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月月小說》小說理論的建構

李曉麗

摘要：晚清期刊《月月小說》關于小說理論有著諸多探討。通過對小說與群治的關系、翻譯小說的利弊、傳統(tǒng)小說的優(yōu)劣等問題的討論，對于近代小說理論的發(fā)展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關鍵詞：《月月小說》小說理論

晚清時期，小說的空前繁榮導致小說理論隨之大量產(chǎn)生，創(chuàng)刊于1906年的《月月小說》就是其中的代表。《月月小說》不僅專門開辟了“論說”與“說小說”兩個欄目闡述小說理論，還以發(fā)刊詞、序跋等形式對小說的性質、創(chuàng)作方法等方面進行探討。《月月小說》在傳統(tǒng)小說理論向現(xiàn)代小說理論過渡的過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

晚清小說理論家灌輸給民眾的不再是傳統(tǒng)的忠孝節(jié)義觀念，而是希望通過小說來新民，宣傳維新或共和理想以及自由、平等思想等等。故而對小說內容提出了新的要求，并深入思考小說的地位和作用。

《月月小說》第9號“論說”欄目中《論小說與改良社會之關系》一文，天僇生分析了小說與改良社會的關系：“夫小說者，不特為改良社會演進群治之基礎，抑亦輔德育之所不迨者也。吾國民最缺乏者，公德心耳，惟小說則能使極無公德之人，而有愛國心，有合群心，有保種心，有嚴師令保所不能為力”，“今日誠欲救國，不可不自小說始，不可不自改良小說始”。顯然，這與梁啟超關于小說群治的觀點一脈相承。

吳趼人在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月月小說·序》，批駁國人“隨聲附和”的狀況，并將因梁啟超“小說與群治”說而導致新著新譯的小說“幾于汗萬牛充萬棟”的現(xiàn)象作了較為客觀的分析。他認為只有“認定其宗旨而附和之，以求公眾之利益者”才可以真正“佐群治之進化”；反之，“詭謀一己私利而不顧其群者”只能稱為“隨聲附和而自忘其真”，于社會改良百無一益。吳趼人、天僇生等人較為客觀地分析了“新小說”的創(chuàng)作成就，并對如何選擇小說的體裁、怎樣才符合宗旨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宜厘定體裁，宜選擇事實之于國事有關者，而譯之著之”。吳趼人于小說群治之關系外，還總結出小說的特別作用，其一“足以補助記憶也”，其二“易輸入知識也”[1]。他開始重視小說的通俗性和趣味性，認為小說比起經(jīng)史更容易讓民眾理解接受。正如梁啟超所謂“僅識字之人，有不讀經(jīng)，無有不讀小說者，故六經(jīng)不能教，當以小說教之，正史不能入，當以小說入之?！盵2]吳趼人希望借助小說“以為教科之助”，“為德育之一助”。他提出小說普及文化教育的功能，不盲從于梁啟超的小說觀念，有助于近代小說理論走向多元化。

二

晚清時期，由于西方文化大量輸入中國，近代小說理論家們開始接受異域文化的洗禮。他們中許多人接受了西方進步的美學、哲學及倫理思想，逐漸了解了西方小說的表現(xiàn)技法、藝術價值，并將其納入小說批評領域。他們在“吐故”與“納新”的沖突中拓寬小說的視野，建構小說的理論世界。

在《月月小說》發(fā)刊詞上，陸紹明對翻譯小說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他山之玉，可以攻錯，則譯之不可緩者”。晚清特殊的時代環(huán)境賦予小說理論家們較為開放的學術觀念，他們樂于接受新事物，對西方文學觀念大都持肯定態(tài)度?！对略滦≌f》是一個著譯并行的期刊雜志，周桂笙、包天笑、陳冷血、覺一、天僇生等人都是譯述小說的主要力量，其作品類型多以偵探小說、哲理小說、科學小說、理想小說、虛無黨小說等為主，其大力翻譯國外小說有利于借鑒吸收其創(chuàng)作理論和方法。

