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玫瑰
我特別喜歡吃榴蓮酥,卻一直不敢吃榴蓮,因為榴蓮的名聲在北方人的嘴里太壞了。
這個夏天,在銅鑼灣的某間超市里,有人伸手輕按保鮮盒里的榴蓮肉,拿走最軟的一盒。那白皙的手指和榴蓮肉的象牙黃打動了我,我突然想在香港,吃絕大多數(shù)北方人厭惡的榴蓮了。
夜里,從冰箱里取出榴蓮肉,面對維多利亞晚上燈火輝煌的海面,我靠在床上,深深地吸進一口榴蓮氣息濃郁的空氣。
榴蓮的氣息非常特殊,確切地說,不是人們形容的臭,而是一股與眾不同的有些怪異的植物氣息。對喜歡它的人來說,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對不喜歡它的人來說,是一種折磨。有人說,它的氣息很像臭豆腐,我卻極其反對這樣的比喻。因為臭豆腐的氣息是后天造就的腐敗之氣,惡臭到極致,便成了很多人嘴里的香。而榴蓮的氣息是天然的,有陽光清風(fēng)細雨的大自然色彩,再加上刺殼內(nèi)的鮮美果肉,便傲然成為東南亞地區(qū)的水果之王,令喜歡它的人迷戀,讓厭惡它的人回避。
我回憶著親朋好友對榴蓮的如潮惡評,捧起散成粽子形狀的果肉咬了一口。在榴蓮霸道的氣息里,我被強烈的甘甜,綿軟的口感,一下子擒住了。那是怎樣一種甜啊,非西瓜的爽甜,非柿子的膩甜,是從口腔的味蕾直接反映給大腦不容你思考的甜,與榴蓮特殊的氣息一起,構(gòu)成了榴蓮的味道。我一口進嘴,便深深迷戀,不由得沉浸于由那氣息那甜組成的某種氣氛中,永生不能忘記地慢慢品嘗。
我方才明白,為什么榴蓮酥是粵式點心的招牌,為什么榴蓮是東南亞的水果之王。原來,榴蓮酥里榴蓮肉的黃色和甘甜自然天成,根本不需要后天加工。而享受榴蓮的人,從開始到結(jié)束,都被榴蓮霸道地強制性地用它王者味道打上烙印,讓所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從香港回來,進超市,在眾多食物的味道里,我一下便嗅出榴蓮的味道,被那味道拽著,不由自主地奔過去,買下,剝好,放進冰箱,每天拿出些做下午茶的果點,慢慢享受刺猬一樣果殼里的美味。
也怪這世間的味道眾多,人云亦云,我們分辨不出到底什么是臭;或者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久聞不知其臭;或者我們本身也是臭的,同流,不能不合污。誰能說清楚,誰是臭豆腐,誰是榴蓮?
喜歡榴蓮還因為它是個有爭議的水果,它有足夠的能力讓一些人愛之深,讓另一些人恨之切。我也欣賞有爭議的人,喜歡有爭議的事。因為并不是誰都能引起爭議,首先自身需要有足夠的抗衡和改變的能力。學(xué)術(shù)研究中有句經(jīng)典的話“寧要深刻的片面,不要平庸的全面”,它恰當(dāng)?shù)卦忈屃藸幾h的優(yōu)勢。
在榴蓮味道里,看著小燕穿梭的旺角小街巷,我不由得又想起香港。這次去,我莫名地想去旺角,想了解香港人的日常生活。于是,在旺角的菜市場,我舉起了相機。賣雞蛋的阿婆在閃光燈亮后很不滿地嘮叨,我笑著轉(zhuǎn)身買兩磅山竹,看那些拎著菜和水果的人……
比起銅鑼灣,旺角更香港本土化。它街道狹短,店鋪林立,據(jù)說是吉尼斯紀錄中全球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區(qū)。很多店鋪通宵營業(yè),越夜越美麗。
我便這樣,一邊購物,一邊隨時舉起相機,走在八月的每天下幾遍雨的香港。
在尖沙咀,在銅鑼灣,在旺角,在陽光里,在黑夜里,不定哪會兒,天上會忽然飄雨,或者急,或者緩,或者稀,或者密……我有時漫步在細雨里,有時在某個大廈的大堂避雨……
如今,在北京的家里,在榴蓮的味道里,我回想起被稱為購物天堂的香港,覺得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早已迷戀上它的風(fēng)情。說到底,那是物質(zhì)的誘惑,明明知道該淡去,卻擋不住它的魅力,它實在物質(zhì)得可以,愣把消費也變成了風(fēng)景。
香港和榴蓮,到底誰是誰,我分不清楚,只覺得,生活中的很多事,味道也并不太好,既然打開了,便要有勇氣去嘗。不嘗,永遠不知道其中滋味的美妙。
時代青年(上半月)2015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