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敏
一頭漂亮的金發(fā),高高的鼻梁,深陷的大眼睛,無論在哪兒,都非常搶眼。她就是陳安娜(安娜·古斯塔夫森),一個20年來孜孜不倦地以翻譯中國作家作品而聞名于世的瑞典翻譯家。
安娜先后翻譯了莫言、閻連科、余華、蘇童、韓少功、賈平凹、劉震云、虹影、陳染等10余位中國作家的30余部作品。成為在瑞典翻譯當代中國作家作品最多的人,以致于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的院士們在了解中國文學發(fā)展現(xiàn)狀時,都會來征詢她的意見。
直至莫言獲諾獎時,莫言作品的全部瑞典文翻譯都是出自陳安娜一人之手。如果說,莫言獲獎主要是中國作家的獨特表達獲得了瑞典評委們的認可和贊許,那么,安娜的翻譯無疑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離諾貝爾文學獎很“近”的人
記者(以下簡稱記):莫言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曾說,“翻譯的工作特別重要,我之所以獲得諾獎,離不開各國翻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工作。有時候,翻譯比原創(chuàng)還要艱苦?!弊鳛樗嗖孔髌返淖g者,您怎么看待他的這些話?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翻譯莫言的作品的,為什么選擇他的作品,翻譯過程中有什么可以和我們分享的嗎?
安娜(以下簡稱安):人們要是把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歸功于翻譯,我認為是不太恰當?shù)摹7g的功勞是能讓外國人了解莫言的作品,但首先得有偉大的作家和作品,這是根本,然后才有翻譯的工作和貢獻。我認為莫言的話是他謙遜的表現(xiàn),也很得體。我是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翻譯莫言作品的,那時選擇他,并不是因為我早就知道莫言是中國當代文學的偉大作家之一。當時的我對中國文學知之甚少,還不能作這樣的判斷。我選擇他的原因很簡單,這是因為我當時讀到了他的小說《紅高粱家族》,覺得這本書寫得那么好,我非常愿意讓瑞典的讀者也能分享。幸運的是我很快找到了出版社。這是漢學家羅得保剛創(chuàng)辦的一個小出版社,而且他和我是鄰居,我們都住在斯德哥爾摩南郊的一個鎮(zhèn)上。有一天,我們在家門口的蔬菜商店偶然碰見,閑談中提到中國文學最新的好小說,我提到了莫言的《紅高粱家族》,而他也非常喜歡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他愿意把這兩部書都翻譯成瑞典文出版。這件事后來就辦成了!一切好像都是從那個蔬菜店開始的。之后,我才讀到了更多莫言的作品,知道他確實是一個高產(chǎn)的偉大作家。可以說,通過翻譯我了解了一個作家的偉大,而不是因為作家偉大我才去翻譯他的作品!
記:作為一個“近距離接觸諾獎”的人,能不能告訴我們諾貝爾文學獎的評選過程是怎樣的,有沒有一些平時不太為我們了解的細節(jié)?因為大家都很好奇。
安: 簡單來說,一個得獎作家的產(chǎn)生,要經(jīng)過提名、篩選、作品討論和最后投票這幾個步驟。提名必須是有提名權(quán)的人來提,包括文學院院士、得過這個獎的作家、各國作家協(xié)會的主席和大學文學和語言專業(yè)的教授。提名在每年2月1日前截止。之后的篩選工作主要由一個5名院士組成的委員會來進行,從幾百個被提名的作家中逐步篩選出一個只有5個作家的短名單,就是所謂“入圍”了。最后由18個院士投票決定,在每年10月的第一個星期四下午1時點公布結(jié)果。在每年的12月10日諾貝爾逝世紀念日舉行頒獎典禮,得獎作家來斯德哥爾摩領(lǐng)獎。得獎作家還會在12月12日那天到斯德哥爾摩近郊的一個中學和那里的中學生見面,中學生們會送給他一個禮物,是根據(jù)他的作品畫的一本畫冊。有的作家說,和這些中學生見面,是整個領(lǐng)獎過程中最愉快的時刻,比和國王吃飯還開心。
中國印象
記:在大多數(shù)中國孩子的心目中,瑞典是個遙遠的國家,除了知道那里有諾貝爾獎、宜家、諾基亞之外,對瑞典知之甚少。那么在普通瑞典人心目中,特別是青少年眼中,對中國有著什么印象呢?
