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情畫意寫小說

張建紅

[摘 要]孫犁的小說被譽為“詩體小說”，其開創(chuàng)了小說的新寫法、新風格。以《荷花淀》一文為例，從詩情和畫意兩個角度，可以分析孫犁小說的藝術(shù)特點：人物美、生活美、戰(zhàn)爭美，通過描繪明麗自然的風景畫、風俗畫，表現(xiàn)出作者對故鄉(xiāng)的愛，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孫犁作品的獨特風格。

[關(guān)鍵詞]孫犁 詩體小說風格 詩情 畫意

[中圖分類號] J207.4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3437（2014）18-0103-03孫犁是我國當代著名的作家，他的作品別具一格，他以清新的筆觸、淳樸自然的語言創(chuàng)造出美的意境，他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巧妙地雜糅詩歌和散文的特點，勾勒出散文詩般的畫卷，他的小說也因此被譽為“詩體小說”。《荷花淀》便是其代表作之一，該文看似平淡簡樸，實則雋永深遠，在詩情畫意中展現(xiàn)出了清新脫俗的藝術(shù)風格。在《荷花淀》一文中，小說從平凡的生活和人物中挖掘出人物美、生活美、戰(zhàn)爭美，描繪出明麗自然的風景畫、風俗畫，表現(xiàn)出作者對故鄉(xiāng)的愛，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孫犁作品的獨特風格。

一、詩情緩緩入心田

孫犁的小說中沒有驚天動地的情節(jié)，沒有豪言壯語，也沒有轟轟烈烈的情感表達，他只是將自己的情感付諸于簡簡單單的文字之中，像潺潺的小溪緩緩地流入人的心田，像溶溶的月色慢慢地融化在心頭，濃郁的感情滲透在字里行間，似淡實濃，品之無盡。無論是風土人情，還是人際關(guān)系，在作者的筆下都是那么純美、淳樸，詩的語言、詩的節(jié)奏、詩的韻律讓小說充滿了浪漫、美好、動人的詩情。

（一）人物美

《荷花淀》講述的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發(fā)生冀中白洋淀地區(qū)的故事。小說另辟蹊徑，轉(zhuǎn)換視角，沒有寫硝煙彌漫的戰(zhàn)爭場面，而是從青年夫妻的關(guān)系入手，成功地塑造了以水生嫂為代表的一群農(nóng)村勞動婦女的可愛形象。這是一群勤勞、樸實、善良的婦女，她們識大體、顧大局，具有樂觀主義精神和獻身精神，她們在戰(zhàn)爭中逐漸成長并成熟起來。

水生嫂是我國傳統(tǒng)勞動婦女的典型人物。她勤快、能干，編葦席，一會兒就“編成了一大片”，她溫柔、善良、賢惠，她孝敬老人，疼愛孩子，體諒丈夫。水生嫂愛丈夫、愛家庭，更愛美麗的祖國，在大敵當前、國難當頭之際，她顧全大局，舍小家、為大家，雖然因丈夫參軍離家而戀戀不舍，但也能欣然接受，為丈夫收拾行裝，并承當了家庭的重擔，解決了丈夫的后顧之憂。

白洋淀的婦女們不僅是質(zhì)樸、勇敢、明大義的，也是多情、樂觀、堅強的。她們深切地愛著自己的丈夫，參軍的男人們才走幾天，婦女們已經(jīng)惦念不已，找了借口去探望他們。在沒有見到自己的親人時，她們又表現(xiàn)出了樂觀的一面。雖然“有點失望，也有些傷心”，但她們“永遠朝著愉快的事情想”，“不久，她們就又說笑起來了”。這些感情真摯、愛說愛笑的女人們在遇到敵船時，雖然也心驚，也膽怯，但更多地表現(xiàn)出了機智勇敢和視死如歸的精神。她們沉住氣，堅定沉著地將船往荷花淀里搖，并下定決心，假如敵人追上了，決不投降，“就跳到水里去死”。回到村子后，這些經(jīng)受了戰(zhàn)爭洗禮的婦女們也組織了抗日隊伍，她們學會了射擊，拿起了槍桿子，積極地投入保家衛(wèi)國的抗戰(zhàn)洪流中，“冬天，打冰夾魚的時候，她們一個個登在流星一樣的冰船上，來回警戒。敵人圍剿那百頃大葦塘的時候，她們配合子弟兵作戰(zhàn)，出入在那蘆葦?shù)暮＠铩薄?/p>

