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玉梅 (河西學院 外國語學院 甘肅張掖 734000)
創(chuàng)傷女性之覺醒
——也談王周生之《性別:女》
郝玉梅 (河西學院 外國語學院 甘肅張掖 734000)
上海知名女作家王周生在其代表作《性別:女》中通過構建蘇家六姐妹不同命運,詮釋了各種歷盡心理及生理創(chuàng)傷的女性形象,反映了在迫害和摧殘下的女性意識之覺醒。
《性別:女》;創(chuàng)傷;男權文化;恐懼;女性主義
有論者對上海知名女作家王周生的作品作出這樣的評論:“活動在她作品中的人物都不是超塵拔俗的圣人,他們各自陷于困惑與煩惱的漩流中,經受著常人所能有的種種痛苦與不幸”1,縱觀其長篇小說《陪讀夫人》及《性別:女》,王周生所描述的這些痛苦與不幸的人都是女性,她認為“女人,這個字眼蘊含著悲劇的味道,誰都能講出一串發(fā)生在周圍的不幸女人的故事”。因而在其女性主義作品《性別:女》中,她通過蘇家六女兒蘇鎂在填寫離婚登記表,性別一欄引起的她對自己人生的思索與回憶開始,展開了對蘇家七姐妹(三女兒銅子夭折)不同的命運及人生經歷描寫,呈現了各種飽受心理與生理創(chuàng)傷的女性。
蘇鎂生活在一個父權制的家庭。她父親原是鎮(zhèn)上小學校的老師,后來參軍,抗戰(zhàn)后成了國民黨軍官,他與指腹為婚的妻子一共生了七個女兒。沿襲著中國歷來由父親起名這一傳統(tǒng),他給自己的女兒們按金屬順序起名,即金、銀、銅、鐵、錫、鎂、鉛,即使在錫子出生后,她母親曾寫信請求父親改掉這晦氣的名字,但他都不肯。在六個女兒眼里,她們父親是“嚴肅”“專制”的父親,是“世界上最自私的父親,最強權的父親,最沒人性的家長”(368)在家里她們“幾乎沒有自由,輕手輕腳,不能高聲音、喧鬧,更不能引吭高歌”(75);她們家的“規(guī)矩像鐵一樣,誰要是違反規(guī)矩,輕則挨罵,重則關禁閉”,而禁閉室則是她們家的廁所(136)。父女之間也很少交流,除了偶爾問她們幾句極為簡單的話,她們也是“唯唯諾諾極為簡潔地加以回答”(85)。生活在這種父權制的家庭里,她們被剝奪了發(fā)言與反抗的權利,女性的自我受到了極端的壓制。
然而蘇家七位女性生活在女性意識覺醒的年代里,正如里奇所言,生活在這樣的年代“是件令人振奮的事情,它可以使人困惑不解、迷失方向、無所縈懷。這種死亡或沉睡意識的逐漸覺醒已經影響了上百萬婦女的生活,甚至包括那些對這一現象一無所知的婦女”2。蘇母是典型的舊社會女性,她與蘇父之間的婚姻在女兒蘇鎂看來是“一個敬畏一個需要,組成一對夫妻,生下一群女兒,不知道什么叫,別別扭扭,廝守了一輩子”,然而她卻完全了解對蘇父來說“一輩子只是一個工具,生殖工具,其他什么也不是”(50);正如她質問快離世的蘇父,“這輩子,我算什么,連保姆都是不如,你說了算,你做了算”(386)。蘇母親眼目睹姐姐在生孩子時難產,又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小姑子一個接一個的生了15個孩子,她就有了宿命的想法。她“好不容易熬到解放,熬到翻身”(59),想要享受新中國婦女解放的喜悅。雖然她生活在男性的統(tǒng)治中,但是她開始試圖了解并認識自己作為個體的存在,于是在生完鎂子后,她拒絕當光榮母親,想自己做主打掉已在腹中的千子,因為在她看來如果“讓孩子絆著手腳,怎么才能算真正的翻身解放?”然而這一計劃并沒能如愿,沒有丈夫的同意,她不能流產。她想盡辦法來“謀殺”自己的孩子,用自己的行動“向一個男權社會發(fā)出強烈抗議”(71),但是她卻無法擺脫做為母親的角色,在孩子們的苦求下她生下了千子。
