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科
1995年,一群來自北京“東村”的藝術家們,聯(lián)合創(chuàng)作了《為無名山增高一米》。在這件作品中,11個赤裸的身體孤絕地疊摞在一起,連接著背景中綿延的群山,共同呈現(xiàn)出了高度的默契和誠意。
盡管這件作品曾被賦予過各種與“現(xiàn)實政治”相關的解讀版本。但在尚未被過多的“名氣”和“利益”所負累的“自由”狀態(tài)中,貧窮的少年心氣和不對未來負責的濃厚詩意,卻讓這群緊致的肉身在“社會政治”的異眼中,保持住了此刻“純潔”的厚度。
兩年后(1997年),作為當年參與者之一的張洹,找了一群人為一片魚塘增高了些許水位。同樣是在增高,但在這次出現(xiàn)的一群身體之中,除了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照相機的張洹本人之外,其它卻都是被“雇傭”的身體。
沒有合作者的現(xiàn)場,身體之間保持著適當?shù)木嚯x,平鋪在鏡頭前的心不在焉和不知所云等等,已經(jīng)明白無誤地將身體等同于一件件“物無所值”的商品—用來遮羞的水面,卻掩不住被“陽痿”身體間的漠然與疏松—在此,我看到到的是一個目標明確的方案,藝術家在其中欲言又止地劃定著“自我身價”的政治領地,而身體只是一個個為其策略增重的實用性砝碼罷了。
又是兩年后(1999年),在《為無名山增高一米》參加威尼斯雙年展引起轟動之后,幾名參與者因為利益而發(fā)展出的版權之爭,幾乎淹沒了當年個體身體的意象美感和作品本身的溫度,甚至有參與的藝術家在自己的出版物中公開宣稱:“大多數(shù)人只是交錢脫褲子”。
當你把年輕時的熱血看成是一坨必須被擺放在足金盤子正中的大便,并直接用“金錢”和“褲子”的簡單邏輯來表現(xiàn)自己所謂的“敢說敢言”時,我看到卻是一個老道的嫖娼者慣有的陰暗視角—同樣與荷爾蒙有關,但這次噴涌而出的卻不是本真的叛逆,而是那個早已被憋死在“杜蕾斯”中的自己。
再后來,我們理所當然地看到了一群豬疊在一起的“藝術”。這群體型松垮的肉豬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向了作者本人和他當年的合作者們。之后的《為無名山增高一米》變成呂楠按下照相機快門的那一瞬間,群體的詩意抗爭也被這次沒羞沒臊的“自我撒潑”,簡化成一次政治意味濃厚的業(yè)內丑聞:一米之上的政治,終于在分崩離析、冷眼旁觀或遠離是非等不同的個體表現(xiàn)中,被催生出了片片層次分明的花瓣或窮兇極惡的嘴臉。
但是,真正擁有自己身體的藝術家卻還是會從群體走出來,并回到那個結實的自我個體之中,這點是任何與蠅頭小利相關的現(xiàn)實政治斗爭都無法摧毀的:呂楠主動放棄了《為無名山增高一米》的所謂“版權”,不愿為自己署名,卻依然在不斷的行走中,沉淀下了《被人遺忘的人》、《在路上》、《四季》等系列攝影作品;當時參與策劃的孔布淡出“藝術圈子”四處游歷;“東村”時期的行為藝術家馮衛(wèi)東在懷柔的深山中打磨著自己的木器和品性;旅居德國的段英梅還在堅持做現(xiàn)場行為,開場往往是:HELLO,I AM YINGMEI……
身體可以是政治的,但跳梁在策略和丑聞之上的身體,卻只是一張騎在墻頭被五級大風不斷強暴著的輕飄畫皮。我理解的“身體政治”,可能只是那種在經(jīng)歷過痛苦的自我斗爭后所遺留下點滴倔強與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