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安
(福建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海明威生態(tài)意識探究
李存安
(福建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對海明威的生態(tài)意識的演變及其三種主要形式,即人類中心主義自然觀、深層生態(tài)主義意識和生態(tài)整體主義意識進行初步探究,以進一步激發(fā)人們保護環(huán)境的意識,并促使人們重新審視人類與自然界的關(guān)系,進而與自然和諧相處。
海明威 生態(tài)意識 人類中心主義自然觀 深層生態(tài)主義意識 生態(tài)整體主義意識
近幾十年來,隨著生態(tài)批評的蓬勃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學者和專家嘗試從生態(tài)批評的角度研究海明威的作品。1996年,來自世界各地的專家參加了在克茨姆舉行的以“海明威與自然界”為主題的第九屆海明威國際會議。會后,羅伯特·弗萊明主編并出版了名為《海明威與自然界》(1999)的會議論文集?!逗C魍u論》的主編蘇珊·比格爾還專門寫了兩篇非常重要的關(guān)于海明威的生態(tài)意識的文章:《第二次成長:海明威〈父與子〉中生態(tài)的喪失》(1998)和《心與眼:海明威所接受的大自然教育》(2000)。在國內(nèi),也先后有眾多學者對海明威的生態(tài)意識進行了開創(chuàng)性研究。例如,在《生態(tài)批評視角下的<老人與海>》(2007)一文中,通過分析《老人與?!愤@部小說中的主人公圣地亞哥對生活的態(tài)度以及他與大海和自然的關(guān)系,戴桂玉教授深刻地闡釋了海明威的深層生態(tài)主義思想。[1]在《海明威生態(tài)意識中的悖論研究》(2009)中,黃蘭討論了海明威作品中所表達的生態(tài)意識,深入地分析了海明威生態(tài)意識中存在的復雜的悖論,并對其原因進行深層次解析。[2]也有少許作者以海明威的一組小說為基礎分析其生態(tài)意識,如在《海明威的自然觀——<老人與海>及若干短篇小說中的生態(tài)意識研究》(2006)一文中,王育烽用20世紀末崛起的、以探討人與自然關(guān)系為主題的生態(tài)文學批評理論分析了海明威的名著《老人與?!芳捌淙唐≌f“大二心河”、“一個非洲故事”、“兩代父子”中體現(xiàn)的深邃的生態(tài)思想。[3]但是,除此之外,鮮有學者以海明威的多部作品為基礎從整體上深入地剖析海明威的生態(tài)意識以及其生態(tài)意識隨著其創(chuàng)作的不斷深化而發(fā)生的微妙的變化。本文旨在對海明威的生態(tài)意識及其三種主要形式,即人類中心主義自然觀、深層生態(tài)主義意識和生態(tài)整體主義意識進行初步探究,以進一步激發(fā)人們保護環(huán)境的意識,并促進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
人類中心主義以人類的利益為出發(fā)點和歸宿,把人看成是自然界唯一具有內(nèi)在價值的存在物,并且認為自然及其存在物不具有內(nèi)在價值而只有工具價值。從某種程度上講,海明威的生態(tài)意識具有明顯的人類中心主義傾向。
海明威的人類中心主義自然觀首先體現(xiàn)在他非常喜歡打獵這個方面。在《非洲的青山》中,海明威曾如此寫道:“我為自己打中了它但沒有把它打死而感到說不出的窩囊。我并不在乎殺死任何東西,任何動物,只要殺得干凈利落,反正它們早晚都得死,而對于一直在進行的夜間捕殺和季節(jié)性捕殺,我的參與是微乎其微的,因此我絲毫沒有負疚感。我們吃動物的肉,收藏它們的皮和角?!盵4]232由此可以看出,這部作品的主人公的生態(tài)意識是缺失的。在其心目中,自然成了滿足人類的征服欲望的場所,而狩獵是人類求證自己勇氣和力量的最佳方式。動物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僅僅在于其能夠服務于人類的某種需求。在另一處,海明威還寫道:
