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夢

林宗龍

引 路

踏上布滿青苔的臺階，

我踩著夜晚掉下來的新鮮葉子，

輕微的窸窣聲，

傳向那條被荊棘淹沒的小徑，

充滿未知和無盡，可能會碰上

野獸和壞天氣。

可能會遭遇雪融化后

所帶來的寂靜。

為了證實(shí)那些可能，你拍了拍

我的肩膀，讓我繼續(xù)引路。

從葡萄架子傾瀉下來的月光，

均勻地照著我，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我和我的身體來到了大自然

最隱秘的深處。

問 題

漲潮了，問題是碼頭的人群走散了。

海面停泊的船只，安靜了下來，問題

是醒來的夢，像空無一物。月光灑在

深夜幽暗的植物，問題是溫柔正在褪

去。你在島上愛過的魚類，問題是去

了很遠(yuǎn)的地方，它們帶走了所有的問

題?！盎氖彽谋旧硎遣皇橇硗庖环N荒

蕪？”潮水越漲越高，漫過它自己，

他起身準(zhǔn)備離開，沒有人可以告別。

盡 頭

煙囪向上，鐵軌向下

我劃著老式的船，在干裂的河床

像一臺沒有情欲的蒸汽機(jī)

升騰的霧氣覆蓋住

同樣沒有情欲的天空

盡頭比我想像得要荒涼

紅樹林飄蕩在洪荒之中

石塊攪拌著石塊

順著死亡的隱喻逆流而上

我的同伴，一群被雨淋濕的松鼠

在驚恐中跳上了岸

我劃著老式的船，像古老的巫術(shù)

在盡頭里繼續(xù)尋找盡頭

我知道盡頭里沒有我要愛的人

暮 光

暮色還沒來臨，我提前看見了暮光。

它照著高高的芒果樹，樹上的果實(shí)提

前成熟了。它撫摸著陶罐年輕的肉

體，罐子里盛著誰在清晨澆過水的蘭

花。你是否看清，它正向那棟玫紅的

老別墅緩緩移動，從拱形大門出來的

年輕人，馬上就老了。他們經(jīng)過的長

廊，變成一條細(xì)長的河。暮光照著河

面的生物，它不見了，但還照著我。

圖 騰

臨終前，一位盲人

回憶起他與戀人初遇的場景

那是在冬天，天藍(lán)得

像剛發(fā)生過的愛情

這是我在小說里讀到的

讀到時，陽光剛好

照著滿街蔥郁的香樟

我的心顫抖了一下

仿佛我就是那位戀舊的盲人

我能看見金色的戈壁

奔跑著一群歡快的羚羊

我和你坐在褐色的巖石上面

相互依偎著，余暉

剛好照在我們暮年的臉

你一下子年輕了起來

像回到從前的美

黑暗之門

漫步江邊，水的聲音

從石縫的門，有節(jié)律地淌過。

一排移植的樹，稀釋著

黑暗里最后的光明。

這個時辰，燈火微芒，

如升起的霧。地表的動物們，

忙碌著識別彼此的身份。

我沿著江，走了很長的路，

像躲在灌木叢的刺猬。

我聽見它的老靈魂，

在一場雨的異處，嗡嗡作響，

有著一無所知的善良，

像身體里，始終住著一扇

有別于身體的黑暗之門。

島 夢

沿著海邊的棧道

走了很長的路

兩邊高聳的棕樹

不斷地在倒退

被我經(jīng)過的人群

像聒噪的蜂窩

但我聽不見聲音

直到我看見碼頭

一艘船擱淺了

分明是迷路的鯨

像國王一樣躺著

天也慢慢黑了

我開始慌亂起來

繼續(xù)朝前走著

棕樹變成了木棉

海平面消失了

礁石被水淹沒了

某個悲傷的時辰

我曾坐在上面

望著對岸的燈火

現(xiàn)在看不見了

我不存在的身體

繼續(xù)不存在著

我寄居過的物種

正一點(diǎn)點(diǎn)滅絕

但上帝并不知道

他在島上睡著了

像我躺在灘涂

好像來到了盡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