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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自公主的惡意

    2014-12-29 00:00:00小蘭亂流年
    飛言情A 2014年1期

    1.

    雀云城乃是山水之城,地處楚國之西南,人杰地靈,山靈水秀,但這里最出名的并非美景,而是美人。

    這日欽差受皇命前來雀云山選秀女入宮,人還沒下船就被渡頭邊婀娜生姿的漁女晃花眼,一腳踏空直接給掉進(jìn)水里。

    我饒有興趣地坐在茶樓里一邊剝著糖炒栗子,一邊聽說書先生講著關(guān)于段欽差來選秀女一事。

    皇帝剛登基不久,后宮空虛,為了抓住這次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jī)會,一時間商鋪的綾羅綢緞、朱釵胭脂皆是被賣斷了貨,就連道觀清修的女弟子也急著還俗準(zhǔn)備參選。

    這次選秀,但凡家世清白、容貌出眾、身無殘疾病史的民女皆可以參加。其中備受爭議的便是符家二小姐符蘿。符蘿乃是慕知府的青梅竹馬,這次她不顧與知府的多年情誼,毅然參選。茶樓內(nèi)的人紛紛以此開局下注,賭那符蘿能否通過慕知府的阻撓,順利選上秀女。

    以一賠十的賭注,我微微揚(yáng)起嘴角。這等好事我又豈能錯過,我當(dāng)即便差小廝替我押了一百兩賭銀。

    小廝將字據(jù)送過來后,我正欲拿起長劍離開,便見慕岑緩緩朝這邊走來。喧鬧的茶樓在他進(jìn)來的那一刻頓時安靜,只見坐莊的人猛地?fù)湓谧郎蠈①€銀塞進(jìn)懷里。

    “原來段欽……”

    慕岑剛一說話,情急之下我便將栗子塞進(jìn)他嘴里:“嘗嘗看,用桂花糖炒的?!?/p>

    也不管慕岑驚訝的表情,我湊到他耳邊說道:“我只是出來喝茶的,莫要張揚(yáng)?!庇喙馄骋姽痪圪€的人已經(jīng)紛紛撤離,我笑著將茶遞到慕岑面前,“慕知府請喝茶。”

    我看到慕岑在瞬間失神后,取出口中那顆沒剝殼的栗子淺笑道:“莫非都城的人都跟段姑娘一樣喜歡帶殼吃栗子?”

    被慕岑那雙如狐貍般精明的桃花眼一看,我不禁有些心虛,連忙笑著轉(zhuǎn)移話題: “不知慕知府找我何事?”

    慕岑抿了口茶,抬眸道:“我原本是想找段姑娘商議符蘿參選一事?!?/p>

    “這事啊……”

    我話還沒說完便被慕岑打斷:“不知段姑娘剛才買的哪一邊?”

    “喀喀——”剛才果然被他看到,我抽了抽眼角,“慕知府莫要傷心,感情的事是勉強(qiáng)不來的,既然符蘿姑娘志向遠(yuǎn)大,你也該放寬心祝福她才是?!?/p>

    “哦,是嗎?”慕岑似笑非笑地勾起烏青的嘴角。

    我輕拍著他的肩:“但愿慕知府能夠早日想通?!?/p>

    慕岑垂下眼簾,修長的睫毛如同扇動的蝶翼一般,看到他失落的模樣,我忍不住輕嘆一聲,只聽他道:“令在下想不通的是……以段姑娘的身份為何會在此當(dāng)街聚賭?”

    好你個慕岑!我好心安慰他,他竟反過來羞辱本欽差,這樣心理扭曲、不人不鬼的男人活該被人拋棄。

    說慕岑不人不鬼,只因他面如紙色,嘴唇烏青,發(fā)白勝雪。那日我剛到雀云城時,見到他站在渡口對我勾嘴淺笑,我還以為是自己見鬼了,一腳沒踩穩(wěn)便掉進(jìn)水里。

    我強(qiáng)辯道:“剛才我不過是假意參賭,好取得確實證據(jù)再將他們送至官府。只可惜慕知府這一來便將人給全嚇跑了?!?/p>

    “人跑了不要緊。”慕岑抬眸時哪里還有半點(diǎn)失落的神情,他促狹地笑道,“只要有證據(jù)在,跑了本知府也能將其給抓回來?!?/p>

    我的心不禁一顫,隨即呵呵笑道:“正所謂小賭怡情,慕知府沒必要這么認(rèn)真啊?!?/p>

    “段姑娘為捉賭徒不惜耗費(fèi)百兩紋銀,我這小小知府又怎敢怠慢。”

    “……”

    在慕岑灼灼的目光下,我艱難地將賭約字據(jù)遞到他手上。

    只是當(dāng)我無意間觸碰到慕岑冰冷的手指時,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異樣的情緒。我抬頭望向他那雙深邃的桃花眼,就在即將失態(tài)的時候,連忙收回手。我在心頭安慰自己道,不過少賺一千兩而已,這回事情若是辦得好,小皇帝賞賜的又豈止這一千兩。

    2.