《月月小說》在推薦西方小說譯本時，對譯本選擇、翻譯價值、翻譯方法等展開了具體論述。如第7號中，新廣評論由長洲陳壽彭翻譯的奇情小說《佛羅紗》，肯定其“波瀾疊起，奇偶相生，閱之殊有五光十色，目不暇接之慨”，也對其條理不甚連貫提出批評。晚清時期，因譯者無以謀生而“東剿西襲”“新著新譯”，小說中也有許多劣作；更有甚者，出現(xiàn)許多抄襲模仿的雷同之作，因為“譯書之價，倍于著述之稿”，此種現(xiàn)象令人深惡痛絕。例如：一篇名為《海底漫游記》的小說居然是“直抄橫濱新小說之科學小說《海底旅行》一書”。由于文化背景和風俗習慣不同，翻譯者常常出于主觀愿望處理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實際上，不管是譯者或是讀者都希望翻譯介紹的小說能夠切合中國傳統(tǒng)道德教育的宗旨，在翻譯時盡量向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靠攏，甚至以“述”代替“譯”。所以，譯作與原著之間的差異除了因為翻譯者的水平高低之外，還隱藏著頗為無奈的原因。如第5號中介紹《福爾摩斯再生后之探案》時，分析偵探小說初期在中國無人問津的原因就是因為翻譯不佳，“有直譯之弊，非但令人讀之，味同嚼蠟，抑且有無從索解者矣。”

盡管翻譯作品數(shù)量頗豐，當探討西方小說理論價值的時候，小說家們還是常常陷入矛盾。他們中部分人不愿意承認中西文化之間的差距，由于對中國傳統(tǒng)文學過于偏愛，強烈的民族自尊心使得他們憑空論斷西方小說的劣質，中與西、新與舊的融和沖突在晚清小說家們身上尤為明顯。俠人在《小說叢話》中認為“吾國小說之價值真過于西洋萬萬也”[3]；更有甚者，一些小說家們還拒絕使用新式標點符號，吳趼人在《中國偵探案》的“牟言”中就極力反對使用標點符號，稱其為“不可解之怪物”。他在為周桂笙所譯的《自由結婚》寫的評語中，明確表示：“余與譯者論時事，每格格不相入，蓋譯者主輸入新文明，余則主恢復舊道德也?！?/p>

近代小說理論家在進行中外小說比較時，一直處于矛盾徘徊狀態(tài)。他們一方面認為有必要借鑒西方小說的技巧和系統(tǒng)理論，然而另一方面由于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又不能很好地領會西方的文學觀念，常常是生硬地將西方小說比附于我國小說，在敘事、篇幅、布局等問題上尋找自己的長處。直至《小說林》的創(chuàng)刊，有關西方美學思想的討論才逐漸展開，徐念慈、黃摩西等人都受到西方資產(chǎn)階級美學理論的影響，開始強調小說的美學藝術特征，“則所謂小說者，殆合理想美學、感情美學，而居其最上乘者”[4]，批評當時小說創(chuàng)作中片面強調社會宣傳作用的現(xiàn)象。在西方美學理論的指導下，他們深入地對小說的思想和藝術特性進行探討，站在更高的理論層次上對小說藝術進行批評。

三

晚清小說期刊小說批評的形式豐富多彩。《新小說》從第7號開始開辟了“小說叢話”欄目，專為小說批評理論開辟空間，這種“中國前此未有之作”共刊14期；《月月小說》也仿效之設“說小說”欄目，在第3號附錄中刊登了一則廣告：“本社擬自第三期起，取新舊各種小說，逐一評質之，一紹介于閱者，命之曰說小說。海內諸君如有關于小說之言論以及小說之品評，務企不吝金玉，投之于本社當酌量列入此門。俾讀小說者藉資研究，本社幸甚，閱者幸甚”?！罢f小說”欄目主要針對傳統(tǒng)古典小說，或是一些晚清有影響的小說創(chuàng)作。

