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華仁
三十多年來,我回老家不下百次。雖然村口的那兩棵老櫟樹已經(jīng)消失,但在我的感覺中,她們仍高高地挺立著,對我訴說著什么。而當我站在村口,向她們生長的地方望去,那片已經(jīng)長滿雜草的空闊,撒滿了我的惆悵。
那兩棵老櫟樹是村莊最高大的樹。我不知道她的年齡,村里人也不知道是誰種下的,人們知道的是,有一個叫西大山的小山村,小山村前長著兩棵大櫟樹,老櫟樹上纏繞著小水桶粗的葛花。當一個外村人想到我們村時,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老櫟樹,因此我們村就成了“老櫟樹那個地方”,村上的人就成了“老櫟樹那個地方”的人??傊瑱禈湟呀?jīng)用氣勢構建出了一種形象;櫟樹已經(jīng)成為村莊的標志。
我記事是從母親的乳房開始的,甘甜的乳汁與溫暖的懷抱,讓母親的形象更加美麗,而我在外邊的記事,是從那兩棵老櫟樹開始的,她們的高大與以及樹冠營造的無限神秘,讓小小年紀的我像小大人一樣,坐在露屁溝的柳木椅子上,看著老櫟樹出神。有時候,母親的神秘與老櫟樹的神秘,交織在一起,在偶爾的失神中,竟讓我看著母親想到老櫟樹,看著老櫟樹又想起母親。
也許樹木隨便長在什么地方并不隨便,老櫟樹長在村前,有著樹與人說不清的機緣。樹與人都是在泥土中討生活的,一個樹種就是一個家族,一片樹就是一個樹的村莊,一棵高大的樹就是一座高宅大院,一片森林就是一座樹的城市。樹在樹的村莊里生活著,人在人的村莊里生活著。不過,很多時候,樹在人的村莊蓋起了綠色的房子,人在樹的村莊蓋起了灰色的房子,人與樹就共同生活在一個村子里,人樹同居便是鄉(xiāng)村最常見的日子。我們那兒的山里有不少古樹,但大多離村莊較遠,就感到外氣了,她們有的是神秘與故事,卻沒有親切。好在老櫟樹長在村前上地的道路旁,人們早出晚歸都要從她們身邊經(jīng)過,她們龐大的身量,不可能不吸引人們的視覺;走進樹下,尤其是夏季,一種帶著清香的涼氣就會向身子里滲。在割麥與割稻的燥熱中,很多人會在伸腰偷懶的間隙,凝視一陣子老櫟樹,便感到心里好似輕松了了許多。
在兩棵老櫟樹中間,一口石頭圈起的井,石頭上滿是青苔,石縫中長滿了一撮一撮的鳳尾草,它們守候著井的古老,過濾著從葉縫篩下的枯葉、花瓣與光點,然后收藏在井水里,等待鐵箍水桶從井里拎出。每天早上,家家戶戶都會擔著水桶到井上打水,在窄窄的土路上一條條水線,一頭通往家家戶戶,一頭通往老櫟樹,好似歲月在村莊與老櫟樹之間留下的記號。
我小時候家境貧寒,清霜白露,姐姐就要起來摟柴,而我一直身子虛弱,母親怕我不成人,總是讓我干輕活或玩。有時候我會隨放牛的伯伯上山拾柴,我沒有力氣,背不動太多的柴,拾的就很少,也就有了玩的時間。但更多時候,我則在老櫟樹下玩耍。在老櫟樹旁,有一條小河。但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河。它只是我感覺中的河。因為僅僅是一條溝,平時沒有水,但每當大雨,山洪暴發(fā),就會有滿溝子的水。如果不是連陰雨,河水馬上會干,留下亮在小水坑的小魚讓我撲捉快樂。河溝寬不過一丈,細沙也不過半尺厚,但這是我平時見到的第一個沙灘。我在沙灘上,劃著,挖著,扒著,躺著,把時間埋進沙子,再扒出濕潤的趣味。后來我在大河邊大海邊見到了數(shù)不清的大沙灘,美麗遼闊,但這些沙灘只是沙灘,卻永遠沒有小沙灘上的夢幻感覺。
