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紀軍
我徹底沒了父親
◎羅紀軍
自從父親查出患上肺癌之后,平日里豁達開朗的他變得任性起來,整天不下床、賭氣不吃飯這些本屬于小孩子的毛病在他身上滋長。
久病床前無孝子,在那年6月底,連續(xù)3個月風雨無阻每天回家的我開始想起這句話,覺得它很有道理。若那一天早一點來,對爸爸、對我們大家是不是都是解脫呢?我為我一時的邪念羞愧,畢竟我是兒子。
父親好像心領神會,那年7月的第一天,他毫無征兆,一睡就再也沒醒過來??粗诖睬翱薜盟廊セ顏淼哪赣H,看著忙著燒紙錢的叔叔阿姨們,我如一介木偶,被他們牽著下跪、磕頭、披麻、戴孝……為父親守靈,我和妹妹陪著兩百多位親友和同事打了兩天兩夜的麻將,父親就躺在咫尺之遙的冰棺里,每一個時辰,我為他上一炷香。
最后的別離終于來臨,按風俗,只允許作為長子的我送父親進火爐,而且要解開媽媽系在他手上的一根紅繩,這樣就了無牽掛了。
兩個小時后,從火爐中推出一具白骨,為了能放入方寸大的骨灰盒,我得拿小木槌將父親敲碎,這時的父親很脆弱,我敲得很心疼。父親生前我從未抱過他,所以他死后我一直抱著他下葬,下葬前媽媽拿了一根針將我和妹妹的手指刺破,讓鮮紅的血滴在白色的父親身上,媽媽說,這樣他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從為父親張羅手術到為他下葬,整整一年,我沒哭過一次。父親下葬媽媽和妹妹都哭暈過去,我也沒哭,那時父親在我手中。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懷疑,我是個孝順兒子嗎?
父親離開后,生活一如既往地繼續(xù)著,好像他的缺失也沒有帶給我們太大的影響,中年喪父,大家已習以為常。
轉眼又是一年的3月,那天清晨我從公交車上下來,正準備進電視臺上班時,突然在前面的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父親的背影,白色襯衣,花白頭發(fā),疾走如風的腳步,一如當年他當偵察兵的驍勇。我一路追過去,他卻越行越遠,直到一個閃紅燈的路口我趕上了,相隔3米我卻不敢上前相認。我心里一直在默念,如果他回頭,一定就是父親了。因為我考上電視臺做實習生的那一年,每次父親來看我后都是在這個路口道別,每次都是在綠燈亮起的最后一刻他回頭,掏出錢包,把他的零用錢200或者500全部給我,只留下回家的車票錢和買一盒紅塔山的錢……
綠燈亮了,他沒回頭,轉眼就消失在人海中,我終于意識到,我徹底沒了父親,我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像一塊擰不干的抹布。
有父親在,兒子永遠是兒子,可以憤怒,可以報怨,可以真實;失去父親的男孩就叫男人了,只能忍受,為了活所以裝。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4年15期 圖/樂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