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城市的寫作”
——張承志創(chuàng)作傾向分析

⊙田旭［暨南大學文學院，廣州510000］

“背對城市的寫作”
——張承志創(chuàng)作傾向分析

⊙田旭［暨南大學文學院，廣州510000］

中國北方大陸孕育的回族作家張承志，以其幾十年堅貞不渝的求索精神踏出了一條屬于孤獨英雄的理想之路，以知識分子特有的憂患意識直刺當代文學弊病，迸發(fā)出清潔精神、道德正義、理想信仰的時代強音，成為文學界獨特鮮明的一面旗幟。其作品幾乎都隱含著一個共同的精神主題：背離城市，回歸自然，追尋失落的精神信仰和人文關懷。而這一文學精神觀照下的寫作姿態(tài)也被描述成“背對城市的寫作”或“逆城市化寫作”，這種創(chuàng)作傾向在當今城市化過程中所暴露出的文學弊病的映襯下顯得尤為可貴，引人深思。本文主要從張承志八九十年代以來創(chuàng)作的散文和小說作品入手來探索作家“背對城市的寫作”的緣由。

生活閱歷道德理想清潔精神文學信仰

一、特殊的成長經(jīng)歷

張承志生長在一個富有理想和英雄色彩的特殊年代——“文革”。在狂熱躁動的政治文化鼓動和引導下，年輕一代將“做人民的英雄”作為自己的終極理想追求和價值標準，并將自己的行為定義在“學英雄”的范疇中。張承志自認為是中國最早的最純正的紅衛(wèi)兵，這種思想和經(jīng)歷使他有著一貫的不能忘懷的驕傲心理，加之久遠的傳統(tǒng)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的滋養(yǎng)，鑄造了他鮮明獨特的性情，成就了他質(zhì)樸厚重的作品。伴隨著偉大精神領袖的號召和內(nèi)心強烈英雄主義和政治因素的驅(qū)使，作為青年知識分子的張承志義無反顧地投入到“上山下鄉(xiāng)”的政治運動中，也正是這次“知青”經(jīng)歷使他有了脫胎換骨的質(zhì)變。

在作者以往的成長經(jīng)歷和生活閱歷中，草原或許有著比其他任何經(jīng)歷更深遠持久的影響。對草原養(yǎng)育之恩的無限感激使“草原義子”成為了張承志最樂于表述和自豪的稱謂?！安菰俏胰课膶W生涯的誘因和溫床。甚至該說,草原是養(yǎng)育了我一切特征的一種母親?！薄拔矣惺愕馁Y格說我是蒙古草原的義子……”①對草原的描寫語言更是傾注了作家最高純度的真摯情感?！爱斘野焉盥裨诓輩怖锏念^抬起來凝望著藍空，聆聽著云層和草梢上掠過的那低啞歌句……就是它，世世代代地給我們的祖先和我們以銘心的感受，卻永遠不讓我們有徹底體味它的可能。”②

因此，根深蒂固的英雄思想和深入草原農(nóng)村的“知青”經(jīng)歷使得作家心中對草原、鄉(xiāng)村、親人產(chǎn)生了無比的眷戀與不舍。而在面對喧嘩躁動的城市時，作家潛意識里把自己定義成為無法融入城市的“外人”，是游離于城市邊緣的“無馬的騎士”“都市的牧人”。牧民向城市人的身份轉(zhuǎn)變給作家思想和生活帶來極大的不適和煩躁，進而對城市衍生了極大的厭倦，并對故鄉(xiāng)草原產(chǎn)生出無限的懷念。另外，把城市等同于現(xiàn)代文明，鄉(xiāng)村比作是落后野蠻的普遍觀念使信奉鄉(xiāng)村文明的張承志更加厭惡城市這一“文明部落”，這種厭惡情緒在創(chuàng)作構思中被作家不自覺地滲入了作品的字里行間，而這種情感傾向在習慣不避諱好惡、直抒胸臆的張承志作品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