兩棵老櫟樹本來相距有好幾丈,一棵粗大的葛花卻把她們聯(lián)系到了一起,我想不明白的是,一根葛藤從西邊那棵老櫟樹一丈高的地方,為什么會竟橫著伸向另一棵,就像一座藤蔓編織的天橋,從遠方看去,就像連到一起的兩座房子,住著兩戶人家。
我是一個愛花愛樹的人,在我的感覺中花花草草決不是庭院中的陪襯,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都是原野上的獨立住戶,在歲月中用葉與根營造著自己的家庭環(huán)境與氣候,在陽光雨露中收割著她們的理想,那些在春天隨意綻放的花朵,很可能就是植物在過自己的節(jié)日。
櫟樹在我們那里是一種低調的樹。她們葉片窄??;好似對開花這樣的大事也不感興趣,僅在枝梢上掛一些不起眼的青穗;結出的橡子總是藏在茂密的葉片中,等待微風吹落。樹木們都會在深秋用葉片爭奇斗艷,櫟樹卻不好張揚,在秋霜中土黃,等待著冬天的寂寞。而在我們那里的山坡上,最多的就是櫟樹,在人們眼中僅是一把柴火。
然而,那兩棵老櫟樹卻在漫長的時日中一點點增加著歲月的厚度,她們張著嘴的老皮好似在講著遙遠的故事;龐大的樹冠搖動著風,讓我感到夏天的涼風就是從樹中刮出的。葛花沒有自己的主見,這種藤蔓十分隨和,在離村莊不遠的一個坡嘴上,因為沒有樹木,一棵葛花便隨高就低,整整占領了一個坡頭,一根根不在路數(shù)的藤條在坡頭轉來轉去,以至于連小孩也害怕進去出不來。在老櫟樹樹根長著的葛花與老櫟樹一樣古老,好似他們之間有什么親戚關系,老櫟樹完全放任葛花的攀援與纏繞,有的葛藤已經(jīng)深深地勒進樹枝的肉里頭。老櫟樹長多高,葛花就攀多高,在老櫟樹的頂稍上,仍隨風搖擺著葛花富有彈性的嫩條。
老櫟樹與葛花好似有著一個共同的生活目標,或者是老櫟樹收養(yǎng)了葛花,從此就成了一家人,那些過分的纏繞或許就是一種情感的表達。正是櫟樹與葛花渾然一體的結合,不但為我們的的村子增添了無限的神秘,還因她們宏大的美麗讓我們村名聲遠揚,在那個缺一少吃的年代,竟然有人在葛花開花的時候湊空來到村前觀看。
每年三月,兩棵老櫟樹便是滿樹葛花花,遠看是一片淡藍淡紫煙云,在煙云中暈染著嬌嫩的褐紅小葉片;一串串花朵的風鈴搖動著春天;在無風的陽光中,自帶著微風的大樹向原野飄散著一種獨有的清香;成千上萬的蜜蜂、黃蜂、很多說不清名字的瓢蟲、金龜子,在樹冠上躥飛;一片“嗡嗡”聲模糊了世界,掠過耳輪的清晰的“嗡嗡”聲又讓世界清醒;大大小小的鳥不停躥飛、降落、鳴叫,她們好似按耐不住驚喜的心情;花瓣花萼在太陽的光線中紛紛飄落,好似天女散花。走進樹下就走進了一個聲色的氛圍中,走進了一個生命的樂園里。
那時,樹是集體財產,葛花又特別好吃,如果葛花再兌上雞蛋炒,就是難得的美味。每年初春,村里人就會盼望著葛花花開采花去。等到生產隊長一聲令下,在淡淡的曙光中,在藤條與花縫中,就會鉆進男男女女幾十人。他們大多把籮筐用繩子拴在樹上,一只手抱著樹枝,一只手拿著木鉤子,在閑話笑聲里采摘著歡快。潑皮的娃們則攀上葛花柔軟而結實的藤條,往花堆里鉆,身子隨風顫悠悠地搖擺,在大人的吆喝中,不一會就摘半籮筐葛花。有時,藤條上面的樹枝“噶嚓”一聲斷裂,藤條嘩啦啦下墜,滿樹都是驚呼,但藤條卻不會斷,藤上的娃還在笑呢。有時,一陣風過,小媳婦頭上的花手巾,隨風而去,在小媳婦的咦咦聲中,人們便笑,說還以為是只花鳥呢。