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艦的命運沉浮

■何志明

說到中山艦，相信熟悉中國現(xiàn)代史的人都不會感到陌生。1926年，蔣介石利用“中山艦事件”擴張勢力，逮捕了中山艦艦長李之龍（中共黨員），并迫使中共中央向其讓步，為其后來公然發(fā)動“清共”埋下伏筆。事件前后的中山艦到底經(jīng)歷了哪些跌宕起伏的悲壯往事，值得后人去追尋。

艦名更易：從“永豐”到“中山”

中山艦的前身為永豐艦。甲午中日戰(zhàn)爭后，清王朝為重建海軍以加強國防，決定再次購買軍艦充實海軍實力。1910年，清政府派遣海軍大臣載洵和北洋海軍統(tǒng)制薩鎮(zhèn)冰赴日本考察海軍，在該國三菱造船廠訂造了一艘軍艦。該艦排水量為780噸，滿員編制為126人，艦身長62米，主副炮共8門，“全艦均鋼質(zhì)”，命名為“永豐”號，與“永翔”號為姊妹艦。1913年，“永豐”號建造完工并交付中國，但此時清王朝的命運已經(jīng)終結(jié)，故而該艦被編入北京國民政府海軍第一艦隊。

袁世凱就任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后竟公然稱帝，引發(fā)國內(nèi)倒袁運動。1915年，孫中山發(fā)表《討袁檄文》，號召全國軍民奮起討袁。在這個關頭，永豐艦在海軍司令李鼎新等人的率領下宣布起義，對袁世凱的帝制自為予以沉重一擊。袁死后，參加護國運動的艦只，最后均重新回軍服役。這是永豐艦在國內(nèi)政治風潮中的首次亮相。

但中國政局仍然動蕩，特別是段祺瑞上臺后拒不恢復 《臨時約法》。1917年，孫中山開始護法運動。在孫的勸說下，時任北京政府海軍總長的程璧光發(fā)表起義宣言，率領永豐艦等11艘戰(zhàn)艦南下廣州，組建西南護法艦隊。在接下來的陳炯明兵變中，中山艦甚至還成為孫中山的避難之所。

1922年，時任廣東省省長、粵軍總司令兼陸軍部長的陳炯明因與孫中山發(fā)生政治分歧，他反對孫中山出師北伐而發(fā)動兵變，揚言要“炮打總統(tǒng)府，活捉孫中山”，并派兵圍攻孫中山的總統(tǒng)府。情急之下，孫中山喬裝成一個外出急診的醫(yī)生，在一個守衛(wèi)的協(xié)助下突圍，來到海軍司令部，他先后登上“寶璧”“永翔”號軍艦避難，但經(jīng)當時永豐艦長馮肇憲等人商議，認為永豐艦“革命基礎穩(wěn)固，火力強大，比較安全”，勸說孫中山轉(zhuǎn)登永豐艦，永豐艦于是就成為孫中山的坐艦。在孫中山避難永豐艦之時，蔣介石始終護衛(wèi)在側(cè)，他也由此得到了孫中山的充分信任。

在海軍的竭力支持下，孫中山指揮艦隊全力反擊陳炯明，當艦隊經(jīng)過陳軍炮臺等據(jù)點之時，在其密集的炮火攻擊下，永豐艦首當其沖，“連中六彈”，但在全體海軍將士的奮戰(zhàn)下最終扭轉(zhuǎn)了戰(zhàn)局。陳炯明兵敗后，孫中山重回廣州元帥府，此次蒙難中他在永豐艦上的停留高達50余日之多。1923年8月，孫中山偕夫人宋慶齡登上永豐艦，與全艦官兵一起隆重紀念“蒙難一周年”活動，以此表彰永豐艦的功績。永豐艦艦長馮肇憲后因病逝世，孫中山親筆題寫了“勞苦功高”四個大字的條幅，晉升其為海軍少將，并向其家人發(fā)放撫恤金。此后，永豐艦就成為孫中山的坐艦。

孫中山去世后，鑒于孫“與該艦共危難最久”，國民黨中央及該艦諸位官兵決定將其更名為“中山艦號以垂永久紀念”。而據(jù)1925年第15期的《興華》雜志記載，10月13日，永豐艦更名為中山艦，舉行盛大儀式，“各式要人均列席，極盛大悲壯之致（至）”。該雜志第16期后來還對中山艦更名儀式進行了詳盡的報道，記錄下了這一盛況。該紀念活動的舉行，正式開啟了中山艦的歷史。

不久，國共兩黨之間的合作蒙上陰影。國民黨內(nèi)派系分化，使得兩黨之間合作的前景變得不明朗起來。身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的蔣介石也開始著手準備反共，1926年3月20日，蔣介石借口海軍局代理局長兼中山艦艦長李之龍意圖將其挾持至蘇俄，而宣布廣州戒嚴并派兵將他逮捕，另外還將黃埔軍校和第一軍中的共產(chǎn)黨員拘捕等，此即“中山艦事件”。該次事件中，中共中央在蘇俄的影響下采取退讓政策，蔣介石乘機擴大了自己的勢力，并最終在1927年發(fā)動了“清黨”，國共兩黨的合作關系由此全面破裂。

