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r id="yyy80"></tr>
  • <sup id="yyy80"></sup>
  • <tfoot id="yyy80"><noscript id="yyy80"></noscript></tfoot>
  •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誰蒙住你的眼睛(中篇小說)

    2014-08-15 00:54:08王宗坤
    文藝論壇 2014年3期
    關鍵詞:小紅老板娘

    王宗坤

    1

    那次的聚會香艷而瘋狂。這是事后發(fā)起者李國華的總結。張敞對這個結論顯然有些不滿意,在他看來瘋狂還沾點邊,香艷就談不上了,剩下的就是齷齪、骯臟還有傳奇,當然傳奇是只針對張敞自己來說的。

    從一開始張敞就感到有些不大對勁兒。那天張敞接到李國華的電話說要請他吃飯,張敞沒過腦子就答應了,但從辦公室出來在樓前的廣場上卻沒有找到李國華的帕薩特,正在遲疑手機震動了一下,李國華的短信進來:請往門崗方向看。張敞抬頭看到電動伸縮門外停著一輛橘紅色的士,里面正有人一邊搖著車窗玻璃一邊向他招手,見他扭頭那人瞬間就把玻璃又搖了上去,露出的那半張臉仿佛是一只出來覓食的老鼠在夕陽中閃耀了一下,就迅疾地躥回了巢穴。

    張敞一上車就問:“你怎么搞得這么神秘!像做賊一樣?”李國華反問道:“你見過做賊帶記者的嗎?!”張敞了解李國華,他只要不正面回答就說明有些勾當在里面,心里就猛然有了些后悔。李國華現(xiàn)在城區(qū)衛(wèi)生局任局長。在這個城市的十來位同學中李國華是提拔最早的,畢業(yè)的第三年就成了區(qū)委書記的秘書,區(qū)委書記臨升任任副市長之前李國華成了區(qū)委辦公室正科級的副主任,這時他才只有二十八歲,但此后李國華就在這個位置上打起了轉磨,直到前幾年才外放做了局長。也許是在區(qū)委辦公室壓抑得太久了,生活的兩面性在李國華身上就體現(xiàn)得特別明顯。在公共場合他是個兢兢業(yè)業(yè)的小官僚,而在一些私人的小聚會上則成了粗野的土匪。張敞一向被李國華納入私人聚會的嘉賓,喝個花酒洗個桑拿什么的總是忘不了喊上他。在李國華看來這是一種親昵的表示,張敞卻很快就厭倦了這種見不得陽光的恩賜,這倒不是說他有多么正直,而是面對那些虛假的男女歡笑他從來就沒有放松過。

    果然出租車轉了幾條街,最后在付正街停下來,張敞還想做些掙扎,說:“咱們換個地方吧!”坐在副駕駛上的李國華一邊把幾張散錢遞給司機一邊回身說:“帶你來體驗體驗,別不識抬舉!”說著打開了車門。

    付正街是一條銜接老城與新城的街道,本來承擔著吐故納新的使命但現(xiàn)在卻臭名昭著了,在這條不足一千米的狹長街道上除了美容美發(fā)店就是飯店,當然這都是些幌子,背后隱藏著的是些不見光的交易。

    他們閃進了已亮起暗紅色光澤的點點酒家,這間酒店位于街角但又不沖著大街,顯然是那些有不良企圖人的理想所在。李國華看來跟里面的老板娘很熟,一進門就摸著老板娘那化了濃妝的臉問,“想我了嗎?”老板娘笑嘻嘻地回道,“華老板這種貴人,想又有什么用?!”進了包房老板娘問,“你去挑一個吧?”李國華看了張敞一下,說,“你看著給安排吧,我相信你的眼光?!闭f著就把兩張粉紅色的彩紙塞進老板娘那似乎是加了膨大劑的胸間。

    那位看似像高丸的小姐是他們叫的第三個,當然她自己報的不是高丸這個名字。此前的兩個進來李國華只抬了下眼皮就開始搖頭,后來他又親自出去找了老板娘一趟,要老板娘把藏在深閨里的頭牌獻出來。很快老板娘就把這個小紅帶上來了,李國華拿正眼認真盯視了這個叫小紅的小姐幾下然后說就她了。張敞也注意到這個小紅確實有些姿色,看起來就清爽,跟剛才的水桶腰和大圓臉有很大的區(qū)別,更重要的是她還殘存著一絲羞澀,這種羞澀不是裝出來的,而是一種真實情緒的流露,在這種地方的小姐身上能看到這種表情也算在雞蛋中找到骨頭了。

    老板娘認真囑咐了小紅幾句就出去了,而這個小紅卻站在包房門口遲遲不肯前來,李國華招呼了幾次都沒有讓她往前挪動步子,最后李國華急了,故作兇惡地說:“怎么?還看不上我們弟兄!再不過來我讓你們老板把你開了?!边@本來是一句殺傷力不大的恐嚇,張敞知道這條街道上的小姐流動性很大,店主在選擇小姐,小姐也在選擇店主,有些姿色的小姐是店里的招牌菜都是店主巴結的對象,根本就用不著在乎老板的眼色。但小紅似乎是害怕了,偷眼朝張敞這邊看了一眼,乖乖地跑到李國華旁邊的座位上坐下來。就是這一眼張敞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小姐特別像高丸。

    李國華見小紅這么乖巧,高興了,開始用笑話逗弄小紅。他的笑話講得很放肆,直抵人體那些最隱秘的器官,當然中間還摻雜些帶有狡黠性質(zhì)的小包袱。小紅起初還能繃住,有些矜持地微微露著笑意,但等到李國華把最后的包袱抖出來,小紅終于忍俊不住地咧開嘴巴笑了。噴涌而出的笑聲很有穿透力,帶著原始的爽朗與通透,但很快她又像掩飾什么似的把嘴巴抿起來,恢復到原來那種有些做作的狀態(tài)。其實說原來是不準確的,前后還是有些差別的,盡管還是用嘴角的漣漪驅(qū)動著粉嫩的腮往兩邊擴散,照常瞇起那雙涂著厚厚睫毛膏的眼睛,可隱藏在后面的眼珠兒卻不再像剛才一樣安分,而是不停地轉向張敞這邊,似乎張敞就是一塊吸納眼球兒的磁鐵,自覺不自覺地就把那躲閃的目光吸引了過來。張敞當然注意到了這種變化,剛才小紅大笑時張開嘴巴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嘴巴深處有個黃色的輪廓在眼前滑過,由于有了先前的心思張敞意識到那黃色的輪廓一定是她后面牙齒的顏色,張敞曾聽說很多小姐為了美觀把自己天生長得不好的門牙拔掉換成潔白的烤瓷牙。從剛才他就注意小紅前面那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在他印象中高丸前面的牙齒是黃色的,現(xiàn)在看來小紅門牙有可能是假的,這個判斷如果成立,她應該就是兩年前自己在麻風病村遇到的高丸。

    高丸是那次采訪活動的一個意外收獲。那是冬日的一個下午,張敞突然接到主任的電話問能不能出發(fā),主任比他來新聞部還要晚上一年多的時間,剛來的時候追在他屁股后面叫老師,現(xiàn)在人家成了主任對他依然客氣,主任這一客氣張敞就不好拒絕了。等提上攝像機坐著蘇副市長的車出來張敞才有些后悔,原來所謂的突發(fā)事件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慰問活動。張敞在新聞部算是元老級人物,熬走了三任部室主任,也曾經(jīng)有幾次領導暗示要提拔他但最后的結果卻總是不了了之。這樣的資歷在新聞部當然就不能當做一般記者來使用,所以張敞算是個比較自由的電視新聞記者,這種自由不光反映在個人時間支配上,還有對新聞資源的使用上,這幾年張敞已經(jīng)很少跟著領導出去采訪所謂的時政新聞了,而是熱衷于拍自己喜歡的紀錄片。

    真正面對眼前那令人震驚的場面張敞才感覺自己這次來對了。這是怎樣一副圖景呢!一個孤零零的村子矗立在灰色的天幕下,似乎是飄在浩瀚海洋中的一段朽木,原本排列整齊的瓦房已經(jīng)破敗不堪,很多街巷已被斷瓦殘壁所淹沒,村口的幾間房屋的房頂塌陷著,只剩下兩邊的山墻像光禿禿的長矛一樣刺向天空。真正讓人觸目驚心的是村莊里的村民,一進村頭就聚集著一批愈后的麻風病人,他們個個都奇形怪狀的,有的是臉凹進去一大塊,有的整個鼻子都沒有了,只有兩個朝天的黑窟窿,還有的四肢末端不見了,胳膊前面頂著根銹跡斑斑的肉棍。大腿下面是空空的褲管。穿著就更五花八門了,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一律的顏色陳舊,遠遠看去就像一片片站立的爛白菜幫子,張敞居然在跌跌撞撞的人群中看到了兩個披著麻袋片的老人。

    這是張敞近二十年記者生涯中見到的最為凄慘的一幕,在路上他已經(jīng)得知他們來到的這個地方不同于一般的村莊,這是個建于上世紀五十年代的麻風病人村,當時麻風病是難以治愈的傳染病,政府就出資建了這么一個麻風病人村,把麻風病人集中供養(yǎng)起來。但眼前所見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怎么也不會想到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竟然還會有這種地方。

    他們這隊來慰問的人馬顯然把村頭的這幾位老人給鎮(zhèn)住了,老人們畏縮著不敢上前,陪同的縣鄉(xiāng)領導向他們介紹隊伍中間的蘇副市長,說這是市里的大官來看望你們了。蘇副市長微笑地向他們頷首,他們才膽怯地走了過來,但也不敢仰視,只有兩位老人好奇地睜著空洞的眼睛,躲閃的目光越過面前衣著光鮮的人群直奔后面那幾輛亮锃锃的轎車。蘇副市長溫和地向他們問好,此時他們的臉上才有了些放松,也開始說話了,但說出的話語卻著實讓人吃驚,一個首先問毛主席好,祝毛主席萬壽無疆!還有一個似乎想悄悄地問一下,見周圍都離得這么遠,干脆就扯著在前面攝像的張敞袖子說,聽說現(xiàn)在的主席又姓江了。