安:這可能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許多瑞典青少年看過展現(xiàn)中國功夫的電影,很喜歡。成龍和李連杰出演的武打片在瑞典很有市場,所以一提到中國,瑞典的年輕人常常會比劃拳腳,因為他們會聯(lián)想到中國功夫。瑞典人可能以為大多數(shù)中國人身上都懷有高深莫測的武術(shù)功夫,看到我丈夫(中國翻譯家萬之——小編注)有時也會這么問,但其實我丈夫什么功夫都不會,他只是個文弱書生而已。毫無疑問,絕大部分瑞典人都吃過中餐,而且比較喜歡。在瑞典有很多中餐館,而且生意都挺興隆。也許瑞典人還會聯(lián)想到一些細節(jié),比如:長城、大米、筷子、漢字,等等?,F(xiàn)在瑞典兒童玩具商店里“中國制造”的東西很多,很多玩具來自中國,這或許對瑞典青少年會產(chǎn)生比較深刻的影響。但是我認為對中國有清晰了解的瑞典人其實不多。
我開始學習中文的時候,中文專業(yè)在外人看來還略感“高冷”,一般的瑞典大學生不太會有興趣去報考這個專業(yè),學習的人自然而然就顯得門可羅雀了。不過現(xiàn)在學中文的學生逐漸增多,甚至很多高中開始設(shè)立中文課程,而且還頗受學生們歡迎,“中文熱潮”漸漸開始顯現(xiàn)出來。不過,專門研究中國文化的漢學家數(shù)量依然很少。
記:您眼中的中國跟他們有什么不一樣?這些不同之處,當年的您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安:我眼中的中國景象當然要比大多數(shù)瑞典人眼中的中國景象復雜很多。這不僅僅是因為我學習中文和中國文化,翻譯中國文學,還因為我有一個中國丈夫。我和中國的關(guān)系比一般瑞典人要親近許多。我對中國越了解,就越難說中國到底是什么樣的。中國其實是個充滿了諸多矛盾的國家,有很多值得稱道的地方,也有很多普遍存在的現(xiàn)實問題。這些都不是我立刻就能去發(fā)現(xiàn)和解決的,而是需要通過一個慢慢體會、慢慢琢磨的過程才能夠深入探索剖析。
記:在您研究漢學的過程中,會有諸如“中國好像跟我原先想的不一樣”這樣的感覺嗎?您喜歡她的哪里,不喜歡她的哪里?
安:因為我對中國本來就沒有什么先入之見,所以沒有你提到的那種感覺。我最初對中國和中國文化一無所知,可以說我是在機緣巧合的情況下才開始學中文的。我上大學時填報的第一志愿是拉丁語,但這個專業(yè)招生很少,只招5個人,所以我沒有被錄取,于是退而求其次,開始學中文。不過我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很幸運:拉丁語當然也是歷史悠久的古老語言,但已經(jīng)是一門走向衰老的語言,而中文雖然同樣歷史悠久,但依然是具有無限活力的語言。通過學習逐步了解中國后,就越學越覺得有意思。在學習過程中,一些對中國原有的看法和感覺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比如,最初我總以為中國人都比較安靜,沉默,不愛說話。后來才發(fā)現(xiàn),實際上中國人說話嗓門很大,而且很浪漫!我發(fā)現(xiàn)中國有那么多好玩的東西可以學,不光是中文,還有她的歷史,她的文化,我喜歡她的豐富性和包容性。當然,如果你很投入地去學習某國的語言和文化,那么大多數(shù)國家的文化其實都可能很有意思。要說不喜歡什么,那就是現(xiàn)在的中國好像正在慢慢丟失掉一些我所迷戀熱愛的東西,看到這種情況我會有點傷心。
記:放眼古今中外,您最喜歡的作家是誰?
