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志奇,1968年畢業(yè)于廣西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曾在《南寧晚報》社、廣西接力出版社工作,南寧市第五、第六屆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廣西散文研究會副會長。系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西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廣西女性書畫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有散文集《夢魂的旋流》 《獨坐書齋》及論著《新聞寫作與散文》等。曾獲廣西首屆“銅鼓獎”優(yōu)秀編輯獎、廣西第三屆“銅鼓獎”創(chuàng)作獎、南寧市首屆“五象工程文藝獎”。南寧市首屆“德藝雙馨”文藝家。
過去我在中學(xué)時讀過秦似的《詠古蓮》,印象比較深,很佩服他的才華,也為廣西有這樣的一位文學(xué)大家而感到自豪。他當時寫了兩首詩,一首是《詠古蓮》,寫的是報紙登載我國某地發(fā)現(xiàn)深藏于地下兩千年前的古代蓮子,發(fā)掘出來后植入泥土中,居然可以發(fā)芽成長。秦似有感于古蓮生命力的強大而作。另一首是《吊屈原》,詩中既哀悼屈原的才氣橫溢和生不逢時,又歌頌了今天新社會的幸福生活,兩首詩當時都產(chǎn)生了很好的影響。可是不久,秦似的上述作品受到了嚴厲的批判,說他“自比屈原”,“借古諷今,發(fā)泄他對新社會的不滿,向黨猖狂進攻”。后來,秦似被認為是文藝界“資產(chǎn)階級的代表人物”,凡是廣西文藝界的批判運動,秦似被批必然首當其沖。
秦似早在抗日戰(zhàn)爭時,在桂林從事進步文藝活動,任《野草》月刊主編。后任香港《文匯報》副刊編輯。新中國成立后,歷任廣西省戲曲改革委員會主任、廣西省文聯(lián)副主席、廣西省文化局副局長、中國語言學(xué)會理事。是中國文聯(lián)委員、廣西語文學(xué)會會長?!拔母铩鼻叭螐V西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副主任,后來調(diào)廣西大學(xué)中文系任主任,并擔(dān)任廣西政協(xié)副主席直至病逝。他父親王力是我國著名的語言學(xué)家,我也很喜歡其代表作之一的《漢語詩律學(xué)》,在“文革”停課時經(jīng)常反復(fù)閱讀。
我在廣西師大中文系就讀時與秦老沒有什么接觸,真正與秦老認識是在改革開放之后。1980年,我調(diào)回南寧市,在南寧晚報社擔(dān)任文藝副刊編輯工作,經(jīng)常與一些作家名流接觸,于是有機會認識了秦似先生。一次,我想約他寫稿,但又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yīng),于是親自到他家里去找他面談。因為是和名人打交道,又聽說他這個人有點架子,于是我便煞費苦心地想了許多見面時應(yīng)該講的客氣話,想著如何小心翼翼地應(yīng)對他。豈知見了面之后,沒說上兩句話,他便三下五除二直截了當?shù)卣f:
“我明白你的來意了,說吧,要我寫什么樣的稿?!?/p>
我沒想到他那么快人快語,一下子單刀直入,不用我開口就答應(yīng)給我們寫稿。于是我大喜過望,馬上說:“我們想請你給我們寫一組專欄的連載稿,是針砭時弊,發(fā)人深省的,好嗎?”
