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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河北干流

      2014-09-17 11:56:54韓振遠(yuǎn)
      山西文學(xué) 2014年7期
      關(guān)鍵詞:龍門峽谷河水

      韓振遠(yuǎn)

      北干流,水利術(shù)語。

      河經(jīng)內(nèi)蒙古托克托縣河口鎮(zhèn)至陜西潼關(guān)河段稱黃河北干流,全長716.6公里。內(nèi)蒙古托克托到龍門,俗稱“大北干流”,該河段呈南北流向,位于晉陜峽谷,落差較大,水利資源豐富。黃河出了龍門,進(jìn)入了開闊地帶,龍門至潼關(guān)這一段,俗稱“小北干流”,該河段河床寬淺,水流散亂,主流游蕩不定,東西擺動頻繁,為典型的堆積游蕩型河道,素有“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之說。

      1

      晉陜峽谷中的黃河原本有好幾個名字,河,大河,老河,濁河,洪河,當(dāng)然也叫黃河,我更喜歡的是老河這個名字,因為一提起,會讓人想起它悠久的歷史。

      從山西吉縣乘車,在呂梁山間曲折的盤山公路上繞行,拐過一道彎時,遠(yuǎn)遠(yuǎn)望見陽光下一泓流水閃出白光,在深色調(diào)的峽谷中蜿蜒,那么細(xì)小,那么無力,若一根柔弱的線般,時斷時續(xù),又若一條游動的蛇,遍體鱗光,從亂石間緩緩蠕動。問身邊的朋友,那是一條什么河?

      朋友說:壺口瀑布旁還能有什么河?老河??!

      我恍然大悟。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峽谷中這條孱弱的河流與印象中的黃河聯(lián)系在一起,更不能與氣勢磅礴的壺口瀑布聯(lián)系到一起。黃河怎么可以這樣流淌,這樣流淌的河水又怎么能是黃河?但是,遠(yuǎn)處陡立的山勢和眼前的壺口瀑布標(biāo)志告訴我:那的確是黃河,從兩岸壁立千仞的高崖上瞭望,晉陜峽谷中的黃河就是這樣流淌的。

      走到壺口瀑布前,才感受到黃河的力量與氣勢。這是個屬于晉陜峽谷的瀑布,這是數(shù)千里黃河中最激昂最能撼動人心的景象。巨大的轟鳴聲中,河水向狹窄的石罅涌來,排山倒海,勢若雷霆萬鈞,驚天動地??戳艘粫?,只覺得血脈賁張,一陣陣眩暈。繼續(xù)看,瀑布在眼前不斷變幻,若蛟龍騰躍,若萬馬疾馳,若金蛇狂舞,暴猛激烈,氣勢磅礴。

      沿瀑布旁的棧道下去,瀑布就從天空傾瀉下來,仿佛頃刻之間,便會被瀑布帶來的氣場吞噬,定下神來,卻見漫天黃色水霧飛揚,陽光驟然暗淡,正當(dāng)眾游客驚呼水霧幻化出一道彩虹之時,我突然大煞風(fēng)景地想到了盤桓在黃土高原上空的沙塵,想到了呼嘯的西北風(fēng),意識到,原來這雄壯激昂的瀑布也屬于黃土高原,是河水與黃土共同醞釀催生的產(chǎn)物。

      走上棧道,心情稍稍平靜,朝河對面望去,感覺原來如雷貫耳的黃河竟如此狹窄。對面是陜西宜川縣,河灘上照例站滿慕名而來的游人,仿佛一伸手就能相觸,幾位游人朝瀑布?xì)g呼,在河水的咆哮中,卻見其形,不聞其聲。

      一位面色黝黑的老漢把自己裝束成標(biāo)準(zhǔn)的陜北漢模樣,藍(lán)道道羊肚子手巾扎在頭上,緇衣緇褲,千層底布鞋。他在做黃河的生意,牽一匹粉嘴緇身的毛驢與游客合影。張嘴說話,果然地道的陜北腔。周圍游客一陣鼓噪,老漢經(jīng)不住誘惑,拉起架勢,在雷鳴般的瀑布前,吼唱出一段信天游。

      你曉得天下黃河幾十幾道灣?

      幾十幾道灣上幾十幾只船?

      幾十幾只船上幾十幾根桿?

      幾十幾個艄公來把船來扳?

      有瀑布轟鳴聲伴奏,歌聲帶著幾分激越,幾分悲情,被河風(fēng)吹送,與河水一起馳向遠(yuǎn)處。

      蒼黃的陽光下,峽谷中好像溢滿了黃河水,浪濤翻滾,迅猛湍急,用激烈和悲壯將蒼涼的黃土地掰開,又將兩岸的山崖連上。

      這才是我心里的黃河,這才是我心里的晉陜大峽谷。

      看過壺口瀑布,除了心里更增加幾分對黃河的崇敬之外,不由得產(chǎn)生出疑問,到底是先有晉陜峽谷,才有黃河流過,還是黃河硬生生將黃土高原像一塊頑石般掰開,滌蕩出這樣一條峽谷。李白說:“巨靈咆哮掰兩山,洪波噴流射東?!保置魇钦f黃河這條巨靈掰開了高原,流向大海,但在我看來,那只是詩人意象,事情恐怕不會這樣簡單。

      每一條河流都在峽谷中流淌,每一條峽谷都曾經(jīng)被河流沖刷。我想起了世界上的幾條著名峽谷和著名河流。美國的科羅拉多大峽谷是地質(zhì)裂變的結(jié)果,也是科羅拉多河的杰作;中國的雅魯藏布大峽谷也一樣,首先產(chǎn)生于地質(zhì)裂變,然后才是雅魯藏布江的杰作。也就是說,先由地質(zhì)裂變產(chǎn)生出一個峽谷,然后再經(jīng)大江大河精雕細(xì)琢,才有了今天風(fēng)景優(yōu)美的一條條大峽谷,而這一雕琢過程,何止千百萬年。黃河與晉陜峽谷也應(yīng)該是這樣。

