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舞白沙
小時候,我4歲,在家里有優(yōu)待,因為我討姥爺的喜歡,而姥爺是家里的權威。我之所以討老人家的喜歡,不是因為我聰明,是因為我安靜。
我最大的優(yōu)待是在吃飯時。那時家里吃飯是有規(guī)矩的,長輩先上桌,男人先上桌。孩子和女人最后上桌,只能吃“殘羹冷炙”。我的優(yōu)待這時就體現出來了。因為我獨得姥爺的偏愛,我可以第一時間上桌,不必眼巴巴地瞅著滿桌的美食垂涎三尺。而且我會坐在姥爺的膝上,一邊吃,一邊用眼睛瞄著弟弟妹妹們在下面焦急和羨慕的樣子。給我印象最深的倒不是滿桌的美味,而是姥爺的酒具。上了年紀的老人,每餐必喝上兩口,姥爺的淺盞很有意思,不是爸爸喝酒用的白瓷大碗,而是一個小小的瓷杯,叫七錢杯,用來湯酒。將一只大碗盛了開水,將小嘴錫壺放進去,只兩分鐘,酒就溫了。這時,我會被姥爺指使:“來,給姥爺滿上?!蔽覍ζ弑苁呛闷妫驗樗鼘嵲谑翘×耍€沒有我的玻璃彈球大,我的最寶貝的玻璃彈球有雞蛋大小。我納悶這樣小的七錢杯,斟那么一點點酒,姥爺怎么還喝得那么過癮,他瞇著眼睛,嘴上發(fā)出“滋兒滋兒”的動靜,放下七錢杯,他嘴角掛著笑,回味無窮,幸福無比。
長大了,我試圖探究姥爺七錢杯里的秘密,這個問題曾一直困擾著我。
偶然看了作家姜欽峰寫過的一篇寓言。在制陶作坊里,一個泥團對陶工說:“請將我做成一個小小的陶碗就好?!碧展びX得奇怪,問:“人人都濟南市大,為何你獨求???”泥團說:“因為小好過大?!碧展じ用曰螅骸按嗽捲踔v?”泥團說:“大器難滿,小器易盈,只人有一點點我就滿足了。”小,杯就容易滿,滿就容易足,而知足則常樂。原來,七錢杯的秘密就藏在這里面。
想起天王劉德華經常在演唱會上秀“倒三角”的身材,奔六的人了,居然有6塊腹肌,超過40寸的大胸肌。之所以能保持如此健美的身材,是因為他的運動和飲食都維持標準量。劉德華慣常的早餐是一杯黑咖啡,搭配菠蘿包、紫米飯團,主菜是魚蝦搭生菜沙拉。如果工作太晚,他還會吃點水果。他堅持這樣的飲食習慣,絕不破戒。經紀人曾透露:“他不喝冷飲,能少吃就不多吃,能素顏就不化妝?!眲⑻焱醯纳倥c素,是他在七錢杯里放入的健康,健康溢出來,也是一種盆滿缽滿。
有人對世界各國的女人作過一個有趣的比較。哪個國家的女人身射最優(yōu)雅,其結果是法國女人最優(yōu)雅。其中重要的原因,是法國女人不貪吃不發(fā)胖。法國女人在飲食上奉行適度原則,她們把食物控制在適量的范圍,認為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控制體重,從而保持苗條的身材。法國女人中流行這樣一種飲食理念,就是“吃一半原則”。不管面前擺的是什么樣的精致美食,她們只吃一半,絕對不會被誘惑。法國女人心中都有一個“七錢杯”,斟滿苗條,自然優(yōu)雅。這樣的舌尖上的習慣,自然造就了法國女人的優(yōu)雅氣質,這在全世界都是公認和稱頌的。
其實比較東西方人在飲酒上的習慣,就能看出不同來。首先東西方人都愛喝酒,但是西方人偏好紅酒。他們可以在一天中的任何時候,端起一個高腳杯,自斟自飲,或與朋友佇立窗前,邊喝邊聊。斟紅酒是有講究的,在紅酒文化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絕不斟滿。
反觀中國人,一大海碗60度老白干,一醉方休,傷脾傷肝。從《水滸傳》中的好漢身上就能看出,黑陶酒碗,武松景陽岡前,加干十八碗,醉過景陽岡。雖然最后成了打虎英雄,但著實上人捏把汗。想來酒醒之后,武松也是兩腿發(fā)軟,后脖頸發(fā)涼的。而且好漢們喝酒還有一大特征,就是喝得多,浪費得多。君不見,李魁捧起酒壇猛灌,酒順著兩個嘴角飛落如瀑。有人曾探究國人為什么愿意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吃不了滿桌子菜,偏要做滿桌了菜。最深層次的心理原因是中國人都餓怕了。老百姓自古是吃不飽飯的,因為天災人禍不斷,人們常處在饑餓中。當實現了溫飽之后,人們這種“大碗飯”的習慣一時改不了,于是浪費形成了。人們似乎在這種滿桌子菜中找到了幸福感,其實不然。當我們摒棄了七錢杯,也就摒棄了體悟幸福的能力。在肆意地揮霍中,漸漸淪為特質的奴隸和欲望的仆人,分不清幸福與欲望。
我居住的地方,有一條美食街,天南地北各色菜系。而我獨對一家名為“小碗菜”的菜館情有獨鐘。我曾多次光顧,也多次介紹朋友們去品嘗。小碗菜,顧名思議就是用小碗盛菜。小碗真的很小,就是家常盛白米飯的小碗,如常心大?;蚴且恍⊥肭宄炊菇?,或是一小碗慢燉豆腐,或是一小碗蒸蛋,面對這樣的形式與內容,真的有“一菜一飯當思來之不易”的感觸。于是自覺地吃到“光盤”,很有成就感。
現在想來,姥爺為什么獨愛七錢杯,大概是因為他雖一生清貧,卻養(yǎng)育了一幫孝順的兒女;雖粗茶淡飯,卻吃得津津有味。他可以用二百斤小米和八百斤青玉米棒子,養(yǎng)活五個子女、十幾口人,在那個青黃不接、天災人禍不斷的年代,絕對是個奇跡。而這奇跡就盛在七錢杯里。與其說七盥杯是量的標準,不如說是幸福的標準。欲望如何變成幸福,就看欲望盛在什么樣的杯具里。如果是酒壇大碗,喝得雖痛快,卻空得快、浪費得多;如果是精巧的七錢杯,卻能細水長流,品出其中三昧。
(編輯 月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