蘇家大姐金子20歲不到當上縣團委副書記,是蘇家向其父親的權威發(fā)起挑戰(zhàn)的第一個姑娘,她沒有向專橫的父親請示、批準,就帶對象回家,在沒有他的同意下就擅自結婚。然而叛逆的金子其命運卻是悲慘的,雖領了結婚證但沒有舉行儀式的她在與丈夫發(fā)生關系時被送往醫(yī)院,因而飽受難堪和委屈;甚至有人以組織名義威脅她,要她承認是被迫發(fā)生關系,并企圖拆散他們的婚姻。雖然她深知自己并沒有做錯,但為了解救受難的丈夫,她自殺身亡。正如蘇家小妹千子所言:“如果說金子一開始的行為是叛逆的,那么她的死,是對愚昧的屈服,對權利的屈服,對封建觀念的屈服!殺害金子的是什么?是你們這種錯誤的性觀念”(290)。生活在這樣一個婚前性行為不被人接受的時代,金子的悲劇是不可避免的。
蘇家二姐銀子是蘇父最為放心的女兒,她“聰明能干脾氣溫和”。但學醫(yī)的銀子目睹了姐姐金子的悲劇后,她被“嚇怕了”,固執(zhí)地守著獨身生活,死也不肯戀愛結婚。在從醫(yī)的過程中,她了解了未婚先孕的女性的痛苦。她開始專門從事處女膜修復工作,被千子認為是愚蠢的行為,然而銀了則認為經過修補后的女性感到自信,感到安全,在心理上變得堅強起來?!皩D女來說,這種試圖了解自己的做法,不單單是為了尋找個性,它是我們拒絕在男性統(tǒng)治的社會里自我毀滅的一部分”(里奇,124)。
另外一個“吃了豹子膽”敢與蘇父抗爭的人是鐵子,在沒有與父親商量就私自當兵,決定去新疆當兵。然而這個一心想為“為新疆的勞苦大眾奮斗終身”的鐵子,卻是蘇家又一個時代的犧牲品。到了新疆以后,她所要面對的革命任務是談戀愛,在組織的安排下,她嫁給了比父親大一歲的營長,并獨自承受生育的痛苦和“革命化的月子”。雖然滿足男人性欲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愚昧可怕的,但是作為一代肯為國家犧牲的像鐵子一樣的女性,她們覺得“一個人不能總是想自己,想自己的權利,想自己應該得到什么,一個人總得付出,總得為社會作出點犧牲才是!”(412),而做為一個女性,這種犧牲就是將婚姻當作一件物品,祭獻給男人,尤其是貢獻給卓越的男人。
金子和鐵子的悲劇是由蘇父間接造成的,如果他同意金子的婚姻,金子就不會不舉行婚禮;如果他告訴鐵子招募女兵的實情,鐵子就不會去參軍;那么他對錫子戀愛的管制卻是錫子一生的傷痛。做為革命軍人的蘇父響應毛主席的反修防修的號召,認人封建時代文人所寫《紅樓夢》會讓女兒們“中毒”,將錫子借來的書丟出去,甚至用腳踩踏。而蘇父不僅踐踏了錫子女性自尊,抹殺她的青春幻想,而且直接扼殺了她的愛情。錫子與父親通訊員小梁的愛情被發(fā)現后,蘇父大動肝火,打了她一個耳光,還當著她的面燒了小梁給她的情書,這一切都給錫子留下了重創(chuàng)。自此,錫子不再叫蘇父爸爸,更做出了“不可思議”的事;錫子貼出了一張揭露父親的大字報,揭發(fā)父親封建思想軍閥殘余歧視婦女,使蘇父被隔離審查員。錫子這一舉動是對蘇父最直接最犀利的挑戰(zhàn),為逃避蘇父,錫子去了北大荒。然而悲劇卻在繼續(xù)上演,錫子不再相信愛情,受蘇父的影響,她認為愛情就是“小資產階級的情調”,“革命者不應該戀愛”,所以她將叢林寫給她的情書上交,從而導致叢林工作上的疏忽而壓死他人;叢林被囚,錫子嫁人,從此錫子的生活里不再有陽光;她刻薄,脾氣怪,成了一個“人格裂變”的人。
正如小說中大盧在安慰鎂子時所說,“人像樹一樣,小時候受過的傷,也會卷入心理形成某種情結,這些情結像樹木年輪中的疤痕,會影響我們一輩子,妨礙我們正常的生活”(258),母親與四個姐姐的生活及愛情經歷給年幼的鎂子帶來的影響是無庸置疑的。年幼的鎂子經歷了猴子強奸人、被毛干事猥褻、錫子被“鼻涕”弄臟褲子這一系列的事情,對性一玩知的鎂子問起母親卻沒得到她正確的答案或引導,至此母親的一巴掌、訓斥和責罵,讓鎂子成了一個厭惡婚姻的女性,即使在與大盧結婚后她對性“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一想到這件事就惡心”(121),與丈夫的親密上她有種“被侮辱的感覺”(112)。在生孩子時她甚至想到了離婚,是因為她想到了她大姨。鎂子在8歲時就聽母親講了大姨生孩子的慘劇,“她和錫子聽得毛骨悚然,晚上抱在一起久久睡不著”(28);這種兒時的陰影讓她在生孩子時覺得她“看見了那只白胖胖的小腳丫…聞到那肉團的腐臭味”(43)。而后來她與大盧真正離婚的原因則是夫妻之間為“性別”二字的爭論,更為大盧對她們家“7個女的多半不正?!钡脑u論和對她性冷淡的指控以及最后的性暴力。
