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的故事雛形來自于畢飛宇的同名小說,文中細致描述了一群盲人按摩師的特殊生活。畢飛宇在談及自己的這部作品時曾說,它并非具有很濃郁的現(xiàn)代風格,僅是延承絕對意義上的寫實。如其所言,小說的字里行間彌漫著一種生存疼痛,雖然主人公們無法看見周遭的世界,但心理狀態(tài)卻是高度可視的,這也使其具備了跨越“視覺障礙”的影像輸出性。
再三思量,我也想不出除了婁燁之外,誰更適合講這個故事。作為“第六代”中為數(shù)不多保有完整個人風格的影像作者,婁燁的詩人特質(zhì)為人物的隱匿情感提供了生存環(huán)境。同時,他的鏡頭中又有著揮之不去的大眾社會意識,比如對神秘人際關系的癡迷,甚至包括對洗頭房歌舞廳的原發(fā)熱愛。存《推拿》之中,那些小格局下的潛存秩序,那些不被察覺的個體孤獨,那些邊緣群體的欲望與愛情,統(tǒng)統(tǒng)像是婁燁的自我展覽:他沒有“視而不見”,只是假裝閉上了眼。
主流社會的落選
影片以幼年意外失明的小馬作為串聯(lián)敘事的隱線,聚焦了一個游離于“主流社會”之外的生存空間一沙宗琪。它不僅僅是南京的一家盲人推拿中心,更是個分工明確、運轉精良的小型社會。心思活絡的沙復明,穩(wěn)重務實的張宗琪,漂泊尋根的王大夫,結婚心切的金嫣,面容姣美的都紅,及時享樂的張一光……他們每個人都為這個體系增加了一類維度,從而在不善訴諸言語的黑暗中,擁有著完整世界的形態(tài)。
為了令電影離“主流社會”更遠,婁燁在片中特意納入了大量的女聲旁白,以契合盲人“以耳察視”的主觀特質(zhì),甚至還在初始部分誦讀了演職員名單。這種技法上的創(chuàng)新還表現(xiàn)在對模糊鏡頭的運用,粗糙和失焦的影像炮制了失明者的視覺感受,或者說,是他們內(nèi)心渴望的一種延續(xù)。
究竟什么是“主流社會”?片中的一段旁白給出了精準的注解:那些看得見的人所生活的地方。而看得見的人又往往是“兇險”的,他們與盲人分屬兩類“動物”。正是基于此,沙宗琪與“主流社會”之間劃有清晰的界線。如同手握菜刀的王大夫在自己胸前劃下的數(shù)道血痕。這種阻斷是決絕與不余斡旋的,而主流社會法則之于沙宗琪也是無效的。三場愛情的落空
相比原著中每個人物獨立成章的敘述,本片做出了變動,整體上保持多角色敘事,以便讓群像與個體都有足夠的表現(xiàn)余裕。在人物關系網(wǎng)的正中位置,是最年輕的角色——小馬,他兒時因意外失明,在自殺未遂之后,輾轉來到了沙宗琪。因此,小馬既富有與同齡人相似的好奇心,又保持著外來者的敏感與疏離。直到遇見小孔,一個被他稱作“嫂子”的女人,他的生活重心開始發(fā)生偏移。
如果說王大夫與小孔的床第歡好代表著愛的達成,那么小馬對小孔的癡迷只能算是一場愛的落空。與此同時,影片中尚有另外兩段感情的存在,一是沙復明對都紅的愛慕,二是都紅對小馬的情愫。這三條感情線起初保持平行,各自處在幽閉的軌道中,但當多種不確定因素漸漸走向失控,它們被交纏存了一起,轉瞬間打下三個死結。
其中,都紅對小馬的愛意無疑最隱秘,卻也最動人。長椅的那場戲,她與小馬并排而坐,自顧自地說:“對面走過來一個人,撞上了叫做愛情;對面開過來一輛車,撞上了叫做車禍??上к嚺c車總是撞,人與人卻總是讓?!?/p>
小馬,都紅,沙復明,他們都想用看不見的人生,來守護一份看得見的愛情??蔁o論看見還是看不見,愛情本身都不會被錯認。
黃金時代的落幕
婁燁對尾聲的處理可能是影片中最具爭議性的部分,小馬被“主流社會”擊打得頭破血流,反而獲得了某種“開悟”體驗。他接受了那些曾經(jīng)不被他所接受的東西,甚至再次“看見”世界,仔細咂摸愛情火焰燃盡后的日常滋味。
與這份亦真亦幻的晦澀所不同,隨著推拿熱潮的退去,鼎盛一時的沙宗琪真的消失了。那個屬于盲人推拿的黃金時代不告而別。再度回望,只有鏡頭中南京那無休止的雨水、翠綠的荷塘、蒙霧的街巷。而在失明者的眼中,只余下那些個難以分辨的白晝與黑夜。
片中說,眼睛是有分工的,有的眼睛看得見光,有的眼睛看得見黑。沙宗琪里的盲人們正是用自己的特殊方式迎接著生活中的悲歡離合,縱然推拿時代不復,但他們的人性弧光仍能點亮無盡的歲月。
摘自北京文藝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