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分配的習劇者
我的家世與戲劇無緣。我的父母是各自家庭中排行最小的一位,我又是父母的老兒子,屬人小輩大一族。從我記事起,除了祖母和她的兄弟,我記不得祖輩還有什么人,一切家史都是“聽說”,一個 “從前”情結(jié),以致長大后讀了芥川龍之介從歷史引發(fā)的小說,覺得很投緣。
聽說祖上是中原人后裔,晉之汾陽,豫之固始,自閩入粵,在潮開基,落籍粵東小縣城,一座所謂名鎮(zhèn),即今饒平縣城黃岡,是孫中山領(lǐng)導的潮州黃岡丁未革命的故地,我卻為它取名“海陬”,天之涯,海之湄,省尾國角。 [1]郭氏世代讀書人,到了祖父一代,家業(yè)凋零,父親棄文從商,勢頭看好,自謂家族中興,之后又復式微。
父親是個“嚴父”,不許偷懶,痛恨撒謊,嚴禁賭博。他不罵孩子,打起來卻狠,偶或好心情,去陽臺賞月,喝工夫茶,談起文史常有出人意表的見解,說到“三家分晉”,他為智伯惋惜,為豫讓叫好;說到垓下之戰(zhàn),他批評項羽至死不悟“戰(zhàn)之罪”,卻又稱頌他“不肯過江東”的貴族精神。他一介商人,雅好詩賦,鎮(zhèn)上人送了個“詩商”的綽號,他無意當詩人,隨寫隨丟,店內(nèi)工友偏有心,隨丟隨撿,到了 1957年,他因詩被打成右派,算得海陬一景。我哥哥是語文教員,也不能幸免,鎮(zhèn)上人謔稱郭氏“一門雙進士”,光宗耀祖了。
與“嚴父”相對應是“慈母”,至今每一思及,便愴然不知生趣。母親無文化、無學歷,卻有一肚子故事,夏天騎樓下納涼,女人們圍著她聽一籮籮一筐筐“聊齋”、“搜神記”。后來我讀高爾基的《童年》,讀到大文豪的外婆,便想起我的母親。母親酷愛聽戲,時常帶我去戲園子,我也興奮,卻是吃完小食品倒頭便睡。她愛戲至于癡迷,不但在騎樓下“講古”,而且身體力行,那時戲仔潦倒,夜晚演戲,白天睡戲棚,每每還要討飯,她憐惜秦香蓮,恨煞陳世美,戲仔說那是演戲,別當真,她說我曉得,可就是恨你那梟情絕義的樣子。如今回想起來,她的癡迷或許于我有潛移默化作用,我至今看戲,渾然處子,即便看自己編寫的戲,也往往不能自已,笑可開懷,哭亦嗚咽,只是顧及場合,不敢盡情恣肆罷了。
捫心自問,我之習劇,既非梨園世家,未有??朴柧殻y道無源之水、無本之末?忽焉醒悟,我與多數(shù)從業(yè)者不同,我是從唐詩宋詞元雜劇走來。中國是詩的國度,直令華夏子民自幼浸淫在詩的氛圍之中,在我學齡前二姐就逼我背誦“云淡風輕近午天”(程顥),入學后目力所及處,筆筒是“廣陵三月放輕舟”(鄭板橋),書櫥是“窗含西嶺千秋雪”(杜甫),累了去床上一躺,枕頭繡的還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蘇軾)!詩如此,詞亦然,上了中學,迷上了詞,因之報考中山大學中文系,那里有王季思、詹安泰、董每戡、商承祚、容庚,還有歷史系的陳寅恪、岑仲勉、楊榮國。上了大學,果真有幸得遇季思師,我從先生習宋詞元曲,隨先生進城看戲,尤其是在先生指導下參加車王府曲本的整理??薄.敃r一點也沒想到,古籍的整理與畢業(yè)后的戲劇創(chuàng)作會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聯(lián),端的是銅山西崩、洛鐘東應?當年的我一門心思要當季思師的研究生,聽說系黨總支認為我“出身不好”,不是“培養(yǎng)對象”,當不得研究生,只因功課尚可,直接分配晉京。待到若干年后,我才又聽說那是北京市長彭真的指示,在名牌大學里遴選優(yōu)秀畢業(yè)生充實各個劇院團的編、導、音、美,曰“摻沙子”。是耶非耶?聊存一說。