      與世界上其他大江大河相比,只有黃河對晉陜峽谷的雕琢代價巨大,過程慘烈。從青藏高原巴顏喀拉山北麓發(fā)源后,黃河一路穿山越嶺,匯集百川,經(jīng)過黃土高原迎面攔擋,不得不拐出一個大灣,在黃土高原留下的縫隙中左沖右突,穿過野狐峽、龍羊峽、劉家峽、紅山峽、鹽鍋峽、青銅峽等20多個峽谷。一道道峽谷如同一道道關(guān)口,黃河如同一位披堅執(zhí)銳英氣勃勃的將軍,虎虎生威,過關(guān)斬將,先來到相對平緩的河套,滌蕩出一大片平原后,一扭身來到了他一路上遭遇最慘烈的地方——晉陜大峽谷。

      從晉蒙交界處的托克托,到山西風(fēng)陵渡與陜西潼關(guān)之間的黃河大橋,共716多公里,屬黃河中游,按照水利專用術(shù)語,這一段被稱為北干流。其中,托克托河口鎮(zhèn)至禹門口一段被稱為大北干流,禹門口至風(fēng)陵渡一段被稱為小北干流。在大北干流的500多公里行程中,黃河一直在狹窄逼仄的峽谷中盤繞流淌。兩岸壁立千仞、萬山聳峙,西邊,鋪陳著陜北高原一道道滄桑的溝壑;東邊,肅立著晉西北高原一座座殘破的山嶺。站在岸邊往下俯視,黃河就像用刀刻在谷底的一條細(xì)線,兩岸的崖壁則若銅墻鐵壁一般堅挺,黃河即使把自己狂放成一條奔騰的巨龍,也只能無奈而暴躁地在峽谷中涌動。

      從人類未知的洪荒時期,黃河就開始與這條峽谷開始了漫長的廝斗。其慘烈程度,遠(yuǎn)比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更猛。戰(zhàn)國尸佼《尸子》一書記載:“古者,龍門未開,呂梁未發(fā),河出于孟門之上,大溢橫流,無有丘阜高陵,盡皆滅之,名曰鴻水。”《尚書堯典》中說:“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比羲稣鎸崳@次大水已漫上山岡丘陵,舉目望去,山川大地一片汪洋,處處澤國。這些洪水的最終去處,自然是晉陜峽谷,匯成浩渺無際洶涌奔騰的黃河之水。

      在黃河與峽谷的較量中,深受其害的是居住在兩岸的人類,按今天的說法就是山陜兩地的百姓。而當(dāng)時的山陜百姓面對這樣的大水也無能為力,只能寄希望于英雄和神靈,于是,大禹出現(xiàn)了,劈開孟門、鑿開石門、破開龍門,晉陜峽谷才真正貫通,黃河才真正安分守己。于是,河伯出現(xiàn)了,每當(dāng)河水狂躁之時,兩岸的廟宇里便香燭高燃,青煙繚繞。

      2

      黃河一開始流入晉陜峽谷時,峽谷也許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深邃,河水也許不像現(xiàn)在這樣逼仄。按照現(xiàn)在的行政區(qū)劃,晉陜兩省在這一段黃河沿岸共有7市22縣,其中河西岸的陜西省有:榆林市的府谷、神木、佳縣、吳堡、綏德、清澗;延安市的延川、延長、宜川;渭南市的韓城。河?xùn)|岸的山西省有:忻州市的偏關(guān)、河曲、保德;呂梁市的興縣、臨縣、柳林、石樓;臨汾市的永和、大寧、吉縣、鄉(xiāng)寧;運城市的河津。這些沿河縣中,有五個縣的縣城原本就在河邊,山西有河曲、保德;陜西有府谷、佳縣、吳堡。還有些大的集鎮(zhèn)也建在河邊,如山西著名的磧口鎮(zhèn),陜西神木縣的馬鎮(zhèn)鎮(zhèn)。這些年,我多次從山西這邊河谷中的沿黃公路隔河眺望建在高崖之上的府谷、吳堡、佳縣縣城,只見高崖之上,房屋鱗次櫛比、高低錯落。心里便想,當(dāng)年居住在這里的人們是怎樣解決吃水問題的,莫非是從黃河里汲水,但是那么高的崖,那么長的坡,要費多大勁才能把一桶水提上去?

      著名學(xué)者史念海老先生回答了我的問題。

      1976年,史先生考察晉陜峽谷時,府谷舊縣城臨河一條長長的坡道引起了老先生注意,根據(jù)史先生的觀察,這條坡道顯然不是一次性建成,而是隨著河水不斷往下延伸。他想,府谷縣城位于高原,城中缺水,須由黃河汲引。當(dāng)府谷城初建時,取水的坡道不長,還感受不到困難。取水坡道一再向下延伸,取水就成了艱巨任務(wù)。后來府谷縣城的遷徙,不能與此無關(guān)。

      據(jù)此,史先生得出結(jié)論:顯然是河水的下切使河谷更為深邃。

      原來如此。黃河、峽谷、黃土高原并不是朋友、情侶,也并非溫情脈脈、耳鬢廝磨,而是殘酷暴烈、血肉橫飛的仇敵。迅猛銳利的河水,不光劈開了黃土高原,還切深了晉陜峽谷,而高原、峽谷也毫不示弱,千萬年的廝殺下來,一面是慘不忍睹的殘破,一面是令人心悸的渾黃,結(jié)果是兩敗俱傷。

