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村婦人傳（二題）

黃長江

蔡氏蛋趣傳

提起蔡氏，可是我們村里人人都會想起一兩點(diǎn)笑柄來的人物。因?yàn)榕c我們同村，七彎八拐、轉(zhuǎn)彎抹角地我們就叫她蔡氏奶奶。這就是鄉(xiāng)里人說的沾親帶故，其實(shí)她與我們的爺爺輩并沒有絲毫的關(guān)系。

我們村前的工房除了社員（村民）們做工、算工分、分糧食和開會外，就是老少們閑著玩耍的地方?？梢哉f，那兒是我們兒時的搖籃，一天，蔡氏奶奶也在那里坐著與我們玩。學(xué)生們放學(xué)回來遠(yuǎn)遠(yuǎn)地出現(xiàn)在村口工房處連接著對門山頂?shù)穆房?，歡歡喜喜地朝這邊來。蔡氏奶奶說，放學(xué)了，該煮飯了。便起身回家了。次日，蔡氏奶奶又與我們一起在工房門口玩，見比我大些的孩子們在七零八落地往對面的山頭去，消失在山頭的路口，蔡氏奶奶問我們想讀書不，我不知道讀書是什么意思，就說想。她說讀書可是要著（被）老師拉著往下“讀”的，屁股都會被讀痛。說著她還拉起我做了個往下“讀”的動作，盡管她沒使多大勁，屁股是有些痛。還有就是，讀書就是老師把孩子們都關(guān)到一個大籠子里，讓他們在里面嘰里呱啦地叫，到了放學(xué)的時候才放出來。以致后來與我同齡的幾個孩子提起讀書都有些害怕，有兩個至今也沒去上過學(xué)。幸得后面趕上掃盲，學(xué)會了認(rèn)錢和看秤，有時可以到街上去賣點(diǎn)菜。

一次，鄰家娶媳婦，蔡氏來幫忙洗菜洗碗。她見一小孩兒手里拿著一個紅雞蛋，大概是婚禮時用過的。一婦人逗小孩問那紅雞蛋是從哪里來的，小孩沒回答，蔡氏則回答了：紅雞蛋是公雞下的。人們一陣笑，蔡氏倒一本正經(jīng)。后來小孩兒不小心把那紅雞蛋弄掉到地上了，小孩的母親忙剝開蛋殼讓小孩兒吃了，蔡氏發(fā)現(xiàn)是熟的，后來就常與人說：“公雞下的紅雞蛋是熟的，撿著就可以吃?！?/p>

那些年我家常養(yǎng)著幾十只雞，蔡氏家有一塊地在我家后園幾十米遠(yuǎn)處，母親放雞的時候，公雞常常會帶領(lǐng)著母雞們到房屋周圍幾十米、百把米的地方去找食子（主要是蟲子）吃。一次，蔡氏來看地發(fā)現(xiàn)了吃飽的雞們正在她家苞谷地里蹲著或伏臥休息。蔡氏就在一邊等著、盯著，一動不動。我去割豬草碰見，問蔡氏奶奶做哪樣，她指我們家那些雞說：“這些雞要在這里下蛋。你來得正好，快來看著，不要讓別人撿走了?！?/p>

此時的我己上小學(xué)二年級，當(dāng)然知道雞是不會在這里下蛋的，不過是伏臥在這里歇息罷了。

可蔡氏奶奶又對我說：“小聲點(diǎn)，不要走近它們?！?/p>

我遵循著蔡氏奶奶的話沒有走近那些雞，聲音和動作也盡量地小和輕。

這時蔡氏奶奶半彎著腰輕輕地來到我身邊，向我指指那群伏臥著的雞，小聲對我說：“一會兒把公雞下的蛋給我，你要母雞下的蛋?！?/p>

我明明知道雞不會在這里下蛋，可她說得有趣，就故意問她： “您怎么曉得哪個是公雞下的，哪個是母雞下的？”

