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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桃樹

      2014-09-03 01:41:27楊耀峰
      延安文學(xué)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良才胡桃蟲子

      楊耀峰,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長篇小說《西府游擊隊》、《人羊》等七部,發(fā)表中短篇小說一百多部,散見于全國各地報刊雜志。

      倪翠萍早晨起床時,發(fā)現(xiàn)“新婚”“丈夫”沒有在身邊,他是什么時候起床的她竟一點兒也不知道。她慢慢地穿好衣服,下床去洗漱,發(fā)現(xiàn)放在腳地的木架子上的臉盆里早已打好了水,水明顯是熱的,正在冒著裊裊的熱汽。那一定是“丈夫”給她打的。臉盆架的橫梁上搭著一條雪白嶄新的毛巾,那是剛?cè)〕鰜淼?,還沒有濕水。顯然是丈夫給她準備的。一個搪瓷缸子放在桌子上,搪瓷缸子上架著一支牙刷,牙刷上擠著一團白白的牙膏。倪翠萍心里禁不住一熱。長這么大,跟過幾個男人,可還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像賀良才一樣體貼人。一想到這里,她的心里就一陣怦怦地狂跳,臉孔也烘烘地?zé)似饋?。她粗粗地洗了臉,轉(zhuǎn)著目光在地上尋找尿盆,可是卻沒有找到,她想這一定又是賀良才倒了。她的臉禁不住又熱了一下。

      她抓起腳地的笤帚打掃屋子的衛(wèi)生,揚起的灰塵如同小精靈一樣在窗外透進的光線里飛舞,作著不規(guī)則的運動。她打掃畢了,走出了屋子,賀良才正在院子給胡桃樹澆水。那是一株長得超出房頂?shù)暮覙?,合抱粗了,上面星星點點地墜著青青的胡桃,有的胡桃上面還有蟲眼,有的胡桃里流出了膠汁一樣的液體,亮晶晶的,琥珀一樣。賀良才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又轉(zhuǎn)過目光在樹葉里面捉起蟲子。他把有蟲眼的胡桃摘了下來,扔在地上。倪翠萍轉(zhuǎn)到賀良才跟前,說道:“你起得這么早。”賀良才頭也沒有抬地說:“早晨睡不住,慣了?!蹦叽淦及咽掷锏捏灾爿p輕地擺動著,看著賀良才在樹葉子里尋找蟲子,可又好像什么也沒有看。賀良才抓到一只蟲子,是一只青蟲,軟軟的蠕動著,賀青才把蟲子舉在陽光下看,倪翠萍看見青蟲的身子里呈現(xiàn)出一種綠盈盈的透明,翡翠石一樣??戳艘粫?,賀良才把蟲子放在地上,伸出一只腳把青蟲踩死。倪翠萍忽然也發(fā)現(xiàn)了一只青蟲,叫了起來:“哎呀這里也有一只?!彼斐鍪肿プ×饲嘞x,交到賀良才手中,賀良才接過蟲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臉紅了,想起了昨晚上,她等待著他的動作,可他卻靜靜地躺在那一頭,在輕微的鼾聲的伴奏中,熟熟地睡著,一晚上沒有動她。這讓她有點奇怪。她想問他為什么,可又沒有敢問。他只覺得這個男人有點深沉,有點不茍言笑。他并沒有像以前她接觸過的其他男人一樣第一晚上就要弄出大的動靜,把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饑渴一下子傾泄出去,讓她一晚上不得安生,也讓她一晚上飽嘗到男人的滋味??蛇@個賀良才卻不是這樣。她竟有點納悶了。

      她站在賀良才身旁,有話沒話地找話說:“胡桃樹幾年時間了?”

      賀良才沒有看她,低著頭說:“大概有七八年時間了吧?!?/p>

      她又說:“果子結(jié)得繁吧?”

      賀良才說:“不繁?!?/p>

      她說:“胡桃的果子要成熟了才能吃。我記得我小時候常常上樹摘胡桃,摘下砸開一嘗,難吃極了,就全扔了。”

      賀良才忽然就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窩里滿是笑。她明白了,是自己剛才說小時候上樹摘胡桃,他一定以為自己是一個瘋女人。沒有一點正形。想到這里,她臉紅了,補充說:“其實我小時候也挺聽話的。很少上樹的?!?/p>