鎂子的心結是由妹妹千子給疏解的。千子出生艱難,是在姐姐們的哀求下才出生的。重男輕女的蘇父執(zhí)意要生一個兒子,即使42歲的蘇母在生了6個女兒之后,蘇父還是要她做個“光榮媽媽”,也就有了七女兒鉛子。對于這個最小的女兒蘇父“幾乎從來不抱她,甚至于很少正眼看她一下”(94)。而蘇家姐妹中與父權制家庭抗爭最徹底的也是小妹千子,她一直不滿自己的原名鉛子,雖父親不同意其改名,但是她卻偷拿了戶口本,擅自改了名字,“為了體現男女平等”,索性連姓也不要了,“我廢姓,只是為了說明我就是我,我是一個叫千子的人,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走我自己想走的路,誰也別想妨礙我!”(261)。千子是個典型的女權主義者。她認識到“金子的事純屬偶然,卻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如果說金子一開始的行為是叛逆的,那么她的死,是對愚昧的屈服,對權勢的屈服,對封建觀念的屈服!殺害金子的是什么?是你們這種錯誤的性觀念,琮有那骯臟的狗屁政治!”(290)。她駁斥銀子的處女膜論,認為處女膜的修補是“迎合男人的虛榮和愚昧,這是變相殘害婦女”(395)。她質疑鎂子盡管她有了孩子,她并不了解自己,不了解性,更不以像談論吃飯那樣談論性;她認為對女性來說“性欲和性愛,懷孕和生孩子,就像饑餓一樣,是自然賦予我們的權利,沒有人能使我們對性和性有關的事感到羞恥!”(291)。她讓鎂子意識到性是造物主賜給的美好,將愛和性分離是對自然的背叛,讓鎂子從觀念上跨出了一大步。
然而,千子雖然質疑了社會性別模式為男女兩性規(guī)范的許多不平等垢細枝末節(jié),如是她強調“女同志能做到,男同志也能做到”而不是“男同志能做到的,女同志也能做到;”(47);她拒絕在乘電梯時遵循“女士優(yōu)先”的原則;她認為“娘娘腔是歧視婦女的說法,男人瞧不起女人,才造出這種詞來(330);她堅信男孩子也能穿女孩子的衣服。但是她卻無法走出以男權為中心的生活模式,她無法“用婦女學理論分析自己,分析她和戴維之間是否平等,分析她家的各種運作是否合理,分析千子的理論和實踐之間是否存在矛盾”(355);她更無法用女性主義的觀點來解釋像鐵子的女性奉獻精神;她更無法擺脫女人可以沒有丈夫但孩子不能沒有爸爸的觀點;她也沒能走出她狹隘的女權主義觀點。
有讀者認為《性別:女》因“缺少文學加工的素材或者傳說遮蓋,作品的悲劇意義因此被減損”,從文學作品的文學性來說這一評論是中肯的,然而我們也不應抹殺這部小說的時代意義。在這部小說中,王周生構建了蘇家七個女人不同遭遇構建了中國女性在男權制社會中的各種不幸:少女所面對的性猥褻,沒有正確引導的性壓抑,不被人理解的婚內強奸,以及特殊時代造就的女性女性奉獻精神,她也介紹了在面對創(chuàng)傷時,女性應積極面對,談話治療、通過書寫以見證創(chuàng)傷這些方法都是可行的,她更是公開的呈現作為一個女性意識覺醒了的中國女性在面對性和性別問題中所遇到的困惑,無疑這部小說是一部理性的女性主義作品。
注釋:
1.王宏圖.歡笑背后的裂縫—試論王周生的作品社會科學,1999(9): 74-78.
2.[美]艾德里安娜?里奇.當我們徹底覺醒的時候:回顧工作,張京媛編:《當代女性主義文學評論》[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124-125
3.王周生.《性別:女》[M].上海文藝出版社,2002.
郝玉梅,女,碩士,甘肅河西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美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