      河水到底把峽谷切割得有多深。我曾在山西這邊的河曲縣大大見識過一回。

      一個凄風(fēng)蕭瑟的日子里,我和朋友來到了河曲縣一個叫彌佛洞的地方。鉆過一道石洞,深深的河谷驟然出現(xiàn)在面前。這里是真正的河岸,我們站立的地方是在河岸半壁開鑿出的一條棧道,窄窄的,寬不過二尺。朝上望,怪石猙獰,好像懸在頭頂。朝下望,河水幽幽,如臨深淵,足足有五六十米深。河水在腳底下流淌,兩面石質(zhì)的河岸高聳,對面的高原仿佛伸手可觸。再朝頭頂望,我和朋友都被河水感動了。上面堅硬的巖石上,印著一道道細(xì)密的紋理,那該是黃河水經(jīng)年累月沖刷切割的痕跡??瓷先?,那些紋理輕盈流暢,好像隨手畫上去的。

      細(xì)看,整個崖壁像一本疊起的書,那一道道水痕就是厚重的書頁,不用打開就能看到黃河悠久的歷史。又像一道道年輪,清楚地記載著黃河水沖刷的痕跡。

      沒想到河水會如此堅韌,不停地沖刷,不斷地切割,河谷在一點點加深,河岸在一點點增高。不知過了多少年,經(jīng)歷過多少驚濤駭浪,終于有了這險峻奇絕的河岸和驚悚幽深的河谷。

      磧口是我去過多次的地方。傳說中,這里河流異常湍急,河道格外兇險。然而,如今站在河邊看,河水卻平靜得帶出幾分慈祥,讓人難以相信這就是船工們談磧色變的地方。磧口鎮(zhèn)過去是個商埠,古老的明清民居聞名天下,若走進(jìn)磧口,還會有一個響亮的名字不斷縈繞耳旁,那就是“黃河畫廊”。這是個五彩繽紛的名字,讓人自然聯(lián)想到一幅幅美麗畫卷。細(xì)打聽才知道,原來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畫廊,而是黃河的杰作。

      從磧口上游十多公里外乘船下行,只見兩岸崖壁怪石嶙峋,水紋與巖石千變?nèi)f化,組成各種圖案,或若山之秀,或若水之奇;或若浮雕,或若版畫;或抽象,或朦朧,令人目不暇接,豈是哪一位畫家奇思妙想能畫得出。這些都是河水沖刷與侵蝕的結(jié)果,是地地道道的自然天成、鬼斧神工。畫面高可十余米,全部由堅硬的巖石組成,黃河水硬是用千萬年時間,日日夜夜不斷雕琢,畫出了這偉大神奇的畫卷。而在河水不斷描繪這幅畫卷的過程中,河道不斷下切,越來越深,與下游大同磧的落差越來越小,這就是為什么如今磧口河段水面平靜,兇險不在的原因。如果再細(xì)看還會發(fā)現(xiàn),舊日的古河道如今已經(jīng)演變成為大同磧西側(cè)的山體,最多下切達(dá)幾十米。河對面的陜西省吳堡縣丁家灣鄉(xiāng)拐上村原來離河岸并不遠(yuǎn),如今已高高地懸于崖嶺之上。其實與磧口一樣的黃河畫廊,我在黃河兩岸曾見過許多,如陜西清澗縣與山西柳林縣三交鎮(zhèn)之間的河岸,山西河津市與陜西韓城市之間的河岸上,都有這種河水沖刷侵蝕出的奇觀。當(dāng)然,無一例外,那里的河道都下切得很深。

      黃河水千萬年流淌,不斷滌蕩沖刷,河谷越?jīng)_越深,兩岸越?jīng)_越蒼涼,黃土高原才有了幽深曲折的晉陜峽谷,大河兩岸才有了狼藉破碎的禿峁殘梁,而人呢,被肆虐的河水越?jīng)_越無奈,越?jīng)_越畏懼,終于匍匐在大河旁一次次揖拜。數(shù)千來,河中大水奔流,兩岸香煙氤氳,洪濤煙靄匯為一體,共同組成了中華民族心里的黃河。

      3

      這一段,還是黃河支流最多的地方。光知名的河流山西這邊有漪嵐河、蔚汾河、湫水河、三川河、屈產(chǎn)河;陜西那邊有:皇甫川、窟野河、無定河、延河、禿尾河、佳蘆河、烏龍河、清澗河。大大小小上百條支流涌入峽谷,給黃河增加了水量的同時,每年還將近10億噸泥沙帶入黃河。加上無數(shù)從山溝里流出的溪水,每到暴雨來臨,千溝萬壑中的洪水挾裹著泥沙也會一起往峽谷里涌,有時甚至“水頭形同壁立,水流為之不暢”,大有淤平黃河之勢,令人望而生畏。為區(qū)別高原上大小河流與黃河的不同,這里的黃河就有了兩個俗名:大河、老河。

      從老河邊走過,只見溝壑縱橫,山河相望,不時可見兩河交匯。

      黃河就在身邊流淌,蒼涼的黃土高原若一位失魂落魄的漢子般,任憑洪水將泥沙、大石挾入匆忙南去的河流,只能不動聲色,冷眼觀看。每一條支流入河處,都有一片沙石灘,也就是峽谷兩邊人所說的磧。磧口鎮(zhèn)旁的大同磧就是由黃河與湫水河交匯產(chǎn)生的著名磧?yōu)?,又叫“二磧”。比它更著名的磧是壺口瀑布,又稱“一磧”,常在這段黃河行船的艄公有句口頭語:“上有天橋子,下有磧流子”,天橋子指的是陜北府谷縣與晉西保德縣之間的天橋峽,磧流子指的就是壺口瀑布。有人做過統(tǒng)計:從天橋峽至禹門口,500多公里的河道,共有灘磧67處,其實若算上所有溝口的灘磧,又何止這些,因為在晉陜峽谷里,兩旁有多少條溝壑通到黃河,就會有多少磧?yōu)?