      但賀良才再沒有說什么,他的話真是金貴,不肯多說一句。

      倪翠萍進了灶房,很快就做好了早飯。早飯是拌湯餾饃,調(diào)了一點生洋蔥。昨天賀良才在酒店請了幾桌子客,并沒有在家里做飯,所以家里其實沒有多少可以吃的現(xiàn)成的東西。倪翠萍做飯是好手,干凈,衛(wèi)生,味道調(diào)得可口。賀良才開農(nóng)用車在街上跑運輸,每天要早出晚歸。他有兩個孩子,兒子在深圳打工,女兒在金嶺市上中專技工學(xué)校,平時很少回家。三年前,賀良才不到四十歲的老婆死于車禍。三年后,賀良才通過人介紹與倪翠萍相識,并在很短時間里同居了。倪翠萍答應(yīng)接下來就與他領(lǐng)結(jié)婚證。賀良才匆匆地吃了飯,開了時風(fēng)牌農(nóng)用三輪車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上鎮(zhèn)街去了,臨走前倪翠萍問他:“中午飯在家里吃吧?”賀良才說:“不用了,你一個人吃吧。我出去了吃飯沒有遲早。你不要等我了?!蹦叽淦既滩蛔〉卣f:“不要在食堂里吃了,那里的飯不衛(wèi)生。”賀良才說:“不怕的,我們這些開車的常常在食堂里吃,有時候主人還會給我們管飯的。”賀良才在車上忽然把身上的鑰匙掏出來交給倪翠萍:“這串鑰匙你帶上吧。出去時把大門鎖上。”他停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又說:“悶得慌了可到左鄰右舍的嬸子家里串串門兒,她們?nèi)丝珊昧恕!蹦叽淦颊f:“我記下了?!彼掷锬弥€匙,有點為難地看著,賀良才明白了她的意思,笑說:“你放心吧,進了門就是一家人。從今往后你就是這家里掌柜的了。”她忍不住地說:“你就對我這么放心?”賀良才笑了:“傻話,兩口子還說這樣的話,真是見外了?!?/p>

      賀良才發(fā)動著農(nóng)用三輪車,車子突突地冒著黑煙,開出了村子。

      倪翠萍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從她的視野里消失了,她才把大門閂好,一個人鉆進了屋子。

      她慌慌張張地拿出手機,給丈夫胡成打電話:“胡成嘛,我是翠萍……”

      胡成在那頭急咻咻地說:“她昨晚上對你怎么了?”

      倪翠萍說:“我正要給你說這事。他昨晚一晚上沒動我,睡得和死豬一樣。”

      電話里傳來了胡成驚訝地聲音:“???!真的?”

      倪翠萍說:“我哄你干嘛。千真萬確的事?!?/p>

      電話里響起了胡成的聲音:“怪球事。這世上還有不吃腥的貓。對了,我想他可能是昨晚上太困了,顧不得弄你。今晚上你可要小心,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你可要小心地保護好自己,你就給他說,你來身子了,讓他干等著去,等過上四五天,我來接你,咱們屁股一拍回家。把他狗日的晾在干塄上去?!?/p>

      倪翠萍說:“他對我非常放心,第一天就把屋里的鑰匙全部交給了我。他跑車去了。他好像一點兒也不懷疑我們?!?/p>

      胡成在那頭笑呵呵地說:“這就好,他越是對你相信,事情就越好。我們就越是好辦事?!?/p>

      倪翠萍又想起了臉盆里的熱水與新嶄嶄的白毛巾,給胡成說了。倪翠萍說:“他對我可關(guān)心了,我起床后他竟然給我把熱水也打好了,把牙膏也擠在牙刷上了。還把尿盆也倒了。你就從來沒有……”

      胡成在那頭說:“他這是用小恩小惠籠絡(luò)你,感化你,你可千萬不要上當受騙?!?/p>

      倪翠萍想再說什么,可又覺得說不出來。她收了線。

      畢竟是剛“嫁”過來,而且又是在那樣一種情況下“嫁”過來的,所以倪翠萍并不想外出串門子。她不但不想串門子,還想在這個家里把自己牢牢的隱藏起來,只有這樣,他們的騙局才能進行下去??墒怯腥饲瞄T了,倪翠萍神情惴惴地開了門,是隔壁的嬸子。她昨天一直陪在她的身邊,給她夾菜,與她說話,說賀良才的好處,說賀良才的本事與他的扶危濟困,說他是村子里最好的男人,全村子沒有一個人沒有受過他的幫助。嬸子問她的情況,她回答得非常簡短,她不想多說,因為言多必有差。她可不想讓人們一下子把她認清。她在這里只住四五天時間,四五天一過,胡成就會把她帶走。胡成來時必定要大發(fā)雷霆,要裝出一副費盡千辛萬苦踏破鐵鞋無覓處才把她找到的樣子,要與這里的男人拼命,說他把他的妻子奪了去,他們并沒有離婚。這里的男人根本不會想到他找的媳婦原來有丈夫,可他把錢花了,把客請了,現(xiàn)在只能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如果他不放女人走,女人的男人就要拉他去告官。這個倒霉的男人根本不會想到他們就是靠這種辦法騙人過生活的,她與胡成已成功地騙了三家人家,受過他們騙的人家脾氣好得叫人稱奇,沒有一家人上告他們,讓他們感到都有點不好意思。這次看來這個賀良才也是這樣的命運了。倪翠萍忽然覺得如果是這樣有點對不起賀良才。

      隔壁的嬸子坐在沙發(fā)里,接過她遞過來的煙,點燃吸了起來,說:“新人,你家里今天沒有人來看你呀?”

      倪翠萍搖搖頭:“我家里沒有人來的,我……哥……忙,不會來的,過兩天他可能會來的……”

      嬸子吸了一口煙,說:“沒有人來也好,能省就省一點。哎,良才呢?”