    此刻心情極度不佳的我正準(zhǔn)備找借口離開,便聽到茶樓下有女子在爭吵的聲音。

    “符蓮?!蔽业吐曊f道。這女子正是符家大小姐,符蘿的親姐姐,看到慕岑眼中閃過的驚詫,我解釋道,“在送來的畫像上見過?!?/p>

    這次雀云城參加選秀的女子眾多,為了不浪費(fèi)時間,我便先通過畫像進(jìn)行海選,符家兩姐妹都有送來畫像。但據(jù)我打聽到的消息得知,符蓮乃是正室嫡女,而符蘿則是庶出。

    只見符蓮施施然進(jìn)入軟轎,跟在轎旁的丫鬟手里正拿著一塊繡工精致的布匹,此時另一名女子吵鬧著欲從丫鬟手里將那布匹搶下來,哪知卻被那丫鬟輕輕一推便跌坐在地上。

    被欺負(fù)的女子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她哭喊著說符蓮仗勢欺人,搶了她半月前訂下的綢緞,現(xiàn)在還動手打人。

    那丫鬟能如此輕易地便將人推到地上,一看就是練家子。目光掃過丫鬟腰間佩戴的短劍時,我不禁說道:“符家的人果然了不得,光是丫鬟都這般厲害?!?/p>

    慕岑站在我身旁神情難辨,我雙眼一轉(zhuǎn),正好借機(jī)一除剛才的悶氣,我道:“有女子在下面喊冤,慕知府不打算下去看看?”

    符家財大氣粗本就不好惹,小皇帝這次派我來雀云城選秀,奔的就是這西南首富的符家。更何況符蓮還是符蘿的阿姐,如此為難之事看這慕岑要如何處理。

    我雙手抱臂,半瞇著眼跟在慕岑身后,只聽慕岑沉聲喝道:“何人在此吵鬧!”

    慕岑的聲音并不大,然而卻極具震懾力。話音剛落,鬧事的女子見到慕岑便立即止住哭聲,于此同時那抱著布匹的丫鬟向前對慕岑說明詳情。

    起因是這符蓮今日在布店看上一塊綢緞,而當(dāng)老板將綢緞賣給符蓮時,正巧被前來取布的葉琴撞見。這布匹原本是葉琴在半月前訂下的,但因為老板的失誤而錯賣給符蓮。

    那丫鬟說錯的不在她家小姐,葉琴要鬧的話應(yīng)該找布店老板才是。布店老板見狀連忙站出來說,愿將之前的訂金退給葉琴,哪知葉琴硬要那綢緞,不肯收回訂金。

    這綢緞繡工精細(xì),價格昂貴,若再重新訂制又要等上半月。秀女的初選在三日后便將舉行,這次葉琴正是想用這布縫制新衣參加初選。

    我好笑地站在一旁,見慕岑走到軟轎前,將一直未曾出面的符蓮從轎中請出。

    先前在茶樓上,我也只來得及瞥見符蓮的大致輪廓,以及她腰間繡有“蓮”字的香囊。

    巴掌大的鵝蛋臉上眼若秋潭,瓊鼻如玉,符蓮舉手投足間盡顯其冷艷高貴的氣質(zhì),我不禁心道,這實打?qū)嵕褪切』实鄣牟耍?/p>

    不知慕岑輕聲在她耳旁說了句什么,符蓮轉(zhuǎn)而將目光移至我身上,在對我示意微笑后,她便吩咐丫鬟將綢緞送給了葉琴。

    葉琴接過綢緞并沒有道謝,她冷哼一聲將堵在路口的我猛推一把,便憤憤而去。

    幸好我眼疾手快,就在慕岑準(zhǔn)備喊話的時候,我雙手交叉示意他不可當(dāng)眾暴露我的身份。

    作為一個低調(diào)的欽差,我很樂意在三日之后從葉琴那張精致的小臉上看到一副便秘的表情。

    不得不說,我這個年過二十有六還嫁不出也沒打算嫁的女子,僅余的興趣愛好就是以權(quán)謀私撈撈油水,再看看別人在得知我真實身份后因怠慢沖撞我而一副腸子悔青的模樣。

    慕岑同符蓮告辭后,緩緩朝我走來。他道:“符蓮姑娘在府上備下宴席,不知段姑娘可有興趣過府一敘?”

