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舊口”新顏》時,就一直想著漢江堤防另一個堤段——王家營。王家營堤防之所以吸引我的眼球,有兩大原因:其一,王家營堤段經(jīng)常潰口,曾驚動清道光皇帝下旨筑堤;其二,民國時期潰口后,組織堵口筑堤的督辦留下的半副對聯(lián)。
潰口次數(shù)最多的堤段
現(xiàn)在的王家營堤防位于漢江遙堤舊口鎮(zhèn)境內(nèi),對應(yīng)漢江堤防樁號294+100至296+400處,長只有2.3公里。
歷史上,王家營堤泛指京山縣管轄的漢江堤防,特指其中的一段。據(jù)《京山縣志》記載,“京邑堤長九十里,分為十八口”,也就是十八段堤防,依次為金港口、楠柵廟、王家營、馬林口、張璧口、操家口、陳洪口、渡船口、豐樂垸、王萬口、長豐垸、丁家潭、黃付口、唐心口、鮑家嘴、楊堤灣、呂家灣和聶家口。與京山相連的鐘祥漢江堤防也是十八段,與之不同的是稱為“十八工”,王家營堤防也是鐘祥十八工之一,長五里。兩地的堤防在王家營一帶犬牙交錯。直至1949年7月新中國成立前夕,隨著行政區(qū)劃的調(diào)整,京山縣管轄的漢江堤防全部移交給鐘祥縣(現(xiàn)鐘祥市)管轄。
自明代隆慶年間(1567-1572年)“漢江九口”封堵,形成堤防后,漢江堤防潰決就時有發(fā)生。鐘祥漢江分局給我提供的一本1990年4月編寫、油印而成的《鐘祥縣遙堤志(初稿)》記錄,從明朝隆慶元年到清朝末年的340多年歷史中,鐘祥漢江堤防潰口年份有75年,共潰口130處,差不多五年一潰、一年兩口。而潰口最多的堤段就是王家營,五里長的堤段有記錄的潰口就有14次。其中道光二年(1822年)至道光七年(1827年)六年五潰,而沒有潰口是因為上一年的潰口根本就沒有堵起來。
道光皇帝下旨筑堤
王家營堤防六年五潰,在今天看來,雖然有洪水迎流頂沖、沖擊堤防等客觀因素,但最根本的還是地方官員不理政事造成的。光緒甲午年(1894年)出版的《襄堤成案》一書,對此有詳細記載。
道光七年,御史程德潤奏稱京山王家營堤防屢決,下游各州縣連年受災(zāi),請求修理。朝廷命湖廣總督嵩孚籌劃。嵩孚請求仿照黃河工程切灘法,疏通下游沙洲,挑挖引河,裁彎取直,以順其流。道光皇帝宣宗旻寧命刑部尚書陳若霖、四品京堂姚祖同等前往查勘。同年九月,陳若霖等人到達現(xiàn)場查勘的同時,當?shù)厣鷨T羅嘉谷給兩位大人上了一封《勘筑王家營潰口書》,書中歷數(shù)王家營潰口“皆人事不修所致”的八條證據(jù)。其一,時任縣令何玉檢置當?shù)亍凹濌葘艺垞螏汀?、整治王家營崩灘險堤而不理,直接導(dǎo)致道光二年八月潰口兩處;其二,次年理應(yīng)責(zé)成何縣令負責(zé)堵口復(fù)堤,不料又將何某調(diào)離。新任縣令方春森(經(jīng)查光緒八年版《京山縣志》,是年縣令應(yīng)為鄧蘭薰)請款筑堤,上級又不足額安排銀兩,工程不能按期完工,致使二次潰口;其三,如果方縣令以堤工未完,繼續(xù)請款修堤,或者留在任上,保固堤防,想必也盡心辦理堤工。然而,朝廷又一紙調(diào)令調(diào)往他縣。新任縣令卻還是前任何縣令。而此時的何縣令更是“玩視民瘼”,不僅沒繼續(xù)前任的工程,反而將之前堵口子堤挖毀,所筑之堤也不加以夯實,堤腳空虛,堤防危不可支;其四,道光四年閏七月襄水(漢水別稱)大漲,何縣令置若罔聞,王家營一帶堤塍無一人防守,水從新堤中間低處漫流兩三天,造成王家營第三次潰口;其五,當年汛后退水很快,而且到冬月長達四個多月晴好天氣,但一直沒人組織堵口勘測設(shè)計,直到農(nóng)歷臘月才開始勘測,組織培修時,又逢春汛,多方堵筑,于事無補,出現(xiàn)第四潰;其六,當年興工堵口雖早,然而仍然選擇原屢次潰口處復(fù)堵,地勢在屢次潰決中已被沖成洼地,堤基不牢,復(fù)堤后,堤面自然深陷,形成兩頭高、中間低的“馬鞍形”,道光六年六月,王家營出現(xiàn)第五潰,而這次潰口一拖就是一年多,直到道光七年冬皇帝下旨后才將潰口堵起來。羅嘉谷陳述的另外兩條證據(jù),則是與堵口技術(shù)和河勢控制有關(guān)。
陳若霖等人在現(xiàn)場查勘時,看到王家營堤防有兩處潰口,均是上年潰口后沒有堵上的,一處在京山境內(nèi),“潰決口門長三百二十五丈,現(xiàn)已淤成一片沙灘”;一處在鐘祥縣境內(nèi),“潰決口門長一百七十二丈,測量水勢,深處有一丈六七尺,淺處五六尺三四尺不等”。在查明情況后,經(jīng)與嵩孚協(xié)商,上奏皇上,擬照乾隆五十三年荊州理辦窖金洲堤工成案,先做攔水柴壩,再行筑堤。并要求“挑除胡李灣沙塊先暢下游去路,將京邑已涸口門挽筑月堤,展寬水道;其鐘祥口門俟攔水壩筑就,即乘勢堵閉,并在潰口處添筑兩道石壩,護堤攻沙”。
