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證明

張麗娜

菜鳥上路

從來沒有人會像萊恩那樣去寫NBA比賽報道。

當他開始寫凱爾特人的比賽報道時，他會先想著去寫一個導語，可能是一個深入觀察后得出的結(jié)論，可能是一個會引起討論的觀點，也可能是一個簡短的場景描繪。

“萊恩是斷言表述之王?！彼牟ㄊ款D同行查爾斯·P·皮爾斯如此評價道。斷言表述指的是，讀者在讀完文章之前就能看到有關(guān)中心思想的小提示。比如：“沒有教練會擁有比約翰·哈夫利切克更好的資產(chǎn)。”

現(xiàn)在，讓我們深入去了解他。

《波士頓環(huán)球報》的同事，一個名叫約翰·鮑爾斯的專欄作家曾經(jīng)提到，萊恩在寫他的比賽專欄時并不會有很多言論。而對其他NBA作家來說，報道言論則是他們主要的信息分配手段。鮑爾斯曾經(jīng)問過萊恩，為什么《波士頓環(huán)球報》的讀者讀不到球員們的言論。萊恩回答道：“我會直接告訴球迷他們應該知道的東西！”

在所有NBA的專欄作家中，萊恩絕對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會像他那樣用喬伊斯（愛爾蘭小說家、作家、詩人）式的爆炸性詞語。他的同事皮特·甘蒙斯這樣說：沒有人的比賽報道比萊恩洋溢著更多的觀點、更多的激情，或者直接一點說是更多的球迷個人感情。當保羅·西拉斯搶到籃板并把球傳給哈夫利切克快攻之后，萊恩甚至會激動地給他身邊的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是新聞歷史上最好的比賽專欄作家?！鼻啊恫ㄊ款D環(huán)球報》專欄作家杰基·麥克馬倫如是說。看到這句話的表述方式了嗎？杰基說他是從萊恩那里學來的。

萊恩的文章是充滿力量的，是尖刻辛辣的，但卻是令人鼓舞的。比如他在1980年寫道：“拉爾夫·桑普森應該拒絕凱爾特人的報價合同，在下一年成為自由球員嗎？我接著會懷疑，我們是否一開始的時候就想要這個無腦的孩子?！边€有他在1978年寫道：“去年我感覺如果費城76人成功地打敗了波特蘭開拓者贏得總冠軍的話，就像希特勒真的成功侵略了英國一樣?！敝T如此類的表達，在他的文章中隨處可見。

鮑勃同皮特·甘蒙斯同在1968年6月10日為《波士頓環(huán)球報》工作。當時還不能確定他們是否能夠?qū)懽?，但是能確定的是他們擅于用嘴表達。他們可以為任何事情爭論，他們的聲音相當激昂甚至令人厭煩，在體育編輯部里隨時能聽到他們的聲音。有一天，一個易怒且執(zhí)拗的冰球作家在制作他的稿件時說道：“我打字的聲音打擾到你們了嗎？”萊恩回答道：“不，不，不要為此擔心?！?/p>

萊恩和甘蒙斯的組合就像一對標準配置，但還是有些不同。甘蒙斯喜歡搖滾音樂會，萊恩則喜歡舊氏風格的音樂。甘蒙斯的視野從紅襪隊到整個聯(lián)盟，萊恩則由始至終都是一個凱爾特人死忠?！案拭伤咕拖袷且粋€信息的儲藏庫，而萊恩則是評論的儲藏庫。”他們共同的同事蒙特維爾利如是說道。

隨著經(jīng)驗的積累，萊恩和甘蒙斯的表現(xiàn)得到了認可。之前，《波士頓環(huán)球報》都是從其他兩個報社挖來最好的作家?guī)退麄儗懜爤蟮溃@一次，主編湯姆·溫希普決定在這兩位實習生身上賭一把。他們的報道相當有激情，而且看起來他們也準備好了。

萊恩和甘蒙斯第一個正式工作日是在忙碌中度過的。羅伯特·肯尼迪在一周前遇刺了，這兩位菜鳥記者被安排去跟蹤各方對美國職棒大聯(lián)盟在林登·約翰遜哀悼日舉行比賽的反應。下午三點左右，他們就寫出了報道并首次簽下他們的署名。之后，他們在一間愛爾蘭酒吧里慶祝，那里有很多只要15美分的啤酒和熱狗。萊恩轉(zhuǎn)向甘蒙斯，笑著對他說：“我們這份工作還不錯嘛！”