“死了!”姆科拉說,把這個“死”字說得鏗鏘有力,幾乎像爆炸似的?!罢娴模懒耍 ?/p>
“死了!”垂眼皮咧嘴笑著說。
“死了!”姆科拉重復了一遍。[4]103
透過這段文字,姆科拉及其同伴們殺死獵物后的得意勁溢于言表。通過爆破性的語言,姆科拉極力向其同伴渲染其獵殺技巧的高超。爾后,“姆科拉將手指伸進水牛肩部中央的彈孔里,高興地搖著頭”,[4]103就像是一位畫家在欣賞自己無與倫比的佳作一樣,就像某位NBA球星進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球之后那樣高興。顯而易見,在姆科拉和其同伴們的心目中,能夠征服自然是一件極其榮耀并且令人非常自豪的事情。動物成為他們?nèi)我獠稓⒌膶ο?。此外,他們在體驗征服自然的快感的過程中絲毫沒有考慮到他們的行為即將對自然界造成的嚴重的破壞。
海明威企圖征服自然并利用自然的思想還體現(xiàn)在他的許多其他作品之中。在《老人與海》中,為了征服大海,圣地亞哥用盡了各種辦法,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在《大雙心河》中,有截山坡被火燒毀了,森奈鎮(zhèn)也被焚毀了,人類出于自己的利益對大自然進行了肆意的蹂躪。在《一個非洲故事》中,戴維曾連發(fā)兩彈,獵殺了兩只鷓鴣,并且獲得了他父親的大力夸獎。后來,戴維的父親“從戴維手里奪過槍來,拿槍口幾乎是塞進了大象的耳孔,怒氣沖沖地把槍機猛地一拉一推,連開了兩槍”。[5]323-324這些情節(jié)充分說明,自然對戴維和他的父親而言只有利用價值。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戴維的父親對大象毫無憐惜之情。
隨著海明威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和閱歷的發(fā)展,海明威對人類活動所造成的環(huán)境危機有了越來越深刻的認識,他的生態(tài)意識逐漸產(chǎn)生了變化,并形成了深層生態(tài)主義意識。海明威的深層生態(tài)主義意識具體體現(xiàn)在下述兩個方面:
(一)對自然的尊崇
根據(jù)海明威研究專家卡洛斯·貝克的敘述,年幼的海明威曾和朋友獵殺了一只豪豬,“他們殺死它后……被責令煮食了”。[6]從這一事件中,海明威的父親讓他明白了敬畏大自然的其他生物并尊重其生存權(quán)利的重要性。
此外,正如霞琳·M·默非(Charlene M.Murphy)在文章《海明威作品中溫柔的獵人:矛盾性抑或雙重性》中所證明的一樣,“海明威的作品揭示了一種對自然的尊崇和體驗……”[7]165在《老人與?!分?,圣地亞哥敬重自然中所有的生命形式,同情每一個生物的遭遇,對待他們就如同對待他自己的生命一樣。圣地亞哥對馬林魚優(yōu)美的姿態(tài)和頑強的生命力表示出了欽佩之情。他由衷地說道:“魚啊,我愛你,非常尊敬你?!盵8]34他還認為大魚比他自己更加高尚。在與大魚進行殊死搏斗的過程中,他逐漸產(chǎn)生了很強的負罪感,“我認為這是一樁罪過”。[8]67這些言辭和想法都展示了他對大自然的敬畏之情。圣地亞哥還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他“替所有的海龜傷心,甚至包括那些跟小船一樣長、重達一噸的大梭龜。人們大都對海龜殘酷無情,因為一只海龜給剖開、殺死之后,它的心臟還要跳動好幾個鐘點”。[8]22
在海明威的許多其他作品中,我們也不難發(fā)現(xiàn)其對自然的尊崇之情。在《喪鐘為誰而鳴》之中,海明威稱熊為人類的兄弟。在《大二心河》中,為了避免破壞魚身表面的保護膜,尼克在弄濕雙手后方才小心釋放無意釣到的鱒魚。在《最后一方清凈地》中,尼克的妹妹為被射殺的松雞哀悼,因為“它們本來也跟我們一樣,早上過得快快活活的”。[5]301這些細節(jié)都表明,人類只是自然界的一個組成部分,并不比其他生命形式更加高貴。人類應當充分尊重其他生命形式的最基本的生存權(quán)利。
(二)尊重自然的多樣性
