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菱歌
我接到霍辰電話的時候,我正和小區(qū)的幾個家庭主婦在興高采烈地搓麻將。
他清冷的聲線從電話里傳來:“李葫葫,我半個小時后到?!焙啙嵉膬删洌膊淮艺f自己方不方便,有沒有空,他就快速地掛了電話。
我差點(diǎn)將麻將桌掀了。三個牌友一見我這樣,馬上心照不宣。
劉太太將自己面前的牌推翻,無奈道:“好吧,看來我們今天只能到這兒了。”
陳太太說:“唉!每次都打到一半,真無趣。”
我只得干巴巴地賠笑:“下次一定奉陪到底……”
我起身將三個家庭主婦送到門外。一直安靜的吳太太終于按捺不住一顆八卦心,回過頭來對我促狹地笑:“我說葫葫啊,我們這鄰居都當(dāng)了一年多了也沒見過你老公幾次,你老公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克孟褚惶斓酵矶家芡獾亍?/p>
陳太太也趕緊幫腔:“是啊是啊,每次你一接到他要回來的電話就趕我們走,依我說你也不用捂得那么密實(shí)啊,把老公介紹給我們認(rèn)識又怎么樣?”她看了劉太太和吳太太一眼,打趣道,“難不成你還怕我們這些三四十歲的人會和你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搶???”
我故意做出不好意思的樣子:“三位大姐你們又取笑我!”力道上卻絲毫不客氣地將她們往外推,笑著說,“實(shí)在是太晚了,他出差回來馬上就要休息,下次一定介紹給你們認(rèn)識?!?/p>
“說下次,下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話說回來,小葫她老公那樣貌長得還真是好……”
我干笑著將門掩上,家庭主婦們的議論聲漸漸地小了下去。
我回到廳里快速收拾好麻將桌,把散落在沙發(fā)上的零食抱到柜子里藏好,來回拖了兩遍地,接著去洗了個澡,換上了一身布料很少、很節(jié)省,價格很貴、很土豪的絲質(zhì)睡衣,化了個淡妝,噴了香水,等這一系列動作完成時,離霍辰說的半個小時還差兩分鐘。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燙成大波浪的長發(fā),白皙的皮膚,清澈的大眼。我一向知道自己長得還是不錯的,如果我長得丑,憑霍辰那閱遍名媛美女的眼光,他怎么會包養(yǎng)我?
霍辰不是我的老公,是別人的。
我只是他藏在這棟小區(qū)豪宅里的秘密情人,江湖人稱小三。
一個恍神兩分鐘就已經(jīng)過去了,外面?zhèn)鱽黹_門的聲音——霍辰不按門鈴再正常不過了,這里本來就是他的房子。我光著腳跑出臥室,正好看到他推門進(jìn)來。
他手里拿著門卡,微微抬起頭來看我。牌友們說霍辰長得好,我覺得這話說得不對,因為在我看來霍辰不僅長得好,氣質(zhì)也好。此時,他的西裝外穿著一件雙排扣羊絨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黑色圍巾。我從來不過問他去哪里出差,但照他這身裝扮來看,他應(yīng)該是剛從很冷的地方回來。
我直直地奔過去,接過他手里的公文包,微笑著問他:“累不累?冷不冷?餓不餓?”
他把門關(guān)上,站在原地看了我一會兒,皺眉道:“鞋。”
我馬上屁顛屁顛地跑去把一雙室內(nèi)拖鞋抱來給他換。
他說:“穿上。”
說完他就越過我,一邊松著圍巾一邊朝主臥室走去。
我愣愣地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好半天,然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丫子,賣糕的親娘呀,他剛才那句“穿上”是對我說的?
地板冰涼,他……是在關(guān)心我?
手中的拖鞋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我跑進(jìn)主臥室,霍辰正站在床邊背對著我脫羊絨大衣。我自動自發(fā)地走過去接住,把大衣掛到了一旁。指尖摩挲著那上好的布料半晌,我終究還是管不住自己一顆蕩漾的春心,悶悶地開口問:“霍辰,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解袖口的動作頓住了。
見他久久不回答,我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電視里不都是這樣演的嗎!一直拿鼻孔看人的男主角如果突然向女主角表現(xiàn)出他的關(guān)心,那么他一定是愛上人家了。”
他沉默了一陣,依舊背對著我:“拿鼻孔看人的男主角?”
“是高貴冷艷優(yōu)雅尊貴的男主角!”我急急忙忙地改口。
“嗯?!彼盐餮b脫下,從衣柜里拿出換洗衣物,“我去洗澡?!?/p>
又忽視我的問題?