      灘磧是游人的風(fēng)景,卻是船家的災(zāi)難,也是山體被沖刷遺留在大河里的骨骸。所有的灘磧上都激流涌動,石大若牛,暗礁遍布。那些石頭本來應(yīng)該嵌于山崖上,埋在黃土里,是山的一部分。某一日,狂暴的雨水把它連同泥土一起沖進(jìn)更加狂暴的老河。激流沖走了泥土,只留下了沖不動的巨石。

      兩岸山高坡陡,落差甚大,雨水從山坡傾瀉匯集在一起,聚勢而下,其瘋狂程度甚至超過了暴躁的河水。從河邊經(jīng)過,經(jīng)??梢钥吹綔峡谔幍暮訛┏霈F(xiàn)一個秤鉤狀的磧。這是洪水沖進(jìn)老河后,瞬間回流的結(jié)果。只那么一瞬間,便在河中瀟灑出流暢的弧線,雕刻出相互摧殘的印記?;仡^再看兩岸疲憊的山崖和殘破的溝口,好像也早已力不能支,露出一副痛苦不堪的神情。

      磧口與壺口(也就是二磧與一磧)之間,是黃河千里行程中最艱難的一段,也是挾泥沙最多的一段。同時也是進(jìn)入黃河支流最多,最集中的一段。短短不到一百公里,陜西一面有無定河、清澗河、延河、汾川河、仕望河、鹿兒川河、白水川河;山西一面有湫水河、三川河、屈產(chǎn)河。每至雨季,這么多的河流挾泥帶沙,一起沖進(jìn)黃河。這也是黃河兩岸地形最復(fù)雜,晉陜峽谷最盤繞曲折的一段。黃河擇路而行,流過大同磧險灘后,先在山西石樓與陜西清澗縣之間轉(zhuǎn)了個幾乎三百六十度的C型大灣,當(dāng)?shù)胤Q“天下黃河第一彎”,接著又在陜西延川縣與山西永和縣之間旋轉(zhuǎn)出兩道彎,呈S形,當(dāng)?shù)胤Q“乾坤灣”。

      曾在黃河進(jìn)入晉陜峽谷不遠(yuǎn)處的老牛灣游覽過黃河風(fēng)景,那里的大河兩岸雖然也是高崖壁立,河水卻并不渾濁,至河灣處,甚至有點清澈碧藍(lán)的意思。到河曲縣的娘娘灘,河水才在峽谷中行進(jìn)了幾十公里,就已現(xiàn)出渾濁相,過了天橋峽大壩,雖然經(jīng)過大壩的澄清,再往下至興縣的黑峪口,河水卻濁浪滾滾了。而到這里,黃河在晉陜峽谷中才走了一半路程。古籍中說:“河水一石,其泥六斗”,民諺說:“一瓢河水半瓢沙”,“一石河水六斗沙”,黃河因此有了個不太好聽的名字“濁河”,而這濁河里的泥沙,大部分都來自于晉陜峽谷。

      黃河在這一段受盡了高原與峽谷的折磨,高原與峽谷也在這一段受盡了黃河的蹂躪,結(jié)果是黃河流經(jīng)短短725公里的晉陜峽谷后,由青藏高原融化的清澈雪水變成一河渾黃的濁流,而黃土高原則變得千瘡百孔、支離破碎,成為世界上水土流失最厲害的地方。

      正因為有了如此深邃曲折的河谷和險峻奇絕的河岸,再加上被雨水沖刷的支離破碎的溝壑梁峁,生活在大河兩岸干旱土地上的百姓才出現(xiàn)眼望大河奔流,卻無水可用的窘境。山陜兩省沿晉陜峽谷22縣,在農(nóng)耕社會都是最貧困的地方,黃河沿岸有句諺語說:“有福人生在州城府縣,受苦人生在黃河兩岸”,正是這種情形的真實寫照。每到大旱之年,大地流火,生靈焦渴,梁峁上莊稼枯萎,往往顆粒無收,有時連飲用水也不能保障。兩岸饑民奔走,餓殍遍野。在中國古代社會,這一帶階級矛盾最慘烈,出現(xiàn)饑民、流民、刁民、暴民最多,揭竿而起,暴發(fā)農(nóng)民起義最多,仿佛黃河沿岸百姓頭顱后面帶著與生俱來的反骨。

      平常的日子,地處峽谷兩岸的百姓面對黃河,更多的是無奈。

      在黃河岸畔的一個村子旁,我再次看到了一幅見怪不怪的圖景:一位老人銀髯飄拂,神色安詳,平靜地坐在村頭的一塊石磨盤上,他的身后,黃河水在幽深的峽谷中浩蕩奔流,激起一陣陣波瀾。身前,是他祖祖輩輩生活的村莊,一座座破敗的房屋錯落崖頭,寧靜中彌漫出一種凄冷衰落的氣息。我從村里了解到,為了解決人畜飲水問題,村民們不得不鑿出一眼眼旱井收集雨水,卻眼睜睜看著眼皮子底下的黃河水奔流到海。那一刻,老人正望著遠(yuǎn)處蒼涼干躁的黃土塬。上面焦渴的莊稼已經(jīng)開始曲卷打扭,幾位農(nóng)人正在無望地勞作。從老人的眼神里,我讀出了無奈,多少悟出李白為什么會說“黃河之水天上來”。感嘆:老人、峽谷、黃河、黃土塬像幾個不相干的人,除了經(jīng)年累月的對視,剩下的可能只有相互折磨。