1961年9月,我們同屆同學離穗北上,途經(jīng)湘楚,驀然長江,一時間心潮澎湃,但見山接龜蛇,水分江漢,坐觀九派,目送千帆,如斯大手筆,何等大胸懷!自茲氣象次第鋪排,中原大地千村萬落,華北平原一馬平川,北國的遼遠壯闊令我震驚,我似乎獲得新生,不再較量“細微末節(jié)”,嶺南鄉(xiāng)鎮(zhèn)的河湖港汊算得什么,我滿懷豪情奔向北京。我們住在東單北極閣北京市委招待所,分配其實簡單,我先被分到北京市文化局,很快又被分到中國評劇院,工作是“編劇”(大概過了十來年,一次必須“驗明正身”的出差,評劇院政工組頭頭才在我的工作證上補填“編劇”二字)。
從喜好到癡迷
我曾對文化局管分配的領(lǐng)導說,我是廣東人,沒看過評劇,能不能到中國京劇院?那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你是共青團員嗎?我點點頭。服從分配嘛!我低下頭,不敢說話。他忽又笑著安慰我,去吧,評劇好搞。我唯唯,心里翻騰出畢業(yè)前填表時的誓言——“黨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 ”
到評劇院報到那天,跟我例行談話的是藝術(shù)處賀處長,延安平劇院出身的作曲家,為人豪爽,沒架子。他說,“早知道分配給我個小廣東,一看,不是小個子,是瘦高個,說話也沒廣東腔,倒有福建味。 ”我解釋,“潮州話屬閩南語系。 ”他好像不大理會,“所以,第一條,你要學好普通話;第二條,多看戲,我不給你創(chuàng)作任務(wù),但是你要多看戲,啥戲都看,創(chuàng)作其實沒有秘訣,多看多寫就是。 ”他知道我功課不錯,會寫詩填詞,要我選幾首“得意之作”給他看看。賀處長作風潑辣,說干就干,他已經(jīng)安排好我的工作。我去鮮魚口大眾劇場看戲(該劇場歸屬評劇院),劇場呂經(jīng)理給我留出“專座”——觀眾席右前側(cè)靠近下場門處有一個閑置的小屋。我把看戲當作上課,每天晚半晌,七路車,白塔寺到正陽門,風雨無阻。
有天,藝術(shù)處會后,老賀(他不讓我叫處長)夸我古典文學底子好,我一愣,他笑了,“忘了你的大作啦?我讓文學組二位老同志也看看。 ”果然,安老師拍著我的肩膀,“孺子可教! ”另一老姓高,文學組組長,似乎不屑于掛齒,后來有人傳話,這老女人損你呢,“北京人十三道大轍,小郭呀,有十八道! ”我一聽,臉紅了,估計韻腳有押錯了的,我得下苦功夫?qū)W北京話。也怪,此后若干年,我的習作一送到組長那里,就沒了下文,整個兒“泥牛入海無消息 ”,直到“文革”抄家,我意外發(fā)現(xiàn)破爛堆里有我的手稿,一看,是“入?!钡摹澳嗯!?,還沒溶化!我悄悄然掖走了事,看她挨批判那副慘相,我就不再計較。
我記著季思師的教導,聰明人尤其要下笨功夫。我知道,閩粵子民保存古文化也許更豐富些,但就語言——語音、詞匯、語法——而論,顯然距離現(xiàn)代漢語要遠得多,我將從事戲曲創(chuàng)作,不把普通話訓練成準母語,如何了得!我拿出一派做學問的勁頭,將七千常用字從字典上請了下來,分門別類,排列組合,我看到一個個漢字小精靈歡蹦亂跳,開心極了!我在潮州話與北京話的對比中,驚異地發(fā)現(xiàn)兩種方言的對應規(guī)律,居然如此充滿靈性。比如潮州話只有 -ang和-ing,沒有北京話的 -an和-in,而這些韻字卻有規(guī)律地分布在潮州話“十五音” [2]的“堅”、“關(guān)”、“甘”、“兼”和“斤”、“巾”、“金”等韻部里,潮州人可以從“聲”入手,也可以輔之以“形”,即從偏旁部首去辨認 -an與-ang、-in與-ing的區(qū)別。我把心得做成筆記,可惜幾次搬家弄丟了。