他走進(jìn)浴室,不一會兒里面便傳出來了嘩啦啦的淋浴水聲。我將他脫在床上的西裝外套收拾好,打了電話叫人明天來收去干洗,在床上滾了幾圈也沒什么事干了,光著腳跑到浴室門外,想了想,決定要解釋一下稍前的話題:“霍辰,我和你說啊,我剛才也就是隨便問問,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以為我是還喜歡你才那樣問你,我是一個有職業(yè)操守的人,現(xiàn)在既然我是小三,那我就會盡力當(dāng)好小三的……”
而小三,絕對不可以對養(yǎng)主有感情,不然等到養(yǎng)主厭倦你的那天你卻死纏爛打,這售后服務(wù)也未免太不好了。這本身就只是一場交易,除了金錢無需再有其他。
浴室的門唰地從我眼前拉開,一股溫?zé)嵴趄v的水汽迎面撲來,我后退兩步仰起頭,看見霍辰的臉色正繃得死緊。
他一向不太樂意聽到我說自己是小三。
我覺得,那可能是因為我這么說會提醒他對妻子不忠的事實(shí)。
他邁出浴室,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過大的力道隱隱地透出幾分不悅:“你最近很閑?老在想這些有的沒的。”他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我記得我買的沐浴露是薄荷味的,應(yīng)該很清涼,然而我此刻聞起來卻覺得臉頰一熱。他毛巾搭在脖子上,頭發(fā)濕嗒嗒地淌著水,一條浴巾橫在腰間,除此之外身上什么也沒有了,于是我眼睛滴溜溜地一轉(zhuǎn),就能看到他肌理分明的小腹……
我趕緊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來捏住鼻子。
好險,如果因為看到美男半裸而噴鼻血,那我以后還有臉跟他混嗎?
腦袋混沌地記起他剛才的問話,我有些呆滯地回答:“閑?我是很閑啊,我畢業(yè)后有你養(yǎng)著,我也不用四處奔波找工作……”
他皺眉:“李葫葫,最好你是真的有這么看輕你自己?!?/p>
冷如冰塊的語氣一下子把我滿腦袋的粉紅小花也凍得全部凋謝。我吸了吸鼻子,感覺鼻血一時半刻是不會出來了,臉上的燥熱也退了下去,仔細(xì)想了一下,告訴他:“你不在的這一個月里,其實(shí)我還是有好好地充實(shí)了自己的,我報了一個廚藝班……你餓不餓?我去做給你吃?!?
他應(yīng)該沒在飛機(jī)上吃多少東西,怎么會不餓?說完不等他回答,我馬上興致勃勃地要沖向廚房。
一動,才記得自己一條胳膊還淪陷在他手里。
我挑眉看他:“現(xiàn)在只要你一松手,一個神級大廚就會降臨在你眼前。”
我鐵了心一定要露一手給他看,所以我覺得我現(xiàn)在臉上的表情一定很嚴(yán)肅,可惜他卻沒有被我感染到。
“我現(xiàn)在要是松了手,估計今晚我就要在收拾廚房中度過了?!彼プ∥腋觳驳氖滞禄?,扣住我的手腕將我往大床上帶,“睡覺了?!?/p>
“你不餓?”
“餓?!?/p>
簡單一字間,我的背已經(jīng)貼上了柔軟的被褥,眼前光影一變,他已經(jīng)伏了上來,目光深濃地俯視著我。
嗯——這個“餓”究竟是哪一種餓啊……
我時刻不敢忘記自己身為小三的職責(zé)與使命,我盡可能嫵媚地一笑,雙手纏住他的脖子,湊上去在他耳邊輕輕地呵氣問:“那……親愛的,你要吃夜宵,還是吃我?”