      倪翠萍坐在嬸子的對面,低著頭說:“他跑車去了?!?/p>

      嬸子哎了一聲,又說:“他今天該在家里陪你才是。可這個侄兒真是,哎,也是一個愛掙錢的人,你嫁了他,只有享不完的福。”

      倪翠萍看了一眼嬸子,又趕緊低下了頭。

      “侄兒自從老婆出了車禍,這幾年可把罪受了,又要當男人在外面賺錢,又要當女人做飯。一人頂兩個人。”嬸子喋喋不休地說著,“你來了,幫著把家里收拾一下,把該洗的衣服給洗一下,哎,沒有女人的日子可苦呀。”

      倪翠萍連連點著頭,可她知道,她不能涉足這個家庭的生活,她在這里只是一個過客。如果她把自己陷進這個家庭,那最后會動搖她離開這里的決心。

      倪翠萍的手機又響了,是胡成的電話,倪翠萍偷窺了一眼嬸子,而嬸子也在看著她,她沒有接電話,關(guān)了機子。嬸子說:“你不接電話?”她說:“不……接……陌生電話……”她忽然感到一陣緊張,臉色也變了。嬸子怪異地看著她。

      隔壁的嬸子說了一陣子話,告辭回去了。她回去時要她有時候了到她家串門子,陪她說說話。她說她家現(xiàn)在只有她與老伴兒和一個小孫子,三口人,兒子與媳婦都在廣東打工。幾年時間回不了一趟家。倪翠萍說她有時間一定去,但她明白,她只不過是說說罷了。

      倪翠萍在嬸子走后給胡成打過去電話,胡成在電話里說:“翠萍,我想了一下,你要裝病呢,你可不敢把自己當成新娘子。你要是當成新娘子,我可不饒你。”倪翠萍說她會的。

      快十一點的時候,賀良才忽然回來了,要給車子加機油??吹侥叽淦荚诳簧纤?,說:“你身體不好?”

      倪翠萍躺著沒有動,說:“我頭疼?!?/p>

      賀良才說:“感冒了?”

      倪翠萍嘆了一口氣,說:“大概吧?!?/p>

      賀良才走到炕跟前,伸出手在她的頭上試著:“有點燒。這樣吧,你坐上車子,我把你拉到鎮(zhèn)醫(yī)院看一下醫(yī)生?!?/p>

      倪翠萍不好意思地說:“不去了吧。反正也不是多么大的病,頭疼腦熱的,沒有啥?!?/p>

      但賀良才卻不管她說啥,就把她從炕上拉了起來:“不要耽擱了,快走?!?/p>

      賀良才的堅執(zhí)讓她沒有辦法回絕,只能跟出去坐上車子。

      時風(fēng)牌農(nóng)用三輪車開動了,咚咚地響。賀良才坐在前面駕駛臺上,雙目炯炯有神,直視前方,雙手把握著方向盤,舵手一樣。賀良才滿臉肅穆的神情讓坐在賀良才跟前的倪翠萍心里有點好笑,恍惚間覺得自己與胡成剛結(jié)婚雙雙去走娘家的樣子。但很快的,她卻想起了自己有一次患了咳嗽,老是不好,咳得臉色鐵青,喉嚨拉風(fēng)箱,吐出的痰里帶有血絲。她讓胡成給她看看,可胡成就是不給她看醫(yī)生,說扛一下就好了。她咳嗽得久了,竟咳成了肺炎。后來她發(fā)高燒,胡成看實在拖不過去了,才去醫(yī)院給她看病。醫(yī)生當著她的面把胡成罵了個狗血噴頭,說要是再拖下去非把命送了不可。可是現(xiàn)在她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感冒”,這個賀良才就這樣大動干戈地要去給她看病。她的心里忽然就升起一股潮潮的怪怪的東西,泛濫的河水一樣,在她的身體里游走,肆虐,沖撞,她的臉上就一陣陣地發(fā)燒。

      倪翠萍轉(zhuǎn)過目光看了賀良才一眼,發(fā)現(xiàn)他仍然聚精會神地開著車。她說:“你開車多長時間了?”

      賀良才頭也沒有轉(zhuǎn)地說:“少說也有十多個年頭了?!?/p>

      倪翠萍說:“噢,時間不短了?!?/p>

      賀良才轉(zhuǎn)過目光瞥了她一眼,說:“快到了?!?/p>

      車子穿過街道,向西走了不到二百米,來到鎮(zhèn)醫(yī)院。醫(yī)生聽了賀良才的口訴后,給倪翠萍量了體溫,只有36度5。醫(yī)生有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用壓舌板壓著她的舌胎看了看喉嚨,說:“頭疼?”倪翠萍點點頭:“偶爾有點疼。”醫(yī)生又把了一下她的脈,半晌才說:“你是不是有點緊張?”倪翠萍臉一下子紅了,輕聲地說:“大概有點吧?”賀良才想說什么,可是看了一眼倪翠萍,又打住了。醫(yī)生說:“問題不大,我給你開點藥吧?!?/p>

      醫(yī)生給她開了一瓶谷維素,一瓶子維生素B1,說:“回去按上面的說明服用。”

      賀良才忽然說:“醫(yī)生,能不能給她開點補藥,你看她有點瘦?!?/p>

      醫(yī)生笑了,說:“補藥不是萬能的。身體如果沒有病,就不要吃補藥。俗話說,是藥三分毒呢?!?