關于《水滸》《紅樓夢》《金瓶梅》等小說價值的評論是晚清論者們研討的焦點。梁氏等人雖然推崇小說，卻只是利用小說對民眾的影響力來為政治改革服務，對古典小說則采取了全盤否定的態(tài)度，以“誨盜誨淫”一概論之，把社會上腐朽丑惡的現(xiàn)象歸結于“為小說之故”。這樣的討論一直延續(xù)到《月月小說》，天僇生將《金瓶梅》視為“中國之人物，之社會，皆至污極賤，貪鄙淫穢，靡所不至其極，于是而作是書”，而《紅樓夢》則為“悲劇中的悲劇”，“至于頭緒之繁，篇幅之富，文章之美，恐尚有未迨此書者”，充分肯定了《金瓶梅》《紅樓夢》等古典小說的藝術價值。而吳趼人則對《水滸傳》《鏡花緣》《金瓶梅》幾部小說逐一評論。他不贊成將《水滸傳》列為提倡平等主義之說，而認為是“憤世之作”，“一部貪官汗吏傳之別裁也”；他將《鏡花緣》歸之于“理想小說、科學小說”，對其小說的結構藝術等倍加推崇；對于將《金瓶梅》《肉蒲團》視為淫書的傳統(tǒng)觀念進行有力地批駁，認為都是由于“不善讀書”“道德缺乏”而導致的錯誤觀念，并以偵探小說相類比，證明《金瓶梅》“其實皆懲淫之作”。吳趼人既不贊同梁啟超等人對中國古典小說全盤否定，也反對俠人等用改良主義的觀點來重新解釋古典小說。他認為評價古人的小說“應當設身處地，為前人所思”，堅持實事求是的批評原則，強調自己“雅不欲援古人之理想，以闌入今日之理想”。

晚清小說家在評說中國古典小說時，常常援引西方新思想、新理論解釋中國傳統(tǒng)小說，雖然有許多不當之處，但是也為晚清文人重新認識評價中國傳統(tǒng)小說帶來了新標準。在《月月小說》第14號刊登的天僇生《中國三大家小說論贊》中，他充分肯定了《水滸傳》的現(xiàn)實意義與藝術成就，認為施耐庵“當與柏拉圖、巴枯寧、托爾斯泰、迭蓋斯相抗衡”，又將其歸為不同種類的小說，“觀其平等級，均財產(chǎn)，則社會主義之小說也，其復仇怨，賊污吏則虛無黨之小說也；其一切組織無不完備，則政治小說也”，將施耐庵與柏拉圖、巴枯寧、托爾斯泰、迭蓋斯相提并論，將《水滸傳》視為政治小說、社會主義小說、虛無黨小說不免有點牽強附會，但這的確是晚清文人在世界框架中評價中國小說的一種新嘗試。

除了對古典小說的評論外，還有關于小說家們自己創(chuàng)作的評論，不過大多都是贊揚溢美之辭。如吳趼人提倡寫情小說，并形成一套有關寫情小說的理論，《恨海》是他的代表作。陶報癖評論吳氏的《恨?！分赜谒枷雰热萆系脑u價，慨嘆小說中主人公命運坎坷，并描繪了自己的閱讀感受，從“目炯炯注，心怦怦動”到“淚潸潸墮，而廢書長嘆，時而拍案狂呼”。《恨?！穼⑶嗄昴信膼矍楸瘹g離合置放于庚子事變的真實背景下，更容易引起讀者的共鳴，由此亦可了解寫情小說在讀者中頗受歡迎的原因。

晚清小說理論處于由古代向現(xiàn)代轉換的過渡階段，與古代文論有著割不斷的內在聯(lián)系，許多重要問題的論述表現(xiàn)出對傳統(tǒng)的吸收和繼承。但同時，它又有自己的特點，從創(chuàng)作規(guī)律、小說觀念到對中國古代小說的評價，再到中西小說的比較，都有初步的研究，涉及了小說的方方面面，體現(xiàn)著新的時代特色。晚清的小說理論家從現(xiàn)實出發(fā)，站在傳統(tǒng)的根基上，吸納西方的理論，為中國的小說理論帶入新的空氣，為文學革命運動奠定了基礎。

注釋：

[1]吳趼人：《月月小說·序》，月月小說，1906年，第1年第1號。

[2][3][4]陳平原，夏曉虹：《20世紀中國小說理論資料》第一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7頁，第92頁，第255頁。

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