當然,更重要是語音訓練。我因著翹舌音、兒化、輕聲、尖團字,還有京味方音,經(jīng)常受到“京油子”友善的戲謔。直到有一天,當我得知自己睡夢中的夢囈居然是北京話的時候,我是那樣欣喜若狂,因為我的思維語言已經(jīng)京化了,我寫戲曲唱詞無須向辭書驗證。與此同時,我繼續(xù)著我的詩詞寫作,潮州話八個聲調(diào),尤其是入聲,為我提供了莫大的方便,這是可以傲視北方官話的古漢語遺存,從青春作賦到皓首窮經(jīng),我就沒有停止過韻文的努力,詩、詞、曲、賦、集句、回文、雙聲、疊韻、楹聯(lián)、詩鐘種種。某一時段,仿佛四十前后,我已經(jīng)使自己的思維語言在北京話與潮州話之間隨意地流轉(zhuǎn),我獲得了音韻的自由,并把這種自由拓向更為開闊的領(lǐng)域,諸如戲劇的句式、節(jié)奏,散文的平仄、修辭,乃至論文的詩化、散文化,我相信徐志摩的告白,他說他的文字得益于宋詞。
在語言訓練的同時,我漸漸讀懂了戲劇,而且喜歡上了戲劇,竟然開始了面對一個神奇世界的探求。
當賀處長告訴我 “多看多寫”的時候,劇院的胡院長也告訴我,“從整理改編起步容易成功”。就在我每天去大眾劇場看戲的那一年里,我參與整理了至少三部西路評劇傳統(tǒng)戲,改編了兩部以上的現(xiàn)代戲。忽然有一天,劇院通知我下鄉(xiāng)參加整風整社工作隊,劇事戛然而止,此后勞動鍛煉連著四清運動,直至文革,領(lǐng)導說思想改造是第一位。我迷于劇,忘了改造思想,把下鄉(xiāng)當作“體驗生活”,收集民間語言,積累素材。本來只是孤獨地踐行著自家的喜好,不料得遇知音。時任豐臺區(qū)四清工作分團黨委書記的老葛同志是個延安老干部,北京中醫(yī)研究院黨委書記,他是個話劇迷!他把我們幾個搞戲的編劇、導演集合一處,要我們搞出一部反映四清的話劇,他尤其器重我,點名要我執(zhí)筆,我把初稿寫了出來,劇名《今日向何方》,誰知“文革”也鬧騰起來了,老葛的話劇夢破碎了,他很快挨斗、游街、監(jiān)督勞動,失去了自由。
“文革”中,我基本上是逍遙派,只因為“出身不好”,兩邊的造反派都不敢要我,又因為是“筆桿子”,兩邊又都想利用我,我厭恨“馴服工具論”,不想當“御用文人 ”,只因危巢方壘,得罪不起造反派,便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態(tài)勢。后來是什么“大聯(lián)合”,“革命委員會好”,“抓革命,促生產(chǎn)”,要修改《向陽商店》了,我被涌上執(zhí)筆的位子。此劇修改,歷時八載,讓我事業(yè)上驟得虛名,也讓我靈魂上受盡磨難,我多么渴望創(chuàng)作自由!當此際,我所能回想的只有六十年代初看戲的美好時光,恍惚隔世,那年代有多少美妙的戲文啊!記得有次看《雙下山》,這出戲并非以唱功著稱,我卻驚嘆它的曲調(diào)是如此美妙,“此曲只應天上有”,一問才知是昆曲,我陶醉了。此后我總設(shè)法去看昆劇演出,當我看到王昆侖、王金陵父女編劇,顧鳳莉、洪雪飛、董瑤琴主演的《晴雯》,全身心為之傾倒,夜不能寐,發(fā)誓此生若無一昆曲上演,終身恥為編劇。二十年后,我以昆曲《南唐遺事》獨占鰲頭(全國評獎以滿票列頭名),主演正是馬玉森、洪雪飛、侯少奎、董瑤琴,之后我調(diào)入北昆任副院長,談起往事,大家拊掌一笑。
于我頗為獨特的人生而言,“文革”固然戕害了我的靈魂,“文革”卻也啟迪了我的思想。在寫作《向陽商店》期間,我曾被上調(diào)到北京市大批判寫作班子——“辛文彤”,轟轟烈烈干了好一陣子。在風云起伏的若干年后,我不曾規(guī)避那是一個給江青們當“吹鼓手”的御用文人班子,那時候我絕無抵觸,是那樣欣欣然,“蕩胸生層云”,有一種“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快意,我甚至對提拔我的直接領(lǐng)導老馬始終懷有感激之情,他使我擺脫了“黑五類”的尷尬,只要我不給他捅婁子、惹是非,他還在無意中提供了一個仿佛研究生班深造的機會,當時不啻沙漠苦旅中的綠洲,我從理論訓練中深入到美學的腹地,學到辯證法,也學到詭辯術(shù),我盡可能最大量借閱“禁書”,如叔本華、尼采、弗洛伊德,也在借閱時候偷偷翻讀希特勒《我的奮斗》,還有令人想入非非的《金瓶梅》。我可以憑借批判組的內(nèi)部購書證,去中國書店選購便宜的舊書。有一次偶然翻閱自家大學時候的聽課筆記,字跡是我的,內(nèi)容卻茫然莫解,我突然感到一種知識流失的恐懼,大學白讀了?這一刺激讓我決心要給自己補課,愧稱“回爐”,我忍著餓肚子淘“封資修”舊書,讀,讀恍若獨行于空谷荒林之中,舊徑依稀,新花在目,于是獲得溫故知新的樂趣。事實上,只要肯學習、會學習,知識只有文雅和野俗之分,絕無革命與反動之別。