    一個脊背都要駝成九十度的老人面對張敞的鏡頭驚恐得往后躲閃,不想被后面的石頭絆了一下,老人跌倒了,身上灰白的棉花片子滑到了一邊,老人整個干癟的下身就袒露在鏡頭前。這時一個身穿花棉襖的女孩從旁邊猛然跑了過來,一個箭步把老人扶了起來。從攝像機的取景框里看女孩干凈而清秀,和身邊的老人相比就是盛開在廢墟上的鮮花。張敞一開始還以為女孩是縣里或者鄉(xiāng)里的陪同人員,又一想不對,現(xiàn)在的女孩已經(jīng)很少穿這種花棉襖了。后來看老人趴在女孩的手上嚶嚶地哭起來,張敞才感到老人與這女孩已經(jīng)很是熟悉了,問了隨行的鄉(xiāng)干部張敞才知道這個女孩就是在這個麻風病人村長大的,名字叫高丸。

    2

    幾杯酒落肚李國華開始不安分起來,本來跟小紅坐得就夠近的了還一直要往前湊,把自己的嘴巴恬不知恥的往小紅臉上貼,小紅嬉笑地推拒著一邊還拿眼神兒往張敞這邊瞟,這副神態(tài)分明就說明她認出了張敞;當然這也可能是她骨子里的羞澀在起作用。李國華也在時不時地用眼睛來看張敞,他的這個看就別有一番意味了。按照過去的經(jīng)驗張敞遭遇到李國華的這種目光一般是要借口離開包房的,給李國華和小姐留出充足的空間和時間來,畢竟人還是有些廉恥之心的,男女之間的勾當在再熟悉人的面前也是有障礙的。

    面對李國華那期待或者說是命令的眼神兒張敞表現(xiàn)得極為麻木,他故意回避著李國華的眼神兒,低頭專注于自己的手機。張敞的手機是部老式三星,沒有蘋果或者目前流行的那些智能手機那樣好玩,所以張敞的專注是表面的,無非就是隨便翻翻短信看看日歷什么的。盡管旁邊的動作是壓抑的有所顧忌的,但卻有逐漸蔓延并顯現(xiàn)出了燎原之勢,張敞知道李國華有些耐不住了。在決定去留之間張敞表面上依然穩(wěn)坐在自己的位置,這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解恨的感覺,內(nèi)心對李國華充滿了鄙視,這種姿態(tài)要比做他的從犯感覺要好了很多。心里一得意手機不小心滑落在了地上,張敞俯身撿起手機,起身的一瞬間,猛然就看到了李國華那截骨節(jié)粗大的手腕正懸吊在乳白色的桌布之下,其前端匍匐于花邊的裙底就像一只亡命的蜘蛛沿著一段雪白的大腿往上攀附。重新坐好張敞把目光投向了小紅,見小紅已經(jīng)不再半推半拒更沒有眼神兒瞟過來,而是溫軟地依偎在李國華的身上就像一只午后愜意安歇的大白貓。張敞胃里突然一陣地翻騰,他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就從座位上蹦起來逃離了包房。

    從衛(wèi)生間出來發(fā)現(xiàn)包房的門已經(jīng)鎖上了,張敞猶疑地站在包房門口,走廊里分外的嘈雜,并排的幾間包房不時被打開,時而有小姐捂著嘴巴去旁邊的衛(wèi)生間,隨即就傳來哇哇的嘔吐聲,那聲響混雜著包房里混亂的吆喝聲尖刀般投出來。還有幾位看似客人摸樣的男人在走廊里無所事事的抽著煙,有一位抬頭看了張敞一眼目光里滿含同病相憐的意味。張敞回身再次轉動了仿佛入定般的門鎖,然后決絕地轉身快步向樓梯走去。

    張敞心情沉重地來到街上,夜晚城市的街道比白天更加繁華,那朦朦朧朧的人流物流車流似乎是蟄伏在地下的蠶蛹,被這曖昧的燈光一照全都冒了出來。怎么會這樣呢?張敞在心里不停地問著自己。怎么會這樣!怎么會變成了這樣??!越過一個路口張敞心里好受了一些,也許是自己多慮了,現(xiàn)在長得像的女孩子太多了,那個小紅也許根本就不是高丸,高丸應該不會是這個樣子的呢?

    那天趁著領導們?nèi)タ磶讉€重點麻風病人的當口張敞采訪了高丸。采訪進行得極不順利,面對鏡頭高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繃得緊緊的。張敞反復地誘導,她還是不說話,反而把嘴巴緊緊地抿了起來,似乎是小孩子在拼盡全力地拒絕苦澀的藥片。最后張敞只好無奈地關上了攝像機,但就在張敞想要離開的時候高丸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晶瑩的淚水,張敞心中一動趕緊打開攝像機把高丸流淚的鏡頭定格在取景框里。臨離開張敞留下了自己的名片,并反復跟高丸說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他,高丸仍然不說話只是使勁地點頭。

    采訪回來張敞計劃去這個麻風病人村蹲一段時間,做一個全面反映這個村子狀況的紀錄片,為此他做了一個詳細而周密的報告但報到分管新聞的董副臺長那里卻被批死了,理由是:題材太過偏狹陰暗,脫離了建設和諧社會這一大主題。饒是這樣張敞也沒有把這次麻風病村之行當做一般的新聞來對待,他先是在時政新聞中發(fā)了一條蘇副市長走訪慰問的稿子;然后又用僅有的素材以《藍色的夢》為題目做了一個電視短片,在這個短片中張敞著力渲染了那位叫高丸的女孩,突出了這支盛開在廢墟上的鮮花,美麗與丑陋;清新與破敗;純潔與污濁凸顯在同一個畫面里起到了極具震撼力的效果。短片做好之后張敞想在電視臺一檔叫《人世間》的欄目播一下,這個欄目誕生時間不長但在民間有著廣泛的影響力,但董副臺長審完片子卻不同意播出,直到年后全國助殘日來臨之前,市里有關領導要求電視臺配合宣傳一下,張敞乘機提到了這個電視短片,董副臺長才簽發(fā)了播出意見。節(jié)目播出后反響熱烈,有觀眾紛紛打來電話要求以各種形式資助這位叫高丸的女孩。張敞心里也有了莫大的安慰,統(tǒng)統(tǒng)把這些電話轉到了當?shù)剜l(xiāng)政府,同時他原來那個想法更加地強烈了,一定要為高丸以及高丸后面的麻風病人村做一個片子。讓張敞想不到的是計劃還沒有實施高丸就找來了,而且采取的還是一種非正常方式。

    電視臺分管新聞的董副臺長一直延續(xù)著在機關上的作風,上下班的時間非常嚴謹。每天都卡著時間到辦公室。這天他剛踏上廣播電視大樓一樓大廳前的臺階,迎面就走過來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問:“您是董臺長嗎?”

    董副臺長愣了一下,見面前的女孩梳著披肩發(fā),面孔還算清秀,就是牙齒黃黃的,跟整個穿著看起來極不協(xié)調(diào),忙說:“我是,你有什么事情?”

    讓董副臺長想不到的是,眼前的女孩在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后,接著就順著臺階跪下了,亮亮的眼睛里就像是儲存好了似得立刻就滾動出了大顆的淚水。這可把董副臺長嚇壞了,此時正是上班的高峰,電視臺幾百口子職工都要通過這個臺階走進這個大樓,眼前跪著位年輕的女子這讓董副臺長無論如何是說不清楚的。

    他趕緊把眼前的女孩拉起來說:“你有什么事情就說出來,千萬不要這樣?!?/p>

    女孩也不說話,掙脫著被董副臺長攥著的手臂死活不起,周圍上班的同事看到這一幕都遠遠地往一邊躲,董副臺長急得是滿頭大汗,回頭看到大門口的兩個保安正在好奇地朝這邊張望,就吼道:“還不過來幫忙!”

    兩個保安一看董副臺長是真急了,就趕緊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把女孩架了起來。女孩起來后董副臺長怎么處理卻犯了難,把女孩帶進自己辦公室顯然不妥,辦公室雖然是辦公的地方但畢竟也屬于他的私密空間,女孩有了之前的下跪,再回到一個私密的空間這個輿論下一步就夠大的了。讓兩個保安把女孩帶回傳達室也會后患無窮,看來女孩找他是有情況要說,看她這個舉動這個情況還不是一般的情況。她的目的沒有達到,自然不肯善罷甘休,還會三番五次地來電視臺找他申訴。董副臺長沒有想到第一次被人當做青天大老爺就遭遇到如此的難題。

    看到前面的大廳董副臺長有了主意,大廳角落里擺放著供來訪人士人休息的沙發(fā)和茶幾,在這樣的公共場合處理這個事情是再合適不過了。那些剛才留意這事的同志自然不會放過這種熱鬧,會找個機會下來偷聽的,由于自己和眼前的女孩確實沒有什么關系,這種偷聽在某種程度上說是幫了董副臺長的忙,正所謂心底無私天地寬。

    女孩一開始還不想往角落里的沙發(fā)上坐,兩個膝蓋并攏起來,整個身體繼續(xù)蜷縮著像一張拉開的弓怎么也放不到沙發(fā)上,兩個保安做了幾次努力都沒有成功,最后無奈地看了董副臺長就想把她扔在大理石地面上算了。董副臺長也有些急了,粗聲大氣地對女孩說:“你有什么事情說什么事情,你再這樣就沒有人理會你了?!闭f著就做出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

    可能是在機關上摔打了這么多年的董副臺長是有些官威的,不怒都自威,一怒就更有些派頭了,女孩有些害怕了,這才有些忐忑地把自己的屁股蹭在沙發(fā)上。

    見女孩終于安靜了下來,董副臺長再次問:“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女孩那原本漲紅了的臉變成了醬紫色,臉部的肌肉也開始翕動,整個像一臺需要預熱的發(fā)動機,董副臺長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女孩終于吐出了第一句話:“我叫高丸……”

    這話差點讓董副臺長樂噴出來,一個女孩子叫什么不好非叫高丸,這孩子的父母也真夠可以的了。但再往下聽董副臺長就笑不出來了。

    “……我叫高丸,本來今年要出……出……嫁……嫁的,但看了你們的報……報……報道,他……他……就不要了?!?/p>

    女孩還不是一般的口吃,似乎每一個字都要考慮老長時間,就像藏在深山里多年沒有說過話的喜兒。盡管這樣董副臺長也聽明白了,女孩找了婆家,都決定要出嫁了,男方看了他們的報道突然就悔婚了。這樣說來,女孩找他就找對了。剛才董副臺長心里還在打鼓,自己一不分管經(jīng)濟部門,二不是主要領導居然還有人到他這里來上訪喊冤,莫不是這孩子懵懵懂懂地找錯了人!