      從醫(yī)院出來,賀良才又開車把倪翠萍送了回去。在路過鎮(zhèn)街十字路口北邊時,在那里停車等著拉貨跑運輸?shù)囊恍┧緳C看見了,忽拉一下子跑了過來,擋住了賀良才的車,吆喝著,起哄著,大聲地說笑著。一個司機說:“你們昨晚上咋弄的,今天就跑去看醫(yī)生了,是不是昨晚上弄的勁大了,把那里傷了?”這個司機這樣一說,其他司機就放聲哈哈大笑。笑聲惹來了一街人的目光。倪翠萍的臉孔忽然黃了,又轉(zhuǎn)眼綠了,青了,她真恨不得車子里有個窟窿,她好一下子鉆進去躲開這些車戶。從他們嘴里說出的話可沒有多少好聽的。更重要的是,她怕在這里遇到了熟人,如果被人們看出了端倪,露出了破綻,那可是要丟大人的。她急了,眼里有了淚光,可憐地看著賀良才,說:“快回吧,我要回去?!辟R良才向車跟前的弟兄們拱拱手:“弟兄們讓讓路,她有病,現(xiàn)在要急著回去吃藥?!蹦切┤斯痪妥岄_了路,但卻在嘴上不饒他,繼續(xù)說:“好吧,你們回去吧,回去接著睡。注意不要弄得勁道大,小心把界石打了。”

      賀良才把車子開到家門口,她下了車,快步走進屋里。他跟了進來,在客廳里,他給她倒了水,看著她把藥吃下去,又拉開被子,看著她睡了。她躺在炕上,蓋著被子,喉嚨里忽然就有了一種咸咸的東西。她望著他,想說什么,可就是說不出來。這時候,她的手機又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她打了一個寒噤,伸手去掏手機,可到了半路上又停住了,目光怔怔地望著他。

      他好像并沒有聽見她的手機響似的,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

      她忽然說:“我做飯你吃了再去吧?!?/p>

      他說:“不了,你好好地躺著,我從鎮(zhèn)街食堂里給你買點吃的,你中午就不要做飯了?!?/p>

      他說完就轉(zhuǎn)身出去了。

      她聽見他的腳步聲向院外響著遠去。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手機不停地頑強不屈地響著。

      她打開了手機,大聲地喊道:“你叫魂呢嘛!”

      手機里的胡成愣了一下,半天也沒有說什么,后來他試探地說:“你怎么了?他欺負你了?”

      她可著嗓子說:“你讓我清靜一下好不好?!閻王爺也不至于像你一樣?!彼樟司€。

      中午飯時,他給她端回了羊肉泡饃。她吃得味同嚼蠟。她以為他會問她為什么沒有接電話的事,可是他沒有問。他甚至沒有提到與電話有關(guān)的任何問題。

      下午,村子里來了幾個女人,她們與她啦話,問這問那,問她那邊有沒有孩子,她回答得懶懶散散。她們對她沒有在“結(jié)婚”時要多少衣服感到不解,齊聲說她是一個會過日子的人。他們又夸賀良才確實是一個好男人。她們說一個女人嫁給這樣一個男人,就是這個女人前世修來的福份。她們夸她有一副富貴相,會把富貴帶給賀良才,從此賀家可能要發(fā)了。當然了,他們也問到她原先的男人的情況,她說他在外地打工時從腳手架上掉下來摔死了,可工頭跑了,他的死連一分錢也沒有得到賠償。她的男人算是白死了。她們聽了就替她嘆氣,惋惜,說在這個世界上好人總是沒有好命,惡人倒是活得自由自在,要啥有啥。

      到了晚上,她忽然有了一種沖動,要給賀良才干一點什么。畢竟她與他夫妻了一場,她不能讓他白白地擔(dān)了虛名。如果這個晚上賀良才還沒有那個意思,那她就要主動一些,把他挑動起來,讓他把她睡一下,她要好好地照顧一下他,讓他嘗一嘗她這個女人的滋味??傻搅送砩?,賀良才卻好像沒有一絲睡意,盡管她已經(jīng)假裝打了幾個呵欠,還用目光斜睨他,可他卻問她前夫家的情況。他問她的前夫干活的工地在哪個城市,建筑公司叫什么名字,工頭是哪里人。看來他是相信了她編的謊言了,相信了她的前夫是死于建筑工地了。她當然地說她不知道是什么公司,只知道是南方的一個地級城市。他聽了就讓她有時間了再打聽,一定要弄清楚詳細的地名與工程單位的名字,他要去那里幫她討回公道。她聽了,心里一熱。她沒有想到,他竟是這樣的善良。她就替他感到悲哀:他到現(xiàn)在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掉進了一個合謀設(shè)計好的陷阱。

      賀良才在與她談了這方面的事后,又問他下一步把孩子怎么辦。她打發(fā)的媒婆向賀良才說她有一個10歲的姑娘,現(xiàn)在正上小學(xué)四年級,住在她的姐姐家。她一下步打算把女兒送給姐姐當養(yǎng)女?,F(xiàn)在賀良才也相信了這話,也要替她考慮女兒的前途了。賀良才說:“你看這樣好不好,你把女兒不要送人了,帶過來我們一起養(yǎng)育她。你可能不知道,我這人特別愛女孩子,我覺得女孩子有靈氣。一個家里如果有幾個女孩子,這個家里就會成天有歌聲,有笑聲,有數(shù)不完的歡樂與愉快。你說對不對?”