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老櫟樹還是在我的不知不覺中消失了。那時我到縣城上學,我穿著母親親手為我做的千層底鞋,棉布肉扣布衫,枯瘦如柴,弓著脊背,立刻成為嘲諷的對象,而我則蜷縮在心靈的角落里自卑。在我幼小的荒涼中,我對老櫟樹產生了無限的懷念,老櫟樹才是我真正的家園。但當我期末回去時,老櫟樹卻沒有了。我站在院子里,往門前老櫟樹處望去,因沒有老櫟樹的遮擋,眼前便成了光禿禿的山坡。整個假期我都魂不守舍地在井旁轉悠,感到村莊就暴露在荒涼貧窮之中,第一次感到村莊的破爛,落后,了無生機。
三十多年來,我到過無數(shù)的地方,走過數(shù)不清的道路,有時候我卻感到,如果把我的人生路線畫一張圖,好似就是老家與縣城的一條連線,我一直走在鄉(xiāng)村與城市之間的路上,因而我不能算是一位道地的城市人,也不是一位鄉(xiāng)下人。我只能走在沒有歸宿的路上。雖然我常年居住在城市里,我卻更喜愛鄉(xiāng)村的生活。然而,隨著那兩棵老櫟樹的消失,我的鄉(xiāng)村就走上了消失之路。村莊是用房子建立起來的,但從建立的那一天起,房子就開始一點點陳舊老化,最終必須扒掉新建,新建的房子與老房子就失去了聯(lián)系,村莊就會成為一種不可久遠的記憶。然而樹的村莊卻在老梢上長出了新枝,歲月化作了清晰的老皮,樹成為一種活著的記憶,連貫著的情感。
那兩棵老櫟樹才是我家園中的永恒。我失去了我的家園。
這些年我每次回老家,就會感到家鄉(xiāng)巨大的變化。
我小的時候,種地靠犁,一個隊有沒有實力,多少頭牛是一個重要指標。牛除了犁地,還能攢糞。喂牛需要大量的草?;钠聼o水涵養(yǎng),僅僅春天頭茬能割,到春末就成了硬梗。因此割草都是溜著地埂水邊,這些地方有限,常常是你割了他割,草剛剛能夠用手攥著,就被割去,地埂水邊割得光禿禿的。
種地不上糞,等于瞎胡混,糞少,就得積肥,在土厚草多的地方用鋤刮,然后堆到一起用黃土封住漚肥。還割“青芽子”,就是撿樹葉多的嫩枝嫩毛子割,然后積肥,或鍘碎撒進稻田里直接增加水田肥力。
那時,柴火是一項重要的資源,一天三頓飯,家家要冒煙,那時冬天特別冷,還要烤火,用柴量特別大。好在我們那里出門就是山,山上是從清末就開始養(yǎng)植起來的蠶坡,是漫山遍野的櫟毛墩。為了喂蠶,櫟毛要間伐,就是隔一年砍一次。櫟毛是好柴,火旺煙少。但很多家舍不得燒,都擔到街上換了油鹽錢。所以家家都拾柴。葉子青的時候,上山割毛子,放在石頭上曬干,冬天櫟毛葉落了在櫟毛墩下?lián)Р瘛S袝r候山上摟光了,就找白草稠密的地方用鋤刮掉再摟。雖然柴不太好拾,但山場面大,還能拾來。而山下的人家沒坡,總為柴火發(fā)愁。他們總是到冬閑的時候,一撥一撥人到我們門前的山上拾柴,一挑一挑往家里擔,弄幾大捆子用架子車往家拉。
那時,蓋房子用的檁條椽子,娶媳婦用的家具,老了人的壽材,都是山上地頭砍的。你砍他砍,大樹早沒有了,哪棵樹剛剛長大一點,就會有很多人打樹的主意。剩下幾棵歪脖子老樹,也做了菜墩。
那時的坡,割割,砍砍,摟摟,刮刮,沒有什么大樹,草也少得可憐,地常常一片土白,要不是那些櫟毛撐著,要不是草能“春風吹又生”,真不知道鄉(xiāng)村會變成什么樣子。
