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育的一盞燈

朱永新

2013年6月的一天，我突然收到一封來自昆山的信。信中這樣寫道：

朱老師：

您好！

語文高考結(jié)束了，我終于松了一口氣。

這些年，為了種種報答，我被綁在高考的戰(zhàn)車上走得太久，太累了。大家對我越放心，對我的期望就越大。從學科到分管，工作范圍越來越廣，工作擔子越來越重，我越來越難以在高考與新教育間左右手兼顧。高考成績一直在蘇州名列前茅，領(lǐng)導滿意但我失落：其他地區(qū)新教育如火如荼，昆山卻不死不活。

現(xiàn)在到了應該決斷的時候，我的選擇當然很明確：十年高考數(shù)一數(shù)二，已經(jīng)能夠報答昆山，還有五年能干事的年華，我要全部付給新教育事業(yè)。

我想了很久，決心到學校去，用三到五年的時間，打造最有新教育基因的樣板學校。我已經(jīng)跟局領(lǐng)導說了我的想法，并明確提出：一不考慮個人名利得失，二不考慮學校大小，三不考慮城鄉(xiāng)，四不考慮學校新舊，只要是一所學校就行。我相信，新教育會扎根于每一所學校，只要行動，就會開花結(jié)果。

信中還說，他希望“全身心全時段全資源”地投入，打造一所真正的新教育學校。隨信他還附上了未來學校的事業(yè)規(guī)劃，承諾“一年我會讓學校項目有模有樣，三年我會讓學校經(jīng)看耐看。當我退居二線的時候，我會給新教育發(fā)源地昆山、蘇州留下一所公認的新教育學校，這是我應該也能夠為新教育做到的一件實事”。

來信的，就是儲昌樓，新教育實驗最早的推廣者。

說起昌樓與新教育的淵源，有著一個動人的故事。

認識儲昌樓的人都知道，他寫得一手好文章。在2002年前，他的名字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江蘇省的教科會議、頒獎儀式上，從“教海探航”到“金帆杯”，他的論文經(jīng)常是一等獎，而且還是第一名。他在K12和教育在線上，曾經(jīng)呼風喚雨，寫下了許多美文。到現(xiàn)在，人們還懷念“淀山湖”“大閘蟹”和“亭林人”。

但認識儲昌樓的人也感覺到，從2002年開始，他似乎突然“消失”了。好久沒有讀到他的美文了，好久沒有看到他去拿獎了。盡管這對于他是易如反掌的事。

而了解儲昌樓的人會說，這個儲昌樓啊，把他的生命交給新教育實驗了！你只要上教育在線網(wǎng)站，只要走進新教育實驗論壇，你就會發(fā)現(xiàn)，他把一切都獻給這個論壇了。

我知道，為了新教育實驗，他曾經(jīng)許多個晚上加班加點，一碗方便面，伴他到天明；

我知道，為了新教育實驗，他曾經(jīng)多少次到學校，指導、講解、示范，從昆山、吳江，到蘇州、南京，都可以看到他忙碌的身影；

我知道，為了新教育實驗，他曾經(jīng)寫過數(shù)十萬字的方案、報告，打過成百上千的電話，發(fā)過不知其數(shù)的短消息、郵件。

所以，對昌樓，我永遠心存感激，每每提起，他總是一笑：人本為一大事來，只要干得有勁，我也是幸福的。

記得袁衛(wèi)星曾經(jīng)寫過一篇《儲兄昌樓》的文章，里面說：“想當初，儲兄的出類拔萃，帝王之相，讓周圍的人尤其是學校頭頭不安，于是排擠打壓。這還不算，嫂夫人也被牽連，且迫之尤甚。于是，就有了挈婦將雛，避走蘇南的一著。在家鄉(xiāng)，他是多年的教務(wù)主任；到了昆山，他從普通教師做起，干到市教育局，做教科，又兼教研，忙得像個陀螺似的，一點兒也不愧對他那個主任的頭銜。他在昆山中學帶的班級，學生高考成績令人矚目；他在省論文大賽上，不僅能拿一等獎，而且能拿第一名！和別人不同，儲兄是把家鄉(xiāng)揣在懷里走的。多年以后，青天大白，星光不滅，他又成了家鄉(xiāng)的智多星?！薄囊缘聢笤?，他的家鄉(xiāng)情結(jié)，可見一斑。

包括我在內(nèi)的許多朋友，都曾經(jīng)邀請他離開昆山，收入會是現(xiàn)在的幾倍。差不多每一次都會出現(xiàn)衛(wèi)星曾經(jīng)描寫過的場景——哪料到他臉色突變，哽咽著說道：“我不能走啊，在我落難的時候，昆山收留了我，我怎能……”接下去潸然淚下，痛哭有聲，竟是收也收不住——他的知恩圖報，他的赤膽忠心，可以想象。

與朋友們說起儲昌樓，幾乎所有的人都會感嘆：熱腸丹心，儲兄無價！

2006 年，由于新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的需要，成立了新教育的第一個專業(yè)機構(gòu)——新教育研究中心。魏智淵、干國祥、馬玲等先后成為專業(yè)研究人員，昌樓則擔任新教育理事，具體負責昆山的新教育實驗工作。