安:這個問題其實不太好回答哦!因為如果我說了我最喜歡某某作家,好像相應(yīng)的就是不喜歡其他作家。我喜歡不同類型的作家,他們創(chuàng)作方向不同,風格不同,你很難用一個固定的標準分出高低。一般來說,在當代中文作家里,我翻譯過的作家都是我比較喜歡的。在中國傳統(tǒng)古典文學作家里,我喜歡寫《紅樓夢》的曹雪芹,還有寫《金瓶梅》的蘭陵笑笑生。
學習中文,痛并快樂著
記:中文是不是特別難學?
安:中文在某些方面的確是很晦澀難懂的,而在另外一些方面又是容易掌握的。例如,中文語法顯然比德語或者拉丁語的語法容易得多,因為不需要動詞的時態(tài)變化或變格等。可是,寫中國字則是件讓人頭疼的事情??!不像英語那樣僅僅局限于有限的字母。中文還有不同聲調(diào),這是很多外國人在學習中文
中國文學的未來將會是年輕人的舞臺
記:您有沒有關(guān)注過韓寒、郭敬明等一些在中國青少年中人氣很高的年輕作家,以及江南、南派三叔等近年來雄居中國作家富豪榜排行榜上的作家,有沒有看過當下中國比較暢銷的青春文學作品,如何評價?
安:當我在斯德哥爾摩市立國際圖書館工作的時候,我購買過這幾位年輕作家的一些中文書。因為來圖書館借書的中國讀者當中也有年輕人喜歡讀他們的作品,我需要關(guān)注這群新新人類的興趣方向。但是我得承認我自己讀得還太少,可能因為我自己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吧(笑)。我在網(wǎng)絡(luò)上讀過一些韓寒寫的博客文章。韓寒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也有很多為人稱道的想法見解。
記:比如說,在中國有很多青少年相信未來將是“中國的世紀”,但也有人對未來感到悲觀,作為漢學家,您怎么看?您覺得現(xiàn)在的中國年輕一代(高中生)應(yīng)該為未來作哪些準備?
安:未來的世界到底會變成什么樣子,我想應(yīng)該沒有人能完全說得清楚。但是我相信,在21世紀里的世界格局中,中國肯定會發(fā)揮比過去更大的作用,扮演更重要的角色。這其實也沒有什么奇怪的,因為中國一直是個世界大國。一個國家越強大,要承擔的責任也更多。作為中國的年輕人,最好能夠盡可能多地學習知識,不僅要學習自己國家的文化歷史知識,也需要學習有關(guān)其他國家的知識,更要有開放包容海納百川的胸懷,理解其他人的想法和感覺。畢竟,未來的世界肯定是跨文化的世界。
記:您有沒有接觸過中國的90后、00后,他們與歐洲的同齡人相比有什么不同?
安:其實我和中國的年輕人(尤其是90后、00后)接觸并不是很多,但我感覺中國孩子的獨立性相比較歐洲孩子而言可能要差一些,這可能是獨生子女政策給他們帶來的影響。而從另一方面來看,我覺得他們想要完善自己、提高自我的要求比歐洲孩子強烈很多,中國的孩子學習上會更加用功刻苦,他們希望自己能在眾多同齡人中脫穎而出。我想他們在這方面的特點和中國社會的發(fā)展是基本同步的。
對了,我看見上海人民出版社已經(jīng)出版了一套“90后零姿態(tài)”書系,14位作家全部是90后。我肯定會關(guān)注這批年輕新銳的作家,因為他們代表著中國文學未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