“好!過兩天你來拿稿吧!”他停了一下,又說,“不,我女兒上班離你那兒近,我叫她送給你就行了。”
?。≌鏇]想到,不用費口舌,這次組稿就那么輕松地完成任務(wù)了。
第二天,我才上班,沒想到秦似的女兒小陳就把稿子送過來了。一行題目先跳入眼簾——《未是小康居隨筆》。當時的社會流行“進入小康”的提法,這“未是小康居”便有著濃濃的雜文味道了,意思是自己還未能進入小康,便會有許多不是小康的話題。果然,秦老后來不但每天按時給我們送稿,而且稿子總是切中時弊的話題,讀者很喜歡看。文章一直寫了30多篇,刊登后在文壇和社會上引發(fā)了較大的反響,給當時我們的晚報增色不少。
1984年,“西南劇展四十周年紀念會”在桂林召開,許多當年在抗戰(zhàn)時期到過桂林的文藝界名人都匯聚桂林,回憶當年在桂林文化城的歲月。記得當時參會的有許多名人:歐陽山尊、金素秋、白淑湘、于是之、田海男夫婦、尹羲……我已記不得那么多了,而秦老自然是其中之一。在桂林“西南劇展四十周年紀念會”中,我見到了不少當時文藝界名流,了解到他們的一些情況。也是在那時,這些與會的藝術(shù)界名流也談起過去在桂林的秦似,使我比較了解了秦老在桂林主編《野草》月刊的過去。我在會中的空隙也曾去探訪過他,但來找他的昔日朋友太多了,我便知趣地讓開了。在會中他還有點小插曲:由于他上了點年紀,嗜睡,在開會時總?cè)滩蛔∫蝾?。每每在發(fā)言者侃侃而談之際,一不小心就會聽到一陣酣聲傳來,那我們不用看就知道是秦教授正在入夢鄉(xiāng)了。于是這件趣事成為我們在會議中的笑談,但卻并不影響我們對他的崇敬之心。
秦似在過去一直被批判,基本上沒有過上好日子。改革開放以后,他調(diào)到廣西大學(xué)中文系任系主任,還擔(dān)任了廣西政協(xié)副主席,好日子剛開始,卻不幸患上了癌癥,在他父親王力病故后不久,即溘然長逝。
1986年,秦老病重住院。7月9日,我到醫(yī)院看他時,他已不能言語,只朝我看了看,搖搖手表示致意。誰知第二天,便接到他去世的消息,心里感到很難受。他才華橫溢,一世英名,卻多是在被批判、被迫害中度過,中國知識分子的下場,像他這樣遭遇的也的確不少!
秦似先生不論是作為作家,或詩人,或教師,他都是一個非常值得我們欽佩、敬重的人物,永遠值得我們景仰和紀念。
與粵劇導(dǎo)演陳酉名的忘年交
與廣東粵劇院陳酉名導(dǎo)演的相識有點戲劇性。想當年我剛剛10歲的時候,因為對粵劇有著濃厚的興趣,曾經(jīng)和姐姐一起到來南寧演出的廣東粵劇團去報考,想將來成為一名粵劇演員。來考我們的人是廣東粵劇團的導(dǎo)演陳酉名。結(jié)果是姐姐考上了,我卻因為年齡太小而沒被錄取。后來姐姐也因為父親極力反對而沒有去成廣東粵劇團,于是我們之間就沒什么聯(lián)系了,只是姐姐還和他通了一段時間的信,直到她上大學(xué),于是姐姐常提起他。
想不到20多年后的1981年,廣東粵劇院(前身是廣東粵劇團)組團到南寧演出,我當時是《南寧晚報》的文藝副刊部編輯,正好到劇院來采訪演女主角的廣東粵劇院演員曹秀琴。采訪完畢,曹秀琴送我出來,正好碰上陳導(dǎo)演夫婦迎面走來。于是曹秀琴介紹說,這是我們的陳導(dǎo)演。當時我一聽說是“陳導(dǎo)演”,就意識到:“一定是他!”
于是我很堅信,馬上對他說:“您是陳酉名導(dǎo)演吧?”
他見我是個異地的陌生人竟叫出他的名字,感到很奇怪:“你怎么認識我?”
我笑了:“陳導(dǎo)演,您還記得馮志珩兩姐妹嗎?”我提起姐姐的名字,因為我知道姐姐當年雖然沒去成廣東粵劇團,卻和陳酉名導(dǎo)演通信了好些年,他一定會記得姐姐的。
果然他馬上就想起來了:“哦,馮志珩,當然記得!你是……”
“我是妹妹馮志琪呀!”
“呵呵,對了,是那兩姐妹!你是妹妹啊?我想起了,你那時才那么點高呢!是嗎?”他作了個手勢,“是了,我當年沒有收留你,你一定對我很有意見吧?”說完,我們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意外的相逢,我們都格外高興。我趁劇團還在南寧逗留幾天的時間,把在廣西農(nóng)學(xué)院工作的姐姐找來,與陳導(dǎo)演夫婦相聚。故人一見,分外親熱,談起當年,話題不少,感慨萬千。
陳導(dǎo)演說:“幸虧當年你們沒來粵劇團來,不然,哪怕你們成名,后來就是挨批斗的對象,白白浪費青春;如果不成名,跑一輩子龍?zhí)滓矝]什么意思。可如今你們兩姐妹都上了大學(xué),參加了工作,都是知識分子了,那多好呀!”是的,想起來,我們也的確慶幸當年沒去成廣東粵劇團,不然的話,就像陳導(dǎo)演所說的那樣,結(jié)局就很慘的了!
