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碧華(以下簡稱周):梳理年初先生的寫作,還是以寫散文見長,在我的印象中,您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曾經(jīng)是一位詩歌發(fā)燒友,與人合辦過詩歌油印刊物,從詩創(chuàng)作到散文創(chuàng)作,您是怎樣完成轉(zhuǎn)型的?
盧年初(以下簡稱盧):可謂窮極無門,峰回路轉(zhuǎn)。在早期的確迷戀過詩歌,用“發(fā)燒友”一詞形容,一點不為過。在大學里發(fā)瘋似地閱讀,從現(xiàn)代到當代,從國內(nèi)到國外,凡是圖書館有的,一摞摞地搬,還把同學的借書計劃也占了,毫無選擇性,只想齊刷刷地把這些種植在自我的土地。那時也很少錢去買,時興把好詩抄在本子上,不斷地誦讀。寫詩就不用說了,應該有好幾百首,但發(fā)表的少。盡管學的是中文專業(yè),我先后還參加了三個文學期刊的函授,除了多掌握些實戰(zhàn)技能,想拓開發(fā)表的途徑,不很奏效。現(xiàn)在想來,那會對新詩寫作的新技法缺乏研究,個性上也不符,過于呆板,拘謹。1995年,帶著懊喪訣別。但從構(gòu)思和語言上,詩歌的演練為后面散文的寫作鋪了好的底子。
周:您是以《帶著村莊上路》走進讀者視野的,后來又創(chuàng)作了《跟著城市上路》,“帶著”與“跟著”,很明顯地表達出您對鄉(xiāng)村與城市的情感差異,這種情感差異,是否會對作品本身的把握構(gòu)成差異?
盧:《帶著村莊上路》寫于2002年,在《中華散文》很快發(fā)表,而且迅速上了幾個權威選刊,時至今日,選載也數(shù)不清了。而《跟著城市上路》寫作有個立意,想與前者成為姊妹篇,后面雖然《中華文學選刊》也選了,反響還是差了一截。一個人的出身總會在寫作上留下永不磨滅的烙印,從村莊出來,是豪邁而自信;而生活在城市,卻缺乏足夠的支撐和底氣。我寫村莊的作品很明澄、純凈;而寫城市,盡管努力剔除一些困擾,也難免流露一些頹傷。事實上,寫作師從于自我,又必須適當拋棄自我,才有大氣作品產(chǎn)生。當然,美是多方面的,甚至是不可詮釋的。
周:其實,我認為《機關》里的篇什,都可當短小說來讀,而并非一般概念的散文,您是否認同這種評判?
盧:在我出版的書里面,《機關》算是行銷一點的。在寫作之前,征求過一些朋友的意見,看好的不多,用散文寫作機關,很難把握,很難掘出美學價值。這里面寫的大多是個人的一些體驗,見聞在次,機關是個敏感之地,不敢對號入座。寫出來也叫知足,唐浩明老師曾經(jīng)鼓勵,像《辦公室》《會議室》之類的小品寫得很感性,很不容易。由于寫得客觀,散文中所需的“情”的成分削減到極致,也有書店和圖書館列為小說類的。也還有人說,這是本社會學著作,是新公務員從政的一個好的讀本。這可見的確有其獨特性。
周:我可以用一個詞來概括您的寫作風格么?冷峻。如果您認可,這是否與您的人生閱歷和個人氣質(zhì)有關?
盧:寫作風格是一個作家成熟的標志,在這方面我很難夸耀。說到“冷峻”,也可算有一點。我是個很難熱起來的人,喜歡當配角、當聽眾,而在寫作的字里行間,也體現(xiàn)出一種“慢”和“冷”。閱歷自然也是有影響的,在行政上摸爬滾打,時抑時揚,寵辱不驚,波瀾難興。我喜歡這種筆調(diào),這樣更多的逼近真實,遠離矯情和虛假,后者是寫作的天敵。然而我也害怕這樣過分,那會影響寫作的感染力。我在考慮今后的作品中,該如何把氛圍渲染好。
周:與一般作家相比,您不僅擅長構(gòu)思每篇散文,從整個創(chuàng)作來看,您更擅長于布局與大策劃,即把某一個點寫透,形成系列,這是否是成功的秘笈?
