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河方言古語詞“搦”與“搋”的考釋

陳亮

（廣西民族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西 南寧 530006）

五河方言古語詞“搦”與“搋”的考釋

陳亮

（廣西民族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西 南寧 530006）

五河方言歸屬于中原官話的信蚌片，通過考釋古語詞“搦”與“搋”，總結(jié)語言演變過程中的繼承性，從而為古語詞引申義的梳理提供理據(jù)，這對五河方言的進(jìn)一步研究和古代漢語詞匯學(xué)習(xí)有重要意義。

五河方言 古語詞 搦 搋

引言

“五河縣位于安徽省東北部，地處淮河中游，行政區(qū)域介于北緯32°54′～33°21′與東經(jīng)117°26′～118°04′之間”［1］，按《中國語言地圖集》（1987）的分區(qū)，五河方言屬于中原官話的信蚌片。五河方言中存在較多的方言古語詞，以下就通過對五河方言中“搦”和“搋”這兩個古語詞進(jìn)行分析，梳理它們的發(fā)展過程和使用情況，為五河方言的進(jìn)一步研究提供一些資料及例證，也為古代漢語詞匯教學(xué)和學(xué)習(xí)提供一種借鑒，如有掛一漏萬之處，尚祈方家指正。

一、五河方言古語詞界定

學(xué)術(shù)界關(guān)于方言古語詞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方言古語詞考釋方面。研究方言古語詞，首先會涉及方言古語詞的界定問題。關(guān)于方言古詞語的界定，李榮先生說：“語言是歷史的產(chǎn)物，父子相傳，總保留很多古代的成分。有些字雖然古已有之，卻沒有人認(rèn)為是古語?！?、馬’等字最古了，甲骨文里就有了，我們不說它是古語，那是因?yàn)檫@些字古今普遍使用的緣故。有些不普遍使用的古語，只限于某些方言，這才說某方言保留古語。”［2］也就是說，方言古語詞是方言中所使用的古漢語詞，這并不包括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中還在使用的古漢語詞匯。但是，對于現(xiàn)代漢語書面語中所使用的古語詞是否納入方言古語詞范圍，目前學(xué)界的看法基本一致。如董紹克在“古代漢語千詞表”收詞原則中指出：“古語詞中，普通話還在使用的詞，如‘山’‘水’‘風(fēng)’‘魚’之類，一律不收。普通話還在使用的標(biāo)志，權(quán)以《現(xiàn)代漢語詞典》（修訂本）為參照，凡該詞典己收錄的 （詞后標(biāo)有＜方＞＜書＞＜古＞字樣者除外），都認(rèn)作還在使用。”［3］

參照以上論述和做法，本文將五河方言古詞語界定為：見于古代文獻(xiàn)的在五河方言中仍然使用，而在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中己不使用的詞語。此外，文中五河方言的音系代表點(diǎn)以新集鎮(zhèn)為主，即本文所據(jù)聲韻調(diào)的方言點(diǎn)。

二、方言古語詞考釋

（一）釋“搦”

1.“搦”的詞義發(fā)展

《說文解字》、《洪武正韻》皆釋“搦”為“按也”，《齊民要術(shù)·雜說》：“河?xùn)|染御黃法，碓搗地黃根，令熟，灰汁和之，攪令勻，搦取汁?！备鸷椤吨夂髠浼狈健肪硭模骸坝蒙坭阶游迳?，好酒二斗，研搦勻碎，浸七日，漉去滓，飲之?！逼渲?，“搦”皆釋為“按壓”。

《文選·班固〈答賓戲〉》：“當(dāng)此之時，搦朽磨鈍，鈆刀皆能一斷?！崩钌谱⒁f昭曰：“搦，摩也。”至此“搦”的詞義已由“按”引申為“摩”?！稗弊鳌澳Α绷x使用。除此之外，在《神仙傳》卷一、《養(yǎng)性延命錄》卷下皆有“摩搦身體，舐唇咽唾”一句。

《經(jīng)籍籑詁》卷九十二入聲：“搦，捉也?！薄墩f文解字注》卷十二上：“玄應(yīng)書曰：搦，猶捉也，此今義非古義也”?！都崱肪砭牛骸稗?，昵角切，持也或從攴。”又曰：“捏，搦也”?！稗钡脑~義已由“按”引申為“捉”、“握”。如《文心雕龍輯注》卷十：“于是搦筆和墨，乃始論文。”郭璞《江賦》卷十二：“舟子于是搦棹，涉人于是榜?！?/p>