記得我當年曾經(jīng)最喜歡唱的粵曲是紅線女的經(jīng)典唱曲《昭君出塞》和粵劇《搜書院》《關(guān)漢卿》里的插曲,還有羅品超、郎筠玉的《平貴別窯》等。過去我的祖母最愛聽《平貴別窯》了,每每我唱時,她總是意猶未盡地叫我再唱一次,總要聽過癮為止。沒想到當年扮演薛平貴的羅品超這次也來參加演出,陳導(dǎo)演還特意請羅品超先生來與我見面。我意想不到當年一直很敬仰的羅品超先生,聽了他多年的《平貴別窯》,如今他居然笑聲朗朗、英姿颯爽地站在我的眼前,我更佩服他已過古稀之年還在舞臺演出,而且演的就是當年的經(jīng)典節(jié)目《平貴別窯》!那天我們的見面大家都非常高興,還在一起拍了照片留念。
自從南寧一見,想不到這回輪到我與陳導(dǎo)演通信聯(lián)系了,而且有不少來往。他到南寧來肯定會找我,我到廣州也肯定會去廣東粵劇院探望他。這一聯(lián)系,直到1998年他去世,長達將近20年時間。這是我們的不解之緣,也是我與粵劇的不解之緣吧!
想不到陳導(dǎo)演是一個極其熱情、健談的人,為人是特別地好,而且精力充沛,與他通信,每每是他的信比我的長十倍八倍。他是長輩,又已年過古稀,他十多年給我的信,疊起來少說也有兩尺高了。這些年來,他到過南寧幾次,我也到過廣州幾次,他每次來都會來看我,我到廣州,也肯定會去探望他。有一次,他們夫婦還熱情邀請我到他們家去住了兩天,很熱情地接待我。兩老都已過了70高齡,每天還下廚為我弄吃的,煲靚湯給我喝(廣東人最愛喝湯)!
我更沒想到的是,與陳導(dǎo)演有這么多的共同愛好,如對粵劇、詩、書、畫方面,都有許多可以溝通的話題。在他給我寫每一封長長上千言甚至于數(shù)千言的信里,總是有滋有味地訴說藝術(shù)上的經(jīng)歷和看法。他的看法往往很精到,也常常引起我的共鳴,使我得到很大的收益和啟發(fā)。由于接觸的人有限,我對戲劇的愛好是從來沒碰到什么知音的,沒想到老天這樣眷顧我,讓我際遇陳導(dǎo)演之后的20多年后再次與他相逢,并一直通信。
他不但知識淵博,才思敏捷,能詩、能畫、能說,他旺盛的精力,他對生活的熱愛程度是驚人的!已是七八十歲的人了,卻還活躍在廣東、港澳粵劇界,給一些劇團排戲,參加許多戲劇活動,并常常給我寄他參加活動的照片、資料。對于我來說,粵劇已在我的人生中漸漸消失了,但陳導(dǎo)演卻樂此不彼地對我敘述粵劇界的近況,敘述他參加過廣西抗戰(zhàn)時期的“南寧戰(zhàn)工團”的歷史,不但讓我懂得許多戲劇、歷史方面的知識,也喚起我愛好粵曲的許多美好回憶。他的與人好善、待人熱情、樂于助人的品德,在與他相交的10多年時間里,一直像一盞明燈,照耀著我,溫暖著我的心田。
后來,他很有感觸地對我說:“我們是忘年之交,我長你足足30多歲,但沒想到我們竟這樣投緣,真是相見恨晚啊!我們這么志趣相投,與你的交往使我感覺很好,真是難得!”他說話時那么自得,樣子感到很滿足。是的,能有這樣的好師長、好朋友,也真是三生有幸!我小時很喜歡唱粵曲,能遇上這樣的粵劇大家,也算是奇緣了!
我與陳導(dǎo)演合作過一幅作品,他畫了一幅菊花,寄來給我提字。可惜我這人不會作古詩,也懶動腦筋,想來想去提不出好句,只寫了幾個落款字。其實,論起與陳導(dǎo)演的交往與友情,在他的畫作上提字應(yīng)該更慎重、更講究一些的,如今想起來也真后悔。
在南寧相見時他已過古稀之年,到他去世時,已是93歲高齡了。雖然我們年齡相差較大,但我們是很難得的忘年之交。看著他留下的厚厚的一摞信,他的音容笑貌似還在眼前。我也覺得永遠欠著陳酉名導(dǎo)演一筆無法償還的債,為此還是感到非常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