二、城市化的弊病與道德理想主義的堅守

一部《廢都》將上世紀90年代知識分子的荒唐、無奈、墮落、尷尬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寫出了知識分子在物質(zhì)化世俗中的生存和在文化夾縫中的掙扎以及在雙重折磨中的身心疲憊。看似繁華的都市背后是知識分子的墮落頹廢，那么知識分子該到哪里去尋找安身立命的場所，他們的精神家園又在何處？此時，張承志、張煒、史鐵生、韓少功等人無一例外地走出了繁華的都市，走向了一條通往自然野地的寂寞的荒蕪英雄路。這一部分作家有著相同的道德立場、思想傾向和價值追求：“對污濁的世俗社會的抵抗，對功利的商業(yè)行為的拒絕，對缺失的精神信仰的維護，對失落的人文精神的挽救?！雹?/p>

“中國人面臨著整體性的終極關懷的失落和極為深刻的意義危機。泣血的沉痛驅(qū)使一些作家以堂吉訶德式的悲壯走入歷史的腹地和純凈的田園，尋找反抗物化命運的精神資源，這類寫作的杰出代表是張承志和張煒。”④這種深沉的危機感源于張承志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良知與使命，也源于他自始至終的英雄情懷和道德理想精神。他始終堅持以道德理想主義來抨擊當代文人的墮落與媚俗，在言辭激烈的話語里始終洋溢著理想主義者真理在握的英雄式的自信與豪情。他苦苦吶喊，想讓文人清醒地意識到在商品經(jīng)濟中自己作為社會良知所要扮演的角色?！白顬殛P鍵的是，作家批判城市文明的文化依據(jù)是鄉(xiāng)村文明。作家魂牽夢繞的是血緣與地域共同體社會所具有的美德，那種質(zhì)樸的溫馨與親密讓他們流連忘返?！薄耙詮埑兄緸榇淼男欧畹赖吕硐胫髁x立場的作家，多把城市先驗地視為‘欲望’‘墮落’的象征?！雹輰Χ际袕娏业呐懦馇榫w，使作家先入為主地對都市做出單一的道德判斷，都市現(xiàn)象也就成了作家道德抨擊的附著物，缺少對活生生的都市形象的感性觸摸與理性分析。

道德理想主義便是張承志抵抗污濁的世俗社會，拒絕功利的商業(yè)行為，維護缺失的精神信仰，挽救失落的人文精神的最高的文學信仰和精神教義。堅守道德理想主義的作家用帶有鄉(xiāng)土文明標準的視角來透視都市文明，視野里一面是對城市人文喪失弊端的無限放大，另一面是對鄉(xiāng)土中國淳樸自然的極端認同，這種先入為主的文化認同，導致作家主觀性地對兩種文明做或許有違客觀的價值判斷。這也是張承志堅持“背對城市寫作”的另一個誘因。

三、浮躁的文風與清潔的精神

張承志一貫主張用純凈質(zhì)樸的語言抒寫心中那不加掩飾的喜怒哀樂，希望通過對理想信念的不懈追求達到“洗心革面”的靈魂洗禮和自我救贖。在他看來，知識分子不一定都是道德意義上的圣者，但都有向道德完善方面發(fā)展的趨勢，并且在求知的過程中，把追求真理與自我人格道德的完善結合起來，去偽求真、棄惡存善。張承志在《荒蕪英雄路》的《后記》中這樣表述：“大浪淘沙，文學小路上擁擠的‘偽’突然溜了個干凈。這真值得慶祝，由于‘偽’作家和‘偽’作品的干擾，人們浪費了多少精力吶今天，真誠而正義的文學陷入了孤獨冷清，這是最最好的事情?！雹?/p>