      4

      黃河水在狹窄曲折的晉陜峽谷里一路南行,經(jīng)過壺口瀑布的飛舞張揚后,南行64公里,來到了峽谷的南端出口——龍門。

      龍門又稱禹門口,兩個名字都大氣磅礴,有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意義卻不盡相同。前者將中華文化中最神秘霸氣的圖騰崇拜與黃河聯(lián)系在一起,雖然龍是帝王之象征,至少還相對含蓄,形象上與黃河相關(guān)。后者則干脆明明白白以帝王之名命名,分明是要超越自然力,表現(xiàn)出人的意志。我更喜歡的是龍門這個名字。黃河從青藏高原奔流而下,又在晉陜峽谷中盤桓騰躍,恰若一條巨龍受困多時,到了這里,早就急不可耐躍躍欲試破門而出。因而,龍門,分明就是龍騰之門,龍躍之門。

      來到龍門,最令人感嘆的是山勢與河水渾然一體,山的險峻與河的驚濤交映生輝。壺口帶給人的是激越,龍門帶給人的則是大氣。黃河在晉陜峽谷中奔流千里,還沒有哪一處將山水結(jié)合得如此完美。坐船在龍門行駛,只覺得河岸好像朝河水?dāng)n來,向人頭頂壓來。大河開始涌動,兩岸的山崖也隨之涌動,伴隨大河行走千里,峽谷好像決心在這里掠去河流的風(fēng)光,用險峻、奇絕、壁立千仞將狂放桀驁的黃河擠壓成一縷。人在河中,便忽略了河水的湍急與洶涌,看到的只有懸崖峭壁造成的大河之門。

      即使行駛在河水中,也忘不了山陜之分。龍門兩面,一側(cè)是陜西韓城,一側(cè)是山西河津。有如此勝景險關(guān),兩地都因龍門顯得格外矜持驕傲。而在龍門兩側(cè),兩地也將自己的個性表現(xiàn)得格外分明,山西這邊重實際,在峭壁上開出一條公路,名龍虎路,滿載煤焦的重型車輛帶起塵土隆隆駛來,讓大河在功利中顫抖的同時,又給激越的黃河蒙上另外一種色彩。陜西那邊重韻致,山崖陡峭得像刀砍斧斫一般,直直插入河中,讓游客震撼的同時,又能想到大禹的神力。

      河水來到這里,被山陜兩省的山崖緊緊束縛,激起狂傲本性,騰躍咆哮,翻滾奔涌,先涌過狹窄逼仄的石門,好像感覺到即將奔出與之搏擊了一路的峽谷,神情更加激昂,歡呼跳躍,若即將得勝的將士,又像一群狂躁的漢子,不顧一切向前涌來,河水便開始沸騰了。山崖不動聲色,用更加高峻險絕的峭壁迎上去,河水顫抖著,號叫著,激起層層巨浪,又重重摔向谷底。拐過一道彎,兩崖壁收束得更緊,那便是龍門了,河水好像已然忘情,再也顧不得什么,一起涌動歡呼,簇?fù)矸v,躍出龍門。

      龍門寬不足40米,是黃河在晉陜峽谷中最狹窄的地方,也是山陜兩省離得最近的地方,到了這里,山陜兩省如若即若離又情投意合的情侶般,險些擁抱在一起。

      龍門出口處東西兩側(cè)分別有兩塊巨石,早年,兩塊巨石上分別建有兩座廟宇,都是禹王廟,供奉的都是大禹,都在用另一種形式向后人講述禹鑿龍門的故事。西面的叫西禹廟,東面的叫東禹廟。兩座屬于不同省份的廟宇,用同一種文化、同一種信仰和同一種方式隔河相望,表現(xiàn)出兩省共同的文化取向。如今,兩座廟早就不存在,一座現(xiàn)代橋梁飛跨東西,橋基正好就在廟址上,不由分說地用這種方式將兩省連在了一起。

      5

      出了龍門,河谷豁然開朗,兩岸的山崖悄然后退,似乎畏懼河水的瘋狂,而河水像長途跋涉的軍士,殺過最后一道關(guān)隘后,滿面滄桑,一身疲憊,不由得放緩了腳步,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態(tài)睨視著怯懦的河岸,從容向南流淌。

      龍門又是司馬遷的故鄉(xiāng),兩岸都有司馬遷遺跡。站在河岸,望激流翻滾,看山崖逶迤,會不由得想起司馬遷正用如椽巨筆,記錄著兩岸故事,描繪著兩地風(fēng)貌。

      黃河出龍門至潼關(guān)這一段,按照水利術(shù)語,叫小北干流,全長132.5公里,流經(jīng)山陜兩省的2市9縣(市)。西岸分別是陜西省渭南市的韓城、合陽、大荔、潼關(guān);東岸分別是運城市的河津、萬榮、臨猗、永濟(jì)、芮城。

      這一段也是黃河河谷最寬的一段,有的地方東西兩岸相距近20公里,由最窄驟然變?yōu)樽顚?,最緊束變?yōu)樽铍S意,最激越變?yōu)樽畎苍敚S河在一張一弛、一寬一窄之間,創(chuàng)造出了古老的黃河文明。從豪放到慈祥,激烈到大度,是大河性格的變化,是河水由北向南走過的歷程,也是這條河流孕育出的民族由北向南走過的歷程。經(jīng)過晉陜峽谷中滔滔一千多里的行程,黃河似乎沉穩(wěn)了,成熟了,中華民族來到這里,也變得沉穩(wěn)了,成熟了。