《古今通韻》卷十一入聲：“捉，側(cè)角切，搦也，捕也。”卷十二又曰：“搦，昵格切，捉搦。”《北齊書》卷十五：“士文聞之，令人捕搦，捶楚盈前，而哭者彌甚。”“搦”的詞義由“捉”、“握”引申為“逮”、“捕”。此外，還有《禁斷女樂敕》：“仍令御史金吾，嚴(yán)加捉搦”，《通典》卷一百五十七兵十：“司倉及佐，捉搦兵士糧食，封署點(diǎn)檢，勿令廣費(fèi)”。

元代《小尉遲》第一折：“我如今著孩兒劉無敵，領(lǐng)十萬雄兵，下將戰(zhàn)書去，單搦尉遲敬德出馬?！薄稗贬尀椤疤簟薄叭恰?。此外，還有 《三戰(zhàn)呂布》：“他不搦元帥，單搦他第三個爺爺哩?！薄稘瞥貢罚骸敖癫钍姑聦?zhàn)書去，單搦藺相如出馬?！?/p>

南北朝《十誦律》卷六十一：“若食當(dāng)出道取一搦不受得食。”張鷟《游仙窟》卷四：“一搦腰支”，注：“搦，提也，按也。言其腰支小，容我一手握耳也。夫蒙云兩手搦物，言其小也。人之腰身例一尺圍，今言搦者，其形愈小也?！薄稗钡脑~義由“握”引申為量詞，一搦，相當(dāng)于一把，一握。此外，周邦彥《詳注片玉集》卷六：“玉骨為多感，瘦來無一把。”注：“一把，俗云一搦也，李百藥詩‘一搦掌中腰’”，亦可為證。此外，還有《西廂記》第四本第一折：“繡鞋兒剛半拆，柳腰兒勾一搦?！薄赌档ねぁぴ懖　罚骸八晦硇危莸凝媰簺]了四星?！庇捎凇耙晦背Ｓ脕肀茸髋蛹?xì)腰，因此“搦”又引申出纖細(xì)、輕盈的意思。

從秦漢至清代的辭書訓(xùn)釋，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搦”的發(fā)展源流。“搦”的詞義由“按壓”引申為“摩”和“捉握”，又由“捉握”引申為“逮”、“捕”，又由“握”引申為量詞，又由量詞引申出“纖細(xì)”、“輕盈”的意思。由“逮”、“捕”之義引申出“挑”“惹”的意思。

2.五河方言中的“搦”

“搦”在《廣韻》中為入聲娘母字，入聲消失之后，次濁歸去聲，故而在普通話中讀［nuo51］，而在五河方言中，入聲“搦”字卻歸入了陰平，讀［nuo31］，作動詞，主要充當(dāng)動語，有“（用手）擠壓”、“握”、“（用手）搓洗”三種意思。

（1）你把菜餡搦一下，脫脫水。

（2）他手里搦一只小雞。

（3）你把衣裳在水里搦一搦。

以上三個例子中，例（1）中的“搦”用于表示“擠壓”的意思時，只限于表示事物在手掌內(nèi)受到擠壓。例（2）中的“搦”表示“握”的意思，在五河方言中表示“握”義的詞還有“撮”和“攥”。雖然這三個詞都有“握”的意思，但側(cè)重點(diǎn)有所不同。當(dāng)這三個詞用于表示“握”義時，“搦”強(qiáng)調(diào)“擠壓”義；“撮”強(qiáng)調(diào)“抓住”；“攥”則強(qiáng)調(diào)“緊握”。例（3）中的“搦”表示“搓洗”的意思，需要注意的是，這只限于用手搓洗，而不適用于借助搓板等工具搓洗。通過以上三個例子，我們可以看出，五河方言中“搦”主要保留了古語詞“搦”的“握”、“擠壓”這兩種意義，由“擠壓”義引申出了“搓洗”這個義項(xiàng)。需要注意的是，保持古語詞意義的那兩個義項(xiàng)，在五河方言中的適用范圍是有所限定的，通過對比，可以得出：五河方言中，“搦”用來表示“握”、“擠壓”這兩種意思時，必須限定動作在手掌或手心內(nèi)進(jìn)行或完成。

（二）釋“搋”