    了解了這個情況董副臺長基本上安下心來了,是因為報道出了問題,這樣的事情他自從來到電視臺處理的多了,更何況眼前這個叫高丸的小女子肯定就不是那些權貴,這樣的對象處理起來就更容易一些。但眼前的疑問卻越來越多,眼前這個看起來正常的女孩子為什么會這樣說話,男方怎么會僅憑一篇報道就悔婚呢!

    董副臺長決定從源頭問起:“你是哪里人?”

    高丸說:“城……城……南。”這個回答太籠統(tǒng)了。

    董副臺長又問:“城南什么地方?”

    高丸還是回答城南。

    董副臺長不知道她是不想說還是真的不明白,就只好繼續(xù)往下問:“男方怎么會因為一篇報道就不要了呢?”看她這么費勁董副臺長就盡量用她的語言。

    高丸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們報……報道的麻風……病……病村,他知……知道了,就……不……不要了。”

    這讓董副臺長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眼前這個叫高丸的孩子來自于城南的麻風病人村,年齡大了就獨自出來找了個婆家,當然她隱瞞了自己是麻風病人后代這一事實,一開始看到這孩子的長相感到比較滿意,就決定今年結婚,誰知最近看到了播放的新聞,得知了這孩子的父母都是麻風病人,就把這個孩子給趕出來了。孩子失去了這段看起來美滿的姻緣自是不甘,也可能是受了其他人的指點才來到電視臺討說法。

    這么一聯(lián)想所有的環(huán)節(jié)就都對上了,對那個電視短片董副臺長是有深刻印象的,當時的畫面很晦暗跟目前這種蒸蒸日上的社會局面根本就不搭調(diào),當初他就不同意播出,最后是全國助殘日來臨之前蘇副市長的秘書打來了電話他才簽了字??磥硌矍暗倪@個女孩子就是那篇新聞特寫里的主角,播出的時候她穿著棉衣,頭發(fā)也亂哄哄的沒有現(xiàn)在順溜,剛才董副臺長居然沒有認出來。無需再問了,很明顯這都是那個電視短片惹的禍,這不讓人家找上門來了,給電視臺造點影響也就罷了,最主要的是拆散了人家的美好姻緣,整天說電視要鏡頭向下要關注民生就是這樣關注的嗎!董副臺長越想越氣,拿出手機電話就開始找尋張敞的號碼。

    張敞這天到辦公室還是比較早的,剛坐下手機就響了,一看是董副臺長的就有些意外。董副臺長原來在市委宣傳部干辦公室主任,對官場規(guī)則運用的比較熟練,有事一般不會越級找普通記者,他經(jīng)常調(diào)度的是手下的幾個部室主任。

    張敞從樓上跑下來看到眼前的情景沒有明白是怎么回事,董副臺長氣鼓鼓地一副待理不理的樣子,倚在沙發(fā)上的女孩看著有些面熟,此時正睜著大眼有些驚恐的四下里踅摸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張敞連問了兩個怎么了,董副臺長才沒好氣地說:“你們干的好事!整天民生民生的扯,這下好了把人家的婚姻都民生散了,你看怎么辦吧!”

    這時張敞也認出了坐在沙發(fā)上的高丸,忙上前去招呼,誰知還沒有走到近前高丸就站了起來,指著張敞說:“事……事……事情……都……都是他干的,董……董臺長你要處……處理他。”

    高丸看起來比剛才更加激動,抬起的手指哆嗦著,那些抖動的文字從嘴巴往外蹦得更加艱難。張敞一下子呆住了,董副臺長卻笑了起來,說:“關注的弱者在你面前成了強者,祝賀你!張大名記,你終于看到自己的報道成就了?!苯又洲D向高丸說:“你放心!我先讓他就這個事情向你做一下解釋,解釋不好我再處理他不遲。請你相信我們一定會嚴肅認真的對待這件事!”

    這邊安撫好高丸董副臺長回過臉跟張敞解釋了個大概,最后嚴肅地說:“自個的屁股自個擦,這事就交給你了,我這里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別惹麻煩多干活。我今天還有個會?!闭f著頭也不回的向電梯口走去。

    大廳里只剩下了高丸和張敞,高丸對張敞仍然充滿著敵對情緒。張敞沒有把事情想得太過嚴重,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業(yè),是建立在互信基礎之上的,就是電視臺不報高丸來自麻風病人村的事實也是不該隱瞞的,所以單獨面對高丸他依然嘻嘻哈哈的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熱情上前打招呼然后拿起暖瓶來給高丸面前的杯子里添水。高丸的目光隨著張敞的身子轉動,最后定格在面前的紙杯上,紙杯在高丸左前方的茶幾上,正有裊裊的熱氣從里面冒出來。高丸的目光慢慢從紙杯上移開然后再次轉向了正在俯身放暖瓶的張敞,猛然出手把紙杯推向了張敞方向,張敞此時正在起身,看到紙杯連同飛濺的茶水奔她而來,連忙向一邊跳開。

    張敞火了,指著高丸大聲責問:“你怎么回事!”

    高丸有些害怕了,驚恐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白嫩的臉龐再次變成了絳紫色,嘴唇嘟囔著說:“你……你說……拍電視有……有……好……好處的。”

    看到高丸這個樣子張敞心里的火氣慢慢消散了。語調(diào)平和地說:“當然有好處了,不然就不會有這么多人關注你了?!?/p>

    這話讓高丸重新憤慨起來,嘴巴翕動著說:“你……你騙人,都……都是你,本……本來我是要……要找你的,是白大哥說……說找……找你不如找……找臺……臺長,臺長就管……管你?!?/p>

    高丸的話語證實了張敞的猜測,從一開始他就感覺這個高丸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不然以她的見識是不會一下就找到董副臺長的,而且從剛才的她不自覺地喊出的那聲大哥來看,她對背后這個人還是非常信賴的。張敞知道此時空口白牙的來給高丸講道理是無濟于事的,很多的道理以她目前的理解力不一定聽得懂,即使聽懂了也很難讓她信服。很顯然這是個心理素質(zhì)有問題的孩子,不但不諳世事還非常偏激,要解決這孩子的問題不是單靠搞幾篇新聞報道就能行的,關鍵是還要對她進行心理疏導。

    想到這里張敞說:“我沒有騙你,不然電視上那些明星的名氣怎么會這么大呢!這就是我們電視臺的魔力,不信我?guī)闵先タ纯?。?/p>

    高丸聽了沒有反應只是定定地看著張敞,看得出來此時她非常猶豫,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再次相信眼前這個男人,張敞趁勢說:“上來吧!沒事!我們很多同事都想認識你?!?/p>

    張敞先把高丸帶到新聞部,關于高丸張敞早就向同事們說過了,所以高丸一出現(xiàn)立刻就引來同事們的歡迎,有個女記者甚至跑上前來夸張的跟高丸抱了一下。面對那些熱烈的新聞人高丸一開始是拘謹?shù)慕鋫涞?,躲閃著眾人遞過來的熱切目光僵硬地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后來張敞又帶她來到電視制作室錄播室觀看,一邊還向她講解著,高丸的情緒才漸漸放松了下來,間或還蹦出一兩個詞語詢問一下。

    這一圈轉下來也差不多快到午飯時間了,張敞就帶著高丸去了門口的飯店,本來一開始他是要去食堂的,后來一想食堂都是本臺的人,那些平時亂習慣了同事要一跟張敞開玩笑,高丸在旁邊聽了再受什么刺激事情就更麻煩了。

    由于市里在中午推行了戒酒令,這個時間的飯店還算安靜,偌大的大廳里散布著幾個吃快餐的人,大都是一對一對的,看起來不是情侶就是準情侶或者是地下情侶。張敞帶著高丸在一個靠窗的位子上坐下來,看著周圍的環(huán)境突然想到他們這種組合任是再高明人也猜不出彼此的關系來,所以很多的事情遠遠比它的表象復雜。高丸從一進門兩只眼睛就一改在辦公室里的僵化呆板,就像小孩子第一次進動物園一樣到處踅摸看哪里都新鮮。