      這一段又是最雍容的河流,短短100多公里行程,接納了汾河、渭河兩大支流,兩條分別來自東西兩岸的支流,將黃河水變得更加浩蕩寬廣,同時,又使黃河融入更多的文化元素,如果讀過歷史,可以發(fā)現(xiàn),中華民族的包容、大度,在這一段河流中表現(xiàn)得最充分。

      黃河出龍門不遠(yuǎn),就是我的家鄉(xiāng),這一段河流是我來過最多的地方,也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每次來到黃河邊,總會被河水的雍容感動。河水在不緊不慢地流淌,泛起一波波水紋,好像根本不在乎什么,也不擔(dān)心什么,像一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歷經(jīng)磨難又成竹在胸的將軍,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緩轡而行,信馬由韁。對岸的山崖遠(yuǎn)遠(yuǎn)躲在蘆葦后面,在霧靄中露出一絲神秘。從這邊看,那個霧蒙蒙的地方是陜西,從那邊看,這個霧靄遮掩的地方是山西,兩片古老的土地,被黃河這么一隔,便都化做模糊朦朧的意象,深奧得不可預(yù)知。

      某一日,乘上突突淌出黑煙的機(jī)船,在黃河里逐浪而行,踏上對岸的土地,在濕軟油亮的河灘留下一串串腳印,再在蘆葦叢中穿行良久,登上對面的河岸時,才真正明白,原來,大河孕育出的兩岸并沒有什么區(qū)別,一樣的黃土地,一樣的藍(lán)天白云,一樣的村落人家,碰上一位田野里勞作的老鄉(xiāng),一說話,連話語里也一樣帶著黃河的氣息,滿嘴的泥腥味。

      說起黃河,隨意的話語像在說一位鄉(xiāng)親或者伙伴,熟絡(luò)親熱中帶著漫不經(jīng)心。只有談到河水大漲時,才微微露出一絲恐慌。

      平靜的河水并不總像看上去那么溫文爾雅。出了龍門后,兩岸不再是晉陜峽谷兩側(cè)那樣堅硬的石岸,相對松軟的黃土崖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黃河,退到遠(yuǎn)處,給河水讓出了寬闊的河道。黃河便有了更多的選擇,任性恣肆,自由馳騁,忽東忽西,搖擺不定。河谷中,有時是蔥綠的灘涂,有時是洶涌的河水,有時又是綿延不絕的沙洲。一片河灘有時屬于河?xùn)|,有時又屬于河西,“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的說法便來自這一段黃河。

      常去河邊的人都知道,黃河好像是個性情古怪喜怒無常的人,經(jīng)常大起大落,大開大闔,放著河谷中央不走,偏偏喜歡劍走偏鋒,沿著河岸沖刷,主流不是偏在西岸,就是偏在東岸。有時又多路出擊,分出許多支汊,讓人即使走到河邊,也弄不清哪條是主流,哪條是支流。

      舊時,每當(dāng)大水來臨,沙土河岸的慘狀會讓人驚心動魄。河水卷起浪濤,撲向岸邊,大塊大塊的土崖瞬間會帶著碧綠的青草與即將成熟的莊稼坍塌到河中,化成渾黃濃稠的泥水,漾動著綠草與莊稼秸稈涌向下游。專業(yè)人士把這種現(xiàn)象叫河水側(cè)蝕。在河水的不斷側(cè)蝕中,黃河無情地吞噬著兩面的河岸,無限地擴(kuò)展著自己的領(lǐng)地。于是,這一段黃河就有了寬闊的河谷。于是,黃河在這里就成了世界上最無拘無束的一條河流。

      都知道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卻少有人知道,大河在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的擺動中,曾經(jīng)孕育出多少文明,又毀滅了多少文明。

      在黃河的擺動中,曾經(jīng)矗立在大河西岸的梁山崩塌了。在我的想象中,兩千多年前,黃河初出龍門時,河谷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寬闊,兩岸的高崖甚至像在晉陜峽谷兩側(cè)一樣挺拔壁立。有一天,河水猛烈地沖擊著河岸,山體轟然坍塌,激起巨大的水柱,河道因之壅塞,黃河因之?dāng)嗔?。這些年,汶川大地震后,許多國人都是第一次聽說過堰塞湖這個詞匯,誰能想到,早在2000多年前,中國北方的第一大河流,也曾出現(xiàn)過堰塞湖,而且湖面之廣闊,積水之浩渺,遠(yuǎn)非四川山間的堰塞湖所能比。對于黃河來說,這是一次空前絕后的災(zāi)難,這種災(zāi)難是黃河自己造成的?!吨駮o(jì)年》記載:“定王十二年(前595年),梁山崩遏河水三日不流。”古籍中簡單的一句話,給了我們無限的想象,那該是怎樣一種景況?滾滾河水在狹窄的龍門口被堵,三天三夜不能流過,幽深狹長的晉陜峽谷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湖泊,水位快速上升,逼近溝沿。三天后,峽谷中水位越來越高,水勢越積越大,終于出現(xiàn)像《尸子》中所說的“大溢橫流”,漫過坍塌的山體四方流溢。這可能是歷史上黃河第一次斷流,而且一斷就是三天。斷流過后,作為晉國的望祭名山——梁山塌去一塊。黃河則用這種方式又一次擴(kuò)大了地盤。

      6

      黃河仍然不舍晝夜地流,擴(kuò)張的腳步一刻也不停息,摧枯拉朽,一路狂奔。兩岸的黃土崖在轟鳴聲中,不斷地塌到河水中。而黃河好像根本不在意崖上有什么,村落、城池、亭臺樓閣、軍事重鎮(zhèn)統(tǒng)統(tǒng)席卷而去,即使人類付出了巨大心血,沉淀著悠久的歷史,綻放著精深的文化,也毫不憐惜。

