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

◎田文俊

晚照

◎田文俊

夕陽燃燒著大地。

晚霞照著山坡上樹木的葉子，刺痛了孩子的雙眼。

孩子找到一棵樹，枕在一塊石頭上，用草帽蓋住臉。

草帽已經(jīng)有了星星點點的破洞。從帽子下面看上去，卻也什么都看不見了。那草帽實在太大了一點，孩子就只有半個身子露在外面了。

孩子聽著山風拂動小草時溫柔的刷刷聲。狗尾草被風吹動，不時撓一下孩子的手背。偶有輕輕的一聲，“啪”。那是樹葉落下了。孩子感覺有一片落在自己的腳踝上，像蟬的透明的薄翅輕輕扇過。隱隱約約，聽見遠處放牛人已經(jīng)吆喝著牛回去了。牛脖子上的鈴鐺一串一串模糊地響過去了。

該回去吃晚飯了。

廚房里，傳出悅耳的聲響和飯菜的香味。

孩子在院子里跑來跑去，他想把雞鴨都趕到圈里，但不知怎么的，有一只鴨子總是跑到雞群里去。

鴨子扭著笨拙的身子，嘎嘎叫喚著，卻總是找不到方向。孩子又笑又罵，最后終于捉住了它。鴨子很驚慌地拍打著翅膀想要掙脫孩子的懷抱，圓溜溜的眼睛蒙著一層水霧。母親從廚房探出頭來：“仔仔，別追鴨子。鴨子遭嚇會掉肉的?！?/p>

孩子咯咯笑了起來。鴨子身上的肉會掉嗎？他不信。把小手放到了鴨子光潔的脊背上，他感覺到鴨子的身軀在微微顫抖。

“好吧好吧。誰叫你找不到自己的房間呢！”他輕輕把鴨子放進圈去，關(guān)好圈門。

想到自己用了“房間”這樣的詞語來描述鴨圈，又笑起來。

“媽，媽，那鴨子找不到自己的房間！”

娘兒倆相對笑著。

坐在灶前幫忙燒火的孩子過了半天還忍不住咕咕地笑著。

“去擺好碗筷吧，你爸回來了。”

好聽的鈴鐺聲，在夕陽里一路搖著走來。父親一定是戴著一頂草帽，瞇著眼睛慢慢跟在牛的身后。

孩子跑到水井邊準備打水飲牛的時候，看見牛和父親轉(zhuǎn)進院子的身影。

但是，他怔住了。他看見熟悉的牛的身后，跟著一頭毛絨絨的小牛犢。

孩子驚喜地奔過去。

“爸爸！爸爸！這是我們家的小牛！是嗎？”

父親笑瞇瞇地看著他。

它還沒有孩子那么高呢。兩只清亮的眼睛里閃爍著懵懂和好奇。它完全不是一頭成年的牛的樣子，頭上沒有犄角，該有犄角的地方是兩個鼓鼓的小包。毛色也不是褐色，而是比小雞更淡一點的淡黃色。

它膽怯地用溫潤的嘴唇嗅著孩子的手，孩子感覺到一股溫柔的暖意。

他被迷住了。他觀察它用身子蹭著母親的腿，看它調(diào)皮地搖著耳朵，然后坦然接受著母親溫暖而充滿愛意的舔舐。

陽光照在小牛犢的脊背上，它的身體似乎分外柔軟潔凈。

七個月了，不知道小牛犢有沒有長出犄角了。孩子想。他扭過頭，微微掀起草帽看著身邊不遠處一個長著稀稀疏疏的草的小土堆。那里，躺著他的母親。一個年輕淳樸歷經(jīng)病痛和幸福的女人。

孩子從草地上爬起來。拿開蓋在臉上的草帽，一聲不響地扛起了捆扎好的柴火。

明天要到學校去辦理轉(zhuǎn)學手續(xù)。一定要放學以后再去。父親將要把他帶到一個叫做深圳的陌生城市。那城市他在電視里見過。到處是高大的樓房，滿街跑的都是車。孩子知道，他將會和這里的一切，那些夏夜的螢火蟲，那些夜晚發(fā)出時遠時近的鳴叫聲的蟋蟀，那些掛在樹上的金色蟬蛻有一個長久的離別。想到這些，他微微擰著眉頭。

下得坡來，他回頭望去，看見山坡上那小土堆在晚照里，安詳靜默地佇立著，一如在巷口等待兒子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