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國義務教育階段留級制度的思考

張 弛

新中國成立后，在初中實行淘汰制招生體制下，留級制度對激勵一些學習成績欠佳學生的學習積極性，提高學校教育質(zhì)量等方面發(fā)揮過較大作用，甚至一度作為評價一個地區(qū)或?qū)W校的教育質(zhì)量的評價指標。〔1〕但隨著 《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的實施，義務教育制度的全面推行，許多省市先后取消了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的留級制度。留級制度的存廢逐漸引起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贊同取消者有之，呼吁保留者亦有之。本文通過當前對留級制度的 “是”與 “非”諸觀點進行梳理與分析，提出對我國留級制度的若干思考，以就教于同行。

一、義務教育階段留級制度的 “是”與 “非”

1994年國家教委頒布了 《關于全面貫徹教育方針，減輕中小學生過重的課業(yè)負擔的意見》，明確提出義務教育階段要積極創(chuàng)造條件，逐步減少留級人數(shù)，可選擇部分地方和學校進行取消留級制度的試驗。自此全國各地開始了取消留級制度的積極探索。現(xiàn)階段從全國范圍來看，不同地方留級制度的存廢主要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取消留級制度。如2007年 《廣東省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學籍管理暫行辦法》規(guī)定：義務教育階段在校生一學年升一級，學校不得要求或安排學生留級；2006年四川省成都市頒發(fā)了 《成都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學籍管理辦法 （試行）》，明確規(guī)定 “義務教育階段不允許留級”；2008年江西省九江市出臺 《中小學學籍管理暫行規(guī)定》明文規(guī)定 “取消留級制度”。另一種是原則上不允許留級，但極特殊情況可由學生本人或監(jiān)護人提出申請，經(jīng)學校同意并報上級教育行政部門批準可準予留級。如上海市2012年規(guī)定學生確因特殊原因在同一年級需要重讀的，須由家長在學年結(jié)束前10個工作日內(nèi)向就讀學校提出書面申請，經(jīng)學校同意并報所在區(qū)縣教育行政部門后，可予以重讀。

伴隨取消留級政策的探索，對于義務教育階段留級制度 “存”與 “廢”的爭議一直沒有停息。關于留級制度的“是”與 “非”的相關觀點可以大致疏理如下：

（一）留級之 “是”

1.增強學習信心。由于生理、心理、遺傳等諸多因素的影響，每個學生都存在個體差異，因此接受知識、掌握運用知識的能力是不同的。還有每個學生智力發(fā)展的時間也存在一定的差異性，有相當一部分屬于 “后發(fā)”學生。這就不可避免地導致在一定時期會出現(xiàn)一些學習面臨困難的學生，即我們通常所說的 “學困生”。這類學生可能無法跟上正常的教學進度，但通過重復學習，則可以達到相應學業(yè)階段的學業(yè)水平標準。美國有研究表明：學業(yè)跟不上的孩子在留級之后，頭一兩年的表現(xiàn)有明顯的提高，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平均學習成績逐漸與本年級同學拉平，顯示留級有助于讓 “學困生”達到既定的教育目標?！?〕但如果讓這類 “學困生”強行升級，舊的知識未能學會，學習新的知識就會更加困難，久而久之學生可能會失去學習的興趣和信心。

2.保證教育質(zhì)量。義務教育階段的留級制度作為一項學校辦學質(zhì)量的衡量標準，它規(guī)定了學生成績的最低要求和學業(yè)質(zhì)量的基本標準，只有達到最低要求和基本標準才能升級、畢業(yè)，從而保證了學校的教育質(zhì)量。如果取消留級制度，學校就不得不讓學生如期升學和畢業(yè)，但一部分學生實際上并未達到升學的學業(yè)成績要求和質(zhì)量標準。而且，由于取消了留級制度，不僅使一些 “學困生”面臨更多學業(yè)困難，就是那些處于 “學困生”邊緣的學生也有可能加入學困生的行列，從而使學校的整體教育質(zhì)量下降。有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某地區(qū)初中畢業(yè)生的學困生比率在取消留級制度后顯著上升，過去該地區(qū)初中畢業(yè)考不及格率在10%左右，如今達到了15%左右。經(jīng)分析發(fā)現(xiàn)，這些學生并不都是不愛讀書，有的確實是跟不上，如果能留級補救一年，其中不少人可以達到合格的水平?！?〕

3.促進學校改進。留級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對學校改進起著促進、推動作用。因為，留級的存在會使學校管理者、教師、學生都面臨壓力。為了降低學校的留級率，學校管理者必須加強自身的質(zhì)量效益意識，增強責任感，不斷改進學校管理，確保教育質(zhì)量；教師必須不斷改進教學和班級管理方法，面向?qū)W習困難的學生采取有針對性的輔導幫扶措施，盡量保證學生能按時完成階段性學業(yè)；學生自身也因存在留級的壓力而努力學習，不斷改進學習方法，提高學習成效。