      河水轟鳴狂舞著,一出龍門,首先將遠(yuǎn)離河岸,曾經(jīng)高聳于斜陽野草間的魏長城卷入河中。

      《竹書紀(jì)年》(卷下)載:周顯王四十五年,梁惠成王十二年“龍賈帥師筑長城于西邊”。掠得秦國土地,在河西修筑長城時,梁惠成王該是多么志得意滿,然而,河水并不理會君王的心思——它就是黃土地上的帝王,河谷里的主宰,任何與它相遇的東西都會毀于一旦。終于有一天,輪到了魏長城,沒用多長時間沖刷,這條用黃土與將士血汗筑成的軍事設(shè)施便塌進(jìn)河里。頓時,隨著濺起的水花,君王意志化作濁流,流向遠(yuǎn)方。烽火狼煙化作黃浪,隨水奔流。如今,韓城少梁原上,只剩下短短一截長城,用殘垣斷壁來追思被河水擄去的威名。

      這一段是黃河攻城略地最多的地方。劫掠了魏長城后,黃河甚至沒向南行幾許,扭頭由西岸撲向東岸,這一回,遭受劫難的是大名鼎鼎的汾陰脽。何謂汾陰脽?簡單地說,就是一塊女陰狀的河中高埠,漢、唐、宋歷代皇家的祭祀地,上面供奉的是中國人的土地之神后土大帝。九五之尊的漢武帝、唐玄宗、宋真宗都曾心懷崇敬親自來這里祭祀,在祭拜后土之際,表露著帝王們對土地的崇拜與畏懼。汾陰脽背汾帶河,坐落在黃河與汾河入口之間,長四五里,廣2里有余,高10余丈。汾陰脽南1公里處有座古老的城池,系戰(zhàn)國、秦、漢時期的汾陰城。然而,黃河根本不把人間的皇帝和天上的神靈放在眼里。如今,登上幾經(jīng)遷徙改建的秋風(fēng)樓憑欄遙望,大河之中,煙霧迷離,滾滾洪濤,不舍晝夜,汾陰脽早就坍塌到河里,后土塑像與帝王的尊嚴(yán)一齊化作泥漿,“圮于河水”,“湮為洪流”。陰汾城也垣陷城毀不知去向,當(dāng)年店鋪林立、城垣高聳的古城,早就被河水滌蕩為一片沙灘。

      秋風(fēng)樓是專為貯藏漢武帝《秋風(fēng)辭》石刻而建的一座高樓,原建的秋風(fēng)樓與汾陰脽一樣,早就隨黃河滾滾流去,其遺址已在大河之中。為保護(hù)帝王之碑,秋風(fēng)樓在遠(yuǎn)離河水之地一再重建,然而河水窮追不舍,明代萬歷年間所建的秋風(fēng)樓沒有了,清代康熙年間所建的秋風(fēng)樓也沒有了,連同治年間所建的秋風(fēng)樓也被湮沒河中。不得已在離河岸六七里處的峨嵋原上再建起現(xiàn)在的秋風(fēng)樓,沒想到,河水又窮追而來,現(xiàn)在,一公里外就是滔滔河水了,“千尋嵋?guī)X演天亙,一曲黃河卷地來”,站在樓上,就能看到河水奔流。

      7

      河水滔滔,迅猛激烈,沿河之物無不席卷而去。這一路,黃河肆虐狂暴,不知有多少村莊轟然塌陷到河里,不知有多少百姓望河興嘆。據(jù)著名歷史地理學(xué)家史念海先生統(tǒng)計:明代隆慶四年(1570)一次洪水過后,僅龍門到汾陰寶鼎鎮(zhèn)一段,短短40公里內(nèi)就有18個村莊塌圮到河流之中。

      古人在河邊建村筑城,最害怕的就是河水沖刷,因而,所筑之城,所建之村,或在隆起于河畔之塬面,或在高起于河水之階地。但是,古人往往低估河水的威力。河水攻略之法甚多,最常見的不是漫溢,而是釜底抽薪取其根基,用日復(fù)一日的沖刷崩塌河岸。古書中“每日崩岸十丈”,就是這種方式的記載。用這樣迅疾的速度、如此殘暴的形式攻城略地,沿岸村落城池?zé)o不“岌岌危殆”紛紛陷落。

      曾經(jīng)問過不止一位祖輩居住在河邊的鄉(xiāng)親:原來村子的位置在什么地方?無一例外地朝遠(yuǎn)處指,說:在那里。我朝他們指的地方望去,只見陽光下的河水泛出金波,流光溢彩,哪里還有村莊的影子?村民心里的黃河永遠(yuǎn)在現(xiàn)實中流淌,而曾經(jīng)的村莊,早就變成了一種傳說,隨著河水流向遠(yuǎn)方。

      這段黃河兩岸都有許多移民,據(jù)相關(guān)資料介紹:1949年以來,僅河?xùn)|岸的山西就遷移村莊74個,四萬余人。在河岸坍塌的轟鳴聲中,他們戀戀不舍地離開祖祖輩輩居住的地方,心有余悸地將整個村落遷到離黃河稍遠(yuǎn)處,或十里八里,或三里五里,或由崖下遷到崖上,或由老村遷到新村,總之,只要出門看不見蒼涼的黃河,眼前就多了幾分安適,心里就多了幾分平靜。若細(xì)究,他們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移民,因為他們沒有像其他地方移民那樣長距離遷徙,往往離土不離鄉(xiāng)。曾向一位移民詢問過當(dāng)初遷離時的情景,他說:黃河水太嚇人了。我問有多嚇人。他說:那年,我已經(jīng)先將家搬到現(xiàn)在住的地方,就剩下一座空院子還沒拆,心說等新家安置好了再說,頭一天去看,院子離河岸還有五六十米,第二天再去看時,哪里還有我的院子,一夜之間都沖到河里了。