“李葫葫,你以后不要看那么多電視劇……”
認(rèn)識霍辰的時候,他還沒有結(jié)婚,我的頭發(fā)還沒有燙卷,化妝技術(shù)也還沒這么高超,我是一個比瓊瑤劇里的女主角還純潔的大學(xué)生。
那時的霍辰已經(jīng)是律師界的新秀,工作很忙,接的案子也很多,一般演講都邀不動他,因為他家與我們學(xué)校的林教授家是世交,賣了林教授一個面子,才來我們大學(xué)演講的。
我是我們學(xué)校禮儀隊的,穿著一件白色繡蘭花的旗袍,胸前橫著一條“S大歡迎您”的綬帶,端莊地立在學(xué)校會堂門口迎接他。本來與我一起列隊歡迎的還有另外一名禮儀小姐和幾位認(rèn)得霍辰的老師,但是好像說突然又來了什么領(lǐng)導(dǎo),那幾位老師急匆匆地領(lǐng)著那一名禮儀小姐奔去迎接了,離開之前負(fù)責(zé)組織這次活動的老師嚴(yán)肅地叮囑我:“葫葫同學(xué),剛才霍先生打電話給我說他十五分鐘后就到,你在這里守好門,別讓沒票的同學(xué)從這里混進(jìn)去就行了?!?/p>
我說好,我一定不辱使命。
所以,當(dāng)我看見一位穿著深藍(lán)色高領(lǐng)毛衣,樣貌年輕的男人從林間小路悠閑地走來,看也不看我就要邁進(jìn)會堂時,我及時地走過去攔住了他。
我不認(rèn)識霍辰,但是據(jù)我多年當(dāng)迎賓小姐的經(jīng)驗,但凡是來我們學(xué)校做演講的名人都是西裝革履,滿臉世外高人的模樣,而眼前這位看起來頂多就是個同校研究生。
我說:“這位同學(xué),今天會堂有演講,不對外開放?!?/p>
他低頭看我:“我不是你同學(xué)。我就是來參加演講的。”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這位師兄,請問你有票嗎?如果有票的話,請從那邊的大門進(jìn)入?!蔽易隽艘粋€指示的手勢,“這里是貴賓通道。”
他問:“來參加你們這個,還要票?”
看他這么不懂行情,我更加確定他是來打醬油的了。我好心告訴他:“當(dāng)然要票,這會堂也就這么大,但今天來做演講的這位嘉賓可是很受歡迎的,要是想來聽的都能來聽,那肯定坐不下。”見他狀似思考的模樣,我勸道,“如果你沒票,還是請回吧,別在這里妨礙我迎賓,我好不容易才爭取到這次迎賓的機(jī)會,聽說這嘉賓是個超級大帥哥……”
他看向我的眼神添了幾分笑意,卻還是一動不動地杵在那兒。眼角瞥見剛才離開的老師們已經(jīng)趕回來了,我心急之下伸手去推他:“快走快走,不要連累我被老師罵……”
我果然被老師罵了。
負(fù)責(zé)這次活動的老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沖過來:“李葫葫,你在做什么!”
我縮了縮,有些氣惱地瞪著眼前的從容男子,向老師解釋:“這個人一直在這里搗亂不肯走……”
老師龐大的身軀抖了抖,用眼神飛了我一把刀子后沒空再管我,迎上去與男人握手,尷尬地道歉:“霍先生,對不起,這學(xué)生傻傻的,不懂事……”
我傻傻的……他……他是霍辰?!
霍辰禮貌地頷首:“沒什么。”他看了我一眼,話里有話地道,“她只是在說貴校很期待我的到來。”
“這是自然,自然……”
老師領(lǐng)著霍辰往會堂里走,霍辰走了兩步突然折回來,給了呆若木雞的我一張名片。我愣愣地接過,聽見他說:“同學(xué),如果你真的對我……”稍頓,語聲里含了一絲笑,“的事務(wù)所有興趣,歡迎你畢業(yè)后來試試。”
我沒能矜持地等到畢業(yè),那晚我直接撥通了霍辰名片上的電話。
我拼命想表現(xiàn)出尋常的樣子,聲音卻緊張得結(jié)結(jié)巴巴:“霍、霍先生,我對你……不對,是對你的事務(wù)所有,有興趣……”
“嗯,但是你還沒畢業(yè)。”隔著電話我也能感覺到他的從容不迫。
“沒畢業(yè)我可以兼職啊,我需要錢……”我深吸了一口氣,苦情地說道,“你不知道現(xiàn)在工作很難找的,我可以在你們事務(wù)所先攢攢經(jīng)驗……霍先生,求求你收了我吧!”