4.減少學生輟學。隨著免費義務教育的實施，因家庭貧困而導致輟學的現(xiàn)象已大為改善，但因為學習困難而導致輟學的現(xiàn)象卻在大量增多。而通過實行留級制度，為“學困生”提供及時幫助，能有效降低學生的輟學率。一項針對輟學學生的調(diào)查顯示：在被調(diào)查的學生中，80%以上是因為學不懂課程內(nèi)容，對學習失去了信心，導致厭學而輟學的?！?〕更令人擔心的是，學生輟學后離開了學校的教育和管束，導致過早地進入社會。這部分學生往往涉世不深，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很容易受到社會不良因素的影響，甚至滑入犯罪的深淵。

（二）留級之 “非”

1.影響學生心理健康成長。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生正處于青少年時期，這一時期的個體心理發(fā)展尚不成熟，表現(xiàn)出情感豐富、易沖動等特點。對于留級學生而言，往往承受更大的精神和心理壓力，容易產(chǎn)生低人一等的心態(tài)，以致很難順利融入新班級。有的甚至連續(xù)留級、越留越糟，自暴自棄，形成惡性循環(huán)，嚴重損害了學生的心理健康。國外也有研究表明，本來成績相當?shù)暮⒆?，選擇留級的孩子普遍自我期望下降，后來的發(fā)展也大多不如那些選擇升級的孩子。

2.造成教育資源配置不公。義務教育作為國家的一種免費教育，具有社會公共產(chǎn)品屬性。學生留級再讀同一年級，勢必會多占用一定的公共教育資源，導致在公共教育資源配置上的不公平。尤其對于經(jīng)濟欠發(fā)達地區(qū)，推行免費義務教育給地方政府財政造成了很大的負擔，這種對公共教育資源的多占用不利于義務教育的推行和普及；而對于大中城市而言，許多學校班級容量大都已經(jīng)接近飽和，如果再接納一定數(shù)量的留級生，就會影響到正常的教學秩序，也不利于班級管理，最終影響教育教學質(zhì)量。

3.降低教師責任感。留級制度因為存在一定的留級比例，現(xiàn)實情況中教師很可能會利用留級作為處理 “學困生”的手段，即 “不負責任、放任不管、一留了事”。本來通過適當課業(yè)輔導就能跟上學習進度的學生，在這種情況下卻有可能淪為留級生。另外，有的教師甚至可能會因為學生的某些非學習因素，例如個性強、外向好動、不遵守紀律等，從個人的主觀喜惡出發(fā)而使學生留級。

二、對義務教育階段留級制度的思考

（一）現(xiàn)階段限制性留級制度存在的合理性

留級制度作為一種教育制度，它的存廢是由一定時期社會經(jīng)濟和教育發(fā)展水平所決定的。之所以說義務教育階段留級制度有其存在的合理性，首先是因為學生個體差異的客觀存在，尤其是對于那些 “后發(fā)”學生來說，留級制度有利于充分發(fā)掘?qū)W生的學習潛能，最大限度地使每個學生都成才，從而形成 “后發(fā)優(yōu)勢”。而留級制度是一種重要的教育援助制度，它能夠幫助學生特別是學困生更好地完成學業(yè)。事實上，從歷史上看，留級制度在保證學校教育質(zhì)量、促進學生學習、降低輟學率等方面發(fā)揮過重要作用。而且，從世界范圍來看，很多國家在一定程度上也保留了留級制度。如比利時小學生留級率在法語區(qū)為22%，在荷語區(qū)為16%；從1990年以來，美國中小學生每年留級的比例最高達到過15%；在荷蘭、法國、盧森堡、西班牙等國家更是將留級視為一種教學策略和方法，視學生留級為常態(tài)?！?〕至于留級制度的建立會不會導致留級率的上升，有關研究表明，留級制度和留級率之間不存在明顯關系?！?〕

筆者認為，現(xiàn)階段實行限制性留級制度存在合理性。所謂留級制度的限制性，即指留級制度的保存是有條件的，它有一定的留級年限限制。如 《上海中小學學籍管理辦法》中規(guī)定義務教育階段重讀最多不超過2次，畢業(yè)年級不得申請重讀。這一年限規(guī)定既考慮了學生發(fā)展的實際，同時又兼顧了公共教育資源的有限性。至于保留留級制度可能出現(xiàn)的超 “九年”的義務教育問題，筆者認為這是留級制度的限制條件所必須的代價，也是的國家義務教育制度設計必須考慮到的情況。否則，正如有媒體指出的，學生成績達不到最基本的升級要求卻被禁止留級，忽視了學生的個體差異，無論怎么看都像走過場，是偽義務教育，是名副其實的 “畢業(yè)證教育”。這種 “一刀切”的做法，與義務教育的宗旨背道而馳。〔7〕