      如今,走在黃河兩岸,若碰上哪個叫新民莊(村)的村落,不用問,一定是從黃河岸邊遷過來的。也有些村子,遷過來之后,還叫原來的村名,這樣,就有了老村、新村之別,筆者所在地方,就有許多這樣的新村。

      8

      古老的蒲州城也陷落了。黃河自山西臨猗的吳王渡與陜西合陽的夏陽渡南下15公里,就是大名赫赫的蒲州城。這里山川秀麗,土地肥美,是中華民族發(fā)祥地的核心區(qū)域,司馬遷在《史記》中稱之為“天下之中”。蒲州古稱蒲坂,曾經(jīng)是虞舜之都,中華大地上最古老的城池,唐代,又曾作為中都,起著連接都城長安與河?xùn)|的作用,在政治、軍事、經(jīng)濟(jì)上有著重要位置。城外,一座鸛雀樓巍峨雄壯,登上去遠(yuǎn)望,可見黃河滔滔,奔流到海。王之渙的名句“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就誕生在這座樓上。天寶年間,唐王朝曾在大河間架起一座氣勢恢弘的浮橋,兩岸分別用四只重達(dá)數(shù)十噸的鑄鐵牛鎮(zhèn)守橋頭。以后,這里曾是河?xùn)|郡、河中郡、蒲州府治所。然而,黃河來到這里后也格外肆虐,不斷沖刷兩邊河岸,最終沖刷出寬廣的河谷。有人測算,從河?xùn)|的蒲州城到河西舊朝邑縣城的兩原之間,河谷竟寬達(dá)43公里。歷史上,蒲州曾是軍事重鎮(zhèn),不知令多少精兵良將鎩羽而歸。黃河仿佛看準(zhǔn)了這座堅城,一年年,一波波沖刷、漫溢,將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終于將繁華的城池變作一片廢墟。鎮(zhèn)河鐵牛陷落河底,鸛雀樓沉淪河中。至1948年,不得不將縣治撤離,人類在這場曠日持久的守城戰(zhàn)中輸?shù)靡凰俊?/p>

      在攻打蒲州的同時,河水兵鋒一轉(zhuǎn),連同對岸的舊朝邑縣城也一并掠取,千年朝邑古城從此化作河中沙灘。臨晉關(guān)曾是黃河上最重要的關(guān)口之一,與蒲州隔河相望,因關(guān)之西側(cè)有臨晉縣,故稱臨晉關(guān)。戰(zhàn)國時期秦魏兩國曾在這里金戈鐵馬,你來我往。漢代,漢武帝將臨晉關(guān)改名蒲津關(guān),簡稱蒲關(guān)。漢末,曹操與馬遂、馬超父子也曾在這里大戰(zhàn)。宋大中祥符年間改名為大慶關(guān),人們還是愿意稱它為臨晉關(guān)。但是,黃河掠取這樣的關(guān)口甚至連聲招呼都不打,隨著浩蕩河水奔騰,臨晉關(guān)就不存在了,仿佛根本不值一談。《陜西通志》中說:“(明)萬歷以后,河決城毀后,河流西徙,故關(guān)反在東岸,為舊大關(guān),今河西亦稱新大慶關(guān)?!笨箲?zhàn)時期,延續(xù)了兩千多年的古關(guān)隘,變成了一個只有十幾戶居民的小村,坐落在被河水施虐過的灘涂上。唐代,隔著一條黃河,距東岸十余公里的地方,又出現(xiàn)了一個臨晉縣,然而此臨晉已非彼臨晉了,戰(zhàn)國時的臨晉早已隨河水遠(yuǎn)去。

      接下來,黃河水兵進(jìn)天下險關(guān)——潼關(guān)。秦漢至隋唐,潼關(guān)是關(guān)中東大門,京城門戶。西接華山,南依秦嶺,北傍黃河,中間只有一條羊腸小道,容一車一馬通行,進(jìn)可窺視中原,退可堅守關(guān)中,所謂“關(guān)門扼九州,飛鳥不能逾”,被稱為天下第二險關(guān)。整個冷兵器時代,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不知有多少名將在這里建功立業(yè),也不知有多少將領(lǐng)在這里折戟沉沙。然而,無論多么能攻善戰(zhàn)的將領(lǐng),都沒有黃河之水有耐心,更沒有黃河之水來的兇猛決絕。從東漢末年潼關(guān)城在瀕臨黃河的黃土原上建立之日起,歷代將領(lǐng)都只將防衛(wèi)注意力放在敵對一方,誰也不會想到在黃河日復(fù)一日的沖刷下,潼關(guān)會徹底淪陷。黃河水浪一波波砸向關(guān)隘,漢代的潼關(guān)淪陷了,隋代的潼關(guān)淪陷了,唐代的潼關(guān)也淪陷了,連明清兩代的潼關(guān)也不見蹤跡。如今,穿越橫跨黃河兩岸的風(fēng)陵渡大橋,來到老潼關(guān)舊地港口鎮(zhèn),哪里還能找見昔日險關(guān)的影子,出現(xiàn)在眼前的只有滾滾而去的黃河之水。

      上天把一群命運多舛的人民安置在了大河兩岸,在暴猛的河水沖刷中,他們頑強(qiáng)地生存著,進(jìn)退失據(jù),屢敗屢戰(zhàn),一直延續(xù)了數(shù)千年。

      如果史圣司馬遷在世,坐在他的家鄉(xiāng)龍門山崖頭,記下黃河與黃土高原這一段段慘烈的歷史,不知會是怎樣的心情,發(fā)出怎樣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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