可就是在那個樹木野草難以長大的年代,門前的小河卻總是日夜唱歌,西山的黃蓓草坡春夏翻滾一坡綠浪,冬天厚重一坡紅霞,門前坡上的石根草棵間有拾不完的地衣,那是做蓑衣干飯的好菜。尤其是門前的那條一大步就能跨過的小河,從來沒有虧待過我的童年。那時我身體虛弱,沒力氣干活,但逮魚摸蝦卻是我的拿手好戲。我經(jīng)常與姐姐一起下河,從山根小河的源頭,到下面的水庫頭,小河也就是二里多地,我們經(jīng)常可以捉到螃蟹小魚小蝦黃鱔泥鰍大半盆子。有時還能逮到老鱉。一旦下大雨漲水,沒有住點,我就急不可耐,等雨停水落,門前那條平時沒水的干溝就會上來很多泥鰍小魚,等水想要斷流,泥鰍小魚就困在一個個小水坑里,任我捉去。在坡根有一個常年不干的小水庫,一到夏天我就三天兩頭到水庫里洗澡,而在洗澡前我與幾個娃們會先悄悄來到庫邊,偷看水庫邊石頭上老鱉曬蓋,突然一聲叫喊亂扔石頭,下得老鱉慌忙滾進水里。
遇到干旱,小河也有斷流的時候,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水坑總是保持著小河永久的記憶,在斷水處的幾個石頭或小灌木的亂根處,螃蟹會打一個個小洞,留下一片醒目的新沙,好似它們能感到河水不久就會再來,因而不急于往不遠處的水坑里搬家。有的菜地緊挨河邊,在河里挖一個大坑,水立馬源源不斷滲出,就可以澆菜了。
那時青蛙也特別多,尤其是春天,稻田,河里,水坑,濕地,院外下雨后的水坑,都有青蛙的叫聲。晚上,青蛙的鳴叫由近及遠一層又一層,感到鄉(xiāng)村是屬于青蛙的,人住在鄉(xiāng)村是來聽青蛙叫喚的。而坡上,也是從房前屋后一直連到遠山,到處都是蟈蟈們不舍晝夜的鳴叫,讓你感到山野是屬于蟈蟈的,人住在鄉(xiāng)村是來聽蟈蟈叫喚的……
有時候我感到奇怪,自然生態(tài)的能力是建立在完美的植被上的,可老家的植被已經(jīng)破壞得不像樣子,但卻仍有著神奇的復蘇力量,尤其是那條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河,沒有什么樹木,那來的源頭活水?
這些年隨著村里人口的外遷,生活水平的提高,土地不再是人的命脈,牛羊幾乎沒有了,沒有人割草了,偶爾有一兩頭牛,別人不要的稻草已經(jīng)喂不完了,偶爾割草,出去門到處是溜腰深的草,三下五去二就是一大籮頭;很多農村人燒上了煤與液化氣電器,拾柴的少了,偶爾拾柴,就在門口的坡上專找標直的櫟樹枝砍,一會就是一大捆子;蓋房用水泥鋼筋,娶媳婦不再找木匠做家具了,做著不但費事,做出來也趕不上潮流,老人的壽材要柏木香椿與鬼柳,而且講究尺寸,用小樹拼湊的棺木,會讓人笑話,而這些樹種的大樹我們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了,壽材都是買的,再不用砍樹了;上地是各種各樣的化肥,不積肥了,再也沒有人刮地皮砍青毛子了。過去養(yǎng)蠶是一項很大的收入,現(xiàn)在人嫌勞累收入少,再也沒人喂了,櫟毛也就不用間伐了,不用砍柴了,櫟毛坡慢慢變成了林子;過去的坡邊地,沙包地,小片地,已經(jīng)沒人種了,成了楊樹林,甚至有的好地也種上了楊樹;都外出了,留下的孩子很少,很少的孩子,忙著看電視玩手機,沒人捉泥鰍釣青蛙了……
每次回老家,看著老家人煙稀少,房子破敗,路滿雜草,總為老家的荒涼哀嘆,老家要在時代中失落了。每次回老家,看著山野一天天茂盛,又為生態(tài)的好轉感到安慰。但讓我想不到的是,今年回老家,坡根那個從沒有干過的水庫從春天栽秧時開始干枯,水庫底白亮亮的,裂著四指寬的口子,全條小河連一個水坑也沒有,完全成了干溝。今年遇到了幾十年不遇的干旱,屬于極端天氣。但小河并非今天在極端天氣的暴死,而是一條河流慢性死亡在今天的終結。