    張敞拿起桌上的菜譜,按照規(guī)矩遞到女士手里請她來點菜,但此時他卻有些猶豫,以他的判斷高丸應該不知道點菜或者不認識菜譜。因為根據(jù)他去麻風病人村采訪時了解到的信息,這個村莊里的孩子很少有送到學校里讀書的,因為沒有哪個學校會接受這樣的孩子,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的時候村里曾經(jīng)建過一所學校,但安排的老師由于受不了輿論的壓力很快就都離開了,此后就再也沒有老師進駐過,建起的那幾間校舍也就成了老鼠臭蟲野狗野貓的出沒場所。

    張敞試探著把菜譜遞到高丸的手上,出乎意料的是高丸在這個事情上沒有拘謹,不但大大方方的把菜譜接了過去還像模像樣地點了幾個菜,張敞感到吃驚,但當時沒有表示出來,安排服務員抓緊上菜。菜很快就上來了,鄰桌有客人點了啤酒,張敞故意指了指服務員托盤上的啤酒,又指了指坐在對面的高丸,高丸笑了,然后擺手表示拒絕。張敞沒有想到高丸笑的時候居然還非常好看,只是那一嘴黃黃的牙齒讓這美好的風景大打了折扣。

    此后兩人邊吃邊談,在這種氣氛中高丸似乎很能放松下來,說話比剛才流暢多了,有些話頭甚至會自己主動挑出來。通過這樣的交流張敞了解到,正是張敞的上次去采訪高丸才下定決心要出來,出來的時候帶著父親給她的五十塊錢。她從小就沒有見過母親,據(jù)說她父親也不是麻風病人村的土著,她父親曾經(jīng)是鄉(xiāng)村的赤腳醫(yī)生,不慎染上麻風病后被送到了這里,后來她母親把還在襁褓中的她送到這里就不知去向了。本來她是來城里找張敞的,因為當時她清楚的記得張敞曾經(jīng)說過以后有什么事情就來電視臺找他,但是一進城就迷路了,她又不知道坐公共汽車,向人打聽又不知怎么開口,一開始她以為有電視的地方就是電視臺,幾乎找遍了城里賣電視的商店也沒有發(fā)現(xiàn)張敞。后來就把那五十塊錢花光了,想回到麻風病村也難了,再后來就遇到了開小飯店的白大哥。當時是早晨她正靠在一個卷簾門下打盹,就聽后面呼啦一聲身后的卷簾門就要往上升,高丸感到自己的后背被什么東西給往上拉了一下,回身一看身后出現(xiàn)了一個大洞,有個光著膀子的男人從大洞里鉆了出來。男人看到高丸愣了一下,問她怎么會在他店的門口?高丸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男人一開始覺得這是個女瘋子就想把她打發(fā)走算了,但有一個細節(jié)讓男人重新改變了主意。卷簾門上升的時候把高丸隨身帶著的那個破提包給帶了上去,高丸要取回包自己的高度不夠,就在周圍尋找借腳的地方,這時她看到剛才男人出來的地方不是大洞而是一個大的房間,里面還有一些擺放著的凳子,高丸也不看男人進到里面就把凳子搬了出來,準備上凳子的時候先把身上的裙子挽了一下,見效果不好就對著正好奇看著她的男人做了個轉身的手勢。這下男人更好奇了,這樣一個女孩居然還有羞恥之心,擔心自己踩在凳子上男人會從下面看到她裙子里的春光。

    見到這樣的女孩男人有了自己的主意。男人店里的服務員剛被他解雇了正愁沒有人手,這年頭說起來人手到哪里都不缺但跟某個崗位對路的卻不是太好找,就說男人開的這家小飯店吧,一開始找了一位年輕長得順眼點的女服務員,起初小姑娘剛從農(nóng)村上來,乍來到城里很是知足,表現(xiàn)非常好。不但在前面餐廳干的起勁,客人少的時候還到后廚去幫忙,客人也非常喜歡她,來了之后跟她插科打諢的開開玩笑,小姑娘也不太在意,后來就交了個男朋友,那孩子染著紅頭發(fā)一個大男人還戴著耳釘。從農(nóng)村來的小姑娘哪里見過這個,一接觸就被這孩子迷住了,一天不見就像掉了魂一樣迷瞪,干活自是不如以前了。與此同時也嫌自己的收入少了,話里話里的就是讓老板給加工資。男人為了籠住她就給她漲了二百塊錢的工資,過去是管吃管住一千現(xiàn)在是一千二,怎奈這一千多塊錢也不夠她男朋友的兩場酒錢。男人沒有辦法了,他開的是個小門面利潤本來就薄,再漲工資就有些入不敷出了,再后來女孩為了滿足男朋友的花錢欲望就去了洗浴中心。

    之后男人又招了一位下崗職工做服務員,但生意卻大不如以前了。附近有幾個建樓的大工地,來他店里吃飯的大都是在工地上干活的民工,民工換了一茬又一茬但他們的趣味卻沒有任何地改變,雖然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接觸,但跟年輕女孩子說個葷話開個玩笑就是他們重要的精神生活,沒有了這樣的精神生活飯店自然就失去了吸引力。更何況這位下崗職工遠沒有原來那位小姑娘干活實在,這是很明顯的,下崗一般就是在國營企業(yè)或者公家的其他性質(zhì)的單位下崗,吃大鍋飯干眼前活兒習慣了,自己分內(nèi)的工作還不想完成呢,再分擔其他的就更不可能了。這種既不能吸引客戶也不實用的服務員明顯是個擺設,男人就在昨天晚上收工的時候拉下臉來把她給炒了。

    事實證明男人是有些眼光的,高丸一聽既管吃管住又能給錢這樣的好事去哪里找!就爽快地在男人店里留了下來。之后她才知道男人姓白,在城里打拼多年了,在他最落魄的時候老婆帶著孩子跟其他男人私奔了,前幾年才盤下這間小店,算是在城里有了立足的地方。老白對高丸確實不錯,一開始高丸不認識菜譜就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并沒有因為高丸不諳世事就欺負她,待遇跟原來那位年輕小姑娘一樣按時發(fā)放,但不直接把錢發(fā)到她手里,而是給她在附近銀行建了一個賬號把錢存進賬號里,這樣就降低了風險。

    高丸一開始對白大哥是隱瞞自己身份的,白大哥問起來的時候只含糊地說自己是城南的,后來要用身份證辦健康證,高丸拿不出來,支支吾吾地說自己丟了,老白就說戶口本總有吧,就攆著高丸去家里拿戶口本。那個家高丸怎么回去!萬般無奈之下高丸就把自己生長的村子描述了一遍,老白這下明白了,明白了之后老白并沒有驚慌,在外面闖蕩了這么多年他還是有些見識,知道麻風病早已成了過去式,但眼前的問題怎么辦?好不容易培養(yǎng)出來這么一個順手的服務員,就這樣放棄了太可惜了,萬般無奈之下老白采用了一個見不得光的辦法,找那些假證販子給高丸辦了一個假身份證騙取了健康證。為了穩(wěn)住高丸老白真是操心操到家了,高丸的那位男朋友也是老白給牽的線,小伙子家境不錯就是一只眼睛在小時候玩鞭炮時被崩壞了,一直到老大還沒有找上媳婦。老白把高丸一領過去,男方就相中了,還唯恐高丸不同意,急著要結婚,如果不是電視臺的那篇報道,也許現(xiàn)在高丸已經(jīng)嫁為人婦了。

    張敞了解了這些情況之后就覺得這個白大哥是個關鍵人物,要解開高丸心中的結白大哥是不可缺少的一環(huán),當即就提出要見見白大哥,高丸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兩人吃過午飯張敞開車來到白大哥的小飯店。小飯店位于西區(qū)一條新開發(fā)的街上,周圍都是新建的住宅小區(qū),相比較兩邊那些樣式新穎的建筑這條街顯得比較混亂。經(jīng)營各式商品的商鋪串聯(lián)在一起,把自己要推銷的東西散布在門前的小空地上,整條街看起來就像亂七八糟的雜貨鋪。白大哥的小飯店就在最東頭的邊角上,位置不是太好生意卻不錯,飯店門口擺放著好幾排小單桌,此時小單桌上零星還有吃飯晚的食客在狼吞虎咽,空出來的桌面上擺放著盛著殘湯剩羹的碗碟。那幾個食客看起來都是熟客,一看到高丸就嬉皮笑臉的打招呼,這個說:“高丸,你又去相婆家了?”

    那個說:“高丸,你怎么沒有搞完就走了,把我們撇在這里太不負責了?!?/p>

    還有的說:“高丸,你不在我們都挨餓了。”

    ……

    高丸一一應對著,張敞吃驚地發(fā)現(xiàn)高丸跟他們講話一點也不口吃,看來人在自己熟悉的環(huán)境中是更能找到自己的。

    白大哥聽到外面的動靜扎煞著雙手跑出來,見到高丸就說:“你怎么才回來?”語氣中透著關切。白大哥看起來有四十七八歲,中等身材,皮膚黑亮,上身穿件黑色的體恤衫,下面圍著一個臟兮兮的大圍裙。說完這話似乎才看到后面跟著的張敞,又問:“這位先生是?”高丸說:“電視臺的?!卑状蟾缫宦?,臉上立刻就堆起了笑,連聲地往里請。

    里邊的門面不大,格局跟外面是相對應的,門兩邊也是那種極簡易的小單桌,最靠近左邊門的小單桌上有一個大的綠色塑料盆,里面放滿了用過的碗筷??磥戆状蟾缯诶锩媸岸?。張敞被白大哥引導著來到一個相對干凈的小單桌前,白大哥麻利遞上煙,然后就指使高丸泡茶,張敞擺手讓高丸不要忙活了,然后四處打量著并沒有坐下來。他是想找個房間單獨給白大哥談談,白大哥一開始沒有明白覺得這位電視臺的同志可能是嫌凳子不干凈,趕緊拿桌上的抹布把張敞屁股底下的凳子擦了一下。不擦還倒好,這一擦原本看起來還清爽的凳面立刻就布滿了臟兮兮的水珠,張敞一看白大哥這么遲鈍就只好開口說:“我想跟您單獨說會話?!闭f著不自覺地看了一下站在高丸,高丸倒非常會意,麻利地從白大哥身上解下圍裙朝那個大塑料盆走去。

    白大哥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后點著頭說:“那就來吧?!闭f著就朝吧臺邊上的一個角門走,張敞跟在后面看到角門直通一條溜窄的樓梯,上去這個樓梯是一個很小的房間,房間很暗白大哥順手拉開電燈,張敞這才看到房間不是一般的逼仄,一張木床和床頭的電視機就把房間占滿了,白大哥變戲法般地從床底拉出來個凳子放在門口,然后把張敞往床上讓。

    兩人都坐定,白大哥客套了幾句就悶著頭抽煙,張敞知道白大哥對電視臺的那個報道是有些看法的,不然他也不會讓高丸去電視臺上訪,要想獲得他的配合就必須先打消他的這種看法,就說:“我們是一直在想幫高丸的,包括現(xiàn)在?!?/p>

    白大哥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說:“怎么幫?再給她做個報道,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高丸有個患有麻風病的父親!”