（二）義務教育階段留級制度的改進策略

第一，制定發(fā)展性的留級標準。為留級確定一個什么樣的標準，是建立和完善留級制度的關鍵性因素。義務教育要求不放棄任何一個孩子，否則就沒有盡到義務。但是由于學生的先天差異，強制要求所有的學生達到同一客觀標準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這樣做只能增加學生的痛苦。教育的目標不應該是提高標準化的學生素質(zhì)，而應該是實現(xiàn)非標準化的個體潛能。人是需要鼓勵的，雖然職業(yè)教育和高等教育不得不采用客觀標準評價學生，為此而寧可承擔使部分學習競爭的失敗者灰心喪氣甚至自暴自棄的后果。但義務教育階段的孩子的心靈遠比成人敏感，因此不應該也沒必要用那種標準化的 “素質(zhì)”測量來打擊他們的自尊心。這就要求建立一種發(fā)展性的評價標準 （包括留級標準），重點關注評價對象 （學生）的發(fā)展?jié)撃芎统砷L “進步度”。正如美國教育家杜布森博士說： “任何其他的評分體制都將導致能力先天不足的孩子心灰意懶；而按努力程度評分，甚至聰明的孩子為了取得優(yōu)秀的成績也不得不更加努力學習?！薄?〕

在建立發(fā)展性留級 （評價）標準的同時，學校和教育管理部門應該取消過去劃定比例、強制留級的 “常模參照”的做法，而要建立 “標準參照”留級制度，并把最終是否留級的決定權交給家長和學生，即學校和教師對學生的學業(yè)情況向家長和學生做出全面、客觀的說明，并提出留級與否的建議，最后在基于自愿的基礎上，由家長和學生自行決定是否留級。

第二，加強對留級生的教育援助。留級生作為特殊的學生群體，在新的環(huán)境中他們常常表現(xiàn)出自我封閉、環(huán)境敏感。如果對其引導不當，缺乏必要的教育援助，不僅有可能會破壞原來班級的教學常規(guī)，而且也無法改善留級生自己的學習，達不到留級的預期效果，甚至會造成越留越糟的情況。因此對待留級生應采取有針對性教育策略。一方面通過必要的心理輔導幫助他們克服自卑心態(tài)，同時要求班級同學不歧視留級同學，主動與留級生交往，使留級生盡快適應并融入新的班集體；另一方面要加強對留級生的學業(yè)幫扶，特別是針對留級生的弱勢科目制定個別化的輔導方案，使他們在新的學習過程中能夠及時掌握好知識，成績得到顯著改善，重拾學習的信心。

第三，提供適合每個學生發(fā)展的教育。隨著義務教育的全面普及和素質(zhì)教育的深入推行，減少學生留級并逐步取消留級制度是一種總的趨勢。〔9〕如果進一步分析學生留級的深層原因，除了學生個體差異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當前的學校教育還不能適應和滿足每個學生的發(fā)展需要，從而導致學生學習困難，達不到常規(guī)學習的標準和要求，又無法從學校教育中獲得幫助走出困境，唯一的選擇只有求助于留級，從這一意義上留級實為 “無奈之舉”。由此可見，從根本上解決義務教育階段的留級問題，就要努力提供適合每一個學生發(fā)展的教育，真正做到因材施教。

對于學困生的教育，要轉(zhuǎn)變教育觀念和教育思想，正確看待學習困難的學生；要認真分析導致學生學習困難的原因，找出癥結(jié)所在，對癥下藥；教師要不斷改進教學方法，對學困生適當降低教學難度，進行課業(yè)輔導；積極探索學困生評價制度改革，實現(xiàn)在評價標準、評價方法和評價主體三個層面的多樣化；重視對學困生的心理輔導，幫助學困生養(yǎng)成良好的學習習慣；建立完善學困生學業(yè)質(zhì)量監(jiān)測體系，為教師和學生提供及時有效的信息反饋；學校、家庭和社會應該形成合力，共同為學困生創(chuàng)造良好的育人環(huán)境。

注釋：

〔1〕陳惠英.義務教育留級制度審思 〔J〕.教育測量與評價：理論版，2013（1）.

〔2〕美國駐華大使館官方博客：美國中小學生有沒有留級一說〔EB/OL〕 .http： //blog.sina.com.cn/u/1743951792

〔3〕金柯.中小學生為何沒留級了 〔N〕.解放日報，2003-7-23.

〔4〕謝川.升學制度利弊爭議 〔J〕.貴州教育，2008（5）.

〔5〕比利時中小學生留級率高 〔J〕.世界教育信息，2011（3） .

〔6〕中華人民共和國駐歐盟使團.歐洲義務教育留級制度與統(tǒng)計 報 告 〔EB/OL〕 .http：//www.fmprc.gov.cn/ce/cebe/chn/zogx/jyjl/t804723.htm

〔7〕盛翔.義務教育不僅僅是 “畢業(yè)證教育” 〔N〕.羊城晚報，2008-9-3.

〔8〕 （美）杜布森.勇于管教 〔M〕.裴彤， 王躍進， 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9〕陳惠英.義務教育階段該不該設置留級制度？ 〔J〕.中小學校長，2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