她說：“母雞下的是白雞蛋，公雞下的是紅雞蛋。白雞蛋是生的，紅雞蛋是熟的?！?/p>

我有些忍不住笑，說：“蔡奶奶，我們家雞今天在這里下的雞蛋全給您吧。不管是公雞下的或是母雞下的，也不管是白的紅的或是生的熟的?！?/p>

她一臉的笑，“真的？”一聲叫了起來，友善地朝我走來，嘴里還說著：“瞧瞧這乖孩子?！?/p>

雞們卻隨著她的一聲叫全部起來“咯咯咯”地朝著我家的方向跑了。

這時，還沒走到我身邊的蔡氏奶奶忙往剛才幾只公雞伏臥過的地方跑去。生怕我和她搶似的。

第二年，我上小學(xué)三年級了。一次，因我急用幾角錢買學(xué)習(xí)用品，那天是星期六上午放學(xué)后（當(dāng)時上學(xué)每周上五天半課，父親出門在外，母親沒錢，平時靠幾只雞下蛋和賣菜買油鹽維持生計），母親忙不開去趕場，想讓我拿幾個雞蛋到離家兩千米遠(yuǎn)的場上去賣，又不放心。正好見蔡氏奶奶拿雞蛋去賣，母親就撿了10只雞蛋讓我隨蔡氏奶奶一起去，以便有個照應(yīng)。

到了場上賣雞鴨蛋的地方，我和蔡氏奶奶一起找了一個較寬的位置把各自的雞蛋輕輕地擺放到面前，等待著買主來問價。

剛放下一會兒，她看到旁邊一個人賣的“雞蛋”（實(shí)是鴨蛋）比我們賣的個兒大很多，就對我說： “那家雞可能吃得很飽，個子長得大，你看下的蛋大個大個的。”

我一看，那哪里是雞蛋，那明明是鴨蛋，就對她說：“蔡奶奶，那不是雞蛋，是鴨蛋?！?/p>

蔡氏奶奶說：“真的？你咋個曉得？”

“真的，我家去年喂的鴨子下的蛋就是這樣的，還有鵝蛋比這鴨蛋還大呢?！蔽艺f著。

蔡氏奶奶把面前擺放著的雞蛋提起，讓我也提起，說： “走，我們到賣雞蛋的地方去，這點(diǎn)是賣鴨蛋的?！?/p>

我覺得有些好笑，忙說： “雞蛋也在這點(diǎn)賣。”因我和母親一起來賣過雞蛋和鴨蛋，我知道。

“那也得去找個沒有鴨蛋的地方。要不人家鴨蛋個兒大，買的人只買個兒大的，不買個兒小的?！辈淌夏棠谭且碚覀€地方，而我執(zhí)意不去。旁邊的人聽了也笑了。

大約5分鐘后，蔡氏奶奶又提著她的雞蛋回來了。見一個人把一元二角錢遞給我，便蹲下身去撿我面前的雞蛋。蔡氏奶奶忙緊走幾步湊過來，對買我雞蛋那人說：“買我的吧，這小伙兒是我?guī)淼?。我這也是lO個?！?/p>

那人看她一眼，沒說話，只顧撿我面前的雞蛋。

她白了我一眼，又對那人說： “那你把我這也買了吧，我這也是雞蛋，我和這小伙子一起來的。”

那人說： “有這些夠了，下回再買你的吧?！?/p>

“下回，下回你哪天來？”蔡氏奶奶有些著急。

那人沒有回答她，裝好我賣給他的雞蛋走了。

這時，蔡氏奶奶開始數(shù)落起我來： “早曉得，就不帶你來呢。這倒好，買了你的，就不買我的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雞蛋放到我剛放雞蛋的地方，讓我站到一邊去，她站到我剛站那位置。

我說：“不用著急，蔡奶奶，我?guī)湍u?！彼檬职盐乙煌?，說：“哪個要你幫我賣？站過去點(diǎn)，這個位置要好賣點(diǎn)，我個人在這點(diǎn)賣?！?/p>

我去街上轉(zhuǎn)了一圈，買了我需要的東西回來，見場上的人明顯少了。那個賣鴨蛋的也走了，這邊這幾個賣雞蛋、鴨蛋或鵝蛋的人也都走了，蔡氏奶奶還一個人在那里守著她那10個雞蛋。

我便站過去陪著她一起賣，還好，隨著人們漸漸散去，終于有兩個背篼里背著些粉絲和蔬菜的人來了，一男一女，大概是夫婦倆。一個說：“咦？今天賣雞蛋的人沒有了?！币粋€說： “再看看，沒有就買點(diǎn)其他菜?！?/p>