      她看著賀良才,一下子覺得這個男人顯得無比高大。而在她的家里,胡成可不是這樣的。胡成因為她沒有生下一個男娃,臉成天掉得老長,把她當下人看待。她沒有少受他的窩囊氣。她想了一下,說:“這事我與我姐再合計一下,看她的態(tài)度如何。她也是一個愛姑娘的人?!?/p>

      他們睡下了。她要關(guān)了手機,可賀良才卻說:“你不要關(guān)手機,開著吧,萬一你女兒半夜打電話了,你也好接著。孩子沒有父親了,你是既當?shù)伯斈锏模量喟?!”她的心頭一熱,覺得眼窩里有什么東西要往下掉,可她忍住了,沒有讓那東西掉下來。她示意他可以與她做愛,可他卻說:“你感冒了,這樣對你的身體不好。過幾天吧,等你感冒好了……”他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轉(zhuǎn)過身子睡了。

      她睜著眼睛半天睡不著,在他的印象里,胡成是什么時候想做就什么時候做,從不考慮她的身體好不好,有沒有那個需求。有那么一段時間,她在鎮(zhèn)街磚廠上班端磚頭,干上一天全身的骨頭累得好像要散架一樣難受??珊蛇€要她與他做愛,她不同意,他就霸王硬上弓,要不,就動手打她,非得逼得她就范不可。

      手機響了起來,她拿起一看,是胡成的電話,她關(guān)了手機。賀良才沒有問她為什么不接電話。她怕他這樣問話。可她又盼望他這樣問她,但賀良才好像并不想要問她什么。

      她忽然覺得心里一陣毛亂。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得這樣多愁善感。她胡思亂想起來,什么時候睡著的,她一點兒也不知道。

      第二天天亮倪翠萍起床后,才恍然知道賀良才一晚上果然沒有動她。像第一天早晨一樣,他起得仍是很早,仍是把尿盆倒了,仍是給她在洗臉盆里放滿了熱水,把潔凈的白毛巾放在臉盆架上。給她的牙缸上擠了潔白的牙膏。她洗了臉,走出屋子,可是院子竟不見他的蹤影。他干什么去了呢?

      頭頂上的胡桃樹葉子響了一下,她抬起頭一看,他竟然在上面的胡桃樹杈捉蟲子,看見她起來了,微微一笑,把手里一個塑料袋子扔了下來,撲地一聲響,從塑料袋里沖出一群青青的蟲子,四散開來,有的已經(jīng)摔死了,露出了青青的汁液。沒死的在地上四散爬著。她夸張地叫了一聲:“啊!你干什么呀?不會噴點農(nóng)藥嗎?”他在胡桃樹上說:“打藥我怕影響胡桃的質(zhì)量,殘留農(nóng)藥對人體可有害呢。”停了一下他又說:“我沒有發(fā)現(xiàn),今年的胡桃結(jié)得繁得很。到了秋季,胡桃成熟了,我要讓你吃沒有打過農(nóng)藥的綠色果品。我們一顆也不賣,留下自己吃?!?/p>

      她的心里又亂亂地顫動了一下:秋季,唉,我怕是沒有那個福氣了。

      她把地上的青蟲掃進畚箕里,倒進垃圾桶里,進了灶房做起飯來。

      這天中午,賀良才出去跑車后,她把這所屋子徹頭徹尾打掃了一篇,又把賀良才的臟衣服找出來在洗衣機里洗了,晾在后院的晾衣繩子上。村莊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就好像史前世紀。遠處公路上傳來了汽車行駛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村巷里不知誰家的狗在叫,可是卻又突然打住了,仿佛覺得叫得不合適似的,又仿佛是受到了某種驚嚇嘎然而止,只把余音在空中繚繞著不肯離去。胡成又打來了電話,第一句話就問:“他在不在家里?”她說他外出跑車去了,家里就她一個人。胡成又說:“他昨晚動你了沒有?”她忽然沒有好氣地說:“你狗嘴里再吐不出什么只會說這話,你把別人都想成你了。你當別人都與你一樣沒有人性?”胡成停了一下,醋意十足地說:“我明白了,他把你弄了?!彼瓶诖罅R:“放你媽的狗臭屁!他送我去醫(yī)院看病,我晚上要他弄我,可人家說我感冒了,這樣對身體不好,根本就沒有動我。你看看人家,有誰像你一樣什么時候逮住就什么時候是時間。我把你算是看透了,你與外面大街上跑的狗沒有兩樣,甚至還不如狗,狗還知道照顧母狗,你卻不行。你記得沒有,一次我來了例假,你硬要弄我,結(jié)果怎么了,我子宮發(fā)炎,附件發(fā)炎,吃了多少三金片,后來竟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胡成忽然在電話里沉默了下來。她也沒有再說什么話。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甩出了一條牛皮鞭子,狠狠地抽在胡成的心上與身上,胡成被她打在要害處,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她能想到他現(xiàn)在的狼狽樣子:他的臉一定紅到耳朵根部,也氣得呼呼直喘。她感到一陣暢快。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胡成在那頭說:“倪翠萍,你要知道,咱們合演的戲一旦出了問題,可不是好玩的,那是要吃官司的,你可不要把自己當成了什么公主小姐的。你壓根兒就是一個女騙子,與男人一起合謀騙人。此外再不是什么東西?!?/p>

