號老師和幾千名學生在玩兒，玩著玩著，便把孩子們從永新縣帶到了吉安市、江西省，直至走進中央電視臺。繼2005年舞蹈《小騎手》獲中、日、韓三國少兒才藝大賽江西賽區(qū)一等獎后，學校的特色教育獲獎無數(shù)。2010年4月，中央電視臺“銀河之星”欄目組聚焦永新縣城廂小學的藝術教育成果，制作了四集藝術教育節(jié)目，在少兒頻道連續(xù)播出了8天，讓尹學工和全校師生風光了好一陣。

“特殊”人物VS特殊教育

江西省永新縣城廂小學在業(yè)內(nèi)聲名鵲起。尹學工最得意的不是讓學校出了頭露了臉，而是他發(fā)現(xiàn)：參加了學校各種興趣班的孩子，學習成績普遍好于其參加才藝班之前；而且，就整體而言，有才藝特長的孩子學習成績比其他孩子也要好！這恰好印證了他“快樂是一種正能量”的治校理念。

尹學工快樂地沉醉于工作中，命運卻在偷偷地給他出一道讓人皺眉的考題。

2010年9月27日下午快放學時，尹學工突然感到身體不適，他趕緊聯(lián)系在醫(yī)院工作的愛人。愛人帶他到醫(yī)院作了各項檢查，卻查不出病因。不得已，夫妻兩人去了北京腫瘤醫(yī)院，尹學工很快被確診為身患惡性黑色素瘤！

惡性黑色素瘤發(fā)病率極低，但死亡率卻極高！天啊，命運怎么會跟整天笑嘻嘻的校長大人開這種黑色玩笑？endprint

做過腳趾切除手術，又經(jīng)過幾次化療之后，尹學工這才相信自己是一個真正的患者。身兼特殊教育學校校長的他，也成了一個“特殊”人物。

尹學工的愛人是醫(yī)務工作者，她知道患者除了需要好的治療方法，還需要良好的心情。所以，盡管心里凄苦得不行，在老公面前，她臉上卻總是掛著笑。也許是愛人的笑容給了他力量，在病房里，尹學工竟然開導起愛人來：“人總是要死的，無非早些年和遲些年的事。我活了五十歲，要是放在戰(zhàn)爭年代，也算是高壽了。再說了，我會和病魔討價還價的，我舍不得你，一定會想辦法多陪你幾年。”一句話，讓病床前的愛人雙眼變得潮紅了起來。

兩個月后，尹學工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每天像踩水車一樣地處理著千頭萬緒的工作。只有愛人知道，他每周要打三次大劑量的干擾素。為了不影響第二天照常上班，他選準晚上七點鐘讓愛人給自己打針，只因為藥物反應會在兩三個小時后發(fā)作！愛人心疼他，勸他在家好好養(yǎng)病，不要去上班了。他說：“不要緊，工作可以讓我暫時淡忘疼痛，這比我在家里整天無所事事胡思亂想要好受些?！?/p>

那段時間，用“癌癥催我去戰(zhàn)斗”來描摹尹學工的心情或許最準確。和病魔搶時間，尹學工最牽掛的還是特殊學校的殘障孩子。

2004年下半年，尹學工在城廂小學辦了一個聾啞班。為了讓殘疾孩子享受到更多陽光，他幾年如一日，常常騎著破自行車穿行在大街上，找上級部門要老師、要錢，有時還要走江蘇、跑深圳，為解決殘疾孩子的生活費和學雜費求老板、找老鄉(xiāng)。

短短兩年時間，尹學工就把一個聾啞班“變”成了一個特殊學校。還沒來得及高興，一個意外事件差點把他的膽都嚇破了。2007年3月，特殊學校的兩名女生陳虹、陳艷被犯罪團伙騙走了。從此，尹學工沒了寒暑假，他和同事輾轉廣州、深圳、東莞、南昌等十幾個城市，花了將近兩年時間，終于先后在江西省景德鎮(zhèn)市和九江市找到了這兩名學生。這種“丟人”的壓力和尋找的辛苦，給了尹學工刻骨銘心的體驗，也讓他對特殊學校的孩子有了一種骨肉相連的感情。

疼痛逼人奮進，尹學工想為特殊學校的孩子做得更多。那一年，他求北京、跑省里、找縣委，從上級政府部門爭取了700萬元資金、20畝地，開始在縣城的黃金地段加緊建設一所能容納200名殘障孩子的現(xiàn)代化特殊教育學校。

得知身患黑色素瘤病后，尹學工沒有停下來。醫(yī)生叮囑尹學工不能曬太陽，帶病的他就選擇白天處理城廂小學的事務，晚上七點鐘以后再到特殊學校的建筑工地，安排買什么樣的瓷磚，購多粗的電線，種什么樣的綠化樹等……2013年10月，特殊學校落成典禮時，尹學工一稱體重，竟然瘦了十多斤！