出于對自然界的其他生命形式的敬畏,海明威還尊重自然的多樣性,并且認為自然界的其他物種,哪怕是最低級的生命形式,都具有內(nèi)在價值。
在《老人與海》中,圣地亞哥與各種生物,包括海蝦、海龜、小魚、柔魚、飛魚、小燕鷗、海燕以及其他物種等共同生活在海洋之中或海洋之上。圣地亞哥把他們看成自己的兄弟和朋友,并且認為人和萬物應是處于同一生命層次。
海明威還曾在其許多其他作品中動情地描繪了自然界的多樣性。在《最后一方清凈地》中,在一條小溪旁,尼克和他的妹妹以及自然界中的其他生物,例如紅冠戴菊鶯和昆蟲等共生共榮。尼克的妹妹還這樣評價一只“文靜嫻雅、氣度高貴”的雪松太平鳥:“這種鳥兒真是美到了極點了,尼基。這世界上絕對不會再有更美的鳥兒了?!盵5]300在《我躺下》這篇小說中,在沼澤草地里的羊齒植物下有甲蟲和腿如草莖的蟲子,在爛木頭里會躲著金龜子幼蟲,在木頭底下會生長著扁虱、蚯蚓和蠑螈等,草叢中還生長著蟋蟀和蚱蜢等。[9]438由此可以看出,自然界的各種生命形式是可以和諧共處的。
隨著海明威對人類與大自然的關(guān)系及人類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等深層次問題的深思,他對大自然有了更加深刻的感悟,在生態(tài)意識方面產(chǎn)生了質(zhì)的變化,進而形成了生態(tài)整體主義意識。
在《非洲的青山》中,在即將離開非洲之際,海明威曾深情地描繪了一幅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畫面:“就像我熟悉我們從小在那里長大的那個湖的那一帶地方一樣。我會看見水牛在它們生活的地方吃草,當大象從山里出來,我們會看見它們,看著它們踩斷樹枝而不必開槍,我會躺在落葉里,看著捻到外面來吃草,絕不朝它們開槍,除非我看見一頭比車廂里的這頭更好,我不會再整天去追蹤那頭肚子上已經(jīng)受了重傷的公貂羚,而是躺在一塊巖石后面。注視著山腰上的它們,久久地看著它們,使它們從此永遠逗留在我的腦海中?!盵4]241此時此刻,海明威不會再殺戮任何動物。他視各種動物為自己的兄弟,并與他們共同生存,
融洽相處。
海明威的生態(tài)整體主義意識還體現(xiàn)在其幾乎所有作品之中。在《白象似的群山》中,海明威曾這樣描述:“鐵路對面,在那一邊,埃布羅河兩岸是農(nóng)田和樹木。遠處,在河的那一邊,便是起伏的山巒。一片云影掠過糧田;透過樹木,她看到了大河?!盵9]325-326在這幅畫面中,糧田、樹木和大河都是充滿了生命力的并且令人憧憬的。在《雨里的貓》這篇小說中,“公園里有大棕櫚樹,綠色的長椅。天氣好的時候,常??梢钥吹揭粋€帶著畫架的藝術(shù)家。藝術(shù)家們都喜歡棕櫚樹那種長勢,喜歡面對著公園和海的旅館的那種鮮艷的色彩”。[9]199棕櫚樹、公園和大海構(gòu)建了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場景。一般人置身此情此景之中,都會感到非常愜意。這些情景都充分說明,在海明威的潛意識中,始終有一幅人與自然融洽相處的畫面。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海明威的生態(tài)整體主義意識還體現(xiàn)在其對人與土地或自然的關(guān)系的認識之中??v觀海明威的眾多作品,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有與土地或自然合為一體的意愿。在《大雙心河》中,尼克“伸展在地上,脖子、背脊和腰部都覺得舒坦。背部貼在地上,感到很愜意”……“他又閉上眼睛,就此入睡了?!盵9]248很明顯,只有與自然融為一體時,他飽受摧殘的心靈才能夠得到慰藉,他才能夠享受生命。在《最后一方凈土》中,為了躲避獵監(jiān)員的追捕,主人公尼克和妹妹躲進了一片有著一條小溪的樹林里,過起了類似原始人的生活。在《永別了,武器》中,主人公亨利和凱瑟琳為了逃離戰(zhàn)場前往瑞士的蒙特爾山林。在《喪鐘為誰而鳴》中,喬丹在樹林里對自然有了更加深刻的體驗:“羅伯特·喬丹像剛到此地的那天一樣,又趴在一棵松樹的樹身后面,望著天邊的魚肚白慢慢露出來……他望著望著,似乎自己也融入了日出之前漸漸透亮的一部分,連心里也亮堂起來……林子里是一片滋潤柔軟的土地。他感到臂肘底下鋪著的一層層棕褐色落地松針,也富有彈性。”[10]424此時此刻,喬丹已經(jīng)完全融入自然,并成為了自然的一部分。在生命即將結(jié)束之際,喬丹“抬頭向上望望天上大塊大塊的白云。他又用手掌按按身下地表的松針,摸摸遮蓋他前面的那棵松樹的樹皮”,[10]468“他感到自己的心貼著樹林里鋪滿松針的地面正在怦怦直跳”,[10]469他與大自然實現(xiàn)了零距離接觸。