      她的眼里忽然有淚水小溪一樣順著臉頰往下淌,她也不擦,一任淚水肆意橫流。

      她想起了她與胡成騙的第一個男人。那是一個老光棍,有三間大房。他的兒子在新疆搞輪胎火補時,被電打死了,主家給賠了五萬元。老光棍用兒子的命錢娶了她,給了胡成一萬元,又花了兩萬元辦婚事。可五天后,胡成找上門來,要拉著老光棍上法院打官司,說他把他的妻子騙去了。老光棍當然沒有敢去法院,他干干地折了三萬多元。

      她第二次與胡成合騙的是一個死了老婆的退休職工,退休職工看她年輕漂亮,給了胡成一萬元。五天后胡成找上門故伎重演。退休職工吃了一個啞巴虧。

      第三個是一個小兒麻痹癥患者,在家里開了醋房淋醋,賺了些錢。他聽說她對他沒有意見,高興得合不攏嘴,心甘情愿地拿出八千元給胡成。五天后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們設(shè)計的騙局嚴絲合縫,環(huán)環(huán)相扣:有媒人介紹,有牽線人,有遇面,有兩人交流,有訂婚的儀式。但他們給媒人說的全是假的。媒人并不知道他們的底細。媒人只知道在訂婚儀式上拿錢。

      她對前三人沒有一點印象,他們甚至沒有動她一根指頭。她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拒絕他們與她做愛,挨過了四天時間。

      但是這個賀良才卻讓她上了心。她覺得他與一般人不一樣,好像就是她意識深處一直要找的男人??伤霈F(xiàn)的時間卻太晚了。她為自己遺憾,也為賀良才遺憾。

      這可能就是命吧。俗話說,自古紅顏多薄命。又說,男人與女人結(jié)合是一個好的搭一個壞的,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也沒有絕對的壞。一個人不可能把世界上的什么好處都占了去。可她就是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攤上這么一個男人。不說別的,這幾年雖然騙了幾個人,可她卻成天提心吊膽的,就是晚上睡下了也老做噩夢,夢中不是被警察逮了去,就是被警察趕著到處跑,有時候跑著跑著跑不動了,眼看警察就要把自己抓住了。她向胡成求救,要胡成把自己拉一下,可胡成卻跑得比兔子還快,轉(zhuǎn)眼之間就從她眼前消失了。

      但現(xiàn)在她必須把這出戲認真演下去,不能半途出岔子。想到這里,她忽然覺得賀良才應(yīng)當對自己壞一些,狠一些,起碼要像胡成一樣不管不顧她的死活,一上炕就要拉住她做那事。這樣的話,她在心里也能激起對他的憎恨,這樣的話,她也就能把這出戲完全地演成功。

      對,不能對賀良才好,不能給他好臉色看,要惹怒他,讓他看到她的另一面,看到她并不是一個好女人。只有這樣,當她與胡成最后把戲劇推向高潮的時候,他才能不感到難過與后悔。

      她忽然后悔幫他洗衣服與打掃屋子的衛(wèi)生了。但已經(jīng)做了,也就不能再反悔了。她只能再尋找其他的事情干了。

      她在屋子轉(zhuǎn)著尋找可以發(fā)泄自己不滿的對象。墻上掛著一個鏡框,里面鑲著他與前妻的照片,還有一張是他們一家的合影,兩個大人坐在中間,兩個孩子站在他們身后,一個典型的幸福的四口之家。

      她找了一根棍子,要掄著朝上面砸去,可棍子掄到半路上卻又倏地停住了。她看見賀良才似乎在瞪著一雙眼睛怒視著她。她忽然大聲地說:“我不怕你!你瞪我干什么?”

      忽然外面響起了賀良才的聲音:“你在和誰說話?”

      她大吃一驚,放下手里的棍子,轉(zhuǎn)過身子,看見賀良才站在她身后,笑瞇瞇地看著她。她一陣慌亂,語無倫次地說著什么。賀良才好像一點兒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動靜,或者發(fā)現(xiàn)了并不怪罪她,反而笑著說:“你看舊照片呢?!?

      她有了下臺的臺階,說:“照片照得挺好的。她還挺好看的。哎,你現(xiàn)在還想她嗎?”

      賀良才在屋子里尋找著什么東西,說:“有時候想一下,不過再想也把她想不回來。人嘛,還得現(xiàn)實一點,還得生活下去。如果一個人整天沉浸在對往事的思念當中,那他與死亡就沒有什么兩樣了。你說對嗎?”