獨自前行

在工作中，萊恩感受到的第一件讓他難忘的事就是孤獨。23歲去報社實習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那里惟一報道NBA的記者。當時報社里負責凱爾特人隊的寫手是一個足球預測專家和編輯人員，他沒有多余時間去寫籃球文章。

那個時期，凱爾特人贏得了11個總冠軍中的10個，但是《波士頓環(huán)球報》對此也沒有進行過特別的專欄報道。萊恩的前輩會在比賽暫停的時候看書打發(fā)無聊的時間，他們覺得報道球隊的客場比賽沒有什么價值。所以萊恩在1969-70賽季花了很多個夜晚坐在他的辦公椅上，等待著海因索恩教練的召喚，希望聽聽他說點什么。

在1969年，除了費城的喬治，你很難再去找到其他出名的NBA比賽報道者?！爱敃r，很多沒有經(jīng)驗的年輕記者都被派來NBA，他們在其中找不到什么樂趣?！贝笮l(wèi)·斯特恩這樣說。但正是這份工作的默默無聞——它遠離了芬威球聲（職棒大聯(lián)盟波士頓紅襪隊的主場）的喧囂——塑造了萊恩特有的寫作風格。

運動員們和記者們走得很近，有時甚至會同食共寢，萊恩隨球隊征戰(zhàn)客場時也是如此。他會向唐·尼爾森發(fā)起挑戰(zhàn)。在這種臨時比賽中，萊恩嘗試一切辦法試圖阻止對手，因為他想看看NBA球員會做些什么?！磅U勃在任何一個位置上都不是個好球員?！蹦釥柹f，“但他是一個寫作的鬼才。”

1980年，凱爾特人球星戴夫·考恩斯走進萊恩的旅館房間，扔給他一堆文件。那是帶有考恩斯痕跡的退役聲明，他希望萊恩給他重寫一份聲明?！拔倚枰恍r間?！比R恩說，“或許是一個小時。”但考恩斯告訴隊友他要退役后，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車回到肯塔基的家。萊恩知道后，從阿維斯出租汽車公司租了一輛車給考恩斯，讓他回了家。

客場的旅途是恩萊在工作中最喜歡的部分。但總經(jīng)理奧爾巴赫有一條規(guī)定是：凱爾特人球員征戰(zhàn)客場的時候只能喝啤酒，而不能喝紅酒。而主教練海因索恩是奧爾巴赫的強力支持者。但是在密爾沃基的一個夜晚，萊恩·尼爾森和哈夫利切克大膽地點了一瓶玫瑰葡萄酒?！叭绻销棧êＲ蛩鞫鞯木b號）進來了，你就說喝的是啤酒?！惫蚶锌烁嬖V萊恩。

萊恩對波士頓職業(yè)籃球的困境很無奈。紅襪隊有著悠久的歷史，受到了最廣泛的支持。而當時的棕熊隊情況也非常好。在萊恩隨隊報道的第一年，這支冰球隊一晚可以吸引14800名觀眾進入球館，凱爾特人只有7500名。

“這真的很讓人沮喪?！比R恩說，“當時的棕熊隊根本不防守，如果你看到最后兩分鐘，你就等于看了整場比賽?！?/p>

對于萊恩來說，當時的情況是，如果你報道的是在美國不那么受歡迎的聯(lián)賽，通常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你不僅僅變成了一個見證者、記錄者，還變成了福音傳道者——你有責任告訴讀者，他們錯過了一場精彩甚至偉大的比賽。但是，報道NBA最好的事情就是自由自在?！恫ㄊ款D環(huán)球報》的體育版塊還有“三人行”這個欄目，即便說的都是一些大家司空見慣的事情，可能也會登上首頁?？蛇@不是萊恩想要的，他明白，要成為一名出色的籃球作家，需要擺脫歷史的束縛。因為在隨隊記者升級為專欄作家之前，很少有職業(yè)專欄作家去寫NBA的比賽。從這個意義上說，萊恩是在干兩個人的活。

“總裁”萊恩

“凱爾特人的狀況越來越糟糕了?！比R恩在1977年12月30日寫道，“就像是孩子們拆完圣誕節(jié)禮物后凌亂不堪的房間。他們比經(jīng)歷了地震的舊金山市中心的居民好不了多少……”

