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
最高人民法院近日做出決定,撤銷原河南省項城市人民法院院長李和鵬“全國模范法官”榮譽稱號。據(jù)河南當?shù)孛襟w報道,李和鵬是河南首個“全國模范法官”。
此前的信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裁定,以受賄罪、貪污罪、詐騙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李和鵬有期徒刑17年,剝奪政治權利5年。
在新一輪司法改革已經啟動的當下,法官腐敗問題再次引起人們的極大關注。
不是每個法官都像李和鵬這樣,短短10年,歷經天堂般的榮耀和地獄般的苦難。司法領域里,很多基層法官的腐敗,其實和7月份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的駱景風一樣。
駱曾是福建泉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黨組成員、審判委員會專職委員(正處級)。早前,他擔任石獅市人民法院副院長、安溪縣人民法院院長、泉州市豐澤區(qū)人民法院院長。
2013年6月,58歲的駱景風提前退休。原以為可安全著路,但退下不足一月,就被紀委“雙規(guī)”了。很快,駱景風供述了自己的受賄經歷。
受賄從權力擴張開始。1996年1月,駱景風被任命為石獅市人民法院副院長。當時,他碰到一起民間借貸糾紛,勝訴方找到了他,希望他幫忙執(zhí)行到位,并送了1萬元。案件執(zhí)行完畢后,為感謝駱的幫忙,對方又兩次送給駱景風禮金,每次1萬元。
梳理駱景風過去17年受賄的“履歷”,《南風窗》記者發(fā)現(xiàn),向他行賄的有:非法經營的企業(yè)老板,申請強拆民房的包工頭,不能準時交樓的開發(fā)商,盼案件審理給予關照的保險公司經理。此外,還包括其他案件當事人。
行賄人的請托,包括請求判得輕一些或判緩刑,也包括請求判得重些。如原泉州市三盛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出納吳某某,因職務侵占,該公司董事長林生就找到駱景風,要求從嚴處理吳某某,駱景風照辦。2009年春節(jié),林生給駱景風回敬2萬元。原泉州雷士商貿有限公司倉庫主管鄭某某,也因職務侵占,鄭的親戚找到了駱景風,請求從輕判決,駱景風也照辦,對方即送給駱1萬元。這里,法律成了赤裸裸的交易,量刑的輕重,關鍵看誰給了錢。
此外,安溪縣法院新建辦公大樓時,駱景風指定使用安溪縣三元巖水泥有限公司生產的水泥。同時,法院專門為這家公司成立執(zhí)行組,幫公司追討欠款。僅此,駱收受這家公司老板10萬元賄賂。
17年里,先后在多地法院擔任領導的駱景風,受賄后,變成了行賄者的“打手”和保護傘。打著法律幌子,他“關照”向他行賄的地產公司、保險公司的訴訟案件。此外,他給當事人介紹律師,并助律師打贏官司,收受賄賂。
在法院內部,他收受下屬10萬元的賄金后,“力排眾議”提拔下屬。
駱景風先后受賄金額約78萬元。今年7月,泉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他有期徒刑12年。
駱景風出事很偶然。豐澤區(qū)紀委、檢察院在辦理其他案件中發(fā)現(xiàn),涉案法官和律師都曾向駱景風行賄,這才案發(fā)。“司法腐敗,其實很隱蔽。”8月4日,原東莞市第一人民法院政研室主任、現(xiàn)為律所合伙人的李紅輝告訴《南風窗》記者,法律本身就是有爭議的,法官干的是技術活,腐敗通常就體現(xiàn)在法律的適用上。
李紅輝說,法律適用有操作空間,法官可以對法律進行解釋、自由裁定。這樣,哪方當事人給好處,法官很可能就做出有利于哪方當事人的司法解釋和裁定。這是司法最常見的腐敗。
司法腐敗不只是法院領域的腐敗,還包括檢察院、司法等領域。但法院是做出裁決的機構,也最容易成為矛盾聚合點。梳理過去15年司法領域的腐敗,《南風窗》記者發(fā)現(xiàn),法院系統(tǒng)貪腐最活躍。前述駱景風、李和鵬的貪腐,只是處級及以下官員貪腐。更高級別的貪腐,這些年層出不窮,2009年時任最高院副院長黃松有被“雙開”,將這種貪腐推到了新高潮。
