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務川仡佬族民居文化內涵

羅進

摘要：在長期的生活實踐中，務川仡佬族人探索和遵循自然規(guī)律，通常依樹、依山、依地而修建民居，這些民居具有防水、防潮、采光、通風、保暖等諸多優(yōu)點，歷經漫長歲月的洗禮，形成了厚重的文化內涵，即推崇相宅風水，追求生態(tài)和諧；相信萬物有靈，崇拜信仰多樣；民居修建儀式，寄寓榮華富貴；裝飾題材多樣，象征意蘊豐富。

關鍵詞：務川仡佬族；民居；文化內涵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4）02-0112-04

從20世紀50年代西方發(fā)達國家經歷了所謂的“3P危機”，① ①即指“人口爆炸”（population）、“環(huán)境污染”（pollution）、“資源枯竭”（poverty）。至80年代末“可持續(xù)發(fā)展”理論誕生，人類社會對大自然產生了全新的認識，改變了人類中心主義的舊觀念，重新審識了人與自然和諧共處、人文精神和各民族文化的價值，這樣，內涵豐富、風格獨特的中國傳統(tǒng)建筑文化的價值愈益彰顯。務川仡佬族民居作為中國傳統(tǒng)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所蘊含的文化價值同樣不可小覷?；诖?，筆者不揣谫陋，以現有相關研究成果為基礎，以弘揚傳統(tǒng)民族文化為己任，通過對務川仡佬族民居史料的爬梳鉤沉，探究其厚重的文化內涵，期冀能對提升務川仡佬族民俗旅游文化內涵，促進民族文化研究，在繼承傳統(tǒng)民居精華的基礎上設計出地方特色鮮明、科學合理的現代民居有所啟迪。

務川地處貴州高原東北部的山區(qū)，屬中亞熱帶濕潤季風氣候，雨水多，濕度大。在長期的生活實踐中，務川仡佬族人探索和遵循自然規(guī)律，通常依樹、依山、依地而修建民居，這些民居具有防水、防潮、采光、通風、保暖等眾多優(yōu)點，歷經漫長歲月的洗禮，形成了厚重的文化內涵。概而言之，務川仡佬族民居文化內涵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推崇相宅風水，追求生態(tài)和諧

相宅風水學是一個復雜系統(tǒng)的理論體系，涉及到多門學科，它是我國古代占驗居舍和葬地吉兇的方術，以陰陽、五行之說為代表。在古人看來，“天人合一”“天人感應”是最為理想的宅基地，東漢著名的唯物主義思想家王充認為萬物是由于物質性的“氣”自然運動而生成的，“天地合氣，萬物自生”[1]。因而，古人在擇地建房時，非常講究宅基地在自然環(huán)境中的落位，選擇有利的風土、視野、方位等。務川仡佬族人也不例外，在修房造屋時，他們往往會請本族風水先生察看地形地貌，尤其對水、陽光、通風方面要求甚高。風水先生就像一位規(guī)劃設計大師，對宅基地的環(huán)境運用風水理論進行綜合全面分析，以負陰抱陽、坐北朝南、背山面水作為選址原則，遵循“左邊流水為青龍，右邊大道為白虎，前邊池塘為朱雀，后邊丘陵為玄武”這一古訓，以盡量避免破壞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作為指導思想。由于務川山多田少，坪壩極其珍貴。民居擇地，都必須讓出坪壩，一般選擇在依山傍水或半山腰向陽之處，這就正如民諺所稱：“高山苗，水仲家（布依族舊稱），仡佬住在巖旮旯。”民居傍依泉水、小溪或小河，因為“水是生命之源、生產之要、生態(tài)之基”，在民居選址中，只有首先解決好水源問題，才能求生存，謀發(fā)展。宅基地前有寬敞院壩，陽光充足，空氣流通，視野開闊無阻擋；后有龍脈靠青山，從而擁有生產生活的廣大空間，擋風向陽，能減少寒氣侵襲，左右翠綠環(huán)抱，風景宜人。為了適應山坡地形，干欄居室的建筑形式就成為仡佬族民居的首選。此建筑形式其一半安在土坪上，另一半用支柱撐在水面上或坡下。每座木樓的房基均為2級，靠土坡一面為上級房基，遠坡一面為下級房基。它既適應了山區(qū)平地少，地形地貌復雜的特征，又有利于靈活處理建筑空間，將建筑組織到自然環(huán)境中去，從而形成了“天平地不平，占天不占地”的建筑優(yōu)勢。此建筑形式充分考慮了民居選址的地理環(huán)境，它以干欄之高低來適應地形之變化，既不破壞整體自然環(huán)境和山體植被，又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土方開掘，同時隔絕潮濕，促進通風，還保證了居室的私秘性，這是一種實用性極強的建筑形式。它將山水的限制變?yōu)樯剿南硎?，依山而建，臨水而筑，形成獨特的干欄景觀，在山水的和諧中尋求人與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和諧。