這就是萊恩的導語——他總是能夠從體育延伸到生活的各個方面。

1973年，凱爾特人在分區(qū)決賽中和尼克斯戰(zhàn)至3比3，他們決心拿下最后一戰(zhàn)并在決賽中和湖人一較高下。萊恩在4月27日賽后寫道：“好吧，現(xiàn)在說‘加利福尼亞，我來了，還為時過早，但碎碎念一下還是允許的?！钡峥怂公@得了勝利。當尼克斯隨隊記者們經(jīng)過萊恩所在的媒體席時，他們都在碎碎念：“加利福尼亞，我來了?！?/p>

對于報紙讀者來說，他們會因為作者的喜惡和寫作手法，跟蹤看某位專欄作家的報道。萊恩干得太棒了。70年代，波士頓的人們開始跟蹤隨隊記者的報道。如果萊恩沒寫凱爾特人的比賽，體育編輯就會接到讀者充滿怨憤的電話，“鮑勃哪去了？”

“他是一個藝術(shù)家?！眲P爾特人后衛(wèi)保羅·韋斯特法爾說，“即使作為一名球員，你也可以通過閱讀萊恩的文章，真正學習到一些關(guān)于籃球的東西?！?/p>

1979年，凱爾特人獲得了一位來自印第安那的菜鳥，這個菜鳥改變了萊恩以及所有工作在職業(yè)籃球這種不受關(guān)注的低級聯(lián)賽的報道者的信念。

“我的天，那可是在35年之前。作為一名新秀，除了我的隊友，我在波士頓不認識任何人?！崩铩げ抡f，“我記得有一天鮑勃走進我，并問我是否想在訓練完之后去喝一杯。我說，‘當然。我們只是隨便聊聊，然后鮑勃開始描述我們在場上做的事情。他知道我們的打法，他知道什么人會在什么時候替補出場。我是一個新秀，當時我想，是不是所有記者都知道我們所做的所有事情？”

伯德和萊恩很快就親近起來。伯德欣賞萊恩的好奇心以及他集中注意力的方式——他說萊恩甚至可以成為一個好教練，而萊恩渴望了解伯德的內(nèi)心世界。

“有一次，他問我一個問題：‘為什么你會在比賽打平，還剩2分鐘的時候出手15英尺遠的擦板投籃？”伯德回憶道，“我說，‘見鬼，我怎么知道。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鮑勃并不明白。他問我，‘你說的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的意思是其他球員不會這樣去做？我說，‘好吧，是這樣的?！比R恩描述著伯德的夸張言辭，并寫下了這位球員的名言：“打籃球沒有什么秘密可言。我不會告訴你為什么?！苯?jīng)過一次罕見的意見不合之后，伯德開玩笑說，“鮑勃比我老婆還要關(guān)心我。”

“還有一次他問我，‘當你打比賽的時候，你的腦子里在想些什么？我說，‘我想的是我的媽媽是不是在看我比賽？我的奶奶在做些什么？”伯德回憶道，“他說，‘這不可能，我不相信?！?/p>

很多東西正在發(fā)生改變。伯德來的那一年，凱爾特人的平均上座率飆升到了14500人，達到了冰球比賽的規(guī)模。在80年代中期，曾經(jīng)對總決賽不屑一顧的記者們都涌向了球館，因為“大鳥”和“魔術(shù)師”的經(jīng)典對決。當時NBA還保留了70年代的很多傳統(tǒng)，比如你可以直接走時傳奇球星的更衣室。

作為一直堅持下來的人，萊恩被授予了終身職位?！八强偛谩鞘撬年欠Q?！丙溈笋R倫說。在總決賽的一個夜晚，萊恩和大衛(wèi)·斯特恩一起走過走廊，有人喊，“嘿，總裁！”兩個人都轉(zhuǎn)過身來。

NBA的蒸蒸日上讓萊恩在80年代末每天都把臉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凈凈，并把銀白色的頭發(fā)梳得很整齊。他是那個把伯德介紹給全美國認識的人，而原本很害羞的伯德后來成了媒體的寵兒。“這就是關(guān)于拉里的事情?！比R恩說，“我在1979年認識了他，我去過他的家里，去過6次他在印第安那生活過的小鎮(zhèn)。我們的關(guān)系是互動的。但說到我寫的任何文章，他說，‘鮑勃，那真是一篇好文章！或者是‘你是怎么寫出那些狗屎的？但說實話，我從來沒問過這樣的問題：‘拉里，你看過我寫的東西嗎？”