除了讀書,批判組經(jīng)??磻蚩措娪?,有正面學習的,也有反面批判的,那些反面的更可貴,一般人看不到?。∥以陂喿x舞臺和銀幕之際,漸漸悟到其間的奧妙,諸如戲曲的寫意性、虛擬性、時空的流動性、推向極致的舞臺假定性讓我驚異又癡迷。一出《三岔口》,寫的是夜間打斗,舞臺上燈光鋪平打亮,驚險場面歷歷在目,但你相信這是夜間發(fā)生的事?!度{(diào)芭蕉扇》,孫悟空鉆進鐵扇公主的肚子里鬧騰,怎么處理?舞臺上二人各據(jù)一隅,這一位張嘴說話,那一位側(cè)耳聽聲,這一位揮動金箍棒,那一位哎喲捂肚子,和諧默契,栩栩如生。還有《梵王宮》,一對男女互生愛慕,好事者將各自目光引出線來,牽在一處,更系上扣子,仿佛情之結(jié),這般不可思議的表演逸趣橫生,如斯手法可謂至矣盡矣,無以復加矣!我之于戲劇,因偷食禁果,由喜好而領(lǐng)悟,而漸入佳境,這在當年,顯然是先走了一步半步,而這一步半步的意義非同小可,
當然,真正得趣有待“文革”后,有待一個解構(gòu)與顛覆備受推崇的年代。
漸識三昧
戲劇之精義,或曰三昧,求之一何苦,得之一何難!戲劇人有幾位敢說,“吾得之矣”?鄙人“打本子”長達半個世紀,不敢開大牙說一個“得”字,乍著膽子、抖個機靈也只能吐半個“識”字,前面還要加個“漸”,真叫“裝”!
前文所述,喜好也罷,癡迷也得,無非鋪墊,是戲劇創(chuàng)作的前期準備。自然,以我的讀寫基礎(chǔ),這個前期準備也忒長了點,五年思想改造,十年“文革”動亂,一十五年過了,“猶厭言兵”,然而,誰不是這樣過來?好在我還沒有遠離書本,遠離文字,好歹也習了幾回劇?;蛟S因此,季思師對張庚老說,“我的這個學生還算沒耽誤。 ”
“文革”后,使我在戲劇界尤其是戲曲編劇界率先獲有聲名的是兩部“大異其趣”的劇本:一是評劇《向陽商店》,一是京劇《司馬遷》。前者名噪于“文革”中后期,被好事者稱為“地方戲樣板”,后者誕生于“文革”后,時為“先鳴之鵜 ”,第一部獲獎的新編歷史劇。二者的創(chuàng)作思想幾乎大相徑庭,卻出于同一作者之手,而且相距不過二年,似乎不可思議。不管社會上如何評說,我把這兩部戲置放在同一平臺上考量,自有我的用心。其一,我完成了從“聽將令”到“聽自我”的轉(zhuǎn)換?!断蜿柹痰辍非昂蟀四辏瑲v盡靈魂的煎熬,最痛苦莫過于自己的筆得聽別人指揮,聽從社會思想,聽從官員,還聽從群眾,《向陽商店》劇甫畢,我即盼望“聽自我”的寫作狀態(tài),幸好劇壇留得一線生機,這才有了因“右派世家”而觸發(fā)的《司馬遷》,二者的轉(zhuǎn)換本來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哪里需要轉(zhuǎn)變立場、清除流毒?我內(nèi)心里本就厭煩“三突出”之類的緊箍咒!其二,我反感“十年磨一劍”的謬說。便是修改文章,也不都是越磨越好,人生幾何,能有幾個十年?曹植《七步詩》、禰衡《鸚鵡賦》、王勃《滕王閣序》,誰給他“十年”修改的功夫?殊不知才華的爆發(fā)有時直如井噴,遍域中只有八個樣板戲,豈不悶殺天下英才?其三,二劇的創(chuàng)作有成功的經(jīng)驗,有失敗的教訓,一個是舊教義的終結(jié),一個是新規(guī)范的肇始,于創(chuàng)作而言,具有同等的價值。此無他,戲劇藝術(shù)的規(guī)律存在于成功的佳作其中,也同樣存在于失敗的劣作其里,關(guān)鍵在于多思。