宣宗旻寧下旨:“仿黃河做法……斷不可行。所奏極是,與朕意合,著照所請”。并動用十萬兩官銀堵口筑堤。同時,親諭嵩孚駐扎工地,認真辦理,所有工程,年內(nèi)完工。
在皇上的親自關(guān)懷下,王家營潰口才得以堵口復(fù)堤,而且此后近百年時間里沒有出現(xiàn)過潰決。
李開侁堵口留下半副對聯(lián)
1921年,漢江上游淫雨霏霏,山洪暴發(fā),漢江水位驟漲。“坐在城堤頂上可以洗腳”的洪水,使王家營堤防再次潰決,“潰口上起鐘祥大王廟,下起京山末屋臺,總長達十里,中間水泓約三百六十丈?!辩娤?、京山、天門、潛江等11縣受災(zāi)。
9月,湖北督軍兼省長肖耀南電邀曾任黎元洪大總統(tǒng)府秘書長的黃岡人(現(xiàn)武漢新洲)李開侁出任湖北工賑局督辦,主辦王家營堤防堵口事宜。
在李開侁的主持下,自1921年11月至次年6月,歷時8個月,耗資“一百五十余萬串”,筑起長“一千六百三十八丈有奇”的堤防,其“工程之大,工費之巨,為民國漢江堤防一大工程”。當襄陽道尹熊賓、水利局長屈德澤等人組織驗收后,李開侁看到“工堅料實”的堤防工程,主動簽下“三年保固”的責(zé)任狀,并將一民間對聯(lián)故事改編,留下至今無人應(yīng)對的半副對聯(lián)“堤工起,夫子一路笑顏回”。意思是堤防工程修建完成,挑堤的堤夫們高高興興地回家去。而對聯(lián)中隱藏著另一層意思是,夫子笑顏回,即孔子笑他的弟子顏回。
關(guān)于“夫子笑顏回”的對聯(lián)故事,其實在民間流傳已久,而且有好幾個版本,或蘇東坡,或鄭板橋,或唐伯虎,或李調(diào)元,但大體上意思相近。網(wǎng)上傳得較多的是宋代大學(xué)士蘇東坡郊游與挑泥農(nóng)婦對聯(lián)的故事。
據(jù)說,有一天,蘇東坡郊游信步走到一田埂上,不想迎面碰上一挑泥農(nóng)婦。二人相對,各不讓路。蘇學(xué)士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吾乃讀書之人,汝婦當讓道于我?!眿D人一笑,說道:“既自稱讀書人,當能對?”東坡說:“胸藏斗牛,當然能對!”婦人于是脫口而出:“一擔重泥(仲尼)擋子路?!?蘇東坡大驚,半晌無言以對。兩旁田埂上挑泥返回的人都望著他的窘態(tài),哈哈大笑。蘇東坡見此情景,忽有所悟,趕忙“借梯”下臺對道:“兩行夫子笑顏回?!?/p>
“夫子”對“重泥(仲尼)”、“顏回”對“子路”倒也十分恰當,可以說是絕對。但李開侁的“堤工起,夫子一路笑顏回”作為上聯(lián),并且要有“笑顏——回”和“笑——顏回”雙重意思就更加困難了。
狗尾續(xù)貂頌堤防
行文至此,我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半夜,靈光一閃,偶得一句,又似狗尾續(xù)貂,姑且續(xù)上。下聯(lián)對:水利興,沮漳千年應(yīng)當陽。
沮漳河是流經(jīng)湖北當陽市境內(nèi)、注入長江的一條重要支流,屬于半山地河流,其上游分東西兩支,東支為漳河,西支為沮河,在當陽市兩河口鎮(zhèn)匯流為沮漳河?!渡胶=?jīng)》、《水經(jīng)注》均有記載,歷史悠久。由于漳河和沮河分別發(fā)源于海拔1220米的南漳龍?zhí)俄敽秃0渭s2000米的??店P(guān)山,兩河集水面積多達6350平方公里,加上沮漳河的集水面積1000多平方公里,汛期防洪壓力巨大。1966年,湖北省在東支修建庫容逾20億立方米的漳河水庫后,雖然下游防洪形勢略有好轉(zhuǎn),但防洪標準仍只有五到十年一遇,超警戒水位的機遇依然很大。2007年7月13日8時沮漳河河溶水文站水位達到48.91米,比前一日暴漲5.83米,而且持續(xù)跳漲到14時49.71米,超警戒水位近2米。
1998年長江大水后,國家投巨資加固堤防,湖北省用約10年的時間加固了境內(nèi)長1640多公里的長江干堤和部分漢江堤防,投資逾150億元。在過去的3年時間里,分兩批對125條中小河流進行了治理,投資近40億元;第三批投資約75億元的258條河流治理工程也已陸續(xù)開工;投資逾40億元的洞庭湖區(qū)湖北四河堤防加固工程已全面展開。沮漳河、唐白河、南河等重要支流治理也列入了重要議事日程。2008年年底,有關(guān)方面完成了《沮漳河流域防洪規(guī)劃》的編制,并通過了水利部的審查。該規(guī)劃計劃上移兩河口,引漳入沮主動撇洪;加高加固沮漳河堤防,提高防洪標準。工程總投資8.2億元。2013年7月,作為國家重大水利工程,有關(guān)部委下達了沮漳河近期防洪治理工程建設(shè)首批投資計劃4000萬元。這標志著有著千余年歷史的沮漳河將煥發(fā)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