《南風窗》記者梳理典型案件后發(fā)現(xiàn),不同時期,法院系統(tǒng)貪腐的表現(xiàn)形式也不一樣。首先,從貪腐的主體上看,在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至21世紀初,貪腐主體表現(xiàn)出很強的獨立性,通常是法院院長、副院長等級別的高官自個貪腐,極少涉及其他官員。
這時期的貪腐,主要表現(xiàn)在貪污、挪用公款以及插手法院辦公樓工程建設。貪污、挪用公款方面,以原沈陽市中院院長賈永祥、原最高院副院長黃松有等高官的“表現(xiàn)”最突出。黃松有1997年擔任湛江市中院院長期間,伙同他人騙取單位公款308萬元。前面提及的李和鵬也屬這種情況。
世紀之交的節(jié)骨眼上,落馬高官的突出表現(xiàn)就是:插手法院辦公樓工程項目的招投標。但這通常是法院“一把手”才可辦得到。如原廣東省高院院長麥崇楷、原遼寧省高院院長田鳳岐,以及時任安溪縣法院院長駱景風,都屬于此類。
2002年以后至今,法院系統(tǒng)的貪腐,突出表現(xiàn)為窩案。貪腐主體通常是由副院長和庭長、辦案法官結成的利益聯(lián)盟。在案件審判、執(zhí)行過程中,他們聯(lián)盟收受當事人賄賂。這方面,以2002年武漢中院13名法官集體貪腐為標志,當時涉案的有:原武漢中院常務副院長柯昌信和原副院長胡昌尤,還包括副庭長3名、審判員7名、書記員1名。此外,卷入窩案的,還有44名律師。
2006年,深圳中院也曝出以原副院長裴洪泉為首的腐敗窩案。窩案中,包括裴的前妻、原執(zhí)行局二處處長李惠利,原民四庭庭長蔡曉玲,原破產庭庭長張庭華,原執(zhí)行庭副處級審判員廖昭輝等人。
2011年,廣東省湛江中院、霞山區(qū)法院,以及廣東省恩平法院,也都曝出腐敗窩案,涉案的法官數(shù)都約有10人。甚至,湛江法院系統(tǒng)還形成了職業(yè)“訟托”:和法官結盟后,黃升二成立一家公司,專門購買回報率高的疑難案件幫打官司。成果由原告和訟托四六分成,法官可從執(zhí)行標的額中獲得2%至7%的業(yè)務提成。訴訟竟然被做成了一門生意。
2014年7月底,遼寧省清原縣人民法院也曝出窩案,幾乎將整個法院“掏空”。涉案的10名法官中,有3名副院長,1名執(zhí)行局長,5名庭長,1名副庭長。他們涉及枉法裁決、徇私枉法、濫用職權、重大受賄等。
“老虎和獅子都是獨來獨往的,只有狼才需成群結隊”這句話,巧妙地反映了司法領域貪腐者的位置和權力細分之后的腐敗特征。
但這不意味著,司法領域的“老虎”或“獅子”在貪腐時,不需要和外界合作。而是說,他們已經強大到不需要和本單位的“狼”合作,但他們依舊需要在本單位以外的領域來培植自身的利益代理人。
以原最高院副院長黃松有為例,他和原廣東高院執(zhí)行局局長楊賢才、大律師陳卓倫結成了利益同盟。原廣西高院副院長歐紹軒受賄的889萬元中,也主要是和律師龔志成以及一家企業(yè)的“合作”。
歐紹軒知道,尋找利益代理人,并不是越多越好。在《懺悔錄》中,他直言:“不能以審判權索要錢財,這樣對立面大風險大,也不能逢錢見物都收,這樣交際面廣,同樣風險也大。我認為順水人情是最隱蔽最安全的。因此,就拉住一個律師長期合作,細水長流,財源不斷;穩(wěn)住一個公司,吃喝消費圖個方便?!?/p>
與高官貪腐越來越隱蔽相比,低級別法官貪腐,則變得更明目張膽。從上海高院“嫖娼門”到湖北高院“開房門”,再到湖南漣源法官與當事人共進午餐被拍……
法官與利害關系人似乎走得越來越“近”了,這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今年1月,中央政法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談到,“執(zhí)法不嚴、司法不公、司法腐敗問題,不僅嚴重敗壞政法機關形象,而且嚴重損害黨和政府形象”。他強調,“旗幟鮮明反對腐敗,是政法戰(zhàn)線必須打好的攻堅戰(zhàn)”。
過去15年,從歷次司法改革的要求來看,幾乎每次都強調司法系統(tǒng)的廉政建設,但司法腐敗的情況依舊很嚴峻。新一輪司法改革強調去地方化、去行政化的問題。但從過往法官腐敗案例看,很多司法腐敗,主要就是司法領域的官員主動作為,他們成為了腐敗的主體。
因此,在推動司法改革的同時,打好習近平總書記所說的“攻堅戰(zhàn)”,同樣重要。反腐和改革的互動邏輯,在司法領域也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