      她想說你說得對,可是她卻沒有說出來。她感到自己的思緒又亂了。

      賀良才在屋子里找了一陣子,找到一副墨鏡,對她說:“我要到縣城去拉一次貨,晚上才能回來。你中午自己做了吃吧,不要等我了?!?/p>

      她忽然說:“我也跟你去?!闭f過后她就后悔了。自己現(xiàn)在跟上他去,招搖過市的,對自己不好呀。可是她已經(jīng)說出來了,覆水難收了。

      賀良才看著她,半天才說:“好吧,不過,我的車子有點顫抖,你坐上顛得很。你想去了就跟上走。這樣也能對我的生活有一個了解?!?/p>

      她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跟上他向外面走去。

      她坐在車廂里,與賀良才并排坐在一起,向縣城駛?cè)ァS幸粋€雇主在縣城里買了一噸鋼材,要他往回拉一下。

      賀良才雙手把著方向盤,雙目炯炯直視前方,將軍一樣。時風(fēng)牌農(nóng)用三輪車在汽車路上狂奔著,把兩邊的樹木與電線桿子一一甩到身后。公路上汽車真多,東來西往的車子箭一樣射向前方??吹揭惠v奧迪車子開了過去,賀良才對倪翠萍說:“看看,我剛一走,車子就被別人開走了?!?/p>

      她聽了大笑?!澳汩_時風(fēng)牌農(nóng)用三輪車的能開上奧迪?開國際玩笑?!彼f,不知道為什么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她恍然記得,自己好像好長時間了沒有這樣開心過。看來這個賀良才還是一個能想著辦法讓女人開心的人。她覺得自己身軀里的血液一下子歡快地流淌起來,就像一座江河被石頭堵住了,可是現(xiàn)在的石頭被搬走了,江河的水開始順暢地流動了。她覺得自己的臉頰熱烘烘地發(fā)燒,雙眼里好像要噴出火來。

      忽然,在前邊的路旁有幾個人沖著他們搖著手,嘴里還喊著什么。車子很快到那幾個人跟前了,賀良才停下了車子。那幾個人立即沖到跟前,一個中年漢子可憐巴巴地仰著頭對他們說:“師傅行行好,我娘病了,是緊病,麻煩你把她捎到縣醫(yī)院去。你要錢我們給。”

      她著著賀良才。賀良才二話沒有說,下車把旁邊的車廂打開,說:“快把人搬到車上去,你們幾個人在旁邊照看著。不要離人?!蹦菐讉€人手忙腳亂地把病人抬到車廂里,那幾個人也坐了上去。賀良才打好了車廂門,鉆進駕駛室開起車子又飛奔起來。

      車子開到縣醫(yī)院,賀良才幫著把病人抬下車子,病人家屬要給他錢,賀良才不收,說他是順路捎人不要錢。病人家屬就千恩萬謝的說他是一個好人,說他與她的媳婦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她聽了臉孔禁不住一陣通紅。

      他們開了車子從一家銷售部裝好了鋼材,然后又原路返回,半道上碰見一個拾荒的老太婆,賀良才停下車子讓她坐在駕駛室里與倪翠萍擠在一起,又把她揀的廢舊東西裝在車上。賀良才對她說:“這老太婆是我們鎮(zhèn)上人,一生養(yǎng)了三個兒子,可到老了兒子卻不養(yǎng)活她了。老太婆沒有辦法,就每天早出晚歸地去縣城揀廢舊塑料瓶子、易拉罐、塑料紙等賣了度日。唉,現(xiàn)在可遭罪了?!蹦抢咸艆s接著說:“唉,也多虧了你隔三差五地接濟我,要不的話,我怕是早就餓死了。”

      她聽了心里一陣悸動。她轉(zhuǎn)過目光看了一眼賀良才,發(fā)現(xiàn)他正聚精會神地開著車子。她忽然覺得他在她眼里一下子高大起來。

      這天晚上,她想她一定要好好地伺候一下賀良才。她覺得如果現(xiàn)在不與他有點實質(zhì)性地接觸,可能就再沒有機會了。

      但是這天晚上她又落空了。村子里有一家人要給孩子娶媳婦,他要去幫這戶人家干活,要干一晚上,她感到一種深深的失落。

      這一晚上,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胡成打了幾次電話,每次她都歇斯底里地大罵他不是東西。

      天明了,賀良才回到家里,又在胡桃樹下忙活了起來。她起床后看見他在樹下抓了幾只蟲子放在手心里看,便問他看什么。他說:“這樹上的蟲子多得捉不完呀。我上次覺得捉得差不多了,這不,又從上面掉了下來。這真是前捉后出呀?!?/p>

      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對他的怨恨。她說:“你心里只有你的胡桃樹。我一個大活人天天在你面前晃動,你竟一點兒也不動心??磥砦疫€不及一只蟲子了?!?/p>

      他笑了,不好意思地說:“你這幾天身體不好,等你好了,我再……”

      她說:“只怕到那時候黃瓜菜都涼了。你還能再……”

      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她進了廚房,手忙腳亂地做飯。飯好了端出來讓他吃,可她卻一點兒食欲也沒有。他勸她多吃點,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幾口,就又放下了筷子。

      忽然手機響了,是胡成的,她走出去到外面接電話。胡成在里面說他今天要來接她回去。他說他怕她變卦,怕時間久了出麻達。她讓他明天再來。可他卻說他再也等不及了,除非她能答應(yīng)不理賀良才才行。她要胡成不要來了,胡成在里面咆哮如雷地說:“我必須來!你管不住我!你這條母狗,幾天不見就轉(zhuǎn)了性子。小心我收拾你?!彼谀沁呅U橫地掛了線。