盧:完全可以這么看,認同我的寫作的人,大部分是從一個整體出發(fā)。這么多年來,我沒有寫過一篇應景之作,完全是自主經(jīng)營。每一本書都是一個策劃,文章動筆之前,目錄差不多就立在那兒了。我寫了村莊、學校、機關一些點,每個點都涉及到人物、場景、情事幾個方面。去年寫城市,發(fā)了近三十篇,大概也是這個路數(shù)。這樣的寫作,有利于拓展表達的空間,留下時代的印跡;這樣的寫法,也很少為寫什么絞盡腦汁,常常是一發(fā)不可收。
周:散文寫作是對個體生命經(jīng)驗最直接最自由的訴諸與表達,一般來說就是作家心靈的寫照,是一種“靈魂自傳”,這與作家的生存環(huán)境有直接關系。那么直到當下,相對單一的工作環(huán)境是否會影響您創(chuàng)作中題材面的拓展?
盧:勿庸置疑??梢彩窍鄬Φ?,作家的面寬了,往往寫得泛化;而單一點的人,又容易把東西寫深?,F(xiàn)在我寫作的素材還相當多,許多作品還剛開頭,只是精力有限。在散文寫作方面,倒是有一個遺憾,不在題材,而在于寫的基本上都是敘事散文,從大散文的概念來看,還窄了點。
周:無可否認,您是官場中的作家,作家中的官員,這兩種身份,具有不同的思維方式和觀念,您是怎樣在具體的創(chuàng)作中做到角色置換與定位的?
盧:我生活在基層的機關,不能算多大的官員,只是事務繁雜,有時難免焦頭爛額。好在前年換崗,落了個閑差,寫作從容了些。在過去的那么多年,我一直在著力地調(diào)劑著這個矛盾。忠于職守是天經(jīng)地義,而熱愛寫作可以說是出于天性。我曾經(jīng)自嘲為雙休日作家,八小時以外基本沒有什么應酬和其他愛好。為此,我獲得了一些,也放棄了一些,也讓人誤解了一些,說是清高,不隨和,不從眾。也有背后說是不務正業(yè)的,也有敬而遠之不想成為作品中的人物的,都只能一笑了之,問心無愧。這兩種角色要很好地分開,而更多地是有許多美好的相容?;馃岬纳钭允菍懽饔幸?,占有的資源是原滋原味,這對作家來說是一件幸事。而寫作的訓練也有益于工作,對臺上的表達,對決策的思維,都有良好的幫助,增進非權力影響力。
周:當下,嚴肅文學,包括散文,表現(xiàn)力和想象力呈現(xiàn)一種集體性休克癥狀,您認為產(chǎn)生的原因是什么?優(yōu)秀的作家應該怎樣診療這種病癥?
盧:是否集體性休克,不好評價。不過,個別作家粗制濫造的情況卻存在,“著作等身”的作家比比皆是。作家必須要有一種責任心和榮譽感,對社會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除了個人的功利性以外,還受社會詬病的影響,也于講真話的風氣還引領不夠。我很崇尚現(xiàn)代的許多文學大家,主張寫得少而精,主張堅守作家的良知。作家必須有一顆敏感多情的心,才會有感動,才能拿起筆。作家的想象力,注定了作品的層次,注定了他能夠走多遠;只是不要用錯了地方,不是為了純粹藝術而玩戲法,必須觸及人性和人類的理想。
周:中國許多作家都曾經(jīng)走過這樣一條道路:詩創(chuàng)作、散文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您是堅守散文園地,還是也同樣遵循這樣一個模式?
盧:根據(jù)作家的才情,對文體的把握會呈現(xiàn)不同的狀態(tài)。當初寫詩是“難以上路”,而寫散文必定會遭遇“寫不上去”。以后也想寫點小說,至于結(jié)果如何,走向有變化沒有,隨緣。
周:最后,請您用您的語言,給散文這種體裁做一種界定。謝謝!
盧:一種輕松明亮的自我寫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