“我不會讀很多波士頓的東西。”伯德說，“我認為這沒什么，我的工作是贏得比賽勝利，但我敢確定我真的讀過他的很多文章。”

球迷精神

當萊恩寫比賽報道的時候，他喜歡去描寫細節(jié)，而不是關(guān)于數(shù)據(jù)的東西。他總是會去問他的讀者：“你們愿意看到什么樣的內(nèi)容？”或者是“你們不愿意看到這樣的事情嗎？”

1986年9月的一天，萊恩站在波士頓北岸花園球館的地板上，他的面前擺滿了各種美食，這是用作球隊慶典的。萊恩和邁克爾·里昂-卡爾在交談?？柎┲鴮捤砷L褲和運動鞋，萊恩和平時一樣對凱爾特人1985-86賽季長篇大論。這支球隊在主場取得40勝1負的戰(zhàn)績，這是萊恩最喜歡的賽季之一?！澳氵€記得球隊輸?shù)舻囊粓霰荣悊?？”萊恩問。

卡爾——這個后來成為凱爾特人主教練和總經(jīng)理的人——停頓了一下，然后無力地說，“波特蘭？”

“是的。”萊恩說。他的語速變快了。“當時是12月份，凱爾特人在第三節(jié)的一個回合里取得了領(lǐng)先，然后開拓者隊的史蒂夫·柯爾特和杰羅姆·科爾西開始打瘋了。”

卡爾轉(zhuǎn)向他身邊的人，說道：“他就像是凱爾特人的維基百科?！?/p>

在同一天早些時候，萊恩走進了Fours——波士頓媒體常去的傳奇酒吧。酒吧里的?？吐唤?jīng)心地掃了一眼，然后走到萊恩面前。

“米斯塔赫（Mistah，一種尊稱）·萊恩，我喜歡你的文章?！币粋€人說。

“米斯塔赫·萊恩，我只是想謝謝你?！绷硪粋€人說。

“米斯塔赫·萊恩，……”

他就是那個“米斯塔赫·萊恩”，這是永遠也不會用到凱文·麥克海爾身上的尊稱。而且萊恩的作品總是以一般現(xiàn)在時的形式敘述，即使是在他兩年前退休的時候。當最后萊恩要結(jié)賬的時候，他的追隨者做了一個不引人注意但卻觸動人心的動作：他把米斯塔赫·萊恩的單給買了。

萊恩是一個球迷作家，在波士頓，這并不罕見?！安⒉粌H僅是鮑勃，波士頓的體育作家們都希望球隊贏球。但在紐約，他們希望球隊輸球，那樣他們就有更好的材料去寫作了?！辈抡f。

作為一個球迷，萊恩很自豪。他在跟蹤報道球隊的時候，他買了球隊的季票。有比賽的晚上，你都可以在北岸花園球館的看臺上看到他的身影。萊恩以“非常明顯的凱爾特人球迷的看法”去寫他的戰(zhàn)報，他總是會從球隊最大的利益出發(fā)。如果他覺得球員有哪里做得不到位，他絕對會在報紙上好好批評你一番。

問問海因索恩關(guān)于萊恩的球迷精神。1975年，萊恩把海因索爾寫成“被寵壞的富家公子”。后者加以還擊，把萊恩稱為“毒瘤”。他們有兩年的時間沒有說過一句話。或者問問西德尼·維克斯。萊恩在1977年所寫，“他這個賽季辭職就是一個錯誤，就像是內(nèi)維爾·張伯倫在1938年對希特勒的目的分析看起來像一個微小的錯誤判斷。”

你可以對這種批評大聲訴苦，但這并不是偏見?！叭R恩愛凱爾特人，愛他們所處的位置和他們對籃球的意義?！北Ａ_·韋斯特法爾說，“但是他更愛籃球?！?/p>

萊恩的球迷精神還有第二種方式證明。當他在寫比賽報道的時候，他可以跟隨大波士頓地區(qū)的節(jié)奏一起跳動。1986年，凱爾特人和火箭在決賽中相遇。當他們在6月9號拿下這個系列賽的時候，萊恩寫下這段話：休斯敦火箭隊就像一對粗心的夫妻，在高速公路上超速行駛3公里之后，被一個魁梧的、戴著反光太陽鏡的喬治亞州警察攔下之后靠邊停車時的樣子，這對他們來說很不走運。這位警察的名字叫伯德，執(zhí)行官的名字叫伯德，法庭速記員的名字叫伯德，法官的名字叫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