金口抗戰(zhàn)顯悲壯

在國共十年對峙時期，中山艦依然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它參加了南京政府的“二期北伐”。在國民政府完成形式上的統(tǒng)一之后，1929年3月及8月，中山艦先后被編入南京國民政府第四艦隊及中央海軍第一艦隊，經(jīng)歷了蔣桂戰(zhàn)爭、兩廣事變。此后，中山艦主要巡航于沿海長江。同時，中山艦也成為南京國民政府要人的主要搭乘對象。據(jù)筆者統(tǒng)計，1933年及1934年上海出版的《申報》報道宋子文、孔祥熙、汪精衛(wèi)等乘坐中山艦的新聞即高達40余條。

盧溝橋事變后，侵華日軍大舉南下，北平、天津相繼失守，上海、南京岌岌可危。為了保衛(wèi)首都，南京國民政府海軍部調(diào)集了包括中山艦在內(nèi)的49艘（一說48艘）軍艦進入長江中下游布防，以阻止日本艦隊進入長江。在淞滬抗戰(zhàn)中，中山艦成為國民政府海軍部部長陳紹寬的坐艦，往返于寧滬之間，指揮海軍參加江陰防守。1937年，畢業(yè)于煙臺海軍學校的薩師俊就任中山艦艦長，他亦是中山艦最后一任艦長。值得一提的是，薩即中山艦的訂制者、中國近代海軍名宿薩鎮(zhèn)冰之侄。他們叔侄二人一人促成了中山艦的誕生，一人則在對日作戰(zhàn)中與艦同沉?？梢姡麄兊拿\也與中山艦緊密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南京淪陷后，國民政府西遷，武漢一時成為全國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中心，自然被日軍作為重要戰(zhàn)略進攻目標。1937年11月24日，《申報》報道了國民政府副主席汪精衛(wèi)從南京乘坐中山艦抵達武漢的消息。此為該報最后一次報道中山艦的行蹤。因為隨著戰(zhàn)事日緊，中山艦很快被派往前線作戰(zhàn)。1938年，面對日軍的西進，國民政府決定發(fā)動“保衛(wèi)大武漢”戰(zhàn)役，投入兵力達百萬之眾。中山、永績等8艦奉命駐防武漢，協(xié)同陸軍加強江防。日軍為了摧毀我海軍總司令部，于1938年7月20日派遣飛機30余架向設在岳陽的海軍總司令部發(fā)動空襲，中山艦在武漢上游參與了反擊作戰(zhàn)。此后中山艦在參加作戰(zhàn)之外，也扮演著運輸角色，在長江中游運送炮彈。

1938年10月27日武漢三鎮(zhèn)全部淪陷。在武漢淪陷之時，中山艦奉命由岳陽出發(fā)，游弋于漢口上游江面，擔負從嘉魚、新堤至武昌金口一線的警戒任務。因為該艦上的主、副炮已經(jīng)被拆下，安裝在沿江的幾個要塞上，因此剩下的火力并不強，全艦“只有20毫米的火炮兩門，德制高射炮一門和小型英制火炮兩門”，防衛(wèi)能力較差。10月24日上午9時，日軍一架偵察機由東飛臨金口中山艦停泊處上空，該艦立即以高射炮應對，偵察機倉皇逃遁。由此，艦長薩師俊斷定一場惡戰(zhàn)不可避免，要求全艦做好戰(zhàn)斗準備。

果不其然，正午時分，當中山艦接到上級命令，準備前往漢口執(zhí)行任務之時，天空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聲，6架日軍轟炸機迎面飛來。他們在盤旋一周后，“都朝北向大軍山方向飛去，然后一個大迂回”，掉頭直撲中山艦，向其投擲了大量炸彈。在艦長的指揮下，全艦官兵同仇敵愾，誓與軍艦同存亡，集中艦上現(xiàn)有的火力向日軍反擊，在友鄰軍艦的協(xié)助下，擊落敵機兩架，使得日機不敢低飛投彈以提高命中率。但不料，中山艦首的高射炮由于長時間發(fā)射，溫度過熱導致故障而突然?；稹Ｈ諜C乘此機會從艦首方向俯沖下來，輪番進行轟炸。一枚炸彈擊中左舷舵機艙，致使其船艙進水，緊接著一門高射炮被炸毀，8名炮手犧牲。危急時刻，中山艦艦長薩師俊盡管一條腿被敵機炮彈炸斷，但仍然鎮(zhèn)定自若，雖血流如注，“然猶奮不顧身，下令發(fā)炮還擊”，繼續(xù)在指揮臺上指揮全艦將士殺敵。官兵見艦長受傷，乃建議其離艦暫避，但被他峻拒：“諸人盡可離艦就醫(yī)，惟我身任艦長，職資所在，應與艦共存亡，萬難離此一步?！?/p>

