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留明(駐馬店水文水資源勘測局)
水、空氣、土壤和陽光,是一切生命賴以生存的客觀物質(zhì),是人類生存和發(fā)展不可或缺的四大要素。而在這四大要素中,再沒有比水被人們賦予了更多的絢爛而又神秘的文化色彩。在漫長的歷史中,人類從最初的逐水草而居,以魚牧為生,避水害,擇丘陵而處,到主動設(shè)法取水發(fā)展農(nóng)業(yè),修建堤防安業(yè)定居,無不透射出人們與水的親密和依賴。而對水的“崇拜”正是人們在與水交流、碰撞、抗爭的實踐斗爭中所形成的最高形式?!俺绨荨笔且环N尊重,是對“崇拜”對象的高度信賴與敬仰。
俗話說,魚兒離不開水,瓜兒離不開秧,其實人與水何嘗不是魚水般的親密!且莫說生命起源于海洋,既是現(xiàn)在的人,在他(她)十月懷胎,生命的孕育中,不仍是在羊水的“海洋”中進行的嗎?當兩個單性細胞一旦結(jié)合,便與“水”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直到瓜熟蒂落,一個新的生命呱呱墜地,便宣告了他或她那與生俱來的喜水之天性。當你仔細觀察,就會不難發(fā)現(xiàn),所有的幼兒都喜歡和水在一起,只要有水,無不喜形于色,笑臉兒綻放。就是到了成年,當你不其然猛地看到一泓清流,抑或一汩涌泉,也總會有種驚喜吧!每當這時我總會有種投入母懷般的溫馨,情不自禁地掬一捧,讓絲絲清涼的愉悅頓時傳遍全身。
當然這只是一般人喜水天性的表象。至于上層社會的達官貴人,他們則更趨于對水的主動索取和赤裸的占有??纯唇闲∏闪岘嚨乃郊覉@林,瞧瞧北方氣勢恢弘的皇家御苑,哪一個不透著水的靈氣!他們對水的“青睞”,真可謂到了登峰造極,不惜重金的地步。據(jù)說慈禧老佛爺,當年為了修建頤和園,面臨洋人炮艦壓境而不顧,不惜國破家亡之威脅,毅然挪用了數(shù)十萬兩白銀的海軍軍費,引西山泉水而成昆明湖,依山丘而成萬壽宮,借遠景豎高塔,建瀛臺于湖上,筑長廊于湖畔。昆明湖占頤和園四分之三,無疑是全圓的靈魂,自然也是慈禧老佛爺執(zhí)意修建該園的靈魂??梢娖鋵λ摹扮娗椤钡搅撕蔚葟娏叶制惹械牡夭健5珶o論如何,水之于園林,無疑是對其自然屬性的一種提升與擴展,是人們對水的更高層次的需要與利用,是一種更加“風雅”的文明反映。
但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這種“風雅”之譜是無論如何也擺不起來的。他們對水的青睞與其說是一種生活的需求,倒不如說是一種生存的依賴。何況世上的水也并不是那么隨心所欲,招手即來,揮之可去的。雨水不足,會鬧旱災,雨水太豐,會鬧洪澇。常言說水災一條線,旱災一大片,在一次次“赤地千里,餓殍遍野”的慘象中,在一次次“一片汪洋,家破人亡”的震顫中,人們感到了水的可怕。水多了可怕,水少了更可怕??膳碌搅藰O點,便產(chǎn)生了敬畏而恐懼。而恐懼到了極點,自然就產(chǎn)生了“神”。正所謂“惹不起,還敬不起么”,于是各種各樣的“神”就被敬了出來。神的產(chǎn)生其實就是一種無奈的結(jié)果,敬而畏之才是真正的原因。明知水旱災害全是水惹的禍,可就是不敢說水個不字,反倒不惜生生地再造一個“旱魃”之魔,把一切干旱之過全按在“旱魔”的頭上,千刀剮,萬人罵,痛快,淋漓;再構(gòu)思一個龍王之類的水神,敬起來,供起來,殺豬宰羊,擺供上香,甚至不惜把童男童女投入河中,送給“龍王”,生怕把它們伺候得不服帖。