小說中的對話描寫和細節(jié)描寫細致入微地展現(xiàn)了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和性格特點。例如水生嫂，當她聽說丈夫要赴前線打擊日寇時，“手指震動了一下，像是叫葦眉子劃破了手，她把一個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作者通過葦眉子劃破了手，以及“吮”這個動作，真實地展現(xiàn)了水生嫂內(nèi)心的震動以及對丈夫的依戀之情。水生嫂幫丈夫收拾衣物，并送丈夫參軍，可見其雖然害怕離別，但是也理解和支持丈夫赴前線抗戰(zhàn)，由此塑造了一個明大義、識大體的農(nóng)村婦女形象。

水生嫂等一批青年婦女們，在斗爭中漸漸成長和成熟起來，一步步地站到了社會斗爭、民族斗爭的行列里。她們以實際行動為中國勞動婦女爭氣增光，同時這也反映了解放區(qū)人民的生活實況，反映了人民在民族自衛(wèi)戰(zhàn)爭中的巨大變化，歌頌了抗日軍民的愛國主義精神和英勇抗戰(zhàn)的革命情懷。

從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出小說雖然描寫的是戰(zhàn)爭，但是并沒有直接寫激烈、殘酷的戰(zhàn)爭場面，小說從普通百姓的夫妻之情、家國之愛入筆，寫出了在戰(zhàn)爭的環(huán)境中，這些淳樸、善良的人們依然保持著純美的人性、崇高的人格，她們的身上閃耀著人性的光輝，更展示了冀中人民不畏強暴、保衛(wèi)家園的精神。

（二）生活美

勞動是枯燥、乏味、辛苦的，但是在《荷花淀》中，原本平凡枯燥的生活在作者妙筆的點染下，變得美麗生動、活潑有趣。作者描寫生活中的人物和事件，通過感情的過濾和詩的語言的運用，給人耳目一新之感。

在《荷花淀》的開頭，作者這樣描寫水生嫂編席的場景：“月亮升起來，院子里涼爽得很，干凈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潮潤潤的，正好編席。女人坐在小院當中，手指上纏絞著柔滑修長的葦眉子。葦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里跳躍著?！边@一開頭點出了勞動的時間、空間和對象，詩一樣的語言，干凈、優(yōu)美、動聽。不僅寫出了勞動的環(huán)境，而且由此暗示了主人的勤快，此處提到的“院子”雖然是一個普通的勞動場所，但主人拾掇得干干凈凈，而且白天就做好了編席的一切準備工作。女人編席子的畫面是那么賞心悅目，“纏絞”“跳躍”這兩個動詞不僅寫活了勞動的場景，而且把女人的好手藝、女人的勤快，都有力地描繪出來了?？菰锏膭趧宇D時變得靈動活潑，字里行間透著舞蹈美和色彩美。

特別是兩個充滿想象的貼切的比喻，把勞動的場面詩化了：“這女人編著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編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云彩上?！蹦憧?，本來是在勞動，一下子就變成了坐在潔白的雪地上和云彩上，既寫到了地上又寫到了天上，給人一種天地遼闊之感，勞動的場面完全被詩化了、美化了。繁重的勞動已經(jīng)變成了一首輕快的小詩，勤勞的雙手，熟練的技藝，富饒的出產(chǎn)，此情此景讓人不由自主地進入了一個純美的詩化世界，帶給讀者一種獨特的審美韻味。

“她有時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銀白世界。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風吹過來，帶著新鮮的荷葉荷花香。但是大門還沒關(guān)，丈夫還沒回來”。透過水生嫂的眼睛，我們望到了詩一般的美景，又由水生嫂的張望很自然地引出了女人的內(nèi)心活動：天色這么晚了，丈夫還沒有回來，真叫人擔心啊。作者通過散文詩般的語言來描繪人物的內(nèi)心活動，顯得詩意盎然，引人入勝。