海明威的生態(tài)整體主義意識在其晚期巨作《老人與?!分羞_到了巔峰。在這部作品中,海明威闡述了人類應該融入自然而不是無限度征服自然的思想。海明威曾勾勒出了一幅大自然各類生物共生共榮的優(yōu)美的海景,“他劃到海里的某一片水域,看見果囊馬尾藻閃出的磷光,漁夫們管這片水域叫‘大井’,因為那兒水深突然達到七百英里,海流擊在海底深淵的峭壁上,激起了漩渦,種種角兒都聚集在那兒。這里集中著海蝦和可做角餌的小魚,在那些深小可測的水底洞穴里,有時還有成群的柔角”。[8]16由此可以看出,人類應該成為自然界的一部分,并且與其他生物相互依存。如果人類為了自己的私利對自然進行破壞性的開采,并且不顧后果,人類必將受到自然的懲罰。
總而言之,在海明威的諸多作品中,一方面,海明威通過大量的栩栩如生的描寫以及狩獵者們的赤裸裸的言辭充分地展示了其企圖征服自然的人類中心主義思想;但另一方面,隨著海明威對人類在極力征服自然的過程中所遭遇的挫折以及其對日益惡化的自然環(huán)境的深思,海明威的生態(tài)意識逐漸發(fā)生了轉(zhuǎn)變。他最終意識到了人類必須尊崇自然、平等對待自然以及與自然和諧相處等深刻的道理。更清楚地認識海明威的生態(tài)意識的發(fā)展過程有利于我們?nèi)ブ匦聦徱暼祟惻c自然界的關(guān)系,并從內(nèi)心深處深切地關(guān)注當今環(huán)境的變化趨勢。
[1]戴桂玉.生態(tài)批評視角下的《老人與?!穂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7(6):48-52.
[2]黃蘭.海明威生態(tài)意識中的悖論研究[D].湖南師范大學, 2009.
[3]王育烽.海明威的自然觀——《老人與?!芳叭舾啥唐≌f中的生態(tài)意識研究[D].廈門大學,2006.
[4]海明威·厄內(nèi)斯特.非洲的青山[M].張建平,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103-241.
[5]海明威·厄內(nèi)斯特.海明威短篇小說全集(下)[M].蔡慧,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301-324.
[6]Baker,Carlos.Ernest Hemingway:Selected Letters,1917-1961 [M].New York:Charles Scribner’s Sons,1981.
[7]Murphy,Charlene M.Hemingway’s gentle hunters:contradiction or duality?[A]//Robert E.Fleeting.Ed.Hemingway And the Natural World[C].Moscow and Idaho:University of Idaho Press,1999.
[8]海明威·厄內(nèi)斯特.老人與海[M].吳勞,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22-67.
[9]海明威·厄內(nèi)斯特.海明威短篇小說全集(上)[M].陳良廷,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199-438.
[10]海明威·厄內(nèi)斯特.喪鐘為誰而鳴[M].張玲,王凱偉,譯.深圳:海天出版社,1995:424-4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