    這話明顯含有敵意,張敞說:“你不能這么理解,從另一個角度看假如全世界都知道了這事,然后又證明高丸是健康的,這就說明麻風病不可怕了嗎!這也就給全世界人民進行了一次成功的醫(yī)學科普,這有什么壞處呢?”

    白大哥說:“那也不能拿高丸做犧牲品吧?!?/p>

    張敞說:“怎么是犧牲品呢?應該是先行者,讓她先正視自己,自己給自己找到自信,有了自信她才能更好的生存。你不覺得現(xiàn)在的高丸內(nèi)心極度封閉極度自卑嗎!在你這里由于熟悉了她看起來還好一些,在外面連話都說不出來,想必她剛來你這里的時候也是這樣,長時間的不跟外面交流長時間的敵視外部環(huán)境,這樣發(fā)展下去是很危險的?!?/p>

    白大哥聽了這話再次沉默了,悶著頭猛吸了幾口煙,噴出來的煙霧幾乎要把他的頭頂都淹沒了,過了一會才說:“你們要我干什么?”

    張敞說:“很簡單,就是積極配合我們先給高丸做心理疏導??吹贸鰜砟銓Ω咄韬荜P心,高丸對你也有些依賴,你的話現(xiàn)在在高丸面前比任何人的都管用?!?/p>

    白大哥聽了臉上露出了笑意,謙虛地說:“我的話有時候她也不聽,這孩子有時候還是挺犟的,認準了的事情往往八頭牛都拉不回來?!边@話明顯是帶有愛意的嗔怪。

    此后的事情就順利了許多,張敞找來了本市最好的心理咨詢專家專門來給高丸做心理疏導,再加上白大哥的配合,高丸的生活很快就步入了正規(guī)。張敞最后一次見高丸是去年春節(jié)前,有關部門在年終搞了一次全市十大感動人物評選,張敞在演播大廳門口看到了高丸,很是意外一問之下才知道高丸是作為二十位候選人物來到頒獎現(xiàn)場的,起因就是有位來白大哥飯館吃飯的客人把一個不起眼的皮包落在了座位上了,高丸在收拾桌子的時候看到了,一開始沒在意打開一看傻眼了,里面是一摞摞嶄新的票子,高丸數(shù)了一下足有十五捆。當時高丸沒有片刻的猶豫拿起皮包就追了出去。這事后來被失主給抖漏了出來,高丸因此引起了人們的關注。

    3

    第二天一早張敞到辦公室報了個到就去找白大哥。昨晚回家他一夜沒睡好,腦海中不斷翻騰高丸的幾張面孔,一會是那個穿花棉襖流淚的女孩;一會是穿連衣裙的上訪者;一會化著濃妝搔首弄姿的小紅。天一亮他就起身了,在樓下的小花園里轉了好幾圈,最終他決定要把事情搞清楚,好端端的高丸怎么就成了煙花女子小紅?

    趕到城西的那條街,發(fā)現(xiàn)這里并沒有比一年前利落多少,依然是亂七八糟的人流;依然是污流滿地的街道;依然到處充斥著橫七豎八的待沽商品。白大哥的小飯店名字叫吃不夠,張敞找到這里卻沒有發(fā)現(xiàn)白大哥,更沒有看到高丸。現(xiàn)在的店主換成了一個小伙子,長得一口的齙牙,一說話那牙齒就橫平著豎起來一副要咬人的樣子。小伙子牙口不好利用率還是蠻高的,聽張敞打聽白大哥,一下就敞開了話匣子。“你說老白呀,他干不下去了,我說的干不下去不是干不了或者是遇到了什么難處,而是干了更好的營生,你說什么營生具體我也不是多么清楚,就知道他得著好事了,不再干這下力求財?shù)男埸S子了。他不是撿了個年輕媳婦嗎!我們這條街上都這么說,是撿的。在我老家有人早晨起來撿糞都撿不滿筐頭子,人家老白一下子就撿來個年輕漂亮的媳婦,更不得了的是那媳婦后來還成了名人,都上電視了,這下老白來了得勁兒了,有人找到老白要投資,張口就是五百萬,這下老白還干這個小破飯館干嘛!……你問我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把店盤給我的時候他也沒說,是我問去掙大錢了?他直點頭。怎么聯(lián)系也不知道,我盤他的店給的是現(xiàn)金,我們沒有扯落,留不留聯(lián)系方式也就無所謂了,現(xiàn)在人一闊臉就變,再找他說不定就不認識了,現(xiàn)在的人呢!……”

    這條線被掐斷了,當然這一趟也沒有白跑,至少能說明高丸已經(jīng)離開了這家小飯館,點點酒家的那位小紅是高丸的可能性就更加大了,而且可以斷定的是白大哥和高丸之間一定發(fā)生了變故,不然白大哥不會輕易放棄這份來之不易的事業(yè),至于齙牙說的有人要給他五百萬的投資這根本就不可信,這也許僅僅是白大哥給自己找的體面臺階。

    離開城西那條街道張敞就直接來到了點點酒家,時間還早,酒店似乎剛剛開門,有位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婦女正在打掃衛(wèi)生,大廳的地面上到處散布著紙巾啤酒瓶煙頭等亂七八糟的物件,氣味非常難聞,是一種宿酒的濁氣混雜著衛(wèi)生間里的尿騷味。張敞定了一下神,問,“老板娘在不在?”中年婦女猛一抬頭,嚇了一跳,稍后就又恢復了剛才的漠然神情,低下頭說,“不在。”張敞又問,“她幾點在?”中年婦女再次抬頭看了一下墻上的時鐘說,“也快了,十點多鐘吧?!?/p>

    張敞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老板娘來了,看到張敞有些吃驚趕緊熱情地往店里讓。大廳已經(jīng)被中年婦女收拾干凈了,但味道依然難聞。老板娘稱呼張敞為張主任,然后問,“華老板沒事吧?”張敞記得昨天老板娘沒有問過他的姓氏,很顯然老板娘的信息都是來自李國華,心想這個李國華真是夠可以的了,把自己的真實姓名隱藏起來卻把朋友賣了。既然這樣也不用藏著掖著了,張敞決定順著老板娘的思路往下走就說,“華老板今天中午可能沒空過來了。小紅在嗎?華老板讓我來找一下小紅。”老板娘一聽說找小紅就把眉頭皺了起來,打了粉底的臉有些變形,在不平坦的部位顯現(xiàn)出一道道橫七豎八的白色曲線,抹著鮮艷唇彩的嘴巴也嘟噥起來,吞吞吐吐地說,“小紅呀!小紅……小紅還沒有過來,她可能……可能……?!?/p>

    老板娘在斟酌著措辭,似乎也在思考怎么來應對張敞。張敞知道這些做小姐的夜生活都極豐富,這個點兒根本就不可能起床就說,“沒事,我可以在這里等一會兒?!崩习迥锼坪跤行殡y,看了張敞一眼,說,“華老板沒跟你說?”張敞說,“說什么?我們老板平時不跟我們談這個?!崩习迥镎f,“你今天沒見華老板?你不是他的辦公室主任嗎!”張敞有些莫名其妙,說,“今天我一早就出來辦事了,在路上華老板打電話讓我來找一下小紅?!崩习迥锏纳袂樽兊糜行┚o張起來,說,“昨天我已經(jīng)跟華老板解釋過了,小紅不是我們店里的小姐,我們也沒有想到她會那樣對待華老板,您一定好好跟華老板說說,讓華老板大人不記小人過,改天我們登門專門去慰問,所有的醫(yī)療費用我們?nèi)??!睆埑ǜ铝?,說,“到底怎么了?”老板娘又皺了一下眉頭說,“您真不知道?也是,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既然這樣我現(xiàn)在就跟您說說吧,昨晚您走了之后不久華老板就咋呼著從房間里跑出來了,我趕緊跑過去一看,見華老板滿嘴的鮮血,我忙問怎么了,華老板捂著嘴巴說你們這里的小姐是屬狗的,她咬我。說著就往包房里面指。這時小紅也出來了,指著華老板罵畜生。我一看這樣還行!上前就給了小紅一巴掌,讓她趕緊給華老板道歉,誰知小紅比我還硬氣,不但還了我一巴掌,還指著我罵,說我也是畜生,罵完摔門就走了。華老板要追著找她算賬,還沒走到門口就疼得不行了,我們要送他去醫(yī)院,他說什么也不去,最后敲開附近一家私人診所的門才給他包扎了一下。”