《向陽商店》會很快湮沒在歲月的煙塵里,《司馬遷》也不能令我滿足,我多次希望改寫,但我得不到這種幸運(郭沫若在《孔雀膽》附錄里認為“改修舊作”是一種“幸運”),不過,這兩部戲的得失讓我找到一個終生為之奮斗的目標,那就是新編歷史劇,而且是抒寫中國知識分子歷史命運的新編歷史劇。歷史劇是劇,是以歷史為題材的劇,新編則新在觀念,新在手段,即以新的觀念觀察歷史,以新的手段表現(xiàn)主題。若干年后,我讀到芥川龍之介的《“從前”》,他一句“求舞臺于往昔”令我亢奮不已,遂引為心照神交。受芥川的影響,我撰文發(fā)表我的“歷史劇宣言”:一、歷史劇不以再現(xiàn)歷史為目的,歷史劇只是表現(xiàn)作者自身設(shè)定的主題并使之作為藝術(shù)化的手段;二、歷史劇是現(xiàn)代劇,歷史劇的思維只能是現(xiàn)代思維,歷史題材只是起著被借助的作用,用以表達作者的主觀意念;三、歷史劇可以使歷史人物性格化,也可以使歷史事件寓意化,但歷史劇必需排斥功利,同狹隘的“以古為鑒”的“教化”劃清界限。 [3]
《司馬遷》以后,我的寫作勢頭更加強勁,數(shù)量也多了起來,果若井噴。中國評劇院、北京京劇院、北京風雷京劇團,還有外地劇團,都在上演我的劇本,如《成兆才》《評劇皇后》《李娃傳》《珍珠衫》《情癡》《一代賢后》《花魁》《卓文君別傳》《紅白喜事》《花街》等,其中以《評劇皇后》為最著,幾十年不停演,場次超雙百,是拙作中票房最佳者之一。報章雜志也時常發(fā)表我的文章,無論詩歌、散文、小說、文論,仿佛全面開花,事實上我是在踐行茅盾先生早年的主張——作家要有多套筆墨。我的主要精力仍在戲劇原創(chuàng)上,我不曾低看整理改編,但我著實不愿吃人嚼過的饃,我依舊老老實實當個勤奮的學生,我給自己規(guī)定了做好三件事:
第一件,繼續(xù)寫觀劇筆記。我早年養(yǎng)成一個習慣,觀劇后一定要思考這出戲有無讓我感動之處?或流淚,或開懷,或昏昏欲睡?為什么會這樣?是訴諸高尚的動機還是傳奇故事的魅力?是矛盾沖突的設(shè)置還是表現(xiàn)手段的神奇?我寫了一冊又一冊,忽然有一天,我不想寫了,我從武則天的無字碑得到啟示,盡信書不如無書,人要從無字句處讀書,我仿佛回到倉頡以前,當下的
劇壇能有幾出真正的好戲?開卷未必都有益,舞臺亦如是,何必浪費金子般的光陰,去為一出出歌功頌德的馬屁戲捧場?回歸自我吧,實踐出真知,我要用創(chuàng)作的實績向世人展示編劇獨立的品格。
第二件,繼續(xù)踐行做學問。我信奉“活到老學到老”的格言。比如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我思考過雅與俗的關(guān)系以及雅俗共賞的命題,若從絕對意義上講,雅與俗各有其內(nèi)涵與外延,既不能替代,也不能兼容,若從相對意義上講,雅與俗的概念之間又有模糊帶,模糊帶的交叉部分可以認可為“共賞”,盡管這里的雅與俗已經(jīng)不是原先絕對意義上的雅與俗了。我把這一番思考運用到戲劇創(chuàng)作之中,戲劇所蘊涵且展現(xiàn)的意旨應該新穎而深刻,是觀者須升堂且入室的探賾索隱之所在,偏雅;然則戲劇的娛樂性、普及性及市場化又決定了大多數(shù)觀者之品味,近俗。這種情形在新編歷史劇里尤其明顯。我想到戲曲里的唱詞,過雅則欺人,從俗即媚世。我靈機一動,漢文學有豐富的成語!成語是詞匯中的瑰寶,語言精警,結(jié)構(gòu)嚴謹,能使口頭生色,頓覺筆下增輝,高人雅士應心應口,升斗細民喜聞樂見,雅俗咸宜,何樂而不為?為自家編劇生涯著想,我決定編撰一部詞典,曰《韻編成語詞典》,所謂韻編,蓋因戲曲曲文乃押韻之歌詩,所需是韻字,成典必逆序,換言之以末字為詞目。嗟夫,與其臨淵羨魚,何不結(jié)網(wǎng)捕之?于是,焚膏繼晷,目不窺園,做成了至今書市上不曾見過的一部詞典,令我受益無窮,此后還會繼續(xù)做資料工作。若斯,笨功夫也!