二、相信萬物有靈，崇拜信仰多樣

一個民族的心理崇拜和信仰必然要以實物作為載體來體現，這在民居修建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務川仡佬族人認為萬物有靈和靈魂不滅，故信奉多種神靈，其信仰崇拜在其民居建筑中主要表現為祖先崇拜、鬼神崇拜和自然崇拜。

（一）祖先崇拜。魯班席是務川仡佬族民居建筑過程中所舉行的一種祭祀建筑祖師爺魯班的儀式。吉日不等天亮，就要安排魯班席，主人將石木二匠全請到堂屋坐。石匠坐左，木匠坐右，表示萬丈高樓從地起，石匠為大。開席前，石木匠都要祭祀祖師，要他們庇佑立房萬事大吉。天亮后按照選定的吉日吉時起列，在此之前，木匠師傅擺上粑粑豆腐，刀頭酒禮，焚上香燭默念道：“神在虛空，香在爐中，凡民即請，元降來臨……東方皇帝、神君，南方赤帝土府神君，中央皇帝土府神君，土公土母，土子土孫，肖家一宅，孟子一村，奉請高師祖顯清。”[2]67主人家和掌墨師傅在上山破伐第一根用作中柱的木頭前，同樣，先在樹前舉行一個祭拜儀式，由掌墨師傅負責點燃香燭、焚燒紙錢，虔誠祭拜一下建筑祖師爺魯班，祈求保佑房屋修建一帆風順，等等。明清以后，隨著社會歷史的變遷，仡佬族、漢族、彝族、布依族的聯(lián)系越來越密切，文化上也深受其影響，崇奉佛、道、儒三教，并信巫術。務川仡佬族每家堂屋均設神龕，中書“天地君親師位”，旁列“孔子”“文昌”等香位，有的則是在灶房內放置一塊木板或在堂屋貼上“古老先人，地盤業(yè)主”的字幅以作祖先的神位，這些都是祖先崇拜的體現。

（二）鬼神崇拜。務川仡佬族祖先由于科學文化水平低下，人們對萬事萬物的客觀規(guī)律、大自然現象無法正確認識，于是按照自己的主觀想象臆造出超乎人類能力的鬼神，他們認為鬼神有著巨大的力量，為人類能力所不及，因而迷信鬼神，崇拜神靈，相信巫術。在務川仡佬族民居建筑中，離地數尺就是鬼神崇拜的突出體現。當地人認為，夫妻同房時，沾地下邪氣會影響子孫繁衍，但又不能太高，氣高則散，吸不到地下真氣，造成氣息不通，龍脈不暢而影響興衰?！断U叢笑》云：“仡佬以鬼禁，所居不著地，雖酋長之富，屋宇之多，亦皆去地數尺，以巨木排比?！盵3]