我把來演講的嘉賓攔在會堂外的壯舉在校內(nèi)風(fēng)傳了一段時間,而我之后居然被這位嘉賓錄用,到他的事務(wù)所去實(shí)習(xí)的事跡更是讓無數(shù)師兄師姐師弟師妹艷羨到不行,聽說后來甚至掀起了一股“攔嘉賓,顯自我”之風(fēng),據(jù)說這是求職的最快途徑。
我不記得我具體是什么時候把霍辰搞掂了的,只記得我第一次和他約會的那天晚上,天下起了瓢潑大雨。我們學(xué)校這邊地勢低,因為是老校區(qū)排水系統(tǒng)又不好,一到下雨天校園內(nèi)就會浸成一片汪洋?;舫降能囬_不進(jìn)來,只好步行將我送到了宿舍樓下。
傘是單人傘,并不十分大,傘面透明,迷蒙的昏黃路燈下可以看見渾圓似珍珠的水珠一點(diǎn)一滴地滑下。我站在宿舍樓下轉(zhuǎn)身看霍辰,才發(fā)現(xiàn)雖然是他撐著傘,他的肩膀卻被淋濕了一大半,而我除了褲腿不可避免地有些濺濕,其他地方都被遮得很好。
他說:“趕緊上去換身衣服。”
他總是這樣,明明是關(guān)心的話,話說出口卻讓人感覺命令多過關(guān)心。可是就算是這樣,我的心底還是不可控制地漲滿了柔軟的小粉紅。
大雨的夜,透明的傘,昏黃的燈,宿舍樓下,相對的戀人……一切因素都具備了,無論按照偶像劇還是小言套路,這時一個晚安吻都是必不可少的。
我仰頭,眼巴巴地望著他。
他低頭,眉心微攏地看我。半晌,他說:“上去后記得換衣服,別感冒了?!贝_定我好好地站在樓梯口里,不會被雨淋到,他轉(zhuǎn)身就走。
我傻了眼,有些接受不了這種不符合設(shè)定的展開。
他人高腿長,一眨眼就走出了好遠(yuǎn),我反應(yīng)過來,大喊一聲追出去:“霍辰你等等!”
他轉(zhuǎn)過身來,我撞進(jìn)他懷里。
抱緊,踮腳,抬頭,啃上去——快準(zhǔn)狠一氣呵成,晚安吻就是這么簡單。
我好多天后才知道,霍辰第二天剛好要出庭,幾個三十好幾依舊單身的男陪審看著他唇上的那道牙印,小眼神簡直比看犯人更不恥。
此時的霍辰一只手撐傘,一只手扶住我的腰:“李葫葫!”他的語氣聽起來有幾分不耐煩,頓了一下,“好不容易將你送回這里,你居然在最后一刻跑出來給我淋濕了!”
如果沒有林秋水的話,我應(yīng)該一畢業(yè)就會嫁給霍辰。
林教授家和霍辰家是世交,兩家人一家生了男孩,一家生了女孩,年紀(jì)相差不多。雙方家長大概是狗血劇看得比我還多,一心一意想要竹馬娶青梅。這沒什么,依霍辰的性子,竹馬不是你青梅想嫁就能嫁的,關(guān)鍵是這個青梅林秋水,她十分嬌弱——她有心臟病。
霍辰一和她說:“秋水,我有喜歡的人了?!彼R上就捂住了心臟。
霍辰一和她說:“對不起,這個人不是你?!彼R上就渾身顫抖呼吸困難。
霍辰一和她說:“所以,我不會按照父輩的意思,和你結(jié)婚?!彼R上就暈倒并在醫(yī)院躺了幾個月。
自此我才明白,世界上最強(qiáng)大的情敵不是青梅竹馬,而是一個只要你小小地拂逆一下她,她馬上就能在你面前斷氣的青梅竹馬。
林秋水這種存在,無異于在說:“你們兩個想要在一起,行!那就先從我的尸體上踩過去?!辈⑶椅蚁嘈潘苷f到做到。
攤上這么一個情敵,我還是洗洗睡吧。
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過霍辰了,直到我大學(xué)畢業(yè),霍辰結(jié)婚前幾天。林秋水堅持要和霍辰登記了才愿意去美國治療,說什么“他如果不要我,那我活著也沒什么意思了”,真叫一個至死不渝!
我在散伙飯上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又哭得稀里嘩啦,弄得我的同窗們以為我是情深義重,舍不得他們,前赴后繼地被我感動,一個比一個哭得不成人形。我醉成這樣,爹媽來自哪顆星球我都記不得了,我竟還能成功打到的士,奔去找霍辰。
我提著一個啤酒瓶,在他家門前哭得像爾康一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你一定要和林秋水結(jié)婚嗎?你那么聰明,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對不對?”