（三）戰(zhàn)爭美

戰(zhàn)爭是殘酷、艱苦、血腥的，硝煙彌漫中血肉橫飛，死亡隨時降臨。大多數(shù)作家筆下的戰(zhàn)爭場景，都是殘酷、悲傷的，充滿著犧牲的壯烈和離別的傷感。但是在孫犁的小說中，我們卻見不到戰(zhàn)爭的慘烈、悲壯，我們欣賞到的是一幅清新的畫卷，仿佛還聞到了幽幽的滿淀荷香。戰(zhàn)爭被孫犁安置在一種如詩如畫的環(huán)境中，作者用清新優(yōu)美的自然場景取代了戰(zhàn)爭的刀光劍影和激烈的斗爭場面，從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

如《荷花淀》中，當婦女們探夫失望而歸，遇上鬼子的大船時，“她們搖的小船飛快。小船活像離開了水皮的一條打跳的梭魚。她們從小跟這小船打交道，駛起來，就像織布穿梭、縫衣透針一般快”。這里雖然有戰(zhàn)爭，但節(jié)奏是輕松歡快的，戰(zhàn)爭畫面是充滿詩意的。三個比喻生動活潑，“活像離開了水皮的一條打跳的梭魚”“就像織布穿梭、縫衣透針一般快”都寫出了小船的飛快、人物動作的熟練，既切合實際，又符合婦女們的身份，更讓人覺得這場戰(zhàn)役像日?，嵤乱粯游⒉蛔愕?。接著用象聲詞來寫聲音，“嘩嘩，嘩嘩，嘩嘩嘩！”有聲有色，十分生動，充分反映出這些農(nóng)村婦女的沉著、冷靜、勇敢。

當婦女們把船搖進了荷花淀時，作者呈現(xiàn)給我們的是荷花淀美麗如畫的風光，“那一望無邊擠得密密層層的大荷葉迎著陽光舒展開，就像銅墻鐵壁一樣。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來，是監(jiān)視白洋淀的哨兵吧”。茂盛的荷葉，粉紅色的荷花箭，是銅墻鐵壁，也是監(jiān)視敵人的哨兵，更是伏擊敵人的戰(zhàn)場。在戰(zhàn)爭的陰影下，雖然這兒將是戰(zhàn)爭流血犧牲的場所，但文中的景物描寫卻讓人感覺非常輕松愉快，絲毫感受不到戰(zhàn)爭的可怕，絲毫聞不到火藥味，有的只是平靜踏實。可以說，作家以清新的筆法寫出了冀中人民的人情美、人性美。

《荷花淀》中對戰(zhàn)斗場面的描寫寥寥無幾，沒有殘垣斷壁、生靈涂炭的場景，也沒有金戈鐵馬的廝殺場面，而是著意于描寫這些婦女的切身感受和體驗。隨著她們的船搖進荷花淀，“幾只野鴨撲楞楞飛起，尖聲驚叫，掠著水面飛走了”“就在她們的耳邊響起一排槍”……氣氛霎時緊張起來，“她們想，陷在敵人的埋伏里了，一準要死了，一齊翻身跳到水里去。漸漸聽清楚槍聲只是向著外面，她們才又扒著船幫露出頭來。她們看見不遠的地方，那肥大的荷葉下面，有一個人的臉，下半截身子長在水里。荷花變成人了？……”緊張的戰(zhàn)斗，在作者的妙筆下完全詩化了。婦女們東張西望，找尋自己的丈夫，戰(zhàn)爭的場面中充滿著溫馨，寫出了這些婦女轉(zhuǎn)驚為喜的緊張、愉快的感情。這樣一種通過人物的感受和體驗來描寫的方法，我們經(jīng)常在詩歌中可覓其蹤跡。

二、畫意濃濃意境幽

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美麗的白洋淀，有著飄飛的蘆花、潔白的蘆葦、如云如雪的葦席、茂密的荷葉、粉色的荷花箭，作者通過景物描寫展現(xiàn)出自己對美好事物和光明人生的向往、對優(yōu)雅人情的追求。白洋淀是美麗富饒的，自洋淀的人民是勤勞善良的，作者越是將它描繪得秀麗迷人、詩情畫意，就越能激起人們對侵略者的切齒痛恨。這樣的一首抒情詩，這樣的一首抒情樂曲充分展示了作者武戲文唱的高超技藝。