    我來雀云城第一處想去的地方便是這富甲一方的符府,但礙于身份的關(guān)系我只得在拒絕符謙的邀請后又一次拒絕他女兒的邀請。

    3.

    見我眉頭微蹙,慕岑在一旁道:“段姑娘近日忙于公務(wù),還不曾來得及欣賞這雀云城的美景,今日難得清閑不如在下帶段姑娘四處逛逛?”

    我抬頭打量了慕岑一眼,即便是沒穿官袍,那一頭燒包的銀發(fā),俊朗邪魅的模樣,又有誰看不出他的身份。

    我琢磨著緩緩搖頭:“我只想低調(diào)地四處逛逛?!?/p>

    “你跟我來!”也不等慕岑反應(yīng),我便拉著他到成衣店換了一套小廝的衣裳,又將他的銀發(fā)通通盤起戴上布帽。

    怎么能有人將小廝的衣服穿出公子的氣質(zhì),我掰過慕岑的臉仔細(xì)瞅了瞅。

    “段姑娘……”

    我當(dāng)即用手將他嘴捂上,一雙好似深潭般狹長的桃花眼正幽幽地看著我,不得不承認(rèn)在那一瞬間,我的心跳竟難得地漏跳一拍,我強(qiáng)壓下心中涌起的情緒。

    他呼出的熱氣噴在我手心上有一種酥麻的感覺,我轉(zhuǎn)瞬回過神來,將自己懷里從未用過的胭脂涂在慕岑唇上。

    在我的手觸碰到他冰冷的薄唇時,慕岑不禁一怔,眼底浮起異樣的神情。

    男女授受不親,這道理我懂,只是這么多年來,我從不拘小節(jié),更是將禮數(shù)都拋至一邊。

    替慕岑抹好胭脂后,我腦中只冒出“妖孽”兩字!

    這樣的小廝,呃不,這樣的知府要送去伶人館準(zhǔn)能當(dāng)頭牌。

    “慕知府莫要動,馬上就好!”

    怕慕岑被我弄得不耐煩,我急于將胭脂點(diǎn)在他臉上,竟忽略了慕岑泛紅的耳根。

    大功告成之后,看到慕岑那張被我成功毀掉的臉,我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拉著他便往街上走。

    感覺到慕岑的手微微一僵,我卻并沒有放開,我毫不在意地笑道:“只有這樣才能稱作逛街。若是以慕知府平日的裝束,不管走到哪里都只能叫巡街!”

    這擺明是我趁機(jī)為上次的事報復(fù)于他,然而慕岑非但不惱反笑道:“只要段姑娘歡喜就行?!?/p>

    我毫無痕跡地放開他的手,聳了聳肩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有慕知府親自陪同又豈會掃興?!?/p>

    慕岑走在我身旁為我介紹雀云城人文風(fēng)俗的同時還不時替我擋開人潮。

    “前面是長云廟,段姑娘可要進(jìn)去看看?”慕岑突然停下腳步望向前面的寺廟說道。

    “長云廟?”

    “嗯,相傳雀云城乃是仙女長云所建,長云私下凡間在此遇到自己的心愛之人,最后甘愿舍棄仙籍與那凡人長相守。后人為祭奠兩人至死不渝的感情便修建了這座長云廟?!?/p>

    看到慕岑若有所思的神情,我只覺心頭莫名有些酸楚。

    我轉(zhuǎn)開眼,望向別處道:“如此說來,慕知府真該進(jìn)廟一拜,興許長云顯靈還能讓符蘿回心轉(zhuǎn)意?!?/p>

    慕岑不置可否地轉(zhuǎn)頭望了我一眼隨即便往廟里走。

    時值深春,寺廟內(nèi)香火旺盛,粉桃紛飛,我興致闌珊地望了望四周的景色,突然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沖到我面前將我攔住。

    我蹙了蹙眉,正欲拿出碎銀給這乞丐,這乞丐竟激動地捉住我手道:“姑娘是大富大貴之人啊,今年紅鸞星動,定犯桃花!