殊不知把“敬神”演變成赤裸裸的“賄神”,同樣也是一種罪過。把活生生的人致于死地,已完全超出了無奈的天災,而成為一種人禍的作怪。好在還有象西門豹那樣的智者,才使這種“人禍”未能像洪水那樣泛濫起來。但給龍王扎個童男童女的紙人的風俗,還是相當普及的事,為“龍王”修建的廟堂,幾乎遍及華夏。在此特別值得一提的,就是“祈雨”現(xiàn)象,尤其是在我國的北方相當普遍。“敬神”是手段,求神是目的,“祈雨”就是這種心態(tài)的典型反映。
在鄉(xiāng)下老家就見到過多次“祈雨”活動。每當這時,就要從外地請來戲班,在空曠的田地里搭個草臺,一連唱上好幾天的大戲。開戲前,總要把綁好的象征旱魔的草人當臺梵燒,隨著“旱魔燒死了”的呼聲,嗵嗵嗵三聲炮響,正戲正式開始。至于是否祈來了風調(diào)雨順,早已毫無印象,只知道當時很熱鬧,很開心。此外,在離老家50里開外的土地嶺上,還有座李三爺廟,每年農(nóng)歷二月二,都要唱大戲,并有大規(guī)模的祭祀活動,擺供焚香,以求風調(diào)雨順。
如果說對水的“敬畏”是人們在水認識上的一種迷茫情緒,那么對水的“崇拜”則標志著人們在水認識上由迷茫向現(xiàn)實的一種回歸。前者具有濃重的精神色彩,是種精神安慰與寄托,其精神滿足遠大于實際意義。而后者則是認識上的理性飛躍,其實際意義則遠大于精神色彩。同樣是“敬神”,前者是迷茫的結(jié)果,而后者則是客觀的驅(qū)使。大凡崇拜出來的“神”,都原本是造福一方的精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存在(哪怕是虛構(gòu)的傳說)。在此最為推崇的莫過禹王。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劈山阻,疏河道,導流入海,消除水患,成為世人推崇的治水英雄,被后人尊為治水之神。禹王廟遍及全國,似乎與龍王廟大有并駕齊驅(qū)之勢。但二者卻有著根本的不同。一個似乎是興風作浪的孽神象征,一個則是降龍服惡的凈神象征。前者是“敬”出來的,后者是“崇”出來的,分屬兩個不同心理層次的產(chǎn)物。
除了禹王外,被“崇拜”出來的水神,還有許許多多、各種各樣。山西晉水之源的晉泉之上就供奉著一位水母,這是另一類型的水神。傳說她叫柳春英,是位善良的農(nóng)家婦女。由于剛結(jié)婚就死了丈夫,婆婆說她是“克夫星”,遭到百般虐待,她每日挑水不止,倍受折磨,卻從無怨言。她的善良感動白衣大仙,特送一支馬鞭,令其插入缸中,水缸頓時盛滿了水,隨取隨有,取之不盡。一天婆婆趁春英回娘家,把馬鞭抽出,正準備燒掉時,只聽一聲巨響,洶涌大水從缸中奔騰而出,淹沒了村莊與莊稼,一片汪洋。春英聞訊趕回,情急之下,一屁股坐在缸口上,頓時化作石人,這才止住噴涌大水,只留一股細流從缸下源源流出,這就是被稱為“晉祠三絕”的晉水之源——難老泉。泉前建一石堤,腰底留10個圓孔,堤外建一人字堰,將10個圓孔分隔為二,北邊7個,南邊3個,從而形成“7分北3分南”的分水定制,澆灌著晉水南北兩岸數(shù)萬畝良田,使這里成為名冠三晉的“小江南”。對“水母”的崇敬,便是對晉水的崇拜,“水母”儼然成了晉泉的化身。她賜予了“永錫難老”的晉水,養(yǎng)育著一方人民。人們理應倍加地崇拜她,敬仰她,愛護她。最好的呵護莫過于對她的神化,“神化”是最有效,最有力的呵護。