（三）自然崇拜。它是把自然界或自然力視為具有生命、意志和神力的對象加以崇拜。在務川仡佬族民居建筑中，主管一家煙火的神靈被稱為灶神，為仡佬族人普遍信仰和崇拜。自從人類學會使用火以后，火作為御寒取暖和提供熟食之功用，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自然之物。對于火的使用情況，英國人類學家泰勒經過長期田野調查之后發(fā)現：“在文化的低級階段，茅屋時常是如此之小，以至火不得不在院中升燃。當住宅變得寬敞以后，火就在茅屋中央踏得堅實的地上升燃，同時，聽任煙通過門和縫隙自行排出。”[4]不過，火作為自然之物，一方面能給人們帶來生活之便利，另一方面也會給人們帶來生活之危害?；鸬倪@種特性，使人們對它產生了敬畏之心，認為有一種具有人格意志的超自然力量——火神主宰著火的利與害，從而出現了對火神的崇拜。當務川仡佬族先民修建干欄居室、過上定居生活以后，出于對火神的崇拜，火也隨之進入居室，并且有了固定的棲居之所——火塘，在居室內部設計中，火塘所處位置尤其引人注目，通常位于房屋中心，是仡佬族家庭吃飯、睡覺、取暖、會客、休閑、議事的中心之所?；鹛烈阅静瘛⒏尚蠹S作為主要燃料，煙從天窗排出。環(huán)火而眠的習俗在務川仡佬族中很常見，應該是古俗。通常環(huán)繞火塘，將床鋪安放在屋子靠近墻的左右兩邊，火塘另一邊上方是神龕，供奉著諸神及祖先牌位。

三、民居修建儀式，寄寓榮華富貴

在務川仡佬族人心目中，修房造屋被看作是成家立業(yè)的最大體現，是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的日子，也是關系到今后興旺發(fā)達、飛黃騰達的大事。因此，不論是貧窮還是富貴，在修房造屋時，都十分講究，通常會舉行各種各樣的儀式，通過這些儀式寄寓民居主人對榮華富貴的企盼和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在民居修建的上梁儀式中，木匠師傅手執(zhí)雄雞對民居主人以及前來主人家的親朋好友吟唱道：“此雞不是非凡雞，周身穿上美毛衣，主家今日來用你，上梁大吉是佳期。雄雞拿在我的手，恭賀主家大吉昌。魯班先師制梁棒，有請仙師到華堂，今日主家把梁上，錦旗鞭炮喜洋洋。雄雞點梁頭，子孫中公侯，雄雞點梁腰，子孫福星照，雄雞點梁尾，主家六畜肥。前點金滿貫，后點福無邊?！背曛螅窘硯煾捣畔滦垭u，用繩摁梁，繼續(xù)唱道：“手拿金繩系梁棒，起程梁棒重千斤，主家財寶滾滾進，把梁懸在半墻上，要等主家給了紅包再接梁?！敝魅四贸鰞x式錢后，木匠師傅接著又念道：“木梁上了墻，主家喜洋洋，鞭炮連天響，要吃炮火糖，主家有獎償，我用金袋裝，恭喜把梁上，主家大吉昌。”隨后用親友贈送的五顏六色的布匹纏梁，一邊纏一邊唱道：“一不早，二不遲，正是主家纏梁時，左纏三轉生貴子，右纏三轉狀元郎。孟子見梁惠王，主家送子入學堂，大哥朝中為丞相，二哥海內管龍王，只有三哥年紀小，騎起馬兒入學堂?！盵2]68-69在此，木匠師傅用雄雞祭拜建筑祖師爺魯班，希望以此能給民居主人家?guī)砀毁F榮華，子孫后代，金榜題名，拜公封侯，五福臨門，六畜興旺。在民居建筑的拋梁儀式中，2位木匠師傅帶著民居主人準備好的拋梁粑從梯上登到棟梁兩端，從梁上往下拋梁粑，一邊拋一邊吟唱：“天上喜雀鬧喳喳，主家上梁拋梁粑，萬丈高樓好跑馬，踩梁上面拋梁粑。我今說個四言八，大家恭賀主人家，富貴雙全人財發(fā)，主家請吃上梁粑。”[2]69在務川仡佬族當地人看來，吃了這些糕點粱粑，可以逢兇化吉，消災免禍，抗衰防老，延年益壽。