    原來一切還沒有那么糟!這是張敞聽了老板娘的介紹首先產(chǎn)生的感覺。這種感覺猶如一股春風一下子吹走了張敞心中的陰霾,張敞的神情放松了下來,顯現(xiàn)出一種來自心底的愉悅,見老板娘在用詫異的目光盯視自己張敞才感到這種情緒不對,老板遭到了這樣的劫難自己無論如何都應該表現(xiàn)的憂傷一些。于是他定了定神,重新讓自己臉上的肌肉繃了起來,說,“怪不得我們老板剛才在電話里說話唔嚕唔嚕的聽不清,原來昨晚還發(fā)生了這么一段故事。”張敞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想象著李國華捂著嘴巴狼狽的從包房里跑出來的樣子,還是有些忍俊不禁,他感到自己幾乎要笑出來了,趕緊佯裝著咳嗽把頭轉了過去。

    重新轉回身子張敞繼續(xù)說,“我們老板可能感到不好意思了,沒有說事情的原委,只是讓我來安慰一下小紅,我還是在這里等一下她吧?!边@話倒也不是完全無中生有,張敞在內(nèi)心是真的渴望李國華應該還是個有些廉恥的人;渴望他能對自己的孟浪和放蕩有所反思。

    老板娘當了真,激動地說,“華老板真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撐船,這么說是他原諒小紅了。今天我一看到你心里就有些哆嗦,還以為你是來找小紅尋仇的呢!那妮子闖了這么大的禍還敢來嗎?!從昨晚打她的電話就不通了,我估計是她真害怕了,當時覺得自己怪硬氣,靜下來就開始怕了,能不害怕嗎!傷害了華老板這樣的貴人……”

    “這么說小紅今天是不會來了。”張敞打斷了老板娘的啰嗦。

    老板娘說,“不但今天不會來了,我估計以后她都不敢在這條街上混了,哪個店敢容留這樣的小姐!張嘴咬客人,這是咬到了好脾氣的華老板,要是咬到個厲害的還不把我們這個酒店給砸了??!”

    張敞還是想找到高丸,就說,“那以后就聯(lián)系不上小紅了。”

    老板娘說,“應該是聯(lián)系不上了,你也知道這條街上的小姐更新很快,這個小紅才來了三天,頭天就把一個外地的客人給惹煩了,本來我是不想留她的,看她長得還算順溜就想再觀察幾天看看,誰知那天被你們?nèi)A老板相中了,中間我還千叮嚀萬囑咐的讓她小心伺候,誰知最后她還是給惹出了這么大的亂子?!笨磸埑ū憩F(xiàn)出失望的樣子,老板娘頓了一下又說,“這樣吧,小紅要敢回來,我第一時間給你電話,讓華老板教訓教訓她也是應該的,她闖了這么大的禍,不受點懲罰哪行呀!”

    張敞一聽知道指望這條路找高丸又沒戲了,不過這次他比剛才情緒好了很多。路過李國華的衛(wèi)生大廈的時候張敞突然涌動出一個惡作劇般的念頭,他拿出手機給李國華打電話,響了好長時間才聽到李國華的聲音,也似乎不是,就像霧霾天氣里的景物有種模模糊糊的感覺,但情緒依然飽滿,上來就叫張敞逃兵,張敞說,“我不逃你怎么能成其好事!我就在樓下,上去方便嗎?”李國華似乎猶豫了一下,接著就痛快地說,“在樓下還不上來!還讓我紅氈鋪地鼓樂齊鳴的下去恭迎嗎?!”

    李國華的辦公室很大,邊上是一圈真皮沙發(fā),靠窗排著一簇簇的花卉苗木,里面還有一個套間。衛(wèi)生局剛從區(qū)委大院搬到新落成的衛(wèi)生大廈時李國華請張敞過來參觀過,當時張敞還進過套間,套間里的擺設也很奢侈,全套的實木家具,衛(wèi)生間里的浴缸是進口的。張敞進來的時候李國華剛從套間里出來。張敞見李國華的下唇腫了起來,靠上面的位置還粘著紗布,整個嘴巴看起來就像一只破了洞的老式木船。張敞故作吃驚地問,“嘴巴怎么了?不會是昨晚被那位叫小紅得小姐給啃的吧!”李國華說,“怎么會呢!昨晚的小姐香艷的令人人瘋狂!親還親不夠呢!你不該逃!那小姐太爽了!女人還是年紀?。∷尤贿€是個小雛!……”

    張敞仔細盯視著李國華,想從他那滿臉真誠的感嘆中發(fā)現(xiàn)點兒什么但他很快就失望了,除了由于嘴巴的不利落發(fā)聲有些沉悶之外,整個情緒神態(tài)沒有任何蛛絲馬跡的紕漏。如果不知道昨晚的真實故事,張敞真的會以為昨晚的聚會是多么的香艷而瘋狂!眼前的李國華度過了一個多么令人向往讓人銷魂的夜晚!張敞想對李國華說你不該做這衛(wèi)生局局長,你該去演《潛伏》,那樣孫紅雷就該失業(yè)了!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

    李國華見張敞一直盯著自己的嘴巴看,就轉了個話題說,“我這嘴巴是被家里養(yǎng)的那只小狗給咬的,那只小鹿狗你是見過的,我已經(jīng)養(yǎng)了五六年,跟我最親,昨晚我回去晚了沒見著,今天一大早看到我就撲上來親熱。我把它抱起來看到餐桌上有香腸,就用嘴巴喂給它,誰知它一看到香腸就興奮了呲著牙往上竄,一下就把我的下唇給啃了,血當時就流了下來。”

    敘述流暢情節(jié)合理細節(jié)充沛,這是一個看起來無懈可擊的解釋,顯然是李國華今天早上面對他那些部下的說辭,早就操練了無數(shù)遍,到了張敞這里就運用得更加地純熟了。張敞在心里笑了,在戳穿真相和配合演出之間他決定選擇后者,于是就說,“那還不趕緊去醫(yī)院打狂犬疫苗。”

    李國華笑了笑說,“衛(wèi)生局長還用去醫(yī)院打嗎!一早防疫站的人就帶著進口疫苗來了,你進來的時候他們剛走?!?/p>

    張敞回應道,“衛(wèi)生局長是有這種便利!”

    這當然是衛(wèi)生局長的便利,包括昨天晚上被小姐咬了之后說什么也不敢去醫(yī)院,還有今天早上白挨的狂犬疫苗。

    4

    高丸到底去了哪里?此后的幾天這個問題一直在腦海中困擾著張敞。如果說在點點酒家見到高丸內(nèi)心產(chǎn)生的是自責,那么現(xiàn)在他想找到高丸更多的是覺得自己有了某種責任。無論如何高丸都是因為自己的那次采訪才來到城里墮落的。是的,墮落。自從確定那位小紅就是高丸,這個與眼前時代幾乎相吻合的詞兒就在張敞心里盤旋,之前在他心里對當下一直沒有明確的表述,誠信缺失,腐敗虛偽,男盜女娼……深陷其中以致消弭了他的清醒,就在他漸趨麻木的時候高丸出現(xiàn)了。這是一個墮落的時代,有了這種明確意識他似乎一下子就從泥淖中跳了出來。

    張敞開始尋找高丸。很顯然以高丸目前的情況不可能有更好的去處,那尋找高丸的方向就比較明確了。張敞在這個城市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對其中的曲里拐彎還是知道的。高丸不在藏污納垢的付正街就在那些掛羊頭賣狗肉的洗浴中心。這同樣給張敞增加了難度,總不能去每個洗浴中心打探吧。但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記者身份,這是他平時很少用的特權,記得他剛入道不久,省里有位資深記者就對他說過,真正的記者一般是很少往外拿記者證的,因此這么多年來他的名片都用得很少。五六年前臺里統(tǒng)一印制的名片別的記者早就用完加印了,而他卻幾乎沒動過,現(xiàn)在正好派上了用場。他手頭有高丸的錄像資料,很容易的就從編輯線上截取了高丸的照片,只是截取的照片和他見到的小紅差別太大了,照片上的高丸羞澀而膽怯,目光中還包含著淡淡的憂傷;而現(xiàn)實中的小紅更多的是熱烈而放縱。好在大體輪廓還是一致的;好在照片在其中也僅僅起個酵母的作用。

    準備好了這一切,張敞用一個星期的時間走遍了這個城市中大大小小的洗浴中心。每到一處他都是先亮出自己的記者身份,然后再拿出照片說自己要找這個叫高丸的女孩。他知道這些洗浴中心由于自身的齷齪對記者還是有所忌憚的,大多看了張敞的名片會熱心地給予配合,也有的覺得自己背后的后臺硬不把張敞放在眼里,乜斜一下名片輕蔑地笑笑說,是記者呀!我們這里可沒有你要找的人。對此張敞并不在意,在某種程度上說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他知道這樣明目張膽地找高丸是很難有結果的,就是那些積極配合的也不會就這樣把人交出來,他需要的僅僅是打草驚蛇,讓高丸自己跳出來聯(lián)系他。哪怕就像上次一樣采取非正常的方式,也是張敞所需要的。

    但效果并沒有張敞想象的這么明顯,又一個星期過去了張敞依然沒有得到高丸的消息,就在他有些灰心的時候卻突然接到了點點酒家老板娘的電話。老板娘在電話里依然稱他為張主任,語氣卻有些詭秘,“張主任,小紅回來了?!睆埑犃?,拿在手里的手機幾乎要掉在地上,像沉迷案情的警察發(fā)現(xiàn)了要找的罪犯一樣,反應極為激烈,趕緊對老板娘說,“你要穩(wěn)住她,我馬上趕到?!薄澳憔头判陌?,她一來就上工了,告訴華老板不要在我們店里教訓她?!崩习迥锏穆曇衾^續(xù)低沉,張敞猜想她是背著店里的那些小姐打過來的,老板娘不想讓店里的小姐知道她的出賣舉動,更不想失掉華老板這個大客戶。