第三件,繼續(xù)研讀古今中外戲劇理論。我的讀書似乎有序,實則無類,坦白地說,我更喜歡野讀,如同“三鳥 ”散養(yǎng)。我從野讀中得到樂趣,自然也讀到若干好書,列舉于后,以為參照系:古代的,李漁《閑情偶寄》,近、現(xiàn)代的,王國維《宋元戲曲考》、顧仲彝《編劇理論與技巧》、譚霈生《論戲劇性》,另有吳梅、齊如山、王季思、翁偶虹的戲曲散論,域外古代的,柏拉圖《對話集》、亞里士多德《詩學》,近、現(xiàn)代的,阿契爾《劇作法》、勞遜《戲劇與電影的劇作理論與技巧》、斯泰恩《現(xiàn)代戲劇的理論與實踐》,直接影響我的歷史劇創(chuàng)作的論著還有馬基雅維利《君王論》、湯恩比《歷史研究》、巴烏斯托夫斯基《金薔薇》以及歌德、萊辛、迪倫馬特、加繆的文學散論。
經(jīng)過好長一段時間的積累,我終于實現(xiàn)了理論與實踐的互動。大概 80年代中期, 1985或1986年,我寫成昆曲劇本《南唐遺事》,不久后北京劇協(xié)以京城劇壇新成果向華北五省市劇協(xié)推介,很快受到熱捧, 1986年10月北京劇協(xié)內(nèi)刊推出劇本, 12月中國劇協(xié)《劇本》月刊正式發(fā)表劇本,與此同時,北方昆曲劇院以最佳陣容排演該劇, 1987年4月在北京首都劇場首演,爾后中央電視臺傾力打造四集電視藝術(shù)片,并于1988年3月首播。與此相呼應,媒體開始關(guān)注我的戲劇理論主張,報紙報道,電視采訪。 1988年1月,《劇本》月刊全文發(fā)表我的《傳神史劇論》,從林泉掩映中“有亭翼然”,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一劇一論造就我編劇生涯的一大景觀。
我記不清先有劇還是先有論,更可能是相互滲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管夫人之捏泥人然,因為這一劇一論都不是不期而至、突兀而來。以劇而言,此前我寫作并上演的劇本有幾十部,此后亦無封筆的念頭,《南唐遺事》至極算個里程碑;以論而言,此前有求索之什、月旦之篇,此后也不會縮手停步,《傳神史劇論》大致是階段性的總結(jié)。說到我的“傳神史劇論”假說,其概念是我的原創(chuàng),我在回顧史劇歷經(jīng)演義史劇、寫真史劇(含學者史?。┑陌l(fā)展過程后,我大膽預言,史劇必將步入傳神史劇的新階段。我認為傳神有三義,曰傳歷史之神,曰傳人物之神,曰傳作者之神,我認為傳神史劇必將實現(xiàn)史劇創(chuàng)作的三種可能,即當代意識與傳統(tǒng)文化的契合成為可能,主體意識與歷史積淀的溝通成為可能,戲曲藝術(shù)的內(nèi)容與形式的同步發(fā)展和革新成為可能,我相信未來的戲劇實踐將證實我的預告不是信口雌黃的無稽之談。
一個劇作家有可能不知疲倦地一味寫作,視理論為無物,甚至向評論家叫板。這份自大,便是大才子曹植也不能例外,他在《與楊德祖書》中提出,“蓋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于淑媛;有龍淵之利,乃可以論于割斷。 ”意思是能作文者方許評文。錢鐘書引曹丕語輕輕撥正,曹丕論及(文人)“各以所長,相輕所短”,指出“善于自見”適即“暗于自見 ”或“不自見之患”,“曹植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也。曹丕 ‘自見 之論不啻匡救阿弟之偏。 ”(《管錐編》)反過來說,一個劇評家滿足于高頭講章“氣吞萬里如虎”,定教作品入我條框,既霸道,且無知,愚以為評者因不善作而無所作,因無特長而無所短,或可取得客觀之立場,然則評者果真可以不作么?評者同樣存在著因自見而自蔽的困惑。在作與評的品位上,理想的上品當是作與評能得互動者,不得已而求其次,其再次。
文學—戲劇—文學
正當我躊躇滿志的時候,惡之花悄然綻放,我來到人生的十字路口
1989年夏天過后,我被免去北方昆曲劇院副院長職務(wù)。在這當口,時任北京人藝第一副院長的于是之聽知情況,通過我們共同的朋友邀我去人藝,并說這也是曹禺院長的意見。我知道人藝歸北京市委宣傳部管,與文化局是平行單位,我更曉得人藝在我心中的份量,我當真“淚奔”了,義無反顧奔向人藝。我又一次下定決心,我走著進去,決不能躺著出來,照北京人的說法,活得像個爺們!這一年,我四十九歲,早已步入中年。