人家還有20來米遠(yuǎn)呢，蔡氏奶奶就叫喊起來：“我這點(diǎn)有，我這點(diǎn)有雞蛋?！?/p>

那兩個人走過來了，問她有幾個。

她說：“10個?！?/p>

那個男的說：“10個少了點(diǎn)，要有20個就好了?！?/p>

蔡氏奶奶一聽，忙轉(zhuǎn)身對我說：“你看，你這小鬼，你開先忙賣了做哪樣嘛，留到這息（時）和我一路賣悶（當(dāng)?shù)匾簦┎皇恰！?/p>

“好多錢一個嘛？”那兩人中女的一個問。

“一角二，一角一、一角也行?！辈淌夏棠填櫜簧县?zé)備我，忙轉(zhuǎn)過身回答。

那女的對男的說：“買回去放點(diǎn)其他菜炒，正好，反正配碗?！?/p>

那個男的把背篼放下了，女的也把背篼放下了。男的看了看雞蛋，問：“一角錢一個賣不？”

“賣。”蔡氏奶奶說。很爽快。

男的就把雞蛋撿到自己手中的一個小布袋子里。掏出一元錢給蔡氏奶奶。蔡氏奶奶一邊接錢一邊說：“不是還差兩角嗎？”

那人說： “你不是一角錢一個嗎？你10個雞蛋不正好一元錢嗎？”

蔡氏奶奶也理直氣壯起來： “我是說一角錢一個，可是剛才這個小伙也是10個雞蛋，他都賣了一元二角呀?！?/p>

那男的似乎覺得虧了理或受了委屈，又從上衣胸前的小包里摸出一角錢紙幣遞給蔡氏奶奶：“哎，再給你一角錢。你這老人家賣東西，當(dāng)著這小娃娃的面，自己要一角錢一個，不跟你講價，10個雞蛋一元錢，給了你，你說還差兩角。”這話與其說是對蔡氏奶奶說的，不如說是在向周圍朝這邊看熱鬧的人解釋。

蔡氏奶奶接過后邊這一角錢，見那人己把裝著雞蛋的小布口袋放到背篼里，輕輕地背起背篼，也拿起自己的空小布口袋，一邊稍疊一下，捏成一團(tuán)，拿在手中，一邊說：“我說一角錢一個，我還說一角二一個呢。我先說的一角二一個，當(dāng)然應(yīng)該以先說的為準(zhǔn)嘍。”

我覺得有些好笑，心里正想著：“要以先說的為準(zhǔn)，先還不多說點(diǎn)。那還要講價還價干什么？”

蔡氏奶奶又對我說： “你說是不是？是不是應(yīng)該以先說的為準(zhǔn)？”

我本不想回答，怕惹蔡氏奶奶生氣，可是想了想，還是回答了：“應(yīng)該以后說的為準(zhǔn)。要是以先說的為準(zhǔn)，您還不如先說一元錢一個，后說一角錢一個呢?！?/p>

“不說了，不說了，連你也在幫助人家！”蔡氏奶奶顯然是生我的氣了。我們一老一少走在回來的路上，一句話也沒說。

直到快到家了，蔡氏奶奶才打破了沉靜：“哎，今天你看到公鴨蛋沒有？”

“沒有。”我差點(diǎn)“撲哧”地笑起來，但還是忍住了，平靜地說。

“我看到了?！辈淌夏棠陶f。

我想她是看到綠鴨蛋了。

“真的，公鴨蛋很好看，是綠的，也是熟的，聽說還是咸的呢?！彼槐菊?jīng)，說得很好奇。

我也有些好奇起來了，問她： “您咋曉得是熟的和咸的？”

“我看到鋪?zhàn)忧懊鏀[一大筐公鴨蛋，那家小娃娃在吃，大人叫她下飯，少吃點(diǎn)，還說很咸，怕吃了起昌甸包。”她越說越帶勁。我越覺得與她的年齡不相稱，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想著去年她在玉米地里等我家公雞下紅雞蛋的情景。

我上六年級那年的一天，蔡氏奶奶家的房子著火了。周邊的人都來一邊幫她澆水滅火，一邊從屋里往外搶東西?；饎菅该?，瞬間躥上了房頂。人們都不敢再往前靠，更不敢往屋里跑了，蔡氏奶奶還要冒著大火往屋里沖，幸虧被人兩次攔不住而猛地踢了一腳，接著暈倒在地上的她又被從火邊搶拖了出來。待她醒后她還埋怨人家不讓她去把她那幾個正在孵小雞的雞蛋拿出來。