幾年前,有親戚需要螃蟹治病,兩個人在小河扒了一晌,僅扒一個螃蟹。當他們告訴我的時候,讓我感到不可思議。按理現(xiàn)在很少有扒螃蟹的,螃蟹應該更多了,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螃蟹是鉆洞的,逮到的永遠只是少數(shù),我小的時候,有時幾乎天天下河,螃蟹總是有的。幾年前我曾走進我夢想中的小河,忍不住跳進河水里,河水里一條魚沒有,用手去摸一個個石根,一個小蝦也沒有,河水仍然流著,但已經(jīng)不再是小魚小蝦的家園,是河背棄了它們,還是它們放棄了自己的家園,讓我感到很難理解。
幾年前栽秧的時候,我回了一趟老家,人們正在栽秧。然而,在一塊塊注滿水的稻田中,聆聽許久,才有偶爾的一兩聲的蛙鳴。在我的印象中,每年栽秧的時候,正是青蛙繁殖季節(jié),叫得最起勁兒的時候,青蛙,土蛤蟆,癩蛤蟆,氣死蛤蟆,藥蛤蟆,爭著叫喚,常常幾個人在稻田栽秧,一圈一圈叫聲圍著,干累了煩了,便感到聒耳,用泥巴往遠處砸,叫聲突然停止,田野寧靜出空闊,但挖泥的手尚沒洗凈,一聲蛙鳴起,到處蛙叫聲。
小時我喜歡地衣脆脆而獨特的味道,每當小雨過后,地衣膨脹,就是拾地衣的好時候。地衣長在稀疏的小草間,平緩的石頭邊,多的地方就會一個挨著一個,一會就撿半筐子。我總感到這種生命藏著什么秘密。我見到的植物都有根,即使蘑菇木耳靈芝也要扎根才能生長,獨地衣無根,就擱在地上,慢慢就長大了。這些年回老家,心想,現(xiàn)在沒人摟柴了,地衣應該更多了,我知道哪些地方多,但卻僅偶爾發(fā)現(xiàn)一兩個。這也讓我迷惑,過去生態(tài)破壞,地衣很多,現(xiàn)在生態(tài)變好,地衣卻少了沒有了。
我們村一直沒有麻衣雀(喜鵲),只有到秋季的時候,從大山會飛過來成群的山麻衣雀,沒幾天就又不見了。每次從山下回來看到路邊有很多麻衣雀窩,就為山里沒有麻衣雀感到遺憾,長輩講,麻衣雀是平原的鳥,它們是不進山的。山里還有很多灰色的松鼠,村里卻從來沒有過,長輩講,松樹是深山動物,它們是不進村的。但這些年,我們村口的楊樹上卻有好幾窩麻衣雀,松鼠在村子里的樹上上躥下跳,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它們專偷麻衣雀的蛋喝,麻衣雀報不成窩,但卻沒有走的意思,松鼠也沒有走的意思……
生態(tài)變好了,人卻走了,人走光了,沒人的老家還是不是老家?人走了,生態(tài)就變好了,生態(tài)變好了,河卻干了;河還沒有干的時候,魚蝦沒有了,水坑仍睜著眼睛,稻田仍長著谷子,青蛙卻不叫了,田野成了啞巴,沒有魚蝦與青蛙的原野還是不是原野?
人到城市找家去了,那些動物的新家又在何處?
這些有悖常理的現(xiàn)象總是讓我感到困惑,好似在自然的背后還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正在改變著自然的秩序與走向,而我在城市的生活中,看著住在樓上樓下相互不認識的人們,看著木著臉盯著手機的人們,我感人類的背后也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正在改變著人類的秩序與走向。有時候對這個問題想得多了,竟然害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