    于是在那乞丐塞給我一枝桃花后,我呵呵笑著將一把碎銀塞到他手中。

    犯桃花?我凝視著手里的桃花,眼底閃過一絲苦澀,屬于我的那朵桃花還沒來得及盛放就已早早枯萎。

    想到此處我心情極差地對站在一旁看笑話的慕岑道:“在這寺廟內(nèi)都有乞丐,看來在慕知府的管治下這雀云城的民生不樂觀啊?!?/p>

    慕岑雙眼盯著我手中桃花,勾唇淺笑:“不知段姑娘可有見過隨身攜帶紅木煙斗的乞丐?”

    被慕岑這么一說,我才驚覺剛才那乞丐腰間確實別著一把紅木鑲銀的煙斗。

    我堂堂欽差居然也有失誤被騙的時候……

    看到我一青一白忽變的臉色,慕岑還火上澆油地將點(diǎn)好的一炷香遞到我跟前:“拜一拜桃花運(yùn)會更旺?!?/p>

    我當(dāng)即回了慕岑一記白眼:“本公……本姑娘不信這玩意,要拜你自己拜。”

    慕岑也不再多言,手執(zhí)著香便跪在蒲團(tuán)上。他合上雙眼,神情極為虔誠地對著長云仙女像拜了三拜。

    看著慕岑虔誠的模樣,看不出他還是個癡情種。但凡這雀云城的人都知道慕岑原是被符謙所收養(yǎng)的義子,為使自己的身份配得上符蘿,慕岑因此努力考取功名。但即使慕岑當(dāng)上雀云城的知府,符蘿也沒有絲毫要嫁給他的意思。

    這次小皇帝一選秀,符蘿便前來報名,這樣的情況再明顯不過。只能說符蘿對這跪在地上誠心許愿的男人一點(diǎn)男女感情都沒有,或說一直都只將慕岑當(dāng)哥哥看待。

    待慕岑上完香,我立即上前安慰道:“這雀云城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不一定非她不可。趁這次選秀的機(jī)會,你可以再好生看看,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落選的姑娘?!?/p>

    慕岑抬眸看我時,深邃的桃花眼中隨即閃過一絲不悅,他驀地沉下一張臉道:“天色不早,段姑娘也是時候回府了?!?/p>

    是夜,我將拿回來的桃花枝折斷,在昏黃的燭光下取出藏于其花枝內(nèi)寫有“離國刺客”的字條。

    4.

    三日后,陌花庭。

    我掃了一眼站在院中如百花盛放、姹紫嫣紅的姑娘們,只是一瞥,視線便不自覺落到站在最前排的符蘿身上。

    在看到她的一剎那,我終于能夠理解為何慕岑偏要非符蘿不可,雀云城的姑娘再多也不及一個符蘿美。

    若說符蓮是小皇帝的菜,那這符蘿便是小皇帝的美味珍饈!一張跟符蓮八分相似的臉龐更加精致美艷,與符蓮清冷高貴的氣質(zhì)相反,符蘿柔軟無骨的模樣就像是一朵嬌嫩的丁香花惹人憐惜。

    一冷一柔,如此秀色可餐的兩位美人,這回小皇帝算是賺大發(fā)了!我回過神來,在人群中找到那位表情格外扭曲的葉琴。

    得罪了本欽差,就算是穿霓裳羽衣,我也絕不會給她飛升的機(jī)會。

    慕岑站在我身旁,在宣布規(guī)則之后,見我發(fā)愣太久,便湊到我耳邊低聲說道:“段欽差莫不是在自慚形穢?”

    “本欽差用得著……”被慕岑這么一激,我差點(diǎn)又在人前鬧出笑話。

    掃過他嘴角勾起的笑意,我輕咳兩聲道:“初選正式開始?!?/p>

    這次初選的題目名為笑,也就是讓每個姑娘在本欽差面前風(fēng)情萬種地嫣然一笑。當(dāng)然這樣不是簡單的笑,我命人用絲帕將她們的臉擋住,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

    “如此一來,段欽差又怎能看到她們臉上的笑容?”慕岑不解地問道,于此同時臺下也是嘩然一片,不少參選者都開始疑惑地出聲質(zhì)問。

    我笑著讓有異議的姑娘站到一旁,看向她們道:“站出來的姑娘們好奇之心可嘉,然身處后宮,秀女的職責(zé)便是伺候皇上,而不該有任何質(zhì)疑。所以站出來的人通通落選,剩下的立即開始選拔?!?/p>

    這初選還沒開始我便已經(jīng)刷掉大半的參選者,坐回位置后,慕岑已經(jīng)動作迅速地將落選者的名字從名單上剔除。他將名單交給我,我卻不接:“這初選就由慕知府來把關(guān)?!?/p>

    慕岑愣了一瞬,隨即說道:“在下愿為欽差大人分勞。”