李冰父子,是被崇拜的又一類水神,后被皇帝敕封為二王。李冰是戰(zhàn)國秦昭王時的蜀郡守,公元前256年至公元前251年,李冰父子在洶涌奔騰的岷江上,依地擇勢,率眾劈山筑堰,鑿“寶瓶口”,置“飛沙堰”,筑“魚嘴”梁,導岷水入內(nèi)江。從而使川西平原,成千里沃野,“水旱從人,不知饑謹”。都江堰自建以來,歷千百多年而不廢,除了天時地利,巧奪天工,奇思構(gòu)建外,更為重要的還在于李冰父子為后人探索出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調(diào)度與管理模式,將“深掏灘,低作堰”“遇彎裁角,逢正抽心”等一系列管理“秘訣”,刻于石壁之上,以告后人,并成為后人嚴格遵循的治水準則。據(jù)說,為了控制導水流量,李冰還在渠首作三個石人置于水中,并與江神約定,“水竭不至足,盛不沒肩”,把引水水位的高低形象地標釋于石人的“足肩”之間,更不失神秘而獨到之舉??梢?,李冰父子的價值,不只是修建了都江堰水利工程的本身,而更重要的是成功地探索出了嚴密維護該工程的一整套科學方法,被尊崇為這方“水神”是當之無愧的。
在西藏,每一方湖水,每一座雪山,都被賦予了神秘的內(nèi)涵,神圣不可侵犯。藏民們對雪山和湖水的朝拜幾乎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他們甘于五體投地地朝向雪山和湖水一直拜下去,雪山和湖水拯救了他們的心靈,他們也拯救著那里的雪山和湖水。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他們的那份虔誠,保護了那片圣潔之地的藍天白云。他們才是那方水土的真正守護神!
事實表明,再好的東西若得不到妥善的保護,也是難得長久的;再好的“準則”若得不到嚴格的貫徹與遵循,也是徒勞的。古人似乎早已明白這個道理。對李冰的“神化”過程,事實上就是對都江堰水利工程的“鞏固”過程。在此,“神化”同樣起到了保護(或維護)工程的作用。“神化”的氛圍越濃厚,“神化”形式越張揚,沉淀的文化越深厚,所顯示的“保護”作用就越顯著。這便是對水崇拜現(xiàn)象所透射出來的積極意義之所在。如果沒有神秘的崇拜,沒有頂禮膜拜的虔誠,都江堰水利工程能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是很難想象的。
千百年來,都江堰不僅澆灌出了川西的天府糧倉,而且也澆灌出了獨特的都江堰水文化現(xiàn)象。2000年都江堰被正式列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再一次向世人展示了它那無窮的魅力,其內(nèi)在的價值是很值得人們?nèi)フJ真研究的。
當然現(xiàn)代文明,科學的進步,早已揭開所有神靈的面紗,但同時也撕破了人們心頭的那分畏懼與膽怯。于是,對水“大不敬”的舉動,就難免有些肆無忌憚起來。對地下水的大肆掠奪,向地面水的放任排污,從而導致了名泉枯竭、地面下陷、滇池發(fā)黑、淮河告急等等一系列環(huán)境生態(tài)的惡化,不能不說這不是人們過分“輕蔑”的結(jié)果。要知道,無論科學怎么進步,社會如何發(fā)展,而對水的過分“輕蔑”,照樣是會遭到“報應”與懲罰的。由此看來,始終保持著對水的那份畏懼與崇拜,還是十分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