“對世俗社會不斷升騰的欲望批判，張承志等人在共同的立場下又有著可以想象的位差，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在他們的眼中，只有與反抗的對象保持絕對的距離，潔身洗心才有可能實現(xiàn)。寂寞與孤獨對他們而言是財富而不是拖累，也是他們身份得以確立的標志。”⑦與人文精神疲憊、道德衰退的當今社會相比，張承志極其向往傳統(tǒng)士大夫精神的中國古代社會。在張承志看來，古代文人的信念操守正是當代文人學習的標準范式，也是他主張的清潔精神的價值指向。也正是古今對比，才更加堅定了他清潔思想、祛除精神垃圾、保持靈魂潔凈的文學信念和創(chuàng)作傾向。1994年中國新聞社記者邵燕君在《法制與新聞》第4期上發(fā)表了題為《“精神圣徒”張承志抨擊文壇墮落》的采訪筆錄，在這篇訪談錄中作者引述了張承志對當前文壇和知識界的尖銳批評和對“清潔精神”的文學主張：“現(xiàn)在的知識分子太臟了，甚至以清潔為可恥，以骯臟為光榮，以庸俗為時髦，‘潔’這個字只有在公共廁所、垃圾站才能見到，然而在古代中國，它卻是關于一個人該怎么活著的重要概念。”⑧這篇訪談錄隨后被全國二十余家報刊轉(zhuǎn)載、引用，在20世紀90年代產(chǎn)生了相當大的反響，甚至有人認為張承志的存在已經(jīng)成為了世紀末的一種重要的文學現(xiàn)象。

然而，帶有浪漫主義理想色彩的“清潔精神”卻沒有得到世人的普遍認同和推崇，而是受到空前的誤解和嚴重的人格誹謗。但張承志卻以一貫堅韌執(zhí)著甚至有些執(zhí)拗的精神，奮戰(zhàn)在找尋理想信仰的荒蕪英雄路上，遠離都市，遠離親人，獨自流浪，在流浪中找尋心靈的棲息地?；蛟S只有經(jīng)歷過流血犧牲懂得了信仰神圣的母族——回族以及強調(diào)終極關懷奉獻堅忍的宗教——哲合忍耶教才能包容并理解支持他博愛深邃的思想主張。在張承志看來，被商品化日益浸染的都市文學背離了精神潔凈的價值取向，導致文學創(chuàng)作偏離道德審美、人文提倡這一思想主題，作家道德理想信仰日益缺失，作品內(nèi)容膚淺庸俗，文化環(huán)境日益功利浮躁。這或許又是一個能解釋他“背對城市寫作”的因素。

四、結語

張承志有著一種獨立不羈，莊嚴深邃，冷峻熱烈的審美品格。他以一種獨白的方式表達著他的精神哲學，以一種自信堅定的姿態(tài)捍衛(wèi)著一種神圣價值觀，以一種融合詩歌、音樂、繪畫、歷史和哲學的復雜形態(tài)創(chuàng)造著屬于時代的美文。他以極具啟發(fā)性和感染力的質(zhì)樸語言和獨特思想，顯示出具有中國當代文學特色的獨創(chuàng)性魅力。特殊的成長經(jīng)歷和生活閱歷使張承志有了質(zhì)樸自然、安貧樂道的生活態(tài)度和追求純正真摯的文學理想；道德理想主義的堅守和清潔精神的執(zhí)著更使他對保持思想清潔、靈魂純凈有了更深層的精神動力。厭惡都市的浮躁與虛假、污濁與墮落，向往野地的自由和真實、暢快和潔凈，促使張承志形成了“背離城市寫作”的文學創(chuàng)作傾向，或許只有無束縛、任自由的野地自然才能使作家暢游心靈、放逐思想、釋放情感，追尋那失落的精神信仰和人文關懷。

①⑥張承志：《荒蕪英雄路》，上海知識出版社1994年版，序言，第258頁。

②張承志：《黑駿馬》，重慶出版社2008年版，第5頁。

③⑦李剛：《20世紀90年代散文的清潔精神與知識分子自我認同的重構》，《文藝評論》2011年第5期。

④⑤黃發(fā)有：《文學季風——中國當代文學觀察》，山東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19頁，第121頁。

⑧邵燕君：《“精神圣徒”張承志抨擊文壇墮落》，《法制與新聞》1994年第4期。

作者：田旭，暨南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學批評與文藝傳播。

編輯：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