（一）風景畫

《荷花淀》的開頭給讀者展示了一個寧靜優(yōu)美的環(huán)境，月光皎潔，女人勤快，小院干凈，葦眉子潤滑，這些美的意象組合在一起，構(gòu)建了一個寧謐、淡遠的鄉(xiāng)村環(huán)境。這是一塊富饒的土地，“要問白洋淀有多少葦?shù)?？不知道。每年出多少葦子？不知道。只曉得，每年蘆花飄飛葦葉黃的時候，全淀的蘆葦收割，垛起垛來，在白洋淀周圍的廣場上，就成了一條葦子的長城”。作者的想象馳騁萬里，寥寥幾筆就勾畫出了一幅壯觀、優(yōu)美的畫面，用“葦子的長城”暗示了人民抗戰(zhàn)的堅固陣線，景物描寫逼真?zhèn)魃袂页錆M寓意，使得作品含蓄蘊藉、意境深遠。

接著，作者帶給我們的是白洋淀迷人的景象：“這女人編著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編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云彩上，她有時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潔白世界。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風吹過來，帶著新鮮的荷葉荷花香?！痹谇屣L明月、薄霧荷香的映襯下，人物猶如仙子，白洋淀風光綺麗，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和醉人的詩情畫意融合成了絕妙的詩的意境，景色與人物交相呼應(yīng)，彼此映襯，展現(xiàn)了人物的人性美和人情美。

當女人們探夫失望歸來時，作者又給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幅正午的淀上風光圖。“已經(jīng)快到晌午了。萬里無云，可是因為在水上，還有些涼風。這風從南面吹過來，從稻秧上葦尖吹過來。水面沒有一只船，水像無邊的跳蕩的水銀”。天空萬里無云，水面上也是空空蕩蕩，水波清澈，在陽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涼風習習，吹過女人的心頭，真是天也空空，地也空空，人也空空，心也空空，失望而歸的女人們的心情是空空落落的，但是明朗的天空、清爽的涼風，卻能迅速地撫平了女人們心頭的酸楚、沮喪，不快的情緒在開闊、明朗、靜寂的淀上風光里一掃而光。

最后讓我們來到荷花淀。荷葉荷花以及高高挺出的荷花箭既嫵媚多姿，又莊嚴威武，像哨兵守護著白洋淀。作者卻在這樣一個浪漫的地方安排了一場伏擊戰(zhàn)，不能不說是匠心獨具。這場仗打得輕松，戰(zhàn)士們的心情愉快，女人們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戰(zhàn)爭的場面變得浪漫多情，我們從中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冀中軍民堅定樂觀的戰(zhàn)斗精神。由此不難看出，作者給我們吟唱了一首浪漫主義色彩的敘事詩。

白洋淀的天、白洋淀的水、白洋淀的荷、白洋淀的葦，無一不美，無一不令人陶醉，但是，這樣美麗的家鄉(xiāng)正遭受日寇鐵蹄的蹂躪，怎能不讓人對侵略者痛恨不已？怎能不讓人團結(jié)起來保衛(wèi)自己的家園？就連那荷葉荷花，也成了保衛(wèi)家鄉(xiāng)的銅墻鐵壁。

（二）風俗畫

在《荷花淀》中，作者孫犁不僅畫出了白洋淀的如詩如畫的風景，而且他還將人物、勞動、風土人情和景物結(jié)合在了一起，從而為我們勾畫了一幅幅含蓄蘊藉的風俗畫。在一個寧靜、清爽的夜晚，畫中的女人用她那靈巧的雙手，熟練地編織著葦席，皎皎月色下，潔白葦席上，流淌著水生嫂辛勤的汗水，倒映著水生嫂美麗的身影?？蓯鄣募亦l(xiāng)，美麗的家園，淳樸的人民，高超的技藝，富饒的特產(chǎn)，真是景美人更美，簡直就是一首明麗的田園交響曲，那么清幽，那么富有生活氣息，那么富有詩情畫意。

孫犁先生的《荷花淀》清新自然，猶如一首月光下的小夜曲。作為戰(zhàn)爭年代的小說，作者避開了正面戰(zhàn)場的描述，著重從人性和自然入手，使文章看似樸實無華，實則含蓄雋永，看似樸素溫婉，實則平中有味，細細品來，有一種神奇獨特的吸引力，帶來的是讀者心靈上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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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覃侶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