    掛了老板娘的電話,張敞沉靜了許多,畢竟不是警察去拿罪犯,過去找高丸還是需要由頭的,最好的由頭就是再次去行樂。

    猶豫了一下張敞還是撥通了李國華的電話,聽得出來華老板的嘴巴已經(jīng)好利落了,恢復了以往的氣勢跟底氣。一聽張敞要請吃飯頗感意外,鐵公雞終于開始自己往下掉毛了,說起來這也不奇怪,精誠所至金石都會開,別說張同學還不是金石,只是被自己供養(yǎng)了多日的肉體凡胎。

    只是坐進出租車里張敞說要去點點酒家華老板心里有了某種不爽,他不自覺地舔了一下下唇,那里傷痕猶在,記憶也就更加地清晰,你說也邪門了,那小姐什么事情都讓干就是對嘴巴有所禁忌,也怪自己酒后孟浪,該爽的都爽了,非要畫蛇添足地突破約定要親一下嘴巴,那小姐也太拗,橫豎不讓貼近,這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不顧一切地往上沖,結果嘴巴就掛了彩。說起來男人就是賤,請人家小姐喝酒吃飯還要付小費,最后還被人家當成爛瓜給啃了,真是夠賤的!但隔段時間不這么賤一次就渾身不舒服,那感覺就像犯了大煙癮一樣看哪里都不順眼。當然作為衛(wèi)生局長的李國華是不缺女人的,可那些女人都太現(xiàn)實,這邊還沒有褪下褲子,那邊的要求就提出來了,他有好幾次面對這種情況都陽痿了,怎么逗弄都起不來,這讓他很有些后怕,這樣久了恐怕就真的陽痿了。所以他現(xiàn)在更喜歡這種交易,提褲子上就誰也不認識誰了,既爽了自己又沒有后顧之憂。

    老板娘一看到張敞和李國華進來,趕緊迎上來把他們領進了最近的包間,進到里面老板娘悄悄地把門帶上神秘兮兮地說,“她還和客人在房間里,等一會我找理由把她釣出來?!比缓笥謱埑ㄊ沽藗€眼色,說,“張主任,我的意思你跟華老板說了嗎?我們可不想再出什么事情了?!睆埑ㄓ浀美习迥飫偛旁陔娫捓锏膰诟?,就含糊地說:“說了,你就放心吧!我們老板還是很有紳士風度的?!?/p>

    見老板娘旋轉著肥碩的身子像一陣風一樣地出去,李國華有些疑惑地看著張敞,張敞面露尷尬之色,說,“是這樣,你不說上次那個小紅很讓你銷魂嗎!這次臨來之前我專門在電話里點了小紅?!币宦犨@話李國華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原來張敞早就拆穿了自己的把戲,意識到這一點李國華心里不免有些難為情,他感到自己就像正在表演的小丑,在舞臺上張牙舞爪的取悅觀眾,自以為下面的掌聲是由于自己的表演,實際上是因為自己的戲裝開裂了,把丑陋的屁股暴露了出來。由于有了這種情緒李國華在心里忽然就生發(fā)出了對張敞的仇恨,欣賞自己丑陋的屁股也就罷了,非要引導著自己繼續(xù)沿著錯誤的路線表演下去,這純粹是拿老同學當猴來耍。

    盡管李國華內(nèi)心涌動著波濤洶涌般的情緒,但表面上卻平靜如水,他決定不動聲色地配合下去,之所以有這樣的選擇當然不是他有什么表演欲望或露陰癖,而是內(nèi)心有了某種想法。

    小紅很快就過來了,看到李國華和張敞沒有了上次的拘謹,但張敞還是捕捉到了她情緒上的那一絲波動,看李國華的眼神兒有些膽怯。有了這個眼神兒張敞心里稍微地安穩(wěn)了一些,之前看著平靜如水的李國華,張敞心里反而有了一些忐忑,無論如何李國華看到傷害自己的人都得有所反應呀!但沒有,李國華看起來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還是跟上次一樣地熱情,卻沒有了上次的放肆。

    “來吧,來吧,坐過來?!崩顕A的這個邀請似乎打消了小紅的疑慮,她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坐到了李國華的身邊。這次李國華不再講黃色笑話,也沒有了挑逗的興致,酒菜上來之后只是不停地勸酒,自己也悶頭大喝。張敞從一開始就不想只喝酒,他邀請李國華來本來是沒有什么深意的,只是自己不想獨自一人來這種地方,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就打了李國華的電話。跟李國華通話的時候他還在猶豫,想他要是推拒自己是絕不會勉強的,誰知李國華竟然答應的如此痛快。張敞的目的在小紅身上,但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帶著李國華來自己根本就沒有機會單獨跟小紅接觸。

    李國華的酒興十足,看著張敞和小紅喝酒都不積極,就開始施展自己在官場上的那套勸酒經(jīng)驗,但張敞和小紅畢竟不是官場中人,李國華的那一套似乎起的作用也不大。后來在李國華的提議下他們開始玩一種叫“搶酒喝”的游戲。采用輪流坐莊的方式,莊家用一副洗過的撲克牌從自己開始依次讓張敞和小紅摸,點最小的那位喝酒,如果感到自己點不夠可以喝口酒再摸一張,都沒有人摸了,莊家喊亮牌,這時點最小的就要喝一大杯,莊家也就轉到了這位喝酒者身上。張敞和小紅第一次玩這種游戲,情緒都被調(diào)動了起來,熱情百倍地投入到游戲中。幾輪酒喝下來,李國華幾乎沒有做莊家,這意味著他少喝了不少,張敞和小紅就不行了,不一會兒的功夫他們的醉態(tài)就顯現(xiàn)了出來。

    小紅說要去衛(wèi)生間,接著站起身踉踉蹌蹌地就往外走。李國華知道她是趁著明白出去吐酒了,這是這些小姐們慣用的伎倆,陪客人喝酒到了一定的極限,她們會跑到衛(wèi)生間把中指伸到喉嚨深處把喝進去的酒摳出來,然后清醒清醒再回去喝。張敞基本上已經(jīng)處于醉酒狀態(tài)了,拉著小紅的手不讓出去,嘴里嘟嘟噥噥的一會叫小紅一會又叫高丸,李國華聽著好玩,淫邪地說,“你叫她什么?睪丸!還是你有文化,管球蛋兒叫睪丸。但你要搞搞清楚,她不是睪丸,她是裝球蛋兒的容器?!睆埑ù藭r神智有些不清楚了,他已聽不明白任何的話語了,眼睛里只有眼前的高丸,一個勁兒地對小紅說,“高丸……高丸,你就是高丸,我……我有話要對你說……”被她稱為高丸的小紅也許是胃里翻騰得受不了了,猛地往回拉自己被張敞攥疼的手腕子,不想一下把張敞帶倒了,張敞蹲在地上還要伸著手去抓小紅,小紅卻頭也不回地推開門快步跑了出去。李國華看了看坐在地上張敞,也跟著小紅出來了。

    李國華在衛(wèi)生間門口等小紅,里面?zhèn)鱽黻囮嚨膰I吐聲,中間也有從包間里跑出來的小姐要進衛(wèi)生間,一看李國華堵在門口趕緊把頭又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小紅出來了,看到李國華嚇了一跳,以為李國華要報復她,見李國華對她笑了笑,臉上緊繃著的情緒才有所放松。李國華把小紅扯到旁邊的窗口,悄悄地把一沓人民幣塞到小紅手里,然后說,“我這個辦公室主任可是個難剔的頭,今天如果你把他給辦了,這些錢就屬于你了?!毙〖t捏了一下手里的票子,說,“我們就是干這個的,你給的太多了?!崩顕A說,“不多,我是覺得物有所值!”見小紅有些疑惑地望著他,李國華又說,“我是說你應該值這么多的錢。另外,你仍然可以繼續(xù)守住你那個不親嘴的底線?!毙〖t不好意思地笑了,說,“我這個底線也不是牢不可破的?!闭f著把手里的彩紙揚了一下。李國華在心里罵道,臭婊子,真是賤!但面上還是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就是讓你守住底線,我喜歡有原則的女孩兒?!闭f著輕輕擰了一把小紅的粉腮。小紅此時已經(jīng)一臉的放松,挑逗地說,“華老板就請好吧!我的底線就留給你了。”

    安排好小紅李國華沒有再回包間,而是悄悄地走了出來。街上花燈璀璨人流如織,他走上對面的街道,回望點點酒家那燈光閃爍的大廳,還有靠街窗子里射出來的曖昧色彩,竟然都有了種朦朦朧朧的感覺。他稍微站了一會兒,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翻找著聯(lián)系人,最后在陳新業(yè)的名字下停下來,陳新業(yè)是城區(qū)公安局長,有次他們開會坐到了一起,陳新業(yè)開玩笑般地說,“如果你被我手下的治安大隊逮了,可以隨時給我電話,我讓他們給你打八折?!睕]想到他真的在這樣的夜晚開始給他打電話。

    5

    張敞和幾個酒氣沖天的男人被關在這間黑屋子里的時候還沒有完全清醒,但在意識里已經(jīng)明白了怎么回事。警察進來的時候他和高丸正在房間的沙發(fā)上,高丸似乎覆蓋在他身體上面,他感到那一刻他和高丸是如此地親近,這讓他徹底放棄了所有的包袱,嘴里不停地念叨著,“高丸,我來了,我是來拯救你的,高丸,我來了……”他沉湎其中,劇烈的撞擊聲也沒有把他驚醒,是高丸起身開的門,還是警察直接把門撞開的他已記不清楚了,只模糊記得他跟警察大吵了起來,最后警察給他戴上了手銬,然后就把他帶到了這里。