她說： “真可惜，足足的12個，個個都有頭。我一個一個地照了的?！蔽也恢挂淮温犓@么說。

一次她這么說后，還聽村里的另一位老人對她說： “沒去拿也好，要是去拿那幾個雞蛋呀，你也完蛋嘍?！彼痛舸舻乜粗思摇?/p>

再后來，我到鎮(zhèn)上讀初中，又到縣里上高中，就很少聽到蔡氏奶奶說話了。只是數(shù)年后的一次回去，路過蔡氏奶奶的兒子們新蓋的房前，我問起村里的一個人。那人告訴我：蔡氏己經(jīng)去世多年了。她臨去世前吃了很多的蛋，有雞蛋、鴨蛋，還有鵝蛋，死時面前散著一些白蛋殼和綠蛋殼。

我想問：“有紅蛋殼嗎？”但沒有問。我想答案一定是沒有。

如今，蔡氏奶奶的孫子們都分別在廣東、浙江等地打工，各自成家立業(yè)了。那些關(guān)于她和蛋的趣事仍還時常鮮活地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林氏哈欠傳

林氏，確切地說應(yīng)該叫鄧林氏。因?yàn)樗腥诵锗?，而且他們家是吳村唯一一家鄧姓人家?/p>

在吳村方圓三五里，可能有不少人不知道吳村的村長是誰、村支書是誰，但肯定沒有人不知道吳村有個鄧林氏。就是說，鄧林氏的大名即便夠不上名揚(yáng)天下，起碼在方圓三五里也稱得上家喻戶曉。她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物呢？因何而揚(yáng)名呢？

其實(shí)她只是一個普通農(nóng)婦而己，而且動作遲緩，連地都很少下，印象中屬于農(nóng)民當(dāng)中的“懶大老粗”一類，家里極窮，靠男人和大女兒“磨”（當(dāng)?shù)胤窖裕量啵﹣磉^日子。常常青黃不接而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很多時候都靠吃救濟(jì)糧渡過難關(guān)。

林氏的哈欠卻是村中的一絕。她的揚(yáng)名不是因?yàn)榧腋F，也不是因?yàn)槠渌颍且驗(yàn)樗墓?。那哈欠聲，可以說地動山搖、威震山海也不過分。倘是大年三十夜哪家放鞭炮遇上她的一聲哈欠，人們就似乎只聽見她的哈欠聲而聽不見鞭炮聲了。

一次，我隨母親到菜園地摘菜，見菜地周圍幾家人的雞正在菜園里啄菜，母親正欲緊跑幾步上前去趕時，忽聽“哎——”一聲巨吼，雞們飛也似的各自向四周自家的方向逃竄。此情此景，讓本己來了氣的母親“咯咯”地笑了起來。我莫名其妙，問母親笑什么，母親說鄧林氏的哈欠聲把雞轟跑了。我問鄧林氏在哪兒，母親說在她家唄。而鄧林氏家離我家菜園地直線距離也有一二百米遠(yuǎn)。

難忘的是在我剛記事的20世紀(jì)70年代末80年代初，麻雀很多，無論走到哪里似乎都可見到麻雀，也常見麻雀在地里或曬場上啄食?？傂枰巳タ词丶Z食才少有損害；或者至少也得扎幾個稻草人，每一個稻草人手拿一根竹竿，竹竿的前端系一條有色布稍作揚(yáng)舉，讓那布條隨風(fēng)飄揚(yáng)，麻雀們才不敢來。然而在鄧林氏家及其周圍的幾家人家，卻不論是曬稻谷還是小麥甚至是酥麻，都是不需要人看守，也用不著扎稻草人的。因?yàn)猷嚵质系墓仿曂ǔ?0分鐘左右就響一次，20多分鐘就會有一聲特別的巨響，不待麻雀落腳停下，她的“哎——”的一聲便會嚇得它們魂飛魄散，四處飛逃。

土地剛剛下放的那幾年，耕牛也分到了戶或小組。常有小偷到吳村去偷牛。一天，兩個小偷從山上跟蹤牛群而來，盯上了離鄧家不遠(yuǎn)處一詹姓人家的牛，盯準(zhǔn)了牛圈的向位就遠(yuǎn)遠(yuǎn)離去了，準(zhǔn)備夜里再回來下手。