    我淡淡應(yīng)了一聲,便見慕岑認(rèn)真開始篩選出那些會笑的女子。參選者被掩住容貌若是單憑一雙眼睛便能感受到其中笑意,這樣的女子才能稱作會笑,也只有這樣的笑才有可能讓小皇帝動心。

    來這里的參選者無一不是容貌姣好、身姿婀娜,以輕紗覆面只得使會笑的女子更具神秘感,嫵媚誘人。

    我瞥了一眼周圍當(dāng)差的衙役,雙眼發(fā)直就差沒流出口水來。唯有坐在我身旁的慕岑依舊神色如常,好似在他面前的美人只是一件普通的物什般。只需一眼,慕岑便已做出判斷。

    小皇帝說,認(rèn)真的男人最具魅力。我琢磨著此刻的慕岑便是如此,在他打量美人的同時,我正發(fā)怔地打量著他。

    興許是我的眼神太過于熾熱,慕岑突然抬頭問道:“可是在下有不妥之處?”

    雖然嘴唇不夠紅潤,但卻纖薄而又柔軟。一想到那日我在他唇上涂胭脂時的觸感,心里的某處不禁泛起點(diǎn)點(diǎn)漣漪。

    “欽差大人?”

    “嗯?沒錯,你且繼續(xù)?!?/p>

    看到慕岑嘴角揚(yáng)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好似做壞事被當(dāng)場抓包一樣慌亂地錯開眼。

    無意間視線剛好落在慕岑正在勾畫的名單上,站到前面的女子還沒開口自報姓名,慕岑就已經(jīng)在符蘿的名字后寫下結(jié)果。

    我驚訝地抬頭望向符蘿,正好聽到如黃鶯般溫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正如慕岑所料,面前的女子正是符蘿!

    慕岑并沒有看符蘿一眼,他低著頭一直盯著自己手中的名單,這要有多痛才能寫出剛才的那個“過”字,我不禁默默地在心頭為他點(diǎn)上蠟燭。

    5.

    初選的結(jié)果跟我所預(yù)計的相差無幾,我只要在剩下的三十人中挑選出七位秀女就能順利回小皇帝跟前邀功。

    終選定在七日之后,考核內(nèi)容很簡單,只是隨興跳支舞而已。

    “慕知府,今日辛苦你了?!蔽夷弥踹x的名單對他說道。

    也不知是選拔太累,還是為情所困,慕岑的面色顯得有幾分憔悴。

    “若段欽差想要謝我,不如請我喝酒如何?”

    看到他慘淡的笑容,我哪里還忍心拒絕。

    還以為慕岑會借機(jī)敲我一頓狠的,不想他竟讓我在府衙后山的涼亭處等他。

    住在府衙這段時日,每日起床我便能透過窗看到這座后山。我只覺這山普通得緊,并無任何特別之處,然而當(dāng)我站在涼亭處發(fā)現(xiàn)能俯瞰整座雀云城時,不禁有些驚訝。

    此時正值傍晚,金黃的余暉籠罩著整座城池,清風(fēng)夾雜著花香迎面拂來,美景應(yīng)美酒,我伸了個懶腰,心道,慕岑還真會選地方。

    比起裝點(diǎn)奢華的酒樓,這天然的景致更讓我覺得愜意,也更能方便我。

    “出來吧?!蔽页谅晫o人的身后說道。

    我并沒有回頭,但卻知曉此刻已經(jīng)有人跪在我身后,那人道:“回稟長公主,離國的人已潛入城內(nèi),預(yù)計不日便會動手?!?/p>

    我應(yīng)了一聲,看向飄落在掌心的杏花幽幽道:“很好,繼續(xù)打探?!?/p>

    那人道了聲是,便如來時一般消失得悄無蹤跡。

    “段欽差?!?/p>

    慕岑來的時候,我正依在涼亭邊小憩,只見他急急向我走來,手里拿著酒壺還有……糖葫蘆?

    換下官服的慕岑身著一件月牙白長袍,柔順的銀發(fā)隨意地綰了髻披在身后,他俯身將糖葫蘆遞至我面前。在他靠近我時,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

    我疑惑道:“這是……”

    只見那纖薄的嘴唇好看地向上勾起,慕岑笑著又進(jìn)一步朝我靠近,顫抖的睫羽近在咫尺。我咽了咽口水,原來我也有被美男所惑的時候啊。

    這一刻,耳邊的風(fēng)聲蟲鳴盡數(shù)消失,我唯一能聽到的便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就在我神思錯亂準(zhǔn)備閉上雙眼的時候,罩在我身前的黑影驀地退離。

    慕岑將沾在我發(fā)間的花瓣取下:“剛才買酒時酒肆老板送的,我不愛吃甜,不知段欽差可喜歡?”