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人要挪得活,靠的是自身強大的生命力。我的生命力從哪里來?從文字里來,眼下從話劇劇本的字里行間來,文字可以讓人活得堂堂正正。在這一段特殊的時空里,有三位作家的觀念對我的影響是決定性的,倘把生命力比作蓄勢之水,他們便是打開我蓄水閘門的人。
第一位芥川龍之介。我青年時代讀過他的《河童》,因為想起家鄉(xiāng)“水鬼”的傳說而印象深刻,后來更震驚于他的《羅生門》,而從《澄江堂雜記》中我窺得他寫作的一二初衷。他向來從歷史取材,他對歷史沒有多大憧憬,無非是借用歷史,以描寫現(xiàn)代社會的“現(xiàn)實場”,他把人的善與惡、美與丑的對立、相克和并存絕對化起來,從而展現(xiàn)自己的觀念世界,達到冷眼觀照社會的目的,這很有古希臘悲劇“善惡一體”的品位。
第二位迪倫馬特。這位劇作家以其《貴婦還鄉(xiāng)》《物理學家》《天使來到巴比倫》為中國話劇人所熟知,但我似乎更喜歡他的《羅慕路斯大帝》,這部歷史劇的副標題赫然寫著——“非歷史的歷史劇”,作者的用意顯然不是希望通過戲劇再現(xiàn)歷史,而是借用歷史來闡述某種政治的、歷史的和哲學的觀點。他有很多關(guān)于創(chuàng)作的精辟見解,僅憑這句“非歷史的歷史劇”,就夠我為之經(jīng)營一輩子。
第三位加繆。他有兩部哲學隨筆讓我愛不釋手,反復詠嘆,而受惠終生,一部是《西西弗的神話》,另一部是《反抗者》。他筆下的荒誕英雄西西弗敢于面對荒誕、接受荒誕的磨礪,永遠是我奮進的榜樣;他筆下流溢的珠璣錦繡—— “人不只屬于歷史,他還在自然秩序中發(fā)現(xiàn)一種存在的理由”,“人們可能拒絕整個歷史,而又與繁星和大海的世界相協(xié)調(diào)”,[5]則開啟我心靈的窗欞,令我無愧于至今仍然握筆。
三位大師給予我的不過一鱗半爪,卻叫我受用不盡,我謔稱“東張西望”、“東拉西扯”、“東食西宿”、“東拼西湊”,結(jié)果變得不是“東西”,那倒真是我自己了。我以 90年代整整十年的時間,創(chuàng)作出中國文人系列劇,而人藝排演時間則跨越整整二十年,劇界人稱人藝的、也是郭氏的“文人三部曲”:
《李白》——寫成于 1990年,首演于 1991年;《天之驕子》——寫成于 1993年,首演于 1995年;《知己》——寫成于 1999年,首演于 2009年。
從《李白》開始、由《知己》完成的“文人系列”,是我迄今為止編劇生涯的最新最高的里程碑。我力圖表現(xiàn)的是中國知識分子的歷史命運,歌頌或者批判的是他們心理歷程的真與假、善與惡、美與丑,我相信比大海長天更為廣闊、更為豐富也更為復雜的是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我愛他們,也恨他們,他們其實是我自己,我的創(chuàng)作不可能沒有“主體意識”!《李白》寫的是知識分子徘徊于進退之間的心態(tài),《天之驕子》則是知識分子人生定位的思考,《知己》也許最直白,寫了知識分子的風骨,也寫了人性的異化。我的創(chuàng)作只為傳神,不為“顛覆”、“解構(gòu)”,只為審美,不為娛樂、搞笑。
從90年代中后期到新千年的前十年將盡,大概有十年辰光,是我人生中“被沉寂”時期。一部業(yè)已寫成的本子要等待十個年頭,我曾經(jīng)浩嘆“十年磨一劍”浪擲時光,到頭來我接受了時光的反諷,我在人藝創(chuàng)作室的“十年空白”,留下一抹奇異的浪痕,我稱之為“澀進”。
“澀進”一詞是柯文輝君的創(chuàng)造,借用書法以表達藝術(shù)乃至人生的一種狀態(tài)。在仿佛賦閑的十年里,我沒有停止過我的編劇生涯,一方面我繼續(xù)完善著我的“傳神史劇論”,向高位攀登,從深層掘進,另一方面我思考著戲劇的回歸,向文學性回歸,不是表面上門類的轉(zhuǎn)移,而是文學精神的發(fā)揚光大。此中最為明智也最有成就的生命狀態(tài)便是“澀進”。在“我”與“天、地、人”的關(guān)系上,毛澤東以“獨立寒秋”的軒昂,“還看今朝”的慷慨,留下了名篇絕唱,鄙人一介凡庸豈敢與天、地、人斗,是天斗我,地斗我,人斗我啊,我體會不到“其樂無窮”,倒品味出其苦不堪,只有等到煙云過后、塵埃落地,舌舔傷口、手撫瘢痕,才依約感到蚌病成珠、竹斑自貴,當酬昔年磨難,而流下澀進之淚。
前文說過,我從文學走來,從唐詩、宋詞、元曲走來,畢業(yè)分配時候,偶然駐足戲劇之門,被無形又無情的巨擘一推,踉蹌而入。我時常反省,我是個過客,原無夙慧,是戲劇不拒曲士,金針度人,才有我的今日,我入得門來,驚其博大,訝其精深,流轉(zhuǎn)于門戶之間,既升堂,且入室,我從戲曲而話劇,從俗曲而雅詞,然而,“十年空白”教我被動地實現(xiàn)了另一次轉(zhuǎn)換:十年里,上海排演了我的昆曲《司馬相如》、京昆合演《桃花扇》,蘇州排演了我的昆曲《西施》,江蘇排演了我的昆曲《綠牡丹》,北京排演了我的河北梆子戲《忒拜城》、《竇娥冤》,我還出版了幾部長篇小說和詩集、散文集。我趁著這一輪“舞臺的延伸”,再度嘗試話劇精神與戲曲手段的融會貫通,這一嘗試至今仍在繼續(xù)。