當(dāng)夜約子丑時辰，夜深人靜，倆小偷來到詹家牛圈門前，正欲開圈門，忽聽“哎——”一聲巨吼，兩個小偷以為被發(fā)現(xiàn)了，嚇得魂飛魄散，慌忙逃竄。一個逃到了吳姓人家狗窩，被幾條本來就欠食的母狗餓狼一樣撲搶著競相爭咬，幸虧狗的主人被驚醒，聽得不同尋常的狗吠聲才起床來救出個血淋淋的人。另一個則逃到了金家茅坑處，踩到了茅坑里。金家茅坑是村里有名的深茅坑，一坑的糞便僅裝了一大半也差不多有一米六七深，上面除兩棵樹棍橋搭在一邊上方方便解手外，四周就是一些紅籽刺、母狗刺和閻王刺作遮攔。

村里人們聽到狗的狂叫紛紛起床來看，從由吳家狗嘴里救出的小偷嘴里得知還有一小偷，就四處找尋。所幸有人路過金家茅坑旁時聽到茅坑里糞水直撲騰著響，一看，有個人腦袋在里面一冒一冒的，有時還會慌亂地伸出一兩只手。

村人們忙救起，不待問一句話，那人就暈了過去，三天后才在醫(yī)生的搶救下蘇醒了過來。果真就是那個欲偷牛的小偷。

后來人們就說偷牛會遭報應(yīng)，也有人說，是鄧林氏的哈欠救了詹家的牛。當(dāng)然還有人說，是吳家的狗吠聲救了兩個小偷的命。

鄧林氏有一個嗜好，愛吃酸茄果（西紅柿）。那一年，她家栽到辣椒地里的酸茄果全與辣椒一起病死了。離她家菜地不遠(yuǎn)處，金家的菜地里，酸茄果成熟時，鄧林氏就去偷采，一次、兩次……金家發(fā)覺酸茄果被偷了，但不知道是誰偷的，后來就加強(qiáng)警戒，說是加強(qiáng)警戒其實(shí)也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在相鄰的另一塊地里不顯山不露水地藏著，由于她突然忍俊不禁地“哎——”一聲打了個哈欠，被金家女人抓了個人贓俱獲。

倘若被村里的其他任何一人抓住，或許都會好些。金家女人，那可不是省油的燈。她用報紙給鄧林氏做了一個很高的帽子，讓男人用毛筆在上面寫上“小偷”兩個大字給鄧林氏戴著，然后領(lǐng)著鄧林氏去挨家挨戶地游街示眾。金家女人要求每走到一家門口，鄧林氏都要大聲說“我是小偷，偷金家酸茄果被抓住了，大家不要向我學(xué)習(xí)”一類的話，讓人們圍攏來看。但鄧林氏嘴拙，不會說。怎么辦？氣得金家女人又是扇耳光又是腳踢地為她“幫腔”。不過，僅僅這樣經(jīng)歷了第一戶人家。到第二戶人家門口的時候，鄧林氏打了個響哈，屋里的人就都出來看了。后來鄧林氏邊走邊打響哈，人們越圍越多，效果比用嘴喊還好。金家女人就不要她說啥了。游了一天，把整個村子都游了個熱火朝天，沸沸揚(yáng)揚(yáng)。

后來人們了解到鄧林氏是因?yàn)榧依铩皬棻M糧絕”了，才起偷酸茄果的歪心。就有人給鄧家捐償些許的糧食。同時也有人指責(zé)金家女人：得理不饒人，欺軟不欺硬。不就幾個酸茄果嘛，犯得著嗎？

光陰荏苒，事情己過去了30余年。前不久復(fù)去吳村，沒聽到鄧林氏的哈欠聲，也沒見到金家女人。村民們豐衣足食，年輕人大都外出打工了，就剩下一群群的老老少少留守家園。當(dāng)我問起鄧林氏和金家女人時，幾位當(dāng)年還是年輕婦人的老嫗告訴我：鄧林氏己去世多年了，金家女人茍延殘喘地一個人過著孤寂的生活……

我回過頭來，愕然之后打了個哈欠，當(dāng)然明顯地沒有鄧林氏當(dāng)年的哈欠響。但我打完哈欠之后，吳村更加寂靜了。不，這是白日的寂靜，應(yīng)當(dāng)叫恬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