    這間黑屋子應該是地下室,沒有透亮的窗戶,只是在靠門的墻壁上斜插著一只微弱的白熾燈泡,黃糊糊的光亮播散下來,飄落在這幾個男人有些變形的臉上,屋子里有股濃重的尿騷味道。張敞知道自己也為這種味道做了貢獻,剛進來的時候自己也懵了,尿水就不自覺地順著大腿淅淅瀝瀝流下來,到現(xiàn)在里面的內(nèi)褲還緊貼在身上,但已沒有了粘稠的感覺,只是感到一陣陣的冰涼。身邊的那幾個男人似乎沒有他那樣的惆悵,靠墻的那位倚在后面打瞌睡,那位長頭發(fā)的男子居然還輕輕地吹起了口哨,那輕微的哨聲在這寂靜的房間里像歡慶的鑼鼓一樣刺激耳膜。張敞白了長發(fā)男子一眼,因為他實在想不明白他在歡慶什么。

    朦朧的光亮逐漸把墻上的白熾燈逼迫成了一個閃耀的紅點兒,房門打開了,兩個警察把張敞帶了出來,穿過長長的走廊,然后是往上走的臺階,再然后就坐上了電梯,在這個過程中并沒有像押解犯人似地緊緊貼著他,手銬早在關在黑屋子里之前就被去除了。張敞被帶到了八樓的一個房間,兩個警察跟里面的一位穿便裝的老頭兒打了個招呼就出去了。張敞打量了一下,這似乎是間辦公室,里面有幾張辦公桌,靠窗的那張最大,那位老頭兒就坐在那張桌子后面。

    老頭兒很和藹,沒有警察慣常帶有的那種戾氣,指著旁邊的椅子讓張敞坐,張敞忐忑地坐下,老頭兒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原來老頭兒是個退休的警察,后來又被返聘到治安大隊。由于有了足夠的經(jīng)歷,老頭兒的話題就特別多,但大多談自己抓捕的案子,降服了多少罪犯,抓獲了多少嫖客。其中都是些大案或者要害部門的領導。談到這些的時候老頭兒強調(diào)的是,之后這些領導的仕途都沒有受到什么損害,而且大多都得到了提拔,好像嫖娼就是后備干部培訓班,從這里走出去后仕途也被打通了。

    張敞當然明白老頭兒的意思,就是讓他不抱幻想放下包袱勇于承認自己嫖娼的事實,當然這也是一種承諾,承諾要給每個嫖娼者保密。實際上老頭兒的這番唇舌純粹是浪費,張敞根本就沒有打算抵抗。關在黑屋子里的時候張敞對此已經(jīng)做過了考慮,他知道進了這里面就沒有囫圇著出去的可能了,這就像趙本山小品的笑話,從水里出來就穿上了馬甲,這個馬甲對張敞目前的狀況來說就是嫖娼。這些人平時就是干這個的,很多大案要案他們不一定破得了,但抓嫖抓賭比任何人都在行,因為這個有罰款,他們現(xiàn)在所處的這個辦公大樓就被人稱為精子樓。想明白了這些,張敞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抗拒,更何況警察進去的時候高丸還在自己身上,至于干沒干那個事張敞真的記不清楚了,當時酒喝得太多了。由于有了這樣的指導思想,張敞很快有了明確的態(tài)度。老頭兒沒想到張敞會承認得這么痛快,張敞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記者是個見多識廣的職業(yè),自然就要難對付一些,因此隊長一大早才安排了他。不成想這塊難啃的骨頭這么輕易就被攻破了,老頭兒在感到欣慰的同時也產(chǎn)生了一絲遺憾。

    做筆錄的時候張敞還是有些猶豫的,要不要把李國華說出來。清醒過來之后張敞認真梳理了昨晚事件的整個過程,李國華的行為絕對是有反常態(tài)的,這么好色的一個人竟然偷偷地跑掉,這無論如何都是不合常理的,恰恰是他跑掉了警察也來查夜,怎么會這么巧!俗話說,人反常態(tài)必有所謀。是不是李國華報的警?這個念頭很快就在張敞腦海中閃過,他想李國華還不至于卑鄙到這種地步,他的反常大概是由于對高丸的記恨。昨晚應該是自己把李國華推到一個尷尬境地,讓他不好意思面對高丸;更不好意思面對自己。有了這種想法張敞覺得自己還是不要主動提李國華了,但讓人奇怪的是審問的民警也沒有提李國華,這就有些令人不解了,按說警察要問跟誰去的酒店,張敞準備回答跟一位朋友,一般情況下警察會追問這位朋友是誰的,而這些警察竟然都沒有問。這讓張敞內(nèi)心再次疑惑起來,難道真是李國華報的警?不管怎樣張敞都決定不把李國華供出來,即使是李國華報的警。看這個態(tài)勢以李國華的聰明他也早就把自己擇干凈了,更何況李國華是城區(qū)的衛(wèi)生局長,和這幢大樓里的最高長官肯定很熟,由于這層關系警察也不敢動他。這個社會本來就這樣,對民與官的道德要求的標準不一樣,普通百姓在公共汽車上摸女人屁股就要以流氓罪論處,而當官的整天醉臥花叢倚紅偎翠卻被捧為能人強者。

    接近正午的時候張敞從公安局走了出來。罰款五千,先打了欠條。這筆錢張敞還是有的,這幾年參加的活動少了,紅包自然也就拿得少了,但他做的紀錄片每年都能拿個獎,至少是省里的獎項,這獎金一般是要和老婆打些埋伏的,幾年下來自己手頭也就有了一些可以自由支配的資金。要出來的時候?qū)弳査睦项^兒好像特別理解張敞的心情,輕聲說,“你如果不愿來交現(xiàn)金也可以,可以從網(wǎng)上把錢劃過來,這是我們的賬號。”說著把一張名片遞了過來,張敞接過來看了一下,上面印著是一家貿(mào)易公司,名字后面還有總經(jīng)理的頭銜。老頭兒解釋說,“沒事,你打過來就行,欠條我們快遞給你?!?/p>

    正午的太陽正亮,火紅的光芒如同火箭般照射下來,把眼前這個混亂的世界全部呈現(xiàn)于眼前。一接觸這個真實的人世間張敞像個紫外線過敏患者一樣感到了恐慌,拐出公安局的大門就沿著人行道逃命般地奔跑起來。他想逃離這刺眼的光芒;逃離眼前的人流車流。但這注定是一個沒有盡頭的通道,張敞注定是一個失敗的逃脫者,意識到這一點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但還是不敢回頭,他知道遠處那幢灰色大樓已經(jīng)成為他一生的恥辱,他將把它和昨晚背負一生。這個重大的命題一下就把他擊垮了,眼中的淚水再也遏制不住了,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間斷地流下來。

    尾 聲

    秋天快要結束的時候,張敞再次去麻風病人村采訪。一位香港人看到省衛(wèi)視播出的關于麻風病人村的有關情況,決定出資在村子后山上建一所學校,專門收留麻風病人的后代。接到這個消息,主任問張敞是否愿意跟蹤報道。張敞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通往麻風病人村的道路比過去寬敞了很多,村里的房子也規(guī)整了不少,這一兩年張敞雖然沒有來麻風病人村,但信息還是有的,知道政府拿出了一部分錢對村子進行了整治,同時也改善了麻風病人的生活。學校建在村子后面,地基剛打起來,工地上正有工人在熱火朝天的施工。由于這段時間來采訪的媒體記者較多,在施工現(xiàn)場前面有專門的接待記者的板房。讓張敞吃驚的是,高丸居然在板房里成了接待人員。

    高丸看到張敞熱情地上前招呼,倒水遞煙拿水果一點兒也沒有了原來的樣子。高丸早已不是那個面對著鏡頭說不出話來的女孩子了,這是張敞知道的,但她居然裝得跟沒事人一樣這就是張敞所不能理解的了。張敞試著探問高丸,高丸說自己目前生活的很好,跟白大哥分手后就回到了麻風病人村,現(xiàn)在整個社會對他們村子都極為關注,香港的呂老板在這里投資建一所高標準的完小,到時候麻風病人村的孩子就能和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樣讀書了。在呂老板的資助下自己也在市里的大學讀心理學專業(yè),準備畢業(yè)后專門對這群孩子做心理輔導,現(xiàn)在自己感到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充實。說到這里高丸輕輕地笑了一下,露出了嘴巴里的牙齒,那牙齒依然是黃黃的。張敞感到那黃黃的顏色就像一條粗硬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自己的眼球兒上,他眼前一黑,手中的攝像機幾乎要掉在地上。

    猜你喜歡
    小紅老板娘
    尷尬的求婚
    都這么熟了
    多待一會兒
    故事會(2018年18期)2018-09-18 03:07:34
    相親
    年齡的猜想
    別再調(diào)戲我
    喜劇世界(2016年9期)2016-11-26 13:41:07
    小明和小紅對話快把人樂瘋了……
    建議零售價
    感悟(2016年8期)2016-05-14 10:40:04
    小紅低唱我吹簫
    火花(2015年3期)2015-02-27 07:41:05
    磚事
    小小說月刊(2010年3期)2010-05-14 14:55:01
    叙永县| 吴堡县| 光山县| 出国| 康平县| 黔西| 临安市| 七台河市| 江源县| 施秉县| 罗江县| 太白县| 阿城市| 陆河县| 鸡泽县| 铜陵市| 博罗县| 彰化市| 甘谷县| 探索| 武鸣县| 南雄市| 温宿县| 石嘴山市| 石楼县| 乌鲁木齐县| 蓬安县| 新巴尔虎右旗| 鹿泉市| 沂源县| 方山县| 山东省| 新和县| 昌平区| 平果县| 武强县| 和龙市| 塔河县| 察隅县| 获嘉县| 侯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