他說了什么我聽不清,我也哭得口齒不清:“這不公平啊,憑什么她有心臟病她就能占有你!你娶我,明明我的性價比更高啊……”
視線蒙眬有如在雨夜里看江面,哪里都是雨,哪里都是霧,而我一個不小心就會溺斃。我低低吼了什么我不記得,霍辰說了什么我也不記得。等我神智稍微清醒,我已經(jīng)渾身赤裸地躺在了大床上,提來的啤酒瓶不知什么時候摔了個粉碎。
他背對著我坐在床邊吸煙,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qū)W會了吸煙。他的聲音沉沉的:“李葫葫,你在我身邊待著,你說你需要錢,那么我會給你錢,也會給你買一套房子?!?/p>
我渾身發(fā)抖,眼淚一個不小心就滴了下來:“你竟然敢要求我這種事……你以為我會答應(yīng)你這種事……霍辰,你、你究竟是怎樣看待我的……”
“我怎樣看待你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像笑,但是又森冷得讓人心寒,“你愛笑、堅強(qiáng),追求你的男生那么多,我以為即使沒有我,你一樣也能過得很好。但是,你今晚卻這個樣子跑到我面前來……”他沉默了許久,把煙掐滅,“當(dāng)然,我希望你拒絕我,讓我不至于成為一個如此混賬的男人?!?/p>
我搖頭,眼淚還是不斷地冒出,我擦了擦淚水:“不,我會答應(yīng)你的,霍辰,我答應(yīng)你?!?/p>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這么一種感情,它深入骨髓,順著血脈自由瘋長,你若想將它連根拔起那便連呼吸都會痛。于是你愿意放低一切,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我被手機(jī)鈴聲吵醒時已經(jīng)是新的一天l ,腦袋瓜一時迷迷糊糊,記不起自己昨晚做了什么夢,抬手揉了揉眼,卻發(fā)現(xiàn)眼角有點(diǎn)濕。
我一邊伸手去撈手機(jī)一邊用眼睛在室內(nèi)溜達(dá)了一圈?;舫揭呀?jīng)不在這里,他每次出差回來第二天一定會很早就去事務(wù)所。
“喂?”
我才剛說了一個字,電話那邊馬上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小葫葫小心肝小寶貝我要和你斷絕父女關(guān)系!你畢業(yè)一年多沒回過家?guī)状尉退懔?,居然連你老爸我的生日你都不回來……”
“???”
“啊什么啊,你忘了是吧?”不待我狡辯,我那親爹的語氣幽怨得像個小媳婦,“你一定是忘了今天是我生日!”
我咳了咳,趕緊安撫道:“沒忘沒忘,你的生日不都是在晚上辦嗎,我今晚一定回去?!?/p>
答應(yīng)了老爸,掛了電話之后我卻不知道要怎么和霍辰報備。我很少和霍辰提起我家里的事,霍辰也不太愛探問這些。左思右想了好幾遭,我發(fā)信息告訴他:“我今天要回家一趟?!?/p>
半分鐘后他回復(fù):“好?!?/p>
難得他回我信息,我一時興起,又嗒嗒嗒地打了發(fā)過去:“親愛的,你今晚一個人睡不要太寂寞哦,如果想我就把床頭的那個熊娃娃當(dāng)作是我吧?!毕胂笠幌禄舫綋е侵灰荒槂瓷返男芩哪?,我彎了彎嘴角。林秋水在登記結(jié)婚后就被送去美國做手術(shù)了,至今在那邊休養(yǎng)還未回來。
直到我出門霍辰都沒有再回我信息。
唉!這個不懂情趣的男人?。?/p>
我家在A市,離霍辰家所在的城市有三個小時的車程,我開著霍辰買給我的名車回到家,發(fā)現(xiàn)我家門口已經(jīng)停滿了許多更高級的限量版名車。
我老爸是開公司做生意的,言情劇里稱“總裁”。
我說我需要錢,需要工作只是為了找一個借口去接近霍辰,從而展開我的追求計劃。按照資深會計對老爸公司的財力估算來看……喀喀?——我怕別人會說是我在包養(yǎng)霍辰。
我走進(jìn)家門,生日派對已經(jīng)開始,一樓大廳的水晶吊燈全部都打開了,交相輝映,一片金碧輝煌。老爸正和幾個財經(jīng)雜志上常能看到的熟面孔聊天,居然還能一眼就掃到踏進(jìn)家門的我,一愣,一喜,馬上腆著個小肚腩蹦跶過來。
“小寶貝小心肝你才回來!”老爸揉著我的臉,本來想責(zé)怪幾句,然而一看清我的打扮馬上就將我往樓梯上推,“沒錢不會和家里說啊,穿得這么樸素,上去上去,床上的五件禮服隨你挑,化妝師也在房里等你了?!?/p>
我隱約有不好的預(yù)感:“你想做什么?”
老爸咧嘴一笑:“今晚這種青年才俊云集的場合,你說我還能做什么?”