    我面紅耳赤地看了他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他話中的意思。

    比起酒肆老板會送糖葫蘆,我更寧愿相信小皇帝喜歡吃素。

    我冷哼一聲接過他手中的糖葫蘆:“你為何會知道?”我吃著糖葫蘆一邊問道。

    慌神的我忙于掩蓋自己被美色所惑的情緒,儼然沒注意到身旁的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溫柔。

    慕岑裝傻充愣:“知道什么?”

    我將吃了一半的糖葫蘆在他面前晃道:“知道我喜歡吃這個?!?/p>

    我定定地看著眼前如妖孽般俊美的慕岑,除了小皇帝,他算得上是第一個知曉我愛吃糖葫蘆的男人。我喜歡吃,并不代表我會經(jīng)常吃,小皇帝說吃這玩意的看上去幼稚。于是乎為了顯示我的沉穩(wěn),我只會選擇在沒人的時候偷偷吃。

    慕岑說,那日逛街時,見我多看了這糖葫蘆幾眼,想來我應(yīng)該是喜歡吃的。

    如此敏銳的洞察力以及縝密的心思,想及他的身世我不禁惋惜地嘆了口氣。

    聽到輕嘆聲,慕岑劍眉微蹙:“可是這糖葫蘆比不上都城的好吃?”

    我微微搖頭,轉(zhuǎn)移話題道:“非也,我只為符蘿感到惋惜罷了。世人總是向往著皇宮內(nèi)富貴奢侈的生活,卻看不到藏于這背后的風(fēng)云詭譎。高處不勝寒,看似坐擁天下,然而卻連一顆真心都難以求得。”一念間我想到小皇帝因遭心愛之人背叛在我懷里痛哭流涕的場景,傷感的情緒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而出。

    慕岑神情一怔,飲下一杯酒道:“符蘿的事我從未介懷過?!?/p>

    從未?當(dāng)時我以為這不過是慕岑的說辭而已,到后來我才知道,他指的并非我所想。

    三杯酒下肚,我興致一來便好奇地問道:“為何慕知府能從眾多掩去容貌的女子中認(rèn)出符蘿?難道是早在選拔之前,符蘿便已將自己的穿戴特征告知慕知府?”

    此刻天色早就一片昏暗,只剩頭頂?shù)臐M天繁星,慕岑飲下酒后蒼白的臉上浮起紅光,一雙深邃的桃花眼凝視我道:“若是所愛之人,她的眼眉早已銘刻于心,只需一眼便能從人海中將她認(rèn)出?!?/p>

    看到他嚴(yán)肅的表情,我很不配合地?fù)溥暌宦曅Τ鰜?。我道:“你不僅能認(rèn)出符蘿,就連符蓮你也能一眼認(rèn)出,這樣說來,你豈不是同時愛戀她姐妹二人?”

    被我逮到破綻,慕岑怔了怔,而后笑道:“段欽差果然聰慧過人,方才是慕岑失言?!?/p>

    自從來到雀云城,我這還是頭一回看到慕岑吃癟的模樣。那符家兩姐妹都有習(xí)慣將繡有自己名字的香囊掛在腰間,這也是慕岑能一眼認(rèn)出她們的原因。

    我指了指酒壺:“既然失言,慕知府自行罰酒吧?!?/p>

    6.

    那天夜里,興許是有美景、美酒,美男當(dāng)前的關(guān)系,我竟一時貪杯喝得酩酊大醉,并且我還因此做了個美夢。

    在夢里慕岑柔情似水地吻在我額間,深邃的眼眸如同盛入漫天繁星一般明亮。他抱著我說,他一直喜歡的都是那個藏在樹上偷看他一舉一動,將他從鬼門關(guān)救回來的姑娘。

    他說,他在雀云城足足等了那姑娘八年,這八年來從未有一刻忘記過那姑娘……

    當(dāng)我第二日醒來,看到躺在我身旁熟睡的慕岑時,我不由得被驚嚇出一身冷汗!