1.“搋”的詞義發(fā)展

唐代《一切經(jīng)音義》（釋慧琳）卷三十六“相扠”條下：“《考聲》云：扠謂以拳撃人也?！蹲纸y(tǒng)》：搰也，或從虒作搋”，又卷五十二“拳搋”條下：“下又作扠，同。勅佳反，猶手挃也”，又卷五十六“築搋”條下：“搋，以拳手挃曰搋也”?！痘茨哮櫫医狻肪淼谑遄ⅲ骸皰?，搗也?！薄痘茨哮櫫议e詁》卷下注：“挃，搏也?！?/p>

由此可看出，“搋”與“挃”義近，強(qiáng)調(diào)“以拳搗搏”，但受事對象則出現(xiàn)了兩類，如《廣韻》、《集韻》釋“搋”為“以拳加物”，《重修玉篇》、《俗書刊誤》釋“搋”為“以拳加人”。

馬致遠(yuǎn)《青衫淚》中：“俺娘吃不的葷腥教酒肉搋藏”釋“搋”為“藏”，至明代《韻略易通》又釋“搋”為“懷搋物也”，如《警示通言》中 “把那見錢懷中便搋”。由此可看出，“搋”由“藏”發(fā)展出“揣藏于懷”之義。

宋代《增修互注禮部韻略》卷三：“搋，同上，拆也，拽也”，宋代《附釋文互注禮部韻略》上聲第三：“搋，拆也?！泵鞔逗槲湔崱肪砥呱下暎骸稗酰?，拆也，拽也?！鼻宕豆沤裢崱肪砥呱下暎骸稗?，拆也，又拽也?！庇纱?，“搋”又有“拽、拆”之義，此義在江西贛州客家話中還有保留。

以上為古代辭書中關(guān)于“搋”的主要解釋，可以看出，古代關(guān)于“搋”主要有四種義項(xiàng)：以拳加物或人；藏；懷揣；拆拽。

2.五河方言中的“搋”

在五河方言中，搋”讀［t?uε31］作動詞，保留了古義，有“以拳加物”、“以拳加人”和“懷揣”的意思。此外，由“以拳加物”引申出了“用拳壓擠事物時摻入某些東西”，有“摻著”的意思。

（1）搋面的時候，要使勁搋。

（2）他用拳頭搋我。

（3）他把錢搋在懷里。

（4）和面的時候，堿不能搋多。

在五河方言中，需要注意的是：搋面用拳，揉面用掌。此外，“搋”用于表示“以拳加人”時，多數(shù)會涉及出拳的方位問題，一般多指拳從上方擊下，個別情況下也可表示拳頭平直出擊。

三、方言中古語詞考釋的意義

通過以上對五河方言中“搦”、“搋”的考釋，可以窺見方言古語詞的保留和發(fā)展?fàn)顩r。方言古語詞既有直接保留的，如“搦”有“擠壓”和“握”兩種意思，“搋”有“以拳加物或人”和“懷揣”的意思；又有意義和用法有所變化，出現(xiàn)引申的如“搦”發(fā)展出“搓洗”義，“搋”引申出“用拳壓擠事物時摻入某些東西”?！皾h語方言都是歷史發(fā)展的產(chǎn)物，各方言保留古漢語的痕跡有多有少，方言古語詞的研究可以為這些遠(yuǎn)近關(guān)系提供線索”［4］。從而更加深入地探究古今漢語的演變情況，為方言研究提供豐富的資料。

此外，考釋方言中古語詞，對于古代漢語詞匯教與學(xué)有重要意義。學(xué)生在學(xué)習(xí)古代漢語時，可以利用方言識記一些古語詞，通過聯(lián)系自己最熟悉的方言學(xué)習(xí)。在課堂教學(xué)和田野調(diào)查時，也可以將書本內(nèi)容與地方方言聯(lián)系在一起，這樣可以進(jìn)一步拉近古代漢語學(xué)習(xí)與現(xiàn)代語言之間的距離，從而減弱學(xué)習(xí)古代漢語的時空感，收到更好的效果。

［1］安徽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安徽省志·建置沿革［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9：617.

［2］李榮.語文論衡［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5：13.

［3］董紹克.漢語方言詞匯差異比較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148-149.

［4］賈盈榮.方言古語詞的初步研究［J］.榆林學(xué)院學(xué)報(bào)，2012，（3）：62.