四、裝飾題材多樣，象征意蘊豐富

建筑就是以滿足人的需要和發(fā)展為中心來合理安排一切的，故鄭光復在《負正論——建筑本質新析》中言：“建筑就是凝固為物體的人生，人生在客觀事物中體現得最全面、最完整、最生動具體的，莫過于建筑?！盵5]這就透徹地揭示了人與建筑之間密不可分的關系，說白了，建筑就是人生記錄的絕佳載體。務川仡佬族民居也不例外，其裝飾題材多種多樣，象征意蘊非常豐富。對務川仡佬族民居各部分的裝飾進行審視，其裝飾題材主要不外乎物品、故事人物和文字三類。以物品類題材而言，它巧妙運用諧音和形意的互通彰顯出吉祥之意。用作此類裝飾題材的物品一般為日常生活所多見，如樹木動物、瓜果疏菜、花鳥蟲魚等。此物品類裝飾圖案運用之妙不乏其例，在仡佬族民居木雕窗戶中，貓與蝴蝶構思搭配，有“耄耄圖”之稱，蘊含“健康長壽”之意；喜鵲和梅花構思搭配，有“喜上眉梢”之說，蘊含“春風得意，好事頻臨”之意?；ㄆ颗c“平”字諧音，寓意“平平安安”；蝙蝠與“?！弊种C音，寓意“福氣臨門”。在物品類裝飾圖案中，除巧用諧音之外，還有運用會意的，比如，以梅蘭竹菊表示氣質高潔，以烏龜、桃子表示延年益壽，以仙鶴表示富運長久。再以故事人物類題材來說，它主要是歌頌封建孝道，因為“孝道”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之精髓，古語云：“百善孝為先。”即在各種美德中，“孝”是占第一位的。體現在民居裝飾圖案中，就是“二十四孝圖”的廣泛運用。此外，在故事人物類裝飾圖案中，還有反映生活場景的，如石刻裝飾中的“漁樵耕讀”，是指漁夫、樵夫、農夫和書生，表明了人們對農耕社會生活中四個比較重要職業(yè)的推崇。最后以文字類題材來看，這是以文字形式直接表達人們對生命的關注，對美滿生活的向往和對自身社會價值的追求。在仡佬族民居裝飾中，最為常見的文字是“?！薄暗摗薄皦邸薄跋病薄柏敗?，此為吉祥文化的核心內容。以上這些題材都代表著三大意蘊：平安、長壽、富貴，其象征意義彰顯了人們對道德的暗示和對幸福的祈求，遍布在家庭中的裝飾，就如同一個美好的夢想，是仡佬族人世俗生活中重要的精神寄托。

綜括全文，務川仡佬族民居文化內涵豐富，它為我們了解務川仡佬族先民的生活狀況、精神面貌提供了一面鏡子。其“相信萬物有靈，崇拜信仰多樣”為我們黨制定少數民族政策，尊重少數民族信仰提供了現實依據；其“裝飾題材多樣，象征意蘊豐富”為創(chuàng)建美麗家園，豐富人們精神生活提供了又一路徑；尤其是“推崇相宅風水，追求生態(tài)和諧”的建筑理念對當今城鎮(zhèn)化進程中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不無啟迪意義。

參考文獻：

[1] 王充.論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236.

[2] 務川仡佬族苗族自治縣民族事務局.務川仡佬族[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2006.

[3] 朱輔.溪蠻叢笑[M].北京：中國書店，1986：218.

[4] 愛德華·泰勒.人類學[EB/OL].[2014-03-18].http：//www.sachina.edu.cn/Htmldata/longbook/rjqwhyj/116.html.

[5] 鄭光復.負正論——建筑本質新析[J].新建筑，1984（2）：10-13.

[責任編輯：劉興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