    酒后亂事?!我頭痛欲裂的腦中驀地蹦出這個字眼。

    我竟然……

    在慕岑轉(zhuǎn)醒之前,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衫,跑出他的房間。

    這一天我并沒有回府衙,也不知該如何面對慕岑。我眉頭緊鎖地坐在長云廟頂看著前來求緣的善男信女止不住地嘆氣。

    沒想到一貫講原則的我竟會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更惆悵的是我居然在事后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

    如同長云神像般,我從日出一直發(fā)呆到日落,終于在腹餓聲如雷時才回過神來。

    昨天的事情不過是一場意外,就算是我強(qiáng)行將慕岑推倒,以我的地位,他也不敢拿我怎樣。更何況他喜歡的人是符蘿,根本不會因此而要我負(fù)責(zé)。

    我低頭瞧了眼碗中的面條,分明是陽春面,然而我卻吃出一股酸酸的味道……

    然而這并非我心理作用,而是這面內(nèi)大有乾坤。我挑開面條只見一塊蘿卜上刻著一個“蠱”字。

    六日之后,只要一選好秀女,我便能立即趕回都城復(fù)命,同時離慕岑越遠(yuǎn)越好。所以在這之前,我只得盡量找機(jī)會避開慕岑。

    還好這幾日,慕岑并沒有來主動找我,就算在公事上有接觸,他仍舊神色如常,好似我與他之間從未發(fā)生過什么。

    對于慕岑的反應(yīng),我只覺胸口好似被人用匕首捅了一刀般難受,明日過后,我便會離開這雀云城。喝酒亂事,有了上次的教訓(xùn),這次我改喝茶,我望著窗外隱于夜幕的后山,越是喝茶,越是覺得苦澀。

    慕岑說,若是所愛之人,只需一眼便能從人海中將她認(rèn)出。

    原來他那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早在第一眼便已經(jīng)刻在我的心上,以至于多年后,我仍能在人群中認(rèn)出他來。

    我苦笑著下意識摸了摸被劉海所蓋住的疤痕。

    許是茶水喝得太多以致我徹夜難眠,八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地浮現(xiàn)于腦海。

    欽差不過是個幌子,我叫端木綾,真實身份是楚國的長公主。那一年,我十八歲。

    那時父皇尚在,凡事都寵著我,就算我不想嫁人,他也由著我。

    那日也是如這般深春時節(jié),我正無聊地蹲在墻頭用石子將周圍的梨花紛紛打落,恍神間只見一襲月牙白衣的少年緩緩從梨花雨中經(jīng)過。抬眸間他望向我清淺一笑,深邃的桃花眼宛如墜入星辰般璀璨,要不是符謙在后面喊他的名字,我差點(diǎn)就將他當(dāng)作是花妖。

    我遇見慕岑那年,他十六歲。符謙帶著他來求我父皇,希望我父皇派出暗使保護(hù)慕岑以及整個符家。

    我父皇說需要時間考慮,而我則好奇地跟著慕岑來到客棧。慕岑在都城逗留了半月,這半月我總愛偷偷爬到慕岑窗外的樹上,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看他讀書到深夜。

    這還是我第一次對別人產(chǎn)生興趣,小皇帝取笑我是情竇遲開,老牛想吃嫩草。我倒不以為然,只要喜歡的話,父皇這么疼我一定會答應(yīng)這門親事的。

    然而由始至終,我都不過是在單相思。據(jù)探子回報,慕岑對自己的青梅竹馬早就心儀已久,他之所以會這么認(rèn)真地看書,只為考取功名好配得上符蘿。

    在聽到消息后,我決定當(dāng)面去找慕岑問清楚,就算是無疾而終的愛戀我也要讓對方知道才行。然而我沒想到,那一夜竟會有離國殺手前來行刺慕岑。

    看到慕岑口吐烏血,我連想都沒想便將娘親留給我救命用的還魂丹喂他服下。后來慕岑之所以會變得滿頭銀發(fā),想來便是那晚中毒所致。

    當(dāng)時我只顧著慕岑的生死,卻忽略了尚未離開的離國殺手,我額上的疤便是在那時留下的。

    當(dāng)我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時,慕岑緊緊抱住我,在我耳邊不停喚道,姑娘你醒一醒。當(dāng)時我以為自己會死,感受到他顫抖的身體,我吃力地睜開眼扯出一抹笑說:“我叫端木綾……我看上你了,要是……要是我沒死,你以身相許好不好?”

    慕岑震驚的表情宛如被雷劈到一般,我還來不及說,就算他不喜歡我也沒關(guān)系,便失去了知覺。

    之后我醒來時,已躺在自己寢殿中,父皇為此大發(fā)雷霆,他答應(yīng)派人保護(hù)慕岑與符家的同時,也限制慕岑這一輩子都不許離開雀云城。

    而我也因此被父皇關(guān)在家中,甚至還派暗使十二時辰一直監(jiān)視我,不許我再離開都城半步。

    我不明白,為何父皇會如此反對我喜歡慕岑,直到他快要仙去之時才將其原因告訴我。

    7.