不就是相親、牽線、把未婚男女湊對嗎,機(jī)智地看清了老爸的意圖,我到房間收拾好儀容后沒有再回大廳,而是逃到了屋后的花園里。
無所事事地溜達(dá)了一會兒,忽然我聽見身后有人叫我:“李小姐?!?/p>
我回頭,看見一個穿著白色雪紡長裙的女人站在一叢風(fēng)信子旁,樣貌清秀,身材卻略微偏瘦,嗯——是一張生面孔。
“你是?”我問。
“話說回來,我們兩個還沒有正式見過面。”她朝我伸出了右手,“你好,我是林秋水,你一定聽說過我?!?/p>
我微愣,原來她就是林秋水啊……我抿了抿唇,無法矯情到能伸出手去與她相握。
她毫不尷尬地將手放下:“我還在想要怎樣才能聯(lián)系到你,今晚在這里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彼灶欁缘卣f,“李小姐,我就開門見山了。我以為阿辰和我結(jié)婚后你就不會再纏著他,誰知道……”她從包包里掏出幾張照片遞給我,“有媒體拍到了這個?!?/p>
我接過一看,哦,照片上是我和霍辰。
那一天剛好我生日,于是我認(rèn)真地發(fā)揮了自己身為小三的作用——我拉著霍辰陪我去敗了一天的金。照片是在一個商場里,過道上剛好沒人,霍辰兩手都提滿了購物袋,再也不能阻止我了,于是我摸著下巴嘿嘿嘿地奸笑了幾聲,為所欲為地踮起腳去吻他。照片是幾連拍的,第一張我拉長脖子湊上去,他側(cè)首閃開,第二張我舉起兩只爪子扳正他的臉,硬是在他的嘴上吧唧了一口,第三張他半是慍怒半是無奈地瞪著我,我雙手叉腰,仰天猖狂大笑……
這幾張照片里的事我都有印象,唯獨(dú)其中一張,是我與霍辰已經(jīng)從商場出來,我逛了一天,一坐上副駕駛馬上就累得睡了過去,照片上的霍辰一只手握住方向盤,一只手撥開我額前的發(fā),傾身輕輕地吻住我的額心。
我將這張照片塞進(jìn)包里,放妥當(dāng)了才抬起頭來興高采烈地問林秋水:“這張照片能不能給我?”霍辰偷親我呢,簡直比外星人攻打地球更具有紀(jì)念意義!
林秋水眉頭皺了皺,沒說什么,轉(zhuǎn)而道:“這件事我已經(jīng)用錢壓下了媒體,但是李小姐,只要你還糾纏著阿辰,那么遲早還會被拍到新的照片。你也知道,阿辰現(xiàn)在正值事業(yè)的上升期,他一個讀法律的鬧出這種事,想必你也知道其中的厲害?!彼遄昧艘幌掠迷~,“沒有阿辰你今晚也能來參加李總的生日宴會,說明你在這個圈子里攀上的不只是阿辰一個人……”
天下李姓何其多,她不知道我是“李總”的女兒,我不怪她,但是她居然以為我除了霍辰之外還有別人!我說,她究竟是得多小看霍辰的魅力啊。
她迅速地開了一張支票:“李小姐,我就直說了,我希望你離開阿辰。”
我瞟了一眼支票上的數(shù)字:“林小姐你未免太小氣,這么點(diǎn)錢還比不上霍辰一個月給我的零花錢?!?/p>
她臉色一僵,半晌道:“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請你叫我霍太太。”
我扯開唇笑了笑:“這點(diǎn)錢你還是留著吧,你說離開霍辰的事,我會考慮,畢竟……”我手掌壓著自己的心口,“真心想為霍辰好的人可不止你一個?;籼?!”
不管再臉色難看的林秋水,我十分瀟灑地回到大廳,立刻就被我老爸拉過去開始介紹青年才?。骸靶』暨@就是我女兒李葫葫,小葫葫這是霍辰霍律師?!?/p>
青年才俊的臉嗖地就黑了。
這究竟是怎樣風(fēng)中凌亂的孽緣,看到林秋水的一刻我就知道霍辰也來了,但我沒想到老爸心心念念想給我介紹的人,居然就是霍辰。
我臉上的笑已經(jīng)干成了水泥地板,霍辰手里舉著一杯酒,勾了勾嘴:“我不知道,原來李小姐是李總您的千金?!?/p>
老爸喜出望外:“你們認(rèn)識?”