據(jù)目擊者于泰回憶，當時他與愛人正在江面打魚，只聽見“飛機的轟鳴聲、軍艦的炮擊聲、炸彈的爆炸聲響徹云霄，震耳欲聾”，“飛機的怪叫聲簡直要把我們的心肺撕裂”，只見飛機上一排排炸彈，正雨點般地向中山艦傾瀉，未命中的炸彈在軍艦周圍掀起了幾丈高的水柱。艦上幾處著火，烈焰沖天，艦身漸漸失去平衡，官兵傷亡過半，剩下的人在副艦長呂淑奮的指揮下，用手提機槍和步槍對空射擊，繼續(xù)浴血奮戰(zhàn)。此時，中山艦艦尾再中一彈，直透船艙，江水的大量漫入，使得船身嚴重傾斜。

這時，中山艦因受創(chuàng)過重，基本喪失了抵抗能力，傾斜度也越來越大。據(jù)于泰回憶，他當時見到“軍艦艦首首先下沉，沒入水中，艦尾高高翹在水面上”，全艦官兵開始跳水逃生。當勤務兵黃珠官背著艦長放下救生艇之時，毫無人道的日機低空飛行，以密集的機槍向救生艇掃射，最終將其擊沉。1938年10月24日下午3時50分，在傾斜度達到40度之時，一聲巨響，一代名艦中山艦就此沉沒于滔滔江水之中，伴隨它的，還有包括艦長薩師俊在內(nèi)的25名（一說24名）英雄官兵。

中山艦的祭奠與重出水面

中山艦盡管已經(jīng)沉沒，但人們始終并未將它忘記。1989年10月24日，這一天為中山艦沉沒51周年，武漢市老海軍聯(lián)誼會和武漢各界到中山艦的殉國地金口舉行大規(guī)模的祭奠活動。

上午11點半，一艘炮艇抵達龍床磯87249部隊1號碼頭，乘客為武漢市老海軍聯(lián)誼會、武漢市政協(xié)、中共武漢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等單位及社會團體代表，總計近百人。他們攜帶花圈，手捧花束，會同武昌縣、金口鎮(zhèn)的黨政領導和中小學生以及部隊官兵600余人，緩緩步入舉行現(xiàn)場祭奠的靈堂。

靈堂莊嚴肅穆，正上方天藍色幕布上為一個金光閃閃的大“奠”字，周圍點綴以小白花。在奠字上方為一黑布做的橫幅，兩旁分別貼著祭文和烈士姓名錄。大花圈放置于“奠”字下中央，在它兩邊排列著許多花圈、花籃?；ㄈη爸醒霐[放著25支白蠟，燭光搖曳，象征著中山艦25位英烈，兩旁由兩位戰(zhàn)士負責守靈。一幅挽聯(lián)分別懸掛在幕布的兩側(cè)：

抗日寇艦沒金口折戟沉沙鐵未銷雄姿將重見天日

保武漢血灑長江捐軀殉國魂猶在英名必永照汗青

儀式開始后，全體人員肅立，由武漢市政協(xié)常委、原國民黨海軍第二艦隊分指揮官兼太原艦艦長陳務篤擔任主祭，他在向烈士致獻酒辭后，集體舉杯向英烈獻酒。接著全體成員向烈士靈位脫帽默哀并鳴禮炮、奏哀樂，并由主祭人恭讀祭文，最后由范光華代表老海軍后裔向中山艦殉國烈士朗誦《悼英烈》詞。禮畢，大家來到江邊，部分人員登上炮艇，離開碼頭，炮艇降半旗、鳴汽笛，圍繞沉艦之處航行一周，并由老海軍代表向江中拋撒花瓣，部隊戰(zhàn)士和中小學生在船上列隊致敬，使祭奠活動達到高潮。這次活動的舉行，為中山艦后來重見天日奠定了基礎。

中山艦不僅是中國人民英勇抗戰(zhàn)的象征，更是整個人類反法西斯斗爭的重要見證。因此，為了紀念中山艦及其將士的英勇事跡，不少專家學者多次吁請政府出面將該艦打撈出水，將其作為永久紀念展覽。1997年，經(jīng)武漢市委、市政府研究決定，根據(jù)“整舊如舊，恢復原貌”的原則，將沉沒長江60年的中山艦打撈出水。在經(jīng)過湖北造船廠修復后，2008年，中山艦在金口再次下水，它基本恢復了1925年前后的原貌。但修復后的中山艦保持了遭日機轟炸后的狀態(tài)，例如保留了兩個巨大的彈洞，以此來警醒世人。中山艦被打撈起來后，作為重大歷史事件的物證，它被定為國家一級文物，并以其為基礎建立了陳列館，同時被展出的，還有與它同時出水的6000余件文物。

從訂制、誕生、沉沒再到出水，中山艦的沉浮起落長達近一個世紀的歲月，經(jīng)歷了晚清、北京國民政府、南京國民政府、中華人民共和國四個歷史時期，它不僅是中華民族為了追求獨立、自由、民主所遭受種種挫折與磨難的見證，更是中華民族從落后挨打走向偉大復興的歷史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