工作的任務(wù)有了調(diào)整，昌樓胸有大局、矢志不移的行動并未改變。他仍然積極在昆山努力推進新教育實驗的項目，仍然積極參加每年的年會，仍然積極參與新教育理事會和新教育基金會的各項工作。

歲月荏苒，一晃11 年過去了。2013 年3 月28 日，突然接到昌樓兄邀請我29日參加他兒子婚禮的短信。他說，一直不想驚動我，知道我工作忙難以參加，但還是希望我能為他的孩子夫婦寫點文字?？粗麡銓嵳嬲\的話語，我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歉疚。于是，我寫下了以下這段文字，聊表祝賀，也感謝他為新教育的默默付出。

昌樓兄和各位親朋好友：

欣聞昌樓公子儲匯與柳國燕喜結(jié)良緣。本應專程趕來參加婚禮，因為剛剛得知消息，工作無法安排，只能遙致賀信，祝這對新人攜手走在新教育人生路上，美滿幸福，白頭到老！也祝昌樓夫婦早日升級，含飴弄孫，健康快樂！

今天，作為新教育人，昌樓是幸福的。還清晰地記得11 年前與昌樓一起為新教育篳路藍縷、四處奔走的情形?，F(xiàn)在，我們都已經(jīng)步入中年，我們當時播種的事業(yè)不斷發(fā)展，許多師生從中受惠，我們也從給他人帶去的幸福中，自己感到深切的幸福。聽說盧志文、許新海等新教育的朋友參加了婚禮，請他們代我向昌樓祝福致謝！

今天，作為父親，昌樓也是幸福的。因為兒子找到了他生命中的另一半。雖然我與儲匯和國燕接觸不多，但我知道儲匯成長中的一些故事，也知道他們是一對善良淳樸的教師。特別讓我感動的是，他們?nèi)∠嗽瓉頊蕚涞幕槎Y中的車隊與鮮花，捐贈了5000 元給貴州鳳岡的一間新教育完美教室。這是一粒善的種子。

在這個播種的季節(jié)，我們也為這對新人一起播下幸福的種子。我相信，明年，將是一個豐收年！

是的，新教育不會忘記任何共同行走的伙伴。昌樓作為最早的新教育志工，值得尊敬；作為堅定的新教育同路人，值得珍惜。

沒想到，在3個月后，我就接到了文前昌樓的來信。他這個扎根教育一線去辦一所新教育學校的決定，讓我驚訝，也讓我敬佩。

同樣的，昌樓的誠懇與執(zhí)著也感動了昆山市教育局的領(lǐng)導。兩個月后，他走馬上任千燈小學，擔任了這所農(nóng)村學校的校長。

從開學的第一天開始，昌樓每天給教師們寫一封信，談自己的辦學思路，談學校的發(fā)展愿景，談?wù)n程研發(fā)學校文化。他的“儲老師每天一談”成為他與教師們對話的一個重要平臺，也成為他思考學校管理的重要成果。

記得有一天他是這樣和教師們談自己的辦學觀的。他說，其實辦學的核心詞就是一個字：還。首先要還校于民。孩子父母教職員工，對學校有知情權(quán)、有建議權(quán)、有參與權(quán)、有監(jiān)督權(quán)、有評價權(quán)。學校的重大決策，應該通過各種管道，讓社會了解，讓民眾參與，讓大家有發(fā)表意見的平臺與空間，也就是所謂的民主參與、民主決策。第二是還教室于教師。你的教室你做主。教師們做主教室的文化建設(shè)，教師們做主教室內(nèi)的師生課程，教師們做主教室內(nèi)師生們最佳的生活方式。教師們應該與孩子們一起生活，與孩子們一起收獲，締造完美教室。第三是還課堂于學生。還課堂于學生不是簡單地把課堂交給學生，而是課堂的每一分鐘都要從學生出發(fā)，要根據(jù)學生，切合學情，使最多的學生獲取最大的學習快樂。課堂還給學生，就要有和諧的師生互動；課堂還給學生，就要有優(yōu)化的課堂結(jié)構(gòu)；課堂還給學生，就要有可感的教學成效。

就這樣，昌樓用心經(jīng)營著他的一畝三分地，把一所農(nóng)村學校搞得風生水起。蘇州市教育局有一個“金色大廳”，定期展出學校的藝術(shù)教育成果，千燈小學是到目前為止唯一一所在“金色大廳”參展的鄉(xiāng)鎮(zhèn)學校。

就這樣，昌樓實現(xiàn)了自己“一年讓學校有模有樣”的承諾。在2014年新教育年會上，與會的500余名代表對千燈小學的藝術(shù)教育成果大為驚嘆，“千小六藝”（曲、樂、筆、畫、作、球）也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燈一世界。教育點亮人生。昌樓其實就是一盞燈，一盞照亮千燈小學的燈。千燈小學也是一盞燈，一盞新教育的燈，一盞照亮當?shù)氐臒?。每一所新教育學校，都是一盞燈，照亮教師和孩子的燈。新教育實驗，正是因為有著昌樓這樣的踐行推廣者，也成為一盞燈，照亮著200多萬新教育師生的路程。

（責任編輯：黃常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