      她開始變得心神不定起來。她怕他來,她怕賀良才受到傷害。一想到賀良才要面對這樣的局面,她心里就難受起來。她感到吃驚:這在她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可是現(xiàn)在竟出現(xiàn)了。

      但賀良才一點兒也沒有在意她的神情的變化。他還在樹上尋找什么,果然他從樹桿里抓到一只蟲子,舉在手里對她說:“翠萍你看,這是一只鉆心蟲。果樹最怕的就是鉆心蟲。鉆心蟲會把果樹毀了的。”她看著他手里的那只蟲子,語焉不詳?shù)卣f:“是嘛。你說人會不會變成鉆心蟲?”賀良才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笑說:“人是人,人怎么會變成鉆心蟲呢?不會的,除非他有孫悟空與楊二郎的本事?!?/p>

      她卻倔強地說:“人就會變成鉆心蟲嘛?!?/p>

      他越發(fā)笑得呵呵的?!澳憬o我變一變,我看看?!?/p>

      她鼓著眼睛對他說:“我早已是鉆心蟲了,你竟沒有看出來嗎?”

      賀良才放聲大笑:“你變成一條狐貍,我也許會信的,因為人們都說狐貍精會變化的。狐貍精會變成漂亮女人蒙騙男人與她結(jié)婚的。哎,你是狐貍精嗎?”

      她忽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慌了手腳,不知道自己那地方說錯了話。他那種誠惶誠恐的樣子又讓她感到十分好笑,卻又笑不出來。

      賀良才把剛才胡桃樹上出蟲子的地方用泥巴糊了,說只有這樣胡桃樹才能恢復(fù)到原來的樣子。做畢了,他就要出車去跑運輸,可是她卻蠻橫地不要他出車。她要他今天就在家里好好地休息,哪里也不能去。他說鎮(zhèn)街上有許多商家等他拉貨呢。可是她卻從他的衣袋里掏出車鑰匙裝到自己的身上。

      他沒有辦法了,只得進了屋子躺下來,只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胡成來的時候她在胡桃樹下尋找蟲子。他一進門就大聲地質(zhì)問她:“他在不在?”她指指屋子:“他在里面睡覺呢。”他氣得呼呼直喘:“好啊,一晚上忙得不亦樂乎,白天養(yǎng)精蓄銳了。你這個母狗!看我回去敢不敢宰了你?!?/p>

      她忽然發(fā)作了,大聲地吼道:“你現(xiàn)在就宰吧,你把我宰了我就解脫了。”

      胡成一下子愣住了,他的一雙細眼睛夾了夾,半天也不知說什么才好。后來他有點惶惑地說:“你怎么了?”

      “你說我怎么了?我告訴你吧,我早就過膩了與你在一起的日子。那不是人過的日子,那是禽獸過的日子?!?/p>

      賀良才被他們的聲音吵醒了,從屋里走了出來,睜著一雙惶恐不安的眼睛看著胡成與她。

      胡成看見賀良才,忽然發(fā)作了,大聲地吼叫起來:“姓賀的,你竟敢騙我女人與你結(jié)婚?你知罪嗎?”

      賀良才一下子懵了,半天才說:“你說什么?我不明白?!?/p>

      胡成指著倪翠萍說:“她是我老婆,你為什么要騙她與你結(jié)婚?”

      賀良才看著她:“他是你男人?”

      倪翠萍臉紅了,說:“是的?!?/p>

      賀良才說:“這么說你有男人?你不是說你男人出車禍死了嘛?!?/p>

      她低下頭不說話。

      賀良才恍然大悟地說:“我明白了,你們搞的是騙人的把戲,對不對?”

      沒有想到倪翠萍這時卻說:“良才,這不對。我對你是真心的?!?/p>

      胡成咆哮道:“倪翠萍!”

      倪翠萍也硬了:“胡成,我今天告訴你,我們離婚吧。我再也不想與你在一起過了。我們騙了多少人?現(xiàn)在我們還想再騙人嗎?你不覺得我們做孽太多了嗎?”

      胡成氣得臉色鐵青,手指抖抖地,半天竟說不出來一句話。

      賀良才這時候說話了:“倪翠萍,你不要再說了。既然是這樣,你跟上他回去吧。我不勉強你?!?/p>

      倪翠萍卻說:“賀良才,我與你結(jié)婚的決心下定了。他胡成攔不住我的。我現(xiàn)在就跟他回去離婚。你等著我?!?/p>

      胡成大吼一聲:“你休想與我離婚!”

      倪翠萍說:“你要是不與我離婚,我就告你騙婚,讓法院判你坐牢。”

      胡成氣呼呼地出去走了。

      倪翠萍看著賀良才,說:“良才,你等我,我現(xiàn)在就回去跟他辦離婚手續(xù)?!?/p>

      賀良才怔怔地看著她,半天沒有說一句話。后來。他又轉(zhuǎn)過身子,在胡桃樹上捉起蟲子來。他驚異地發(fā)現(xiàn),今年的胡桃樹上結(jié)的果子真繁,真可謂是碩果累累……

      責(zé)任編輯:張?zhí)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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