“嗯?!被舫交卮?,“我曾經(jīng)到S大做過一次演講,那時是李小姐給我領(lǐng)的路?!?/p>
“這樣啊?!崩习治⑿Γχ蓄H有幾分“這就是命定情緣”的意思,“這小妮子畢業(yè)一年多了也沒回過幾次家,說是想在外面體驗體驗自食其力,幸好我對自己的家教有信心,不然還真以為她是跟哪個野男人跑了……”
“喀喀!”我嗆了兩下,眼神閃爍。
“野男人”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人類發(fā)明的詞匯來形容了。
比我稍晚一點(diǎn)進(jìn)入大廳的林秋水走過來,挽住霍辰的手臂,禮貌地朝老爸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霍辰說:“阿辰,我有些累了?!彼且崆半x場的意思,卻自始至終都假裝不認(rèn)識我。
老爸望著霍辰,問:“這位是?”
霍辰目光復(fù)雜地看了我一眼,不出聲,林秋水淺笑著自個兒介紹道:“李總您好,我是霍辰的妻子林秋水?!?/p>
老爸一怔,畢竟是在商場上打滾過來的老狐貍,老爸很快就恢復(fù)自然了:“小霍你也真是藏得緊,外面的人都以為你未婚呢。”
林秋水接話道:“是我們失禮了,因為我身體的緣故,和阿辰登記后我就去美國做手術(shù)了,前一陣子才回來,還沒來得及擺宴告訴大家?!彼邼瓍s不失優(yōu)雅地笑了笑,“到時候擺宴,還希望李總賞臉。”
“一定一定,小霍可娶了位漂亮老婆?!?/p>
“哪里?!绷智锼抗饴湓谖疑砩希袄羁偛攀悄?,這位小姐又年輕又漂亮,李總好福氣,不過,這位小姐更好福氣,能認(rèn)識李總……”我媽去世多年,圈子里的人都覺得我爸遲早會再娶。
但是,自作聰明的林秋水這次可作了一個大死。
老爸的臉色沉下來:“你在說什么?葫葫是我的寶貝女兒?!?
我一笑,適時地補(bǔ)刀:“好奇怪哦,不知霍太太是不是把我錯認(rèn)成了誰,剛剛還在外面說要給我錢,讓我離開霍先生呢?!蔽铱粗舫?,“霍先生,難道你我之間有什么曖昧嗎?”又看向身旁的老爸,“爸,別人覺得用幾萬元就能打動你女兒呢,你上次存給我的幾百萬零花錢我花光了,記得給我補(bǔ)點(diǎn)?!弊詈笪铱聪蛄智锼盎籼?,咱們做女人的要對自己有點(diǎn)信心,別總想著老公會離開自己,說不定一個不小心想對了,那就不好了……”
聽說林秋水在美國換了一顆人造心臟,我這么一輪損下來她還沒有捂胸口,看來這顆心臟比她原先的強(qiáng)多了。
派對散場后我駕車回到了霍辰買給我的套房。我以為林秋水回來了,他今晚不會頂風(fēng)作案來找我了,誰知道我一刷開門,燈都還沒打開就被人扣住手腕拉了進(jìn)去,砰的一聲壓在了門板上。
我揉了揉撞疼的腰,眼前一片漆黑中霍辰的雙眸灼亮如星。他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釘在門上,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帶著酒氣的吐息清晰可聞:“我霍辰何德何能,能包養(yǎng)李家的千金小姐一年多……你又怎么會缺錢!李大小姐,你這樣耍我,很好玩嗎?看著我每個月給你的錢,你是不是在心中嗤之以鼻?”
我抬頭定定地看著他:“我不是耍你,看著你每個月給我的錢,我想如果我們真的能生活在一起,我就拿那些錢當(dāng)伙食費(fèi),去買好多菜做給你吃……為了你,我都去廚藝班學(xué)習(xí)廚藝……”我鼓起勇氣,“霍辰,你有沒有想過,我愿意這樣只是因為愛你?”
他冷笑,看起來真的是氣得不輕:“你這種人,又怎么會懂得什么叫作愛!”
我臉一紅,羞答答地垂下頭:“本來是不懂的,但你不是教過我了嗎!”