值得一書的是我于 80年代寫的一部小劇場話劇《原情》,20年后于河北《大舞臺》雜志發(fā)表并獲獎,受此鼓舞,我把它改成大型話劇《花蕊夫人》,任鳴導演與天津人藝合作推上了舞臺。此后不久,江蘇省京劇院院長王群建議我改成京劇,也就有了后來的、全然不同于話劇舞臺的京劇《花蕊》。面對兩個版本,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我在話劇與戲曲之間,完全做到了自由的轉(zhuǎn)換,盡管內(nèi)容大體相同,樣式卻迥異,話劇的精神滲進了戲曲的表演,戲曲的手段也能豐富話劇的敘述,我看到兩種藝術(shù)樣式的差異和矛盾,更看到它們之間的互動與互補。
盡管我耳濡目染、身體力行已經(jīng)五十年,也算戲劇行家,但我一直自我定位“過客”。李白有云,“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6]過客的“過”,應是不停頓的運動,從門外到門里是運動,在門里各場屋間流徙也是運動,我希望在運動中,一能保持“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的生命狀態(tài),保持對戲劇的恒久的新鮮感,保持一雙能夠發(fā)現(xiàn)二月花三秋樹的審美的眼睛;二能遠離門戶之見,不為陳規(guī)陋習所囿,不故步自封,不排斥異端;三能永不疲倦追求新穎的創(chuàng)造?;蛘叱鲇谝娢⒅男闹牵覐幕ㄈ镞@一題材兩種樣式的流轉(zhuǎn)中,看到中國戲劇的未來,而引領(lǐng)這未來的是戲劇的文學載體——劇本。
編劇的文學精神
在2009年人藝話劇《知己》上演前后,我以藝術(shù)形式須與思想內(nèi)容同步更新為旨歸,先后寫出兩部小劇場話劇——《男人的自白》和《小鎮(zhèn)畸人》,并先后在首都劇場上演。我曾撰文自述:“堅持現(xiàn)實主義不等于抱殘守缺,吸納現(xiàn)代派手法是聰明的借鑒。我十分推崇迪倫馬特的戲劇,真實的敘述糅雜著荒誕,滑稽的場面透露出莊嚴,輕松的臺詞蘊含著嘲諷,還有偶發(fā)的事件、即興的奇想,亦悲亦喜! ”[7]然而,所有創(chuàng)作方法上的取舍,最終讓位于文學上的思考,我以為文學應該超越批判的層面,直抵自省的境界,一如魯迅之稱道陀思妥耶夫斯基,“于罪惡的深處拷問出潔白來”
自21世紀一十年代以來,我回歸“過客”的定位,先是在門內(nèi)各場屋間自由流徙,后又在門外詩歌、散文、小說、文論各景點間自由穿越。倘說年輕時候為的練就多套筆墨,那么而今為的只是自家心中的藝術(shù),或者說為的是一種精神,一種叫做文學的精神。問題似乎回到原來的起點,卻又是螺旋式上升的新起點——文學精神是一種批判精神!文學精神是一種探索精神!文學精神是一種犧牲精神!文學精神是一種真善美精神!
文學精神其實很誠實,無暴力,無狡詐,無粗鄙,無惡俗,有點兒像杜子美作詩,若有階段性,依修煉可分為四層天梯:一曰“清詞麗句必為鄰”,二曰“語不驚人死不休”,三曰“新詩改罷自長吟”,四曰“老去詩篇渾漫與”。倘老杜在,未卜允否?
注釋:
[1]饒平縣黃岡鎮(zhèn)是廣東省最東面、毗鄰福建省的一座縣城,因為歷史與傳統(tǒng)習俗,潮汕人多稱其為“省尾國角”,此地曾于1907年爆發(fā)孫中山領(lǐng)導的潮州黃岡丁未革命,青天白日旗有史以來第一次在黃岡城頭飄揚。[2]《潮汕十五音》系潮州人張世珍編撰。考潮俗流行之十五音乃由閩邊傳入,始于戚南塘(繼光)將軍之八音,自張氏條列縷分、剖析微茫之后,潮汕人奉為圭臬,至今影響猶存。
[3]參見本人論文《“從前”情結(jié)》(《傳神——郭啟宏戲劇文論選》,中國戲劇出版社2007年版)。
[4]引自汪中《經(jīng)舊苑吊馬守真文序》。
[5]引自加繆《反抗者》。
[6]引自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
[7]參見本人論文《從“批判”到“自省” ——〈男人的自白〉的自白》(《傳神——郭啟宏戲劇文論選》,中國戲劇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