黑色素瘤在這幾年時間里都沒來找尹學工的麻煩。由此，他向同事們介紹了自己玩命工作的“特殊”心得：“投入于工作的人，一可健心，二可瘦身，三可治病，到最后，他一定只會賺，不會虧?！?/p>

“高級”大廚師VS幸福家庭

永新縣特殊教育學校宿舍樓旁邊有一塊專供學生們進行生活體驗的菜地，面積不大，依時令變更種著白菜、大蒜、蔥、辣椒、茄子、苦瓜等蔬菜，一年四季滿眼都是綠色。知情人都明白，其中暗藏了尹學工不少“心機”：幾個學生管理一垅菜地，可以鍛煉學生的生活實踐能力；自種自給的新鮮蔬菜安全省錢，又能給水泥地上的校園添一抹綠色；還有更絕的，尹學工在菜地下面設計了一個化糞池，每天勞動時，老師只要領著學生打開池蓋，就可以給自己的菜地施上無公害有機肥……

見過菜地的人都忍不住為尹學工的心細如針點贊，卻少有人知道，他的細心緣自何處。人們哪里知道，在尹學工的家里，也有一塊菜地，一家人一年四季的蔬菜都吃不完。只不過，和學校的菜地不同，尹學工家的菜地懸在了空中，種在自家的樓面上！

在老師和學生眼里，尹學工是高級教師，在他愛人眼里，卻是一個讓她的生活變得有滋有味的高級胖廚師。愛人每天早出晚歸，中午也常常被患者叫住，無法按時下班，做飯炒菜就成了尹學工的“專利”。炒菜的次數(shù)多了，他的廚藝進步神速，又很自然地激發(fā)了他的表現(xiàn)欲，慢慢地，他回家就往廚房鉆。輪到愛人休假，尹學工看到愛人在廚房里忙碌，也不由自主地蹭到她身邊，拿起鍋鏟炒起菜來，這讓愛人很是感激，時常會忍不住獻上一個香吻，在他耳邊輕輕來一句“老公真好”。愛人這般愛語呢喃，尹學工做起菜來就又錦上添花了……

尹學工的兒子從小喜歡吃爸爸炒的菜。小時候，兒子每次看到媽媽進廚房，便會像看見小偷進了家門一般地大呼小叫：“爸爸，你快去炒菜呀，媽媽到廚房里去了?！?/p>

尹學工是一個細節(jié)制勝的人。就拿炒菜來說吧，他特別講究做菜的原料。做地道的永新菜——黃鱔炒臘肉，他一定要買野外抓來的黃鱔和農(nóng)民自家灶火上煙熏的臘肉；炒蔬菜，也一定要找到鄉(xiāng)親挑到城里來賣的時蔬……可有時候，他買菜時去得早了或者晚了，都買不到他想買的天然食材，咋辦？

2012年春上，尹學工的愛人和兒子每天都看見一家之主挑著黑黑的泥土爬上自家小洋房的屋頂。一個星期后，他又搬來一堆棍棍棒棒，插在泥土里。然后，他特意回了一次鄉(xiāng)下，弄來各種菜苗秧子。他不嫌臊臭，每天把家里的小便桶拎上樓頂給菜地施肥……等一切忙完后，他才得意地向回到縣城工作的兒子宣布：“到暑假，你就可以吃上我們自己種的無公害蔬菜了?！睘榱私o空中菜地輸送有機肥，尹學工還在家里養(yǎng)起了十幾只兔子。

愛生活，才會愛工作；愛家人，才會愛別人。在北京腫瘤醫(yī)院住院的時候，有一天早晨，尹學工一睜開眼睛就撥打了長途電話，叮囑分管特殊學校工作的副校長去買幾臺熱水器，以保證學生有充足的熱水洗臉、暖腳。兒子勸他暫時把工作放一放，他淺淺一笑，說：“我經(jīng)常會把這些學生看成是你，想著你需要什么，我便會盡量為他們準備什么?！?/p>

在主題為“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師生讀書交流會上，尹學工出人意料地自我爆料：“上高中時，一本《第二次握手》讓我愛不釋手，我被主人公忠貞不渝的愛情所感動，這本書影響了我一生。對家庭、對愛情，我始終堅守著‘六個一，年輕時跟一個女孩玩兒，然后跟這一個女孩談戀愛，跟這一個女孩結婚，結婚后只讓她懷一次孕，只讓她為我倆生一個小孩，到死也只想守著這一個老婆！”甜蜜的爆料藏著尹學工心底里冒泡的幸福，也讓人們從中找到了他家庭幸福的泉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