說完我才驚覺自己的話有歧義,霍辰的臉色陰鷙得嚇人,捏緊我的下巴:“李葫葫,你知不知道,我有時候真的想掐死你。”然而,實(shí)際上他的動作卻是拉開我的領(lǐng)口,重重地吻上我的脖子。
我說:“那么我接下來說出的話一定會讓你更想掐死我……喂,你能不能先別顧著啃我?”再啃下去話還能好好說嗎,我使勁推開他,攏好自己的領(lǐng)口,“我決定我不要再給你包養(yǎng)了,要多少錢你才愿意不再包養(yǎng)我,你開個價,說吧。”
最近的霍辰一定忙得焦頭爛額。
我那晚回套房只是想收拾一下行李,雖然我家不缺那些,但是霍辰買給我的東西我舍不得丟。老爸是何等精明的人,一眼就瞧出了端倪,我便也將事情和老爸大致說了一遍。
“我現(xiàn)在離開他,是因為將來我想以另一種身份陪在他身邊。”我說,“林秋水這個有名無實(shí)的霍太太也當(dāng)?shù)锰昧恕!?/p>
老爸聽完后沉思半晌,意味深長地說:“小心肝啊,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仗勢欺一下人?”
我說:“這不好吧?!?/p>
老爸說:“沒事,我也挺想過一把‘霸道總裁很霸道的癮。”
于是,老爸動用自己的關(guān)系,對霍辰的事務(wù)所進(jìn)行了喪心病狂的打壓,頗有幾分“想保住你的事業(yè)就離婚,娶我女兒”的惡霸逼婚架勢。
其實(shí)不用老爸這邊去逼,林秋水手術(shù)成功后,霍辰立刻就著手準(zhǔn)備和她辦離婚手續(xù)。林秋水不出所料地捂胸口往后倒,可是在被運(yùn)去醫(yī)院后,醫(yī)生卻郁悶地嘀咕:“沒問題啊,手術(shù)很成功,所有指標(biāo)都很正常啊,怎么會暈倒呢,沒有暈倒的可能啊……”
我不得不佩服林秋水的演技。
林秋水出院的同一天,我接到了霍辰的電話:“李葫葫,你帶好身份證和戶口簿來民政局一趟?!?/p>
我奇怪地問:“你不是去接林秋水出院嗎?你跑去民政局干什么?”
“接完她出院就直接來這里辦離婚了。”他的聲音淡淡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辦好了?!?/p>
“那我去那里做什么?”
“你就不能自己動腦子想一想?”他的語氣聽起來又不大好了,“除了和你登記結(jié)婚還能做什么?”哦,原來語氣不好是因為害羞。
“不用這么趕吧?同一天多不吉利?!蔽覊阂肿坝颗炫鹊男?,盡量表現(xiàn)出一副淡定、高冷樣子。
他沉默片刻,聲音放得很低,坦誠道:“李葫葫,我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得太久了?!?/p>
我很感動:“親愛的,原來你這么愛我,連多等一天都不能……”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他否認(rèn)道,“我再不娶你,我的事務(wù)所在李總的打壓下就要倒閉了!”明明應(yīng)該是很不滿的話,我竟覺得他的聲音里含了一絲笑意,“所以,如果你不想自己嫁給一個窮光蛋就快來。”
手里捏著一本結(jié)婚證,我終于成功上位成為霍太太,以為霍辰總能光明正大地將我?guī)Щ丶伊税桑l知道他卻仍舊開車將我?guī)Щ亓嗽瓉戆B(yǎng)我的那棟豪宅。
我盤腿坐在床上,忍了一下還是沒能忍住,委屈地抱怨道:“你什么意思啊,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正室了,你就不能將我?guī)Щ啬慵遥俊?/p>
他坐在床沿松著襯衫袖扣,回頭看我:“這里就是我家。我名下的房產(chǎn)是有幾處,但是我真正住的只有這里?!?/p>
我懷疑地喃喃道:“不對啊,你平時不在這里的時候你睡哪里?林秋水住哪里?”
“不在這里的時候,我不是在事務(wù)所辦案子就是在出差,林秋水在結(jié)婚之前是住在她自己家,結(jié)婚當(dāng)夜就飛去了美國?!彼麊?,“怎么?”
“沒怎么?!毙睦锶玳L出一朵棉花,柔軟地填滿了每一個縫隙。我爬過去從背后摟住他的脖子,臉頰貼著他的臉頰,“霍辰,其實(shí)你一直愛的都是我,對吧?”
他咳了兩聲:“李葫葫你不要總是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是我太太,就這樣,沒什么愛不愛的?!?/p>
“是嗎?”我從兜里掏出鐵證,“那這個是什么?”
霍辰一看臉色馬上就僵了,怎么也料不到自己偷親我會被人拍了下來。
我一邊拿著照片在他眼前晃,一邊得逞地大笑:“哈哈哈!終于讓我等到農(nóng)奴翻身的一天了!哈哈哈——!”
一個眨眼,笑得猖狂的我被人壓到了底下。
“你要怎么翻身,來,示范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