    翌日,陌花庭。

    我強(qiáng)打起精神,注意著周圍的一舉一動。慕岑將終選名單遞給我時,我仍是不接,這是我最后給他的機(jī)會,給他決定符蘿去留的機(jī)會。

    慕岑目光深邃地看了我一眼,將名單放在自己身前。

    愛而不得的滋味如此苦澀,我只愿自己一個人品嘗就夠了。所以當(dāng)符蘿翩躚而至將玉簪刺入慕岑胸口的那一刻,我再一次想也不想挺身而出。

    “端木綾!”

    這是我第一次聽慕岑叫我的名字,如此的怒氣沖天就像是我刨了他家十八代祖墳一般。

    在他緊緊抱住我的那一刻,我倏地推開他起身點(diǎn)了符蘿的穴道,而后憑空出現(xiàn)的暗使迅速將用蠱蟲控制符蘿的葉琴,也就是離國殺手拿下。

    時隔八年,因離國皇帝夢見慕岑帶兵攻打離國,而再次起了除掉慕岑,順帶擄走符家姐妹以挾符謙獻(xiàn)出錢財?shù)哪铑^。

    父皇在彌留之際告訴我,慕岑乃是前離國太子,因前離國皇妃對符謙有恩,在其滅國后,符謙便將慕岑帶回楚國,并在我父皇面前許諾,愿用符家所有財富換慕岑一世安好。

    這次小皇帝派我來選秀的目的,也是受到符謙所托,希望能將兩位女兒送進(jìn)皇宮,這樣才能使得她們更加安全。

    在將離國所有的殺手制伏后,我瞟了一眼胸口處暴露在外的金絲甲,轉(zhuǎn)而又將目光移至表情已經(jīng)變得呆傻的慕岑臉上。

    我呵呵笑道:“慕知府該不會被這場面嚇傻了吧?”

    “沒想到你竟什么都不記得!”

    我不過是說笑而已,哪知慕岑竟莫名其妙地扔下這句話拂袖而去。

    預(yù)料之中的變故并不耽誤我繼續(xù)選秀,看到慕岑寫在名單上已經(jīng)干掉的字跡,我只得苦笑著做出最后的決定。

    我走的那一日,慕岑并沒有前來送行。不過這樣也好,免得我一時想不開將符蘿還給他。

    回到都城之后,小皇帝果然對這次選秀結(jié)果十分滿意。這次在他想要打賞我的時候,我竟一改往日作風(fēng),連金燦燦的元寶也不要,霸氣地對小皇帝說道:“我想要以圣上的名義替我修書一封送去離國,內(nèi)容就寫:爾乃彈丸小國,若再敢滋擾吾雀云城知府,吾定派軍十萬踏平汝國!”

    聽我這么一說,小皇帝鳳眸一閃促狹笑道:“阿姊,朕這樣寫怕是會被天下百姓所誤會,不若改成吾國駙馬如何?”

    “……”

    小皇帝見我不說話,又毫無形象地湊到我耳邊低聲道:“錦妃在后花園等你,說有重要的事要當(dāng)面告訴你?!?/p>

    現(xiàn)在的錦妃,正是昔日的符蘿。我到后花園的時候,正好看到符家姐妹在賞花說笑,在看到我之后,符蘿也不避諱,當(dāng)著符蓮的面便告訴我說,她從小便傾慕于慕岑,然而慕岑一直將她當(dāng)作妹妹看待,他喜歡的女子從來都不是她。

    聽到這話我還來不及震驚,便覺胸口發(fā)悶,對著花壇吐了一地。

    符蓮見狀仍舊保持著一貫的清冷,她在我耳邊悠悠道:“阿岑那日管我要合歡散,我便猜長公主會中招?!?/p>

    在我吐得上氣不接下氣,還來不及反應(yīng)的時候,符蘿又嘆了口氣道:“誰叫長公主在阿岑心中刻骨難忘,是只需一眼便能認(rèn)出的心愛之人呢?!?/p>

    “……”

    后記

    這日下著蒙蒙細(xì)雨,我坐在軟轎中吐得暈頭轉(zhuǎn)向,看著自己微隆的小腹,再想到始作俑者時,我恨不得……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

    就在我咬牙切齒想著在見到那人之后,要從哪里下口時,軟轎在突然間停了下來。

    我掀開轎簾正欲問話,便見那人手執(zhí)油紙傘